宁姑姑答应一声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带了卢八娘的十嫂和二十四弟媳加上朱家、柳家、徐家的几位夫人进来,大家围着卢八娘和孩子笑着说话,“王妃真是有福气的,又得了个儿子!”

“就是呢,一早上就听见喜鹊叫,我就想王妃肯定生了,过来打听果然如此,王爷若是知道了一定高兴得不得了。”

“看王妃的脸色也好,看来生得一定非常顺利!”

“二郎君长得像王妃,可真漂亮!”

“我也这样说呢,真是可爱极了!”桃花附合着,原本她特别希望王妃生的孩子像娘子,似乎觉得那样的孩子才更可爱,但是现在她整日带着旭儿,比自己的儿子还心疼,所以一时间倒愁了起来,自己实在喜欢旭儿,怎么也不可能因为二郎君像王妃改成偏疼他,所以不知更爱哪一个好。

卢八娘刚刚生过孩子,需要多休息,宁姑姑很快就示意各家的夫人,大家果然纷纷站了起来告辞了。

薛九娘,也就是卢八娘的二十四弟媳落在了最后,她迟疑地左右看了看,然后跟着大家出去了。

第七十八章 父过子受无赏反罚深思熟虑遇挫更勇(一)

薛九娘从淮北王妃这里出去后就去了薛侧妃的院子,不出意外地在院门前被拦了回来。

卢八娘听到消息后点了点头,第二天这个弟媳过来时,便让人把她叫了进来问:“薛侧妃的命格不能见外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去找她有什么事?”

薛九娘与很多人一样,都是怕淮北王妃的,她赶紧低头行礼请罪,“我想我侧妃娘娘是亲姐妹,现在又是嫡亲的妯娌,算不上外人,侧妃娘娘若是空了也许会见我一面。”

薛侧妃的院子外松内紧,卢八娘甚至设了带着武器的护卫监视,如果有异常护卫们被授权可以杀人,薛九娘根本闯不进去,也幸亏她根本也没去闯,否则说不上结果会怎么样呢。

亲姐妹?嫡亲的妯娌?卢八娘可不信她们间能有什么感情,“你见薛侧妃想做什么?”

看王妃根本没叫自己起来,薛九娘低声回答:“我想去求姐姐给我一个待女。”

卢八娘奇怪了,“你又不是没有伺侯的人,要什么侍女?”

现在淮北军大营条件虽然不好,但是这些贵妇人官太太身边哪里会没有伺侯的人呢?只不过比过去少了一些罢了,薛九娘是个庶女,从小在嫡母手下讨生活,还不至于这样不懂事,一定多要侍女。

果然薛九娘断断续续地又说:“郎君嫌侍候的人不好,让我找王妃要个女乐,我想王妃一向喜欢听琴的,现在快生了,事情又多,就没有说。后来郎君不高兴了,我便想到姐姐那边人很多。”

说到这里,卢八娘已经明白了,什么要个侍女?司马二十四郎其实是想要个美貌小妾!美女毕竟是稀缺的资源,薛九娘的陪嫁丫头长相不可能太出色,于是司马二十四郎盯上了自己身边那十个女乐,而薛九娘不敢开口,便想去求薛侧妃。

要知道薛侧妃确实有几个非常美貌的侍女,那可是董夫人用心为她搜罗的,为的就是帮女儿固宠。不过,她们既然跟着薛侧妃嫁进淮北王府,就命中注定会孤老终身了。

卢八娘原本担心薛九娘知道了些什么,正想如何处置,现在放了心,看了看跪在床下的薛九娘,了然地问:“你有身孕了吧?”

“是,刚知道没几天,王妃这里一直忙,就没有特别来禀告。”薛九娘怯生生地说。

齐王府上梁不正下梁歪,风气果然不好,二十四郎不过跟着哥哥混日子,秋天出征时上了前线,不料什么战功还没得时就受了点小伤提前回来了,现在伤养好了就又想起了淫乐!怪不得不管司马十郎对自己多么爱慕,可从来没有松口说不纳妾!

“起来吧,”卢八娘吩咐道,只要薛九娘没有坏心,不管她是不是利用自己回绝司马二十四郎,卢八娘还是打算帮她一把,“你回去告诉二十四弟,嫡长子还没出生,房里不许再收人,就说是王爷说的。”

薛九娘起来欢欢喜喜地行了一礼,“我回去对郎君说。”转身走了。

就是身处淮北,卢八娘也知道齐王府越发地破败了,齐王已经昏馈至极,齐王妃彻底没有希望和动力了,一大家子人除了司马十七郎和他带出来的一兄一弟,其余的只是指望着齐王的俸禄和几处皇庄过活,真不知道府里现在成什么样子!

所以在给齐王府送去不菲的战利品后,卢八娘不待司马十七郎说什么,就主动年礼的礼单上外加了金银各百两,司马十七郎看了后回信上一字没改,但也一字没提,想来正是合了他的心意,又让他心里无比地愧疚,所以不知说什么好。

在卢八娘的心里,能用钱解决齐王府的问题,那就根本不算是问题,她一直担心齐王府会带给司马十七郎和自己更大的困扰。

没想到她的直觉是这样的准确,卢八娘还没有出月子,就收到了湖阳郡主派人送的信。信中说,齐王这次惹了□□烦,王府里有个婢女暴病死去,在京中掀起了大波澜。京中已经有好几个御史上书弹劾齐王,罪名列了一大堆,强买民女、暴虐成姓、教子不严、荒淫无度,不一而足。

湖阳郡主担心齐王会被皇上处置,让司马十七郎赶紧想想办法。

卢八娘看了湖阳郡主附在信后抄来的几封弹劾折子,不禁冷笑起来,御史们突然间一起发现齐王是个恶棍吗?其实齐王肯定不是好人,暴死的婢女可能真有冤情,但是这样的事情原本在齐王府就曾屡屡发生,那时怎么没有人出来说话?

皇上的目标是谁?自然是司马十七郎了。

卢八娘将信件封了,又命人带了信使快马加鞭送到了淮北王帐前,如何面对湖阳郡主的求助,只有司马十七郎自己拿主意了。

没两天,孟白也让人送来了急信,有人查出齐王府中暴死的婢女是司马十三郎虐死的,齐王府原来没当一回事,奴仆如同畜产,打杀了算不得什么,但是偏偏这个婢女的身契有问题,那家人又不肯干休,事情便闹大了。于是京中对齐王一片骂声,听说皇上打算将他送去给先帝守陵以平息众怒。

除此之外,孟白还听朋友说,陶耀光派人进了京城告淮北王抢了他所属雍州的同城,请皇上令司马十七郎将同城归还于他。

司马十七郎收复大片失地的捷报和请功的折子才到京城没多久,先是齐王府闹出了大丑闻,然后就是陶耀光告状,一切都很明显。

孟白曾几次对卢八娘说过,历史上本朝有过几次收复了淮北的一些领土,但最后都是因为朝廷对在外的将领不放心,于是想办法分权,北征的将领受到种种制约,争权夺利之下北伐失败。

正在淮南开矿的陈春煊也送了一封信过来,除了汇报石炭矿的开采情况,也提起了他在京城之外都听到关于齐王的不堪,传闻很广,士民百姓都被鼓惑了。

还有些亲朋故旧也都送了消息过来。

卢八娘把他们的信都封了给司马十七郎紧急送了过去。

在这个时代,通信有一定的滞后性。卢八娘先是接到司马十七郎得知她生下次子回的信。信中的话语充满了欢喜,喜添麟儿的报喜信恰好与同城那边的一封捷报同时送到他的帐中,本来要睡了,但他高兴得一点也不困,让人研了墨写信,因为天气太冷,笔墨涩得写不好字。

但是他还是写了不少,先是给次子起了名子,小名就叫捷儿,大名叫长胜,说这个儿子就是他的福星,从他还在肚子里时就保佑他的父王一直打胜仗。然后他又说了最近的见闻,他刚刚在徐州北部巡视了几个县,看到各处正在过年,又因为赶走了羯人,免了今年的赋税,到处都是欢天喜地的人。

当然他也免不了要关心关心卢八娘,嘱咐她一定要坐好月子,这些日子要少操心,还隐晦地提了一句,他想起了家里的一样吃食,盼着早点回去尝尝。

卢八娘脸上热了一下,然后她苦笑起来,等司马十七郎看到湖阳郡主和孟白的信,再不会有如此的闲情逸致了吧。

果然再看司马十七郎收到齐王府消息后的回信,卢八娘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一脸落没的司马十七郎,萧然地坐在帐中发呆,然后拿起笔来写请罪的折子。

司马十七郎折子上自认不孝,父母在而不能奉养,亦不能时时劝谏。他请皇上饶絮他的父王,因为他年纪已经大了,根本受不了守皇陵的苦,至于父王犯的错,就用他的战功和爵位来赎。

司马十七郎有多么多看重他的亲王爵位卢八娘很清楚,他为老皇上为司马家的江山尽心尽力拼了差不多十年,为的就是爵位,就好比前世苦练十几年的运动员,流血流汗为的是拿到金牌。现在突然间要将金牌拱手让给别人,心里怎么会情愿!

文中字字血泪,想来除了艺术加工外确有司马十七郎的真实感情在其中,对父王他总归有骨肉亲情的,就是从道义上他也不会推卸身为儿子的责任。

但是目前也唯有这样的举措才能救齐王了。

卢八娘很满意地看到,司马十七郎尽管同意把战功和爵位都让了出来,但是绝口不提自己亲自回京请罪,而是最后写道,“淮北局势颇为严峻,羯人未灭,士民未安,故臣侄谨尊皇祖父遗诏,为国尽忠。”

忠孝不能两全,自然先忠后孝,皇上想拿齐王来压司马十七郎也没那么容易!

对于陶耀光的污告,司马十七郎的回答非常简单,皇祖父将淮北封给自己,自己只要从羯要手中夺回来,就会牢牢地守住,请皇上治陶耀光失同城于羯人之罪。

该坚持的坚持,该放弃的放弃,有理有据有节,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司马十七郎也越来越黑化了?该不是自己影响的吧?

卢八娘摇摇头否定,当然不是自己,一定是恶劣的局势对他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

卢八娘看到的折子都是副本,正本已经由尚喆送往京城,司马十七郎的功劳要为他的父王折罪,但尚家的功劳并不能抹掉,司马十七郎又给尚家诸将和协助他共同对敌的坞堡堡主们写了请功折子,恳请皇上不要因为自己影响了他们的封赏。

可见司马十七郎虽然有些黑化了,但论起阴谋还是差一些,于是卢八娘赶紧将朱相国——也就是当年的朱御史招来,让他看了所有信件,然后就将义愤添膺的他送去与尚喆一起进京。她忘不了当年朱御史死死咬住齐王时的狠劲儿,现在老人家雄风犹在,定然能从舆论上压住反对淮北王的风评。

第七十八章 父过子受无赏反罚深思熟虑遇挫更勇(二)

朱御史回归本行后正气浩然,南下的路上到处宣扬淮北王的丰功伟绩,说到淮北军风餐露宿、卧冰饮雪、奋力拼杀、血流成河的时候,老人家涕泪横流,又说到陶耀光两年前丢失同城这个重要的战略要地,后来淮北王历尽艰苦,损失了近千人才打下来时,老人家慷慨激昂。毕竟当了多年的御史,他认识的人又多,沿路每一处官府他都要停下讲一讲,感动了一批又一批的人。

当他老人家到了京城时,京城里的大街小巷已经到处在传言淮北王的英雄事迹,朱御史自然以为全是他的功劳,其实卢八娘和孟白也暗中做了些工作,但这两个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承认的,于是老人家觉得自己的感招力非同小可,更加地气势如虹。

最终同城的事皇上还是没有做什么判决,而是先放了下来,因为他大约也想到了,他的旨意不可能真起到作用,如果判给陶耀光则司马十七郎不会退兵,判给司马十七郎,他才不愿意呢。

而齐王府惹出来的是非以淮北王被降爵,军功折罪为结果结了。表面上淮北王是吃了些亏,但其实卢八娘认为司马十七郎受损的只是表面,于淮北军并无真正的影响,甚至还能增加同仇敌

忾之心。

就是京城中的风评,也有很多人是同情淮北王的,子不教父之过,父亲兄长犯了错,身为儿子和弟弟的淮北王有什么办法,再说淮北王还远在淮北!人心毕竟还是公正的,司马十七郎的光辉形象还没有从京城百姓的心中消去,很多人都知道他平定过吴郡和苏峻之乱,又为京城的百姓做了不少的好事。

不过,皇上不想因军功再给淮北王封赏的目的总算达到了,淮北王确实是赏无可赏,封无可封了,又因为先皇遗诏,拿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想这些办法打压。而司马十七郎也颇受打击,他对于王爵一向看重.

司马十七郎在陌上花开的时候回来了,他看起来虽然瘦了,一脸的风霜,但是神态间却愈加地果毅,举手投足的威严让旭儿迟疑着不敢上前相认。

卢八娘笑着推旭儿上前,“每天都要念一念父王,如今父王回来了,你却不认识了?”

司马十七郎早已经大步走上前将旭儿抱了起来,“儿子,父王回来了,快叫父王。”

“父王。”旭儿到了父王的怀里茫茫然地叫了一声,半年没见,他早已经忘记了他的父王是什么样子了,可是父子亲情却是天然的,他很快就亲密地抱着父王的脖子笑了。

进了屋子,司马十七郎赶紧去看他的次子捷儿,捷儿已经三个月了,小脸白嫩嫩的,一双上挑的凤眼与卢八娘几乎一模一样,高高的鼻梁,小小的嘴,相貌极为俊秀,让司马十七郎说不出的喜爱,将旭儿一手抱着对卢八娘说:“把捷儿放在我这只手上,我要一起抱抱两个儿子!”

当年说什么抱孙不抱子的人哪里去了?卢八娘一笑,把捷儿放在他的手臂上,“捷儿特别的乖,一点也不哭闹,就是饿了,也只是小声地哼几下。”

“旭儿也乖!”旭儿在一旁大声说道。

“旭儿和捷儿都乖。”司马十七郎坐在卢八娘身旁,在每个儿子的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又转头亲了卢八娘一下,低声说:“王妃也很乖。”

卢八娘不敢说话,怕让旭儿听了去,便悄悄在下面掐了掐司马十七郎的腿,倒惹得他更加放肆了,把头靠在卢八娘的耳边说:“你再掐,信不信我把儿子送出去,现在就把门关上。”

司马十七郎一点也没有宣扬,而是是静悄悄地回了大营,但并没有瞒着谁,还先去供着先皇遗诏的大殿行了礼,所以该知道的人自然会都知道的,卢八娘早听到院子里响起了脚步声,宁姑姑正在与人寒喧,如果再不出去,总会让人多想些什么,毕竟淮北王府是这么的狭小,而他们夫妻又是万人瞩目的中心。

于是她只得斜睨了司马十七郎一眼,恨恨地松开手走了出去,笑着与走进门的司马十郎夫妻说:“王爷回来了,正要请大家来坐坐呢。”

正说着话,司马二十四郎和薛九娘也到了,然后陆陆续续地又来了些人,很快王府里就坐满了,卢八娘带着几个女眷坐在里间听外面的人说起这半年的事,慢慢有人激动起来,控制不住对朝廷不满,“都说皇上圣明,哪里圣明!若是真圣明,我们淮北军打得多艰难,死了多少人他怎么能不知道!”

司马十七郎抬了抬手,说话的人赶紧闭了嘴,只是还不甘心,脸憋得通红,只拿眼睛看着他,然后一双双眼睛看了过来,司马十七郎缓缓地开了口,“大家心里都有一股火,我自然也明白。不过我想先问一问:我们淮北军为什么要北上?为什么要与羯人拼杀?”

“要知道我们不同于先前北伐的每一只军队,不只受皇上的指令,士民的拥戴,我们是受了先皇遗诏的!”

“先皇在位几十年,夙夜忧叹,终日挂念故国家园、祖先寝陵。就是临终时也念念不忘,于是留下遗诏给本王,本王接诏后,更是立下誓言,不复河北之地,绝不返京!”

“眼下朝中有奸佞小人,蒙蔽圣听,使得淮北军受了不白之冤,但大家不要忘记先皇的遗愿,唯一心进取,让九州同归华夏,将那些披发左衽之人驱逐回他们的蛮荒之地!完成先皇遗志!”

“先前我心中亦有不平,不过今天回来后先去大营中给皇祖父的遗诏上了香,心中突然一片清明,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举头三尺有神明,很多事情都无需辩驳,只要我们心中以先皇遗诏为信念,自不在乎世人评说!”

司马十七郎这一番话说得大家都心服口服,皇上是天,可是先皇自然是天外之天,就是皇上也不可能不奉先皇遗诏,而淮北王这番话,越细细品味越觉得其间自有无穷的深意。

来迎接司马十七郎的,都是留在后方没有参加战斗的人,这些人大都是学者,文化程度总体还是很高的,所以他们在飞快地听懂后,立刻又认识到这种思路的妙用。

特别是一位名为邸荣的名士,他投奔淮北王已经快一年了,在这里虽然过着倍受尊敬的生活,拿着不薄的俸禄,但却一直没有实现他兼济天下的志向。淮北目前的形势使淮北王把心思差不多完全放在了军事上,对于文治就放松多了。

现在他从淮北王并没有完全成系统的论述中抓到了其间的精髓,如何帮助淮北王摆脱皇上插手淮北事务应该是迫在眉睫了了吧,这正是自己的机会呀!邸荣心中盘算着回去后好好写出一个计划来。

就是卢八娘听到淮北王说了这样的话后也不仅沉思起来,看来这一次皇上的举措彻底将司马十七郎弄得与他离心了。这样也好,司马十七郎不走出这一步,是永远也不会有成就的,卢八娘极乐见其成。

卢八娘清楚地看到,司马十七郎已经形成了自己的思想系统,而这些理论在将来帮助他扫清前进的道路时是非常重要的。做为一个团队的领导者,如果没有自己的信念,那么是不可能真正取得成功,由此可见司马十七郎在成功的路上走得越来越稳健。

虽然淮北王远征回来,可大家却都兴奋不已,一直到了夜深才散去,女眷们早就离开了,旭儿和捷儿也早睡了。

卢八娘走进浴间,向坐在浴桶里的司马十七郎说:“听说你受过伤,让我看看怎么样了。”

在攻打同城时,司马十七郎左肩中了一箭,他一直没有告诉卢八娘,可卢八娘还是早就知道了。当时前线和大营相隔那么远,想做什么都不可能,而且一军统帅的伤情要算得军事机密,也不可能大张旗鼓地说出去,幸好听说伤并不重,后来又顺利地痊愈。

“谁多嘴告诉你的?”司马十七郎笑着说:“箭入肉并不深,也没有伤到骨头,早就没事了。”

卢八娘早已经看到了他左肩上一块深色的疤痕,那里的皮肤扭成了类似漩涡一般的样子,触目惊心。她的手随后轻轻地放在那上面,“还疼吗?”

“早就不疼了。”司马十七郎赶紧说:“其实中箭时也不太疼,就是把箭拨出来时有点疼。那时大家都吓坏了,我就宽慰他们说,我小时候经常挨板子,受伤习惯了,所以我身上的伤好得都特别快,果然伤很快就好了。”

“自从你成了郡王,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受伤了呢。”卢八娘话语中带着伤感。

“我是主帅,哪里有那么容易受伤!”司马十七郎已经握住了卢八娘的手,“这一次不过是碰巧罢了,别担心。”

司马十七郎经历过几次战争,以前都很安全。但这一次出事并不能算是偶然,卢八娘轻声说:“胡人的武力确实强悍。”

原来王妃心里全都明白,司马十七郎就势环住她的腰,把头靠了上去,“别担心,也别怕,有我呢。”

在司马十七郎出征期间,卢八娘确实担心,也非常害怕,只是她一直不肯表现出来,现在她终于承认了,“总算你得胜回来了。”

“真对不住你,生捷儿时都没能回来。”

“你回来又有什么用,难道捷儿就不用我自己生了吗?”

“虽然不能帮你生孩子,可是总能亲手给你喂一碗鸡汤吧,”司马十七郎胡乱在身上擦了擦,披上一件外袍抱着卢八娘回卧室,在她的耳边问:“那时你一定非常想我,是不是?不许否认!”

“是想了,而且还很想。”卢八娘喃喃地回答:“淮北形势越来越好,你的属地也越来越多,你也逐渐属于更多的人,能分给我和孩子的时间更少了。”

在这种时候,司马十七郎不再是书信中那个正人君子的样子了,书信有可能被别人看到,但闺中的密语却不可能传出去,于是他甜言蜜语地哄着卢八娘,“我心里最重要的就是你和两个儿子,每天睡前我都在想你们在做什么呢?睡没睡?儿子闹了你没有?睡不着的时候就想,要是能抱着你该有多好!”

卢八娘知道这话肯定有水分,司马十七郎在军中忙起来连饭都吃不上,哪里能天天想着自己和儿子呢,但她还是愿意听,而且相信司马十七郎若是有时间有精力时也真会想到自己和儿子的,这已经很难得了。

第七十九章 完善政权任能酬功得青州欢天喜地〔一〕

淮北王回到大营,要做的事情多得不能再多。

首当其冲的就是论功行赏,用道德理论统一淮北军的思想是必须的,可是物资上的奖励也同样不能少,尤其对军功卓著的淮北军将士们,皇上已经寒了一次他们的心,淮北王绝不会再如此了。

司马十七郎顾不上休息就在第二天与卢八娘商谈这一问题。淮北王的相国名义上是朱相国,但其实就是淮北王妃,而且现在这个名义上的相国还在京城里到处参加宴饮,为淮北王做宣传工作呢。

对于淮北军第一次大规模的论功行赏,司马十七郎和卢八娘都极为重视,也极为谨慎。

“平生七十战,白首未封侯。”古人为西汉飞将军李广鸣不平的诗句,反映的是这时一种社会普遍心理,即认为有功便应加官晋爵。但是每逢兵凶战乱时期,如果滥加升委,最终导致军功奖励贬值、官职不够或高官权重威胁中央等各种不利情况。

其实如何奖励军功,中国历史上就有着非常成功的范本,先秦时就曾官爵并立,爵位体现地位级别、食禄等待遇,官位则可理政统军,而唐时熟读史书并深知时政的李泌更是明确提出,“官以任能,爵以酬功。”

“官以任能,爵以酬功。”当卢八娘轻轻说出这八个字时,司马十七郎的眼光骤然停住了,盯她的脸上,“王妃,你用了多少心思才替我想到这样的方法!”

卢八娘确实想过,但却没有用太多的心思,她的经验要比司马十七郎丰富得多,上千年的历史积累都是财富啊。但是她却笑着说:“王爷在前方打仗,朝中又如此不堪,我自然要为王爷分忧啊!”

司马十七郎在卢八娘的脸上轻轻地吻着,心情也如他的吻一般变得又温和又愉悦。攻城掠地有多劳心劳力自不必说,安抚手下,结交友军也不轻松,至于对付朝廷,承担齐王府的责任,每一样都似一座座大山压在他身上,把他压得都快喘不上气来。

可他有王妃呢,王妃帮他一起扛起一件件烦难事,他在前方打仗,王妃在后方守营,她还想到把朱御史送到京中,让京中的士民百姓都知道淮北的胜利,现在她又默默地帮自己理清了应该如何封赏。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有了框架结构,卢八娘拿她准备好的细则做了一个示范。以最普通的士兵论,斩首十级便是第一层军功,便在正常的军饷外享受淮北王每年十石粮食的津贴,直至身故,而且如果本人身故后遗有父母妻子,及不满十六岁的子女,此津贴一直发到父母妻子故去或子女成人。

之所以用粮食做津贴,却是为了保护军士们,在这里粮食才是硬通货,远比钱币的可靠性强,其实朝廷也是用粮食当成俸禄的,甚至俸禄粮食的数量还成为官职的代名词了,比如司马家的先祖在汉末时就是两千石的高官。

至于成立有信用的金融体系,那还要很多时间才能完成呢。

按卢八娘的设定,斩首二十级则为第二层军功,津贴提到每年二十石粮食,一直至斩首百级,就是百石。过了百级后,就可以赐爵,从最低的三等子爵起,一直到最高的一等公,共十二级,每级都有不同的俸禄,特别高的功劳还可以荫封,但荫封所得的爵位是要逐渐降级的,除非子孙再有新的功劳。

军官在以军功升官的同时,也享受各层军功和封爵的津贴,当然他们的军功计算方法要更复杂一些,最后就是文官的,也要有相应的体系。当然还有一些特殊的情况,也要尽量想得全面些,卢八娘不想占用太多的时间,提出最基础的规划后就建议司马十七郎交给大家共同讨论。

除了封爵,还有抚恤。此番淮北军万人出征,死亡上千人,伤二千余人,留有残疾者近千,另外军中杂役亦有伤亡。这些也都交由文武官员们商讨,按等级比照军功给予津贴。

司马十七郎吩咐了人主持讨论,自己却在王府内与王妃商量,“仅死亡抚恤就要拿出上万石粮食,再有每月的各种津贴,你又让我免了新占区今年的赋税,能支持下来吗?”

卢八娘早就成竹在胸,“这些我自然早有准备。”确定基本框架的同时也就是确定总支出数额,这些岂能没有预算?

司马十七郎看她淡淡地笑着,端庄睿智,不由得说:“真想一直让你帮我打理后营的事务,要么我们还是先不设王庭,以原来淮北军的模式继续几年?”

淮北王现在有了一州半的土地,民众数十万,自然应该早设王庭,建立正规的文武班子,这也是与奖赏军功同等重要的大事,也是淮北军中很多人都翘首盼望的机会,卢八娘自然不会阻挡!

男权社会就是如此,卢八娘早有深刻的认识,历朝历代建国之初差不多都有能力出众的女人走到前台,因为这时候需要她们的才智,但功成名就后,女人们便慢慢消沉下去了,几代之后就完全成了后宫中的装饰,直到下一个机会到来。

时代的思想习俗决定了,不管是哪一下出来反对,都会死得很惨,卢八娘是个理智的人,她不会与潮流为敌,这也是她从没有自己独立争得权利的原因,那样实在太难,成功的可能性又太小。

当然她也有自己的想法,“王爷,你看我原来要了盐城做汤沐邑,冬小麦一收下来,比那两个县产量都高很多,大家见了成效,现在无论播种还是秋收,另外两县全都比着盐城做的,又一样学着整修河渠,开设工厂、农场和牧场,所以这次北征才能拿出这么多钱粮。不如…”

“你说得对,”司马十七郎立刻下了决心,“我将青州都交给你,这样便没有后顾之忧了。至于将来徐州、雍州之地,自然也会向青州学习如何治理才能如此富裕。只是王妃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卢八娘从不怕辛苦,只怕没有收获。现在的她完被喜悦淹没了,原本说好一个郡,现在却变成了一个州,而且是中国历史上一直很富庶的青州!就完全归她所有了!

但略冷静一下,卢八娘还是回归了理智,“王爷,这样能行吗?他们能同意吗?”司马十七郎就快有了文武大臣了,他们就是指这些大臣,将淮北王手过半的土地划给王妃做汤沐邑,怎么看也通不过呀!

“虽然都给你,但是只能分出一个郡做汤沐邑,其余的你还是要像盐城那样交些钱粮马匹等,充做军资。”司马十七郎说:“谁说不行,我就让他拿出这么多钱来!”

司马十七郎这样说了,肯定是有把握的,他现在对于淮北军有着绝对的权威,卢八娘想了想,果断地说:“王爷,淮北军的军饷、军功津贴和抚恤都由青州负担了!”

司马十七郎爱怜地摸了摸卢八娘的头发,“王妃先勉力支持两三年,待我将徐州和雍州全部收回,便可以减轻青州的负担了。”

“只要我们夫妻二人同心协力,什么难处都会渡过的。”卢八娘靠在司马十七郎的身上,感受着他的爱抚,心想没有比他们再团结的合作伙伴了吧,利益完全一致,又能相互信任,毫不猜疑,这种组合自然是无往而不利的。

三言两语划分了地盘后,淮北王夫妻又开始琢磨郡县的设置和官员的设立调整。

“刺史之位我们不必考虑,听说皇上已经选派了人员,不日就会到淮北来。”司马十七郎面对着地图说:“但郡守和县令都要用我们自己的人,而且只听命于我们。”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他只在卢八娘面前直接说,毕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淮北王再是受先皇遗诏出京,但也是皇上的臣子。不过他能这样说,也真是被皇上的无耻气得不轻。

淮北军的军功没了,自己的亲王爵也降成了郡王,皇上竟然还要派青州刺史和徐州刺史来。要不是大家为这两个州的刺史之位争个不休,人早就到了。其实以前北伐时先皇确实也向淮北派过刺史,但是那是因为主持北伐的只是普通将领,可现在自己明明是淮北王,淮北是自己的封地,哪里有再派刺史的道理!

卢八娘点头赞成,她比司马十七郎看起来理智些,毕竟她见过的无耻行径要比司马十七郎多很多,“这个是自然,你也不必气,刺史只管来他的,保管让他只能空坐府中,干涉不了淮北的军政要事。”然后便问:“青州是依古制划为六郡还是重新划为七郡呢?”

司马十七郎见王妃一点也不把朝廷派刺史的事放在心上,也素来晓得她身为先朝嫡出大长公主的外孙女身份向来看不大起现在的皇室,与有荣焉的感觉让他的火气也降下去了,伏在她身边仔细看了看地图,想想说:“此番行军我才知道这地图谬误不少,完全依古时并不可靠,我看还是划成七郡好些。”

“那好,等淮北安稳了,我定让人重新制了准备的地图。”卢八娘抬头向司马十七郎笑了一下,然后又埋头看各县的情况。

第七十九章 完善政权任能酬功得青州欢天喜地〔二〕

到了晚上,捷儿睡醒了不停伊伊呀呀地叫,卢八娘却没有心思哄他玩儿,喂了奶便把他放在铺了地图的案几旁,一只手拿着个拨浪鼓漫不经心地逗他,眼睛却还在地图上。

司马十七郎看不下去了,接过拨浪鼓,把捷儿抱在怀里,又叫旭儿到身边来,“你们母妃是被几十亿钱的军费愁坏了,我们不要打扰她了。”

更过份的是卢八娘怎么也不睡,她的失眠早好了,但现在却不是失眠,而是兴奋得躺不下。

青州——占据黄河和淮河间的青州,虽然土地面积并不太大,但这里有着漫长的海岸线,适宜的气候,肥沃的良田,真是得天独厚的理想家园!

青州的好处简直数也数不清,首先是安全,这里南北两面环河,东面临海,西边有司马十七郎,外敌很难进犯,完全可以放下心来搞建设;其次是农业发达,虽然近百年来屡遭破坏荒废,但这里依然有着中国最古老最发达和最先进的灌溉系统,先前卢八娘的大规模农场种植就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再次交通便利,这里是中国东部地区的中心,北部与辽东半岛隔海相望,南边是吴郡,借助河运海运,四通八达;还有淮北军最初北渡就把大营扎在这里,也遗留下了较好的经济基础…

卢八娘拿着地图在烛光下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淮北军的军费算得了什么!这时候军饷也好,津贴也好,抚恤也好都是低水平的,以青州一州之力完全能负担得起,而且司马十七郎还说过,当他得到徐州和雍州后还会减轻青州的负担。

司马十七郎在床上等了一会儿,见王妃还没有过来,披上外袍起身一看,只见卢八娘跪坐在案几旁,左手秉烛,右手按在地图上,闪烁的烛光照亮了她的面容,干净明亮的前额,微挑的凤眼,高高的鼻梁,带着笑意的嘴角,整个人洋溢在一种喜气之中。

卢八娘这人绝大多数时给人的感觉是冷艳高贵,她即使笑着,一般也只是客气而疏离的,高兴时也不过微微一哂而已,现在这种欢喜的气氛非常少有,似乎牡丹花灿烂开放,是那样的感动人心。

“赶紧睡吧。”司马十七郎的声音不由得带了些沙哑。

“你先睡好了,我要再等等。”卢八娘头也没有抬,轻快地说。

好不容易回了大营,我才不自己睡呢,司马十七郎这样想着,上前将蜡烛拿过,轻轻一吹屋子里就暗了,然后一把抱起卢八娘放到了床上,“我才回来几天,你要好好陪陪我。”

卢八娘满脑子都是代表山山水水的线条,猛然眼前一黑,又被扔到了床上,被惊得叫了一声,然后她便咯咯地笑了起来,环住司马十七郎的脖子,“我今天好开心好开心!”

最初司马十七郎认为卢八娘在想要怎么样发展青州,弄到军费所需,但现在他当然觉出卢八娘异常的欢喜了,可却有些不大懂,在她的唇上一点,问:“为什么这样开心?”

“我有把握将青州建成一个特别富裕的地方,将来这里每年打下来的粮食足以养几个州的人,这里纺出的绢帛多得让普通百姓都能穿得起,这里产的盐可以换来像山一样高的钱,这里工厂做出各种便宜又实用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我现在一时都说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