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卢八娘禁不住冷笑了一声,依士族谱顺序安排官职的事情不会出现的,而且以孟白的性子,真当了高官绝不会有好结果。

“你还别不信,什么叫世家,其实就是世卿世禄嘛。”孟白虽然这样说,但毕竟还是明白历史潮流的方向,“眼下皇上威望不够,只得重新依重世家稳定朝政。不过庶族虽然被打压得很惨,但是按照历史的进程,士庶之别肯定不会太长久了。”

“至于我,这种乱世自然不会当什么官,就是请我当丞相我都不会答应,朝廷那烂摊子,不管谁当丞相都是吃力又不讨好。”

“自从益州齐氏谋反后,玉器店的利润只靠着剩下的存货了,肯定不能长久,做酒的秘法也难长期保密,我正想着再找一件能挣到钱的事呢。府里开销实在太大,家里又有那么多孩子要养。石炭的生意我一定会认真做,而且,我也谢谢你,我知道你这是帮我。”孟白心里也清楚,自己知道的知识卢八娘未必不懂,她肯用自己还不是有帮自己的心。

“我说过要给你稿酬的,可还满意?”卢八娘又定下规则,“你以后每年至少要为我写两个剧本,剧本的内容要我满意才行。”

看着孟白不停地点头,她又提点他,“益州的事不必再提,我已经把线索都中断了。现在我们只要重新做好石炭矿,利润要比玉石还要多。而且你也不必太妄自菲薄,你毕竟是孟氏的传人,能起到的作用并不小。”

“这样的稿酬还真不低呢!看来你对我的剧本很满意了,我以后一定继续为你写一些类似的宣传剧。”孟白突然间凑到了卢八娘的面前,盯着她的眸子道:“你以为你这样转移话题我就会放下陈春煊的事了吗?陈春煊是个非常有魅力的男人,你一点也没动心吗?”

“我不得不提醒你,我早就结婚了,而且还有了孩子。”

“你确实是有了婚姻,可是从来没有经历过爱情啊!”

“所以我就要到陈春煊身上去找爱情,被爱情迷得神魂颠倒?”卢八娘摇摇头,“不,我宁愿保住我的婚姻。”

“你终于还是爱上了司马十七郎。”孟白肯定地说。

“若是在几个月前你这样说也许我会相信,”然后卢八娘将前些时候薛家风波简单地讲给孟白,“在我一心一意为淮北军打算时,他就这样捅了我一刀,你说我还能相信什么爱情吗?”

不用说卢八娘,就是孟白有一妻四妾,都很再难相信爱情了。每一个他曾经深深爱过的女人,杨柳、阿霞、崔六娘,都让他对爱情更加不信了。

“我曾在京中听过你将首饰全数卖掉为淮北军换军粮的故事,荡气回肠,催人泪下。京城里没有人不知道贤良的淮北王妃,简直就是妥妥的女神。就是我在写剧本时都几次被感动得心潮澎湃,原来背后就是薛家压下价格,拿省出来的粮食做嫁妆嫁女儿搞政治投机,而司马十七郎为了有一个坚强的后盾就答应了。”

孟白微微带了些嘲讽地笑着又说:“幸亏你现在才告诉我,否则我根本写不出这么动人的剧本。”

最后他得出了结论,“卢八娘,你真悲哀。”

“你不必替我觉得悲哀,因为这局棋已经破了。”卢八娘从来受不了别人的怜悯,究其实质她不觉得自己应该悲哀,关于薛祺娘的事情她也不可能完全讲给孟白听,于是她淡淡地说:“想坑我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每到这样的时候,孟白就会感到一种惧意,他打了个冷战,然后想到自己决不会得罪卢八娘的,便又平静了心神,聪明地没有再问下去,而是说起了自己的事,“我原以为崔六娘是爱我的,但其实她不是,她爱的是孟府女主人的地位。她得到了后心心念念的只是生个嫡子,我倒是无关紧要了。”

卢八娘忍不住一笑,“怎么能无关紧要?没有你怎么生嫡子?”

“其实我在她心目中最重要的作用就是如此吧。”孟白告诉卢八娘,“她第二胎生的还是女儿,我出门前又怀上了,又是上香又是打醮地盼着生儿子。”

看着有些低落的孟白,卢八娘温声劝道:“公平一点说,崔六娘对你还是非常体贴的,就说你这次出门,她为你准备的东西□□齐全,还有一个美貌小妾,若是在前世,你敢这样想吗?”

“这个妾原来是崔六娘的贴身丫环,在她心中崔六娘才是她的夫君。”孟白哼了一声,“你看过红楼梦吧,平儿是怎么对王熙凤的?又是怎么对贾琏的?我出门带着她正是崔六娘的主意,就好比肥水不流外人田吧。”

这比喻也太…卢八娘又笑了笑,“本时代对于嫡妻的要求就是如此啊,崔六娘够得上是个贤妻吧,而且她做得一点也没错!唯一不足之处就是她还没有生儿子,所以才一直拼命努力!”

“我已经告诉她一万次了,男孩女孩我都一样喜欢,将来我的家产也会平分给所有的孩子。可是她就是要生嫡子,我好心让她多养养身子也不听,好似我要害她一样。”

自己生过孩子的卢八娘现在完全明白崔六娘,“别人的儿子怎么能有自己的儿子好?将心比心,你应该支持她。”

“你怎么也不理解我了呢?”孟白带了些气闷地说:“我哪里是不让她生儿子,只是一个接一个地生对身体肯定不好,我是想让她等上几年再生。”

孟白是个心地不错的大男孩,但是他的很多想法在这里永远显得不切实际,卢八娘客观地说:“你关心崔六娘,但是怎么样对她最好,你应该明白才对。”

“我明白的,家里大部分的事我也都尽量听她的。”孟白低声说:“但我心里还是不舒服,总想和你抱怨抱怨,没想到你也不理解我。”

“我能理解你,可是却不会纵容你。”

“你永远是这样理性。”

卢八娘并不反驳,转而道:“就是司马十七郎,我也理解他了。毕竟他的思想就是这样,根本改不了的,再者他给了我一个县做汤沐邑,而且还答应将来会给我一个郡,总算对得起我。还有他对我儿子也不错,表面上装成严父的样子,其实疼到了骨子里,将来肯定会把家业传给我儿子的。”

“所以我要将他留住,好好地过日子。”卢八娘的语气很温和,她的神情早没有了过去那种倔强和绝决,“我觉得这样的生活已经足够好了。”

“卢八娘,你变了。”

继卢苘之后,孟白又一次这样评价自己,卢八娘微微一笑,“人总是在不停地变化,这才是正常的。”

“是啊,”孟白一声长叹,“残酷的世界就是这样改变着我们。”

“在淮北这些日子,我觉得环境虽然很差,但其实你过得还很不错,我可以放心回京城了。”孟白果然很快就南下离开了淮北,他要返回京城回复皇命,也要办理矿业的一些相关事宜。

司马十七郎陪着卢八娘为孟白送行,还热心地指点他,:“回京城后,你带着表嫂去七善观上香,再请老知观做几场法事,一定能早日生下嫡子。”在他看来,孟白虽然有几个庶子,但是没有嫡子,就算是没有儿子,年纪又这么大了(其实还不到三十岁),实在是可怜。

卢八娘看着一脸纠结的孟白点头答应,就赶紧转过话题,“我父亲就快出孝了,你帮我把信带给他,再劝劝他不要出仕了。”卢相没了,司马十七郎出了京城,没有照应,卢四老爷实在不适合做官了。

“你放心吧,姑父和姑母那里我会照看的。”

卢八娘到了府门前停住了脚步,让卢苘替她送到营外。那里会有孟白的新朋友们摆酒送行,想来一定会留下传世的佳话诗文,她可没有兴趣参观。

司马十七郎自然也在府门前止步,然后扶着卢八娘的手向屋子里走去,还不忘了替孟白担忧,“如果孟表兄没有嫡子,孟氏的血脉虽然也能传承,但也是可惜的事。”

庶子传下来的血脉终究不够正统,就像司马十七郎的皇祖父,就是前朝皇帝的庶子一支,原本只有非常不起眼的王位,后来借助形势登上皇位,但先天不足,在世家大姓面前总差些底气的感觉。

司马十七郎自己是庶子,对这些微妙的感觉更是体味至深,所以他是真心为孟白可惜。

同来送行的旭儿因为枯站了一会儿,早已经不耐烦了,拉着他的母妃,嚷着“去花园!去花园!”,他是想到王府后面新围出来的一处花园里玩耍,那是司马十七郎特别给儿子圈的地。

卢八娘便向用骄傲喜爱的目光看着儿子的司马十七郎说:“你赶紧去前营吧,我带儿子到花园里走一走。”

“好,你小心些。”司马十七郎叮嘱跟在后面的桃花几个人,“别让世子闹王妃。”看着有人将旭儿接了过去才转身离开。

卢八娘在小花园里信步走了几圈,看着旭儿与几个小孩子玩得兴高采烈,这么小的孩子,他们根本就分辩不出这个花园是多么简陋,几株保留下来的大树,临时拼凑出来的几丛不知名的花,随处可见的野草,还有几块大石、几个树桩,根本就没有景致可言。

但是,繁茂的花草树木一片生机勃勃,而欢笑的孩子们更为这里添了无限的活力。卢八娘瞧了一会儿,留下绿袖带着孩子们,自己扶着桃花回了王府,她要做的事情多着呢。

第七十六章 孟太白好奇探私情淮北王挥兵收青州〔二〕

司马十七郎就要出征了,这一出兵出上一次有着非常大的不同。上一次占领的地方靠近淮河,一直属于汉人控制的势力范围,最起码也是胡汉交替控制的地域,但这一次,司马十七郎将要攻入胡人的领地。这两者的差距可以算得上是天差地别了。

可以庆幸的是,司马十七郎就要出兵的大秦,是由羯人所建,他们正与由匈奴人所建的赵汉政权正打得难解难分,这也是淮北军渡过淮河后一直过得比较平静的原因。无论是大秦还是赵汉,他们中不管哪一个获胜,下一个目标都是会是汉人。

据孟白所记得的历史知识,大秦很快就会击败赵汉,占据大部分北方,而从各方面传来的消息也都支持这一说法,大秦目前正将主要的兵力都放在北部,期冀早日拿下赵汉,而赵汉节节后退,似有不敌。

司马十七郎急于出征,也是考虑到了如果大秦统一的北方,那么淮北军的处境就更难了,还不如趁着大秦和赵汉争斗无暇顾及淮北,抢先占领一片土地发展。

总之,淮北军想生存下去,唯一的办法就是靠武力去抢去夺,这是摆在他们面前的不二出路。

行军打仗自然靠的是武力,但是军需物资的供应也是影响战争结果的最重要因素,卢八娘要准备好一应物品,还要挑选足够的官员跟在军队后面接管打下来的地区,保证军需物资安全而源源不断地运到前线,很多工作从现在开始做已经很紧张了。

当秋风起来的时候,司马十七郎做好了出征的准备,只有夫妻二人时他抚着卢八娘的肚子说道:“这一次征战,我也无法估计所用时间的长短,而再有几个月你就会生孩子,不知能不能回来,还真是不放心。”

然后他试探着问:“不如你带旭儿住到大青山里,将留守的事务交给朱相国和十兄?”

大青山是淮北军的基地,司马十七郎出兵后,将各处的精兵都抽调一空,只有那里还保持着原来的防务水平,卢八娘带着孩子住进去,安全肯定是极有保障的。但她却摇了摇头,“如果你在北边一切顺利,进不进大青山都是一样的。”

这个道理司马十七郎当然明白,虽然他对胜利充满信心,但是他还会担心妻儿,于是又说:“要么我再留下五百护卫给你?”

“不必,你走后我会让桃花爹调三百军士到后营驻防,以防万一。”这些事情卢八娘也早有打算,“朱相国和十兄虽然可信,但一应事务总不如我办理得熟练,还是像上次一样,让他们协助我即可。”

这是最理想的安排,司马十七郎只能点头,“你还是要小心,毕竟月份不小了,千万别太累!”

“我会的。”卢八娘答应了,她从不是一朵柔弱的小花,而是一株参天的大树,能为自己和自己想庇护的人撑起一把大伞。

于是出发前,司马十七郎在众位官员和将领的面前将淮北王的印信交给卢八娘,“我出征后,一切都以王妃马首是瞻!”众人应喏。此举彻底奠定了淮北王但凡出征,就由王妃留守的规矩,这个规矩也一直传了下去。

大军出发前,卢八娘带着一干的家眷到营外送行,只见五色旌旗在头上飘舞,披着铁甲的战马嘶鸣着,兵士们手中的□□在阳光的照耀下闪出一片刺眼的白光,一列列的队伍从大营中走出,将营前的地面扬起了尘土。

终于,司马十七郎在中军的大旗下骑马走了出来,他带着将领们在女眷们的面前经过,突然拨出宝剑,大声喊道:“我们一定会凯旋而归!”

“凯旋而归!”更多人高声喊了起来。

“凯旋而归!”卢八娘怀里的旭儿突然大声叫道,声音是那样的稚嫩,但语气是那样的坚决。卢八娘轻轻地亲了他,“会的,你父王他们会凯旋而归!”

三千骑兵,一万步兵,还有近万的役使人等,基本是倾尽了淮北大营的全力,这一战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在司马十七郎走后,卢八娘继续建设着她的新家园,继盐场、工厂和农场后,她又试验性地开设了一家纺织厂。

纺织厂的选址是在军营不远处的一大片桑田旁。要知道在这个时代的桑树是非常重要的作物,按照一般的规律,普通农家差不多都要把三分之一左右的地用来种桑养蚕,而且每年的赋税中都要交纳一定数量的丝织物。

做为与吃饱饭差不多一样重要的穿衣问题,卢八娘是非常重视的,各处都新建了不少大桑园,现在到了蚕成熟的时候,她准备将以往由各家各户分别进行的煮蚕抽丝纺织等工艺全部集中起来,形成规模化的分工生产,改进生产方法,增加生产效率,提高产品质量。

表面看成立纺织厂其实与建立其它的农场工厂并无多少不同,但其实这里面有一件特别需要注意的事情,那就是纺织厂是由大量的女工组成的。

女人在家中纺织是非常正常的事,但是想要将她们集中起来就会有很多的问题,因此卢八娘要探索出一条道路再慢慢推广。

纺织厂收什么样的女人?是不是要用男性的管理者?孕妇应该怎么照顾?虽然前世有很多的经验和方法,但是卢八娘还是要仔细地斟酌。因为将来会有更多的纺织厂成立,甚至这也不只是纺织厂的问题,还会有更多适合女性劳动力的工农业的发展方向。

自从到了这个社会,卢八娘一直在为自己谋得荣华富贵、平安康泰而努力,现在这一目标越来越具体,她已经有了自己的领地,只要将这里建设成一个富庶安康的家园,她想要的生活就指日可待了。

在家园的建设中,不可能忽视占人口一半的女性,而且身为女人的卢八娘也会天然地为女人争得尽可能多的权力。但是权力的争取还是要靠实力的,女人起码能够走出家门才能谈得上实力。

最终,卢八娘让她以前手下的一位女掌柜刘三娘子做了第一家纺织厂的负责人,淮北军的女眷中朱大姑等几个人也加了进去,这些女人们从松散地组织起来为淮北军做衣物开始,到慈善局抚幼所的管理,再到现在筹建一个工厂,她们的能力不断地提高,也让卢八娘对她们越发地依重。

转眼间就到了秋收的时候,通常来说秋收季节根本不应该出兵,军士们应该留在属地协助秋收,因为这是一项非常需要人力的工作。

但是这一次司马十七郎选这个时机出征还是有原因的,因为在卢八娘悬赏鼓励之下,已经有人制做出了一种用马拉的收割机,机器已经在夏天收冬小麦时应用过了,并又加以改进,现在全面开始使用,完全能够节约大量的人。

这种方法收割的效果虽然不是非常完美,比起人工收割要多损失一部分农作物,加上播种第二季作物时已经完全采取大规模的马拉犁耕作的方式,精细度也较差,两项叠加,大型农场农作物的亩产量要比小农经济的精耕细作差上百分之十到百分之二十左右。

不过,如果按投入的人员来计算,那么每个人生产的粮食则是小农经济的十倍。这种类似机械化生产的方式特别适合地广人稀的现状,将淮北军的精锐完全从屯田中解放出来,让他们有时间去练兵打仗。

当然由于半机械化的程度总体并不高,在秋收季节,淮北军所有属地大部分人都尽可能地停下了手中的其它工作,全部投入到秋收中了,只有冶铁和为前方大军运送军资依然保持正常的步伐。

就是老弱妇孺们也被调动起来,田间遗留的大量稻穗不论是任何人都可以随便捡拾,只要上交农场一半就可以,卢八娘开办的慈善局和抚幼所竟然捡拾回几个月的口粮,由此可以推测出各家各户的所得更是不菲。

面对请卢八娘加大收回田间遗穗比例的请求,卢八娘一概拒绝了,民富才能国强,淮北军经过这一年的两季丰收,又开设榷场引进商贸,早已经改变了初入淮北时一穷二白的状况,多让些实利给百姓其实能够凝聚更多的人心。

在卢八娘的心中,她对于目前的这一点成绩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这只是起步而已,如果淮北在目前的机制下继续发展,不出几年时间经济就会有质的飞跃。

但她也同样明白,经济腾飞一定要有和平安定的大环境,那就要依靠司马十七郎战绩了。

大兵出发后,前线不断地传来捷报。大秦的军防重点完全在北方,他们布置在南方的军事力量相对薄弱。而秋季羯人们已经习惯了到南边抢粮,所以在秋收前他们正在进行最后的放松,淮北王又挑了个他们一点也没想到的时机出兵,打得他们手足无措。

司马十七郎的重甲骑兵对阵羯的骑兵并不落下风,而他的车阵就很明显地胜出一筹,在野战中完胜羯人后,退回城中的羯人并不擅长守城,两三个月的时间,淮北军已经连下数十城,将青州之地完全收复。

第七十七章 传捷报献子女玉帛生次子思远征良人(一)

青州之西就是徐州,原由尚家占据,这些年被羯人一点点地蚕食已经只剩下徐州之南的半壁,而徐州北部则在羯人的掌控之下,就在司马十七郎在东边大败羯人时,约定一同出兵的尚喆也在徐州北部向溃散的羯人出兵了。

其实不只是尚喆一支军队出动了,他的弟弟尚颉在蒋歆的陪同下也带着另一支尚家军袭向羯人,而在淮北还有无数只大大小小汉人的坞堡寨子或早或晚,或主动或被动地与羯人交手。一时间,青徐两州内羯人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淮北之地汉人要远远多于羯人,汉人心中亦倾向正统朝廷,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也曾有过朝廷名将北上后很快将黄河以南的大片土地都收复的情况,只是后来由于种种原因并没有守住。

司马十七郎最初的几场胜仗就像推倒多米诺骨牌的那只手一样,在淮北大地掀起了反羯的大风浪。几个月的时间,司马十七郎从淮北的最东部延着黄河南岸一直向西扫荡,一路上士民影从,很快就将青州全部,徐州北部之地收归旗下。

如今淮北王的声望如日中天,所过之处,羯人闻风度丧胆,汉人箪食壶浆相迎。更可贵的是,淮北军有严格的纪律,对汉家百姓不扰一丝一毫,于是在他过境之处,由淮北军大营派来的官员们非常顺利地接收了占领区,就是原来属于尚家和陶家的旧地,也几乎全部归于淮北军,尚喆和尚颉只占据了少量的土地。

不过到了这时,尚喆和尚颉已经完全沦为司马十七郎的手下,特别是尚颉,因为年少热血,对于淮北王是真心敬仰,首先主动带兵归于淮北王帐下听令,而司马十七郎亦十分看重这个少年。

雍州的陶家随后也趁此机会向北出兵,这可是收回自己被羯人抢走的地盘的好机会,陶耀光自然不会放过,而且他还明白如果自己不赶紧出兵,淮北王西进后会将雍州的一部分土地归到他的治下。

事实上,司马十七郎已经这样做了,他这一次出兵,不仅得到了他一直谋算的青州,也得到徐州过半的土地,还有雍州一个郡,以他的实力和声望,只要淮北军到达的地方,收归他所有是毫无疑问,当然他不会去抢尚家和陶家用武力收复的地方,毕竟淮北王除的武力强外,仁义道德水平也是一流的。

当然对羯人,司马十七郎就完全换成了另外一个人,战场上全力斩杀,将掳获者为奴,所经之地所有羯人的财产全部没收,不管是财帛子女还是土地房屋,那真是比扫落叶的秋风还彻底。

当然对于汉奸——也就是为羯人做事的官员也同样如秋风扫落叶般地冷酷,只要没有在淮北军到达之前杀羯人反正的,待遇同羯人,全族没为奴籍,财产充公。

如此坚决的手段,故然能使一部分投敌的汉奸完全投到羯人那一面,但更重要的是给淮北的民众一个强烈的信号,淮北王与羯人誓不与共,淮北百姓绝不许投敌,即使在羯人所占地区,也不能出仕。

毕竟在这个时代,官员的数量相当的少,通常一个县也只有县令一人算是官,由官府任命,其余的都是吏,所以听上去淮北王的法度严苛,其实够上汉奸的也不过十几个人而已。累及的家族不及十个,因为有的家族早就将为羯人做官的族人出族了,实在是大部分汉人心中都不齿汉奸,而且这个时候人们还是很讲节气的。

至于没收的财产,卢八娘要比司马十七郎还要清楚一些。概因为司马十七郎在前面打仗,每打下一地根本没有心思处理这些琐事,自有淮北军大营的官员接手,然后造册与各处的政务一同报到卢八娘处。

卢八娘看了册子,在羯人的治理下各处的经济情况并不乐观,没有经过开化的少数民族哪里有多少治理农耕社会的经验,怪不得羯人每到秋天要例行抢粮,因为不抢他们的治下产的粮食真不够啊!况且他们还要向他们的朝廷交上大量的粮食财物,以支持与赵汉的战争。

所以,淮北军虽然大获全胜,但是今年并不能从新占领的土地上得到财政上的补贴,反倒从淮北军大营中抽调物资支持,好在淮北大营原本的属地今年大丰收,司马十七郎和卢八娘又事先预计到会有缺口,做了准备。

而在新占领区,卢八娘指示官员们不用急着将金银玩器和沦为奴隶的人口运送回来。而是要抓紧抢收各地的粮食,大规模播种冬小麦,留下粮食绢帛等用物资赈济百姓,定下长远的计划。

取得这样大的战功,司马十七郎自然要向朝廷送上请功的折子,卢八娘本应该准备好给皇上进献的供品,可她为难了。按习俗,这些战利品应该选最好的献给朝廷,再次的分送亲朋好友,再留下一些自用或做赏赐。

金银珠宝、玩器物件都非常容易挑选,就是留给司马十七郎赏赐众人的东西,卢八娘也大致为他理出几个等级,用时非常方便。做这些事时,卢八娘是非常公正的,也没有自己私自截留的心思,一则她还不把这些东西放在眼里,另一则司马十七郎特别让随同押送粮草的平安特别给她选了些最上乘的物件,没有上登记的册子,直接算她的私产。

可是按这里的习俗人们说到财产时时常会说“子女玉帛”,也就是人也要算做财物的。官员们送上来的册子中都详细登记了奴隶的年龄和特点,不只有羯人汉人,还有著名的“白奴。”

白奴其实就是白种人,他们属于鲜卑的一支,因为肤白貌美,很受欢迎,就是在京城,高门大户中也以豢养几个白奴为乐事。卢八娘可以肯定司马十七郎想要贡献的礼品一定包括这些白奴。

送美女的事卢八娘不是没做过,可是给皇上送也好,给齐王送也好,并没有多少压力,可以如果给卢四老爷和孟白送,她心里还真有些别扭。但若是漏下哪一个,又显得厚此薄彼了!

卢八娘为难了一下,然后想出一个办法,她把当初淮北军出京时送钱送物的人员名单拿出来给了宁姑姑和平安,让他们俩人做主,挑选合适的白奴,搭上各种金银珠宝,列好单子送上来。

于是宁姑姑便将有些姿色的白奴全部当成礼物送了出去,这样不但让王妃将来不必面对她们,也能省上不少的财帛,要知道白奴的价格在京城一直是居高不下的。

平安也没有什么意见,他在军中见司马十七郎非常坚决地拒绝了几个非常美貌的白奴,明白主人的心思并不在这里,但他对卢八娘提议道:“王妃,除了白奴,不如每家再送上几个羯人壮汉充做役使之流,这些人不畏风寒,鞍马便捷,京里的贵人们役使他们,岂不是为淮北王扬名呢?”

卢八娘心里很不屑,但最终却点头道:“也好,你看着办就可以了。”

最终除外财物,献给皇上十名白奴,二十名羯人,齐王府和卢四老爷处各白奴四人,羯人十名,还有诸多宗室亲友,不一而足,由平安亲自带了妥当人送向京城。事后司马十七郎看了单子,免不了写信回来赞卢八娘处理得当,卢八娘只一笑置之。

对于此事,在回信中卢八娘也只一笔带过,但她详细写了家里的情况:旭儿已经学会背几十首诗,今天一早起床就想起来父王,穿上衣服嚷着要去找父王;肚子里的孩子不似旭儿那时一般好动,但是空闲时传女乐奏《阳春白雪》时,却突然动了起来,好象特别喜欢听音乐;还有自己现在的食欲还不错,只是口味与上次怀孕完全不同…

她的信早一改以往只写干巴巴的公事的习惯,而是每天都要写上一些琐事,就像记日记一样标有时间,积攒几天后与公文一起送出去。

司马十七郎的回信虽然不够规律,但也很频繁,信中他绝不口不提有多么想念王妃和世子,可是字里行间却完全能体会到浓浓的惦记:他嘱咐卢八娘行动要小心,不要让旭儿整日缠着她;嘱咐她给肚子里的孩子读读经史;嘱咐她一定要下人陪夜等等。

对于军中的事,他很少说起行军打仗中的艰苦,反倒写了一些趣事,羯人占领的地盘上那些汉奸如何巴结,如何想办法送金银美女,如何丑态毕露;尚喆和尚颉每件小事意见都不同,是如何兄弟阋墙的;陶耀光原本没打算出兵,后来见形势大好,是如何急着点兵北上,见到他时是如何一脸正气的…

新收复土地上的官员也会按时向大营汇报工作,卢八娘又能收到陈勇除达等人额外的一些信件,所以她对司马十七郎的现状倒是比较了解。

淮北这片土地非常适合司马十七郎,当然也可以说司马十七郎非常适应并把握住了淮北这块胡汉相争、政出多门又极度渴望着正统力量的土地。

在先皇遗诏的大旗下,淮北王完美地演绎了他的封号,赶走羯人、处置汉奸,赢得汉人士民强烈的归附之心,卢八娘觉得自己是真心佩服他的,若是自己,她平心静气地承认自己没有这个能力,即使前世是个成功的商人,但她明白自己的格局也就是如此了。

司马十七郎成长得太快了,快得她都需要仰望了。

于是卢八娘更不想放弃这么优秀的一个男人了,她不只要享受司马十七郎带来的富贵,也要享受他能带来的荣光,毕竟是她慧眼识英雄选择了这个人,又投入了巨资来打造,他的一切就应该由自己来分享。

第七十七章 传捷报献子女玉帛生次子思远征良人(二)

卢八娘从来都是行动不逊于思想的人,她要享受司马十七郎带给自己的荣荣并不是白白享受,她手中一直做的事情重要性并不次于司马十七郎的北伐,只是很多人根本没有注意到。

经济封锁——这个名词在前世很多人都不会陌生,但在这里很多人还没有意识到,卢八娘正是这样对待徐州南部也就是尚家的领地。利用经济将尚家进一步削弱,协助司马十七郎完成将徐州完全收归已有的布置,也正是适合卢八娘大展身手的领域。

到了淮北一年多的时间里,卢八娘对尚家的情况摸得比较清楚了,以前见尚家手下大量兵丁逃到淮北军,只道尚爽为人寡恩刻薄,后来才知道尚爽手中是真穷。

淮河南北本是中国最富庶的地区之一,尤其在这个时代,黄河还没有夺淮造成无数的灾难,这里本来拥有肥沃的土地、丰富的水源,自然环境得天独厚,是中原大地的大粮仓。

可是几十年来,胡人汉人你来我往,差不多没有一年没有战争,就是当年苏峻之乱徐州也被波及过,大大地伤了元气。更不用说羯人每年秋天必来抢粮,尚家抵挡不过,一点点地向南收缩,于是地盘越来越小,人手越来越少,实力也不断下降。

卢八娘授意手下的人,将通往徐州的商路卡得死死的,对徐州所有贸易物资都提高几倍的价格,又依仗自己的船队封锁了尚家与淮南的贸易。只剩下与陶家相邻的边境她管不了,不过她早就弄清楚了,陶家对尚家一直存在吞并之心,所以也不担心尚家投向陶家。

经济封锁这种措施不似战争能立刻看到效果,总要慢慢等上些时日才能有所体现,卢八娘并不急,徐州南部端睨已现,随着封锁的一步步推进,那里很快就会缺盐缺铁,缺种种的日常和战备用品,然后就是粮食也会不够。

如果画一张地图就很容易看出来,现在淮北军所占领的土地正好将徐州南面包围起来,加上卢八娘控制的淮河,就是一个标准的c形,将尚家包在了里面。想把徐州南拿到手中,虽然不是易于反掌,但其实也没有多难了。

只是卢八娘深深理解司马十七郎的心声,他在信中看到卢八娘画的c形图一定非常开心,但是却非常沉住气,根本没有做一点小动作,还嘱咐卢八娘维持现在的局势,静等尚家出现变化。

在淮北王的心中,淮北之地当然是他的,是他的皇祖父遗诏封给他的,他有着无可辩驳的所有权,但是特别注重名声的司马十七郎却不会主动去从汉人手中抢来,因为尚爽虽然老迈,但毕竟是抵抗胡人多年的老将,他必须给尚爽适当的尊重,保全他的体面。

于是形势就这样胶着下来,前方司马十七郎打到雍州边缘与陶耀光会面后便停下了攻势。连续做战几个月,转战近千里,淮北军已经相当疲乏,损失也不小,休整是必须的,另外再继续向西北,情况也要复杂得多,陶耀光虎踞雍州,向北向西羯人和氐族的力量更强大,百姓基础与淮北一带根本没法比,现在最重要的是将新收复的土地好好消化。

司马十七郎在最后打下来的一个郡府,就是与羯人相持的最前线,也是与陶耀光相邻最近的同城加修了军事工事,府城的城墙加高加厚许多,又在附近的一处高地选了驻兵之所,形成相互拱卫之势。

这些工事现在就显出了非常实用的效果,因为羯人已经开始反攻了。

早在春秋战国之时,汉人就有了丰富的守城经验,现在同样是一座城,羯人没能守住,但略加修整,在司马十七郎的手中却挡住了羯人的数番进攻。

守城的同时,淮北王时常与陶耀光、尚喆、尚颉,还有陶家尚家的不少武将在一起商谈讨胡大计,因为他坚定的北伐意志、丰富的学识、皇家子弟的身份还有在军中不饮酒,不近女色,与士卒同甘共苦种种闪光品德为他赢来了无数的景仰。

听说陶耀光在同城住了几天后,顾不上再讨要原属于雍州的同城,就急忙带着手下的将领们离开了,因为他实在担心手下的人与淮北王接触越久,越容易被司马十七郎感招,很多人就会改换门庭了。

卢八娘看到这里笑了,再下面就不那么愉快了。司马十七郎写道他恐怕不能回来过新年了,也不能亲眼守在王妃身边陪着她生孩子了,等同城这边形势稳定后,他也不可能立即因大营,他要一路巡视属地、整编新军,最快也要在春天时才能回来。

卢八娘就要生产了,心里非常盼着司马十七郎回来,可她也明白,新收复的属地还不够平稳,司马十七郎巡视一回是应该的,况且他还要安排各处的驻防,这些都是关系到淮北军生死的大事。

而且司马十七郎虽然没有这样写,但他肯定是非常惦记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的,他在信中说猜测肚子里的这一个是女孩,希望她能长得像她的母妃一样美丽高贵,又嘱咐卢八娘如果是女孩,就由她给孩子起名。

卢八娘也觉得肚子里面的这个应该是女孩,因为她这一次的感觉与怀着旭儿时很不一样,结果到了十二月二十三日夜里,她又一次生下一个儿子。

第二个孩子生起来要比第一个快一些,但难以忍受的痛苦却是依旧,卢八娘咬着布巾想:“就是司马十七郎回来又能怎么样?难道他能替自己生孩子吗?”他最多不过是在书房里坐不住,来回踱着步而已!那样有用吗?

可是等她睡了一觉醒来看到躺在她身边的小小襁褓时,想起旭儿刚生下来时,司马十七郎赖在床上不走的样子,心里一酸,自己还是想他回来呀,虽然他回来也不能替自己生孩子。

卢八娘想着想着,就想到了自己生孩子时司马十七郎当时在做什么呢?那时正是半夜,他应该在帐篷里睡着。在天寒地冻的季节,司马十七郎在军中又一向身先士卒,不肯搞特殊化,那么他一定裹着羊皮披风躺在毡子上缩成一团,想到这里她轻轻叹一口气,心里也不气他不回来了。

这时,昨天半夜睡着时被抱走的旭儿拉着桃花的手走了进来,“母妃,桃花姑姑说母妃生了弟弟!”

卢八娘笑了,司马十七郎虽然没能陪着她,可她还有大儿子呢,于是她叫过旭儿让他看,“这就是弟弟,你以后成了哥哥了,要照顾弟弟啊!”

“弟弟,弟弟!”旭儿喜欢极了,用小手轻轻地戳着弟弟。

“弟弟还睡着,旭儿和母妃一起吃早饭吧。”卢八娘担心旭儿不知轻重,拉住他的小手,心里却在感慨,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成为两个儿子的母亲!不过,她非常自信一定能做好他们的母亲!

“王妃真有福气,又生了个儿子!”宁姑姑笑着把饭端了进来,“世子一早上醒了一定要见王妃,我们都拦不住,只得放他进来。”又笑着对旭儿说:“世子,母妃刚刚生了小弟弟,一定不要闹母妃噢!”

旭儿果然乖乖坐在卢八娘身旁,由着桃花帮他喂饭,“旭儿最听话的。”

卢八娘带着旭儿用了早餐,然后二儿子也醒了,于是换尿布喂奶,一系列的动作都熟练极了,刚生下来的小儿最好带的,饿了就哭,吃饱了就睡,而卢八娘这个母亲身体又特别健康,奶水也极充裕。

待卢八娘再次整理好了,宁姑姑又上前说:“一大早十夫人、二十四夫人还有朱夫人、朱大姑、柳夫人还有很多夫人就来打听是不是生了,我告诉她们王妃已经睡了让她们先回去,这会儿又都带着礼物过来了,就在外面。”

卢八娘点点头,“把礼物收了吧,只让几个人进来就行,其余的你就想办法推了,再散些喜钱给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