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出现的赛事,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甚至还戏台上的戏都暂停了,人们很自然地为自己的亲朋好友加油助威。

在阵阵的战鼓声中,结果很快就出来了。令所有的鲜卑人大吃一惊的是,朱四娘子荣获第一名,荆大娘子第二,穆婉若第三,杨萍第四…总之参加比赛的十几位贵女中汉人和鲜卑人人数相当,但成绩呈明显的一边倒。

卢八娘一点也没有意外,汉女们的武艺是经过正规学堂教习的,总要比鲜卑女子以个人喜好随意练的要规范,再者今天她带来的人自然也是有选择的,淮北武艺最出色的贵女差不多都到了。

朱四娘子被嘻笑着的女孩子们拥着走到卢八娘面前,接过卢八娘递过来的镯子,爱惜地戴在腕上,“我母亲曾得过王妃赏的一件首饰,从来舍不得让我们碰,现在我也有了一件啦!”

杨萍凑趣道:“我一向喜欢舅母这对镯子,没想到你技高一筹得了去。”

也有人羡慕道:“这么多首饰,朱四的首饰盒都要放不下了!”

“而且样样都是极难得的精品。”

正是这样,卢八娘的琥珀镯子虽然贵重,但这些贵妇们的东西也都不差,特别是有几位拿出了身上最好的饰品,可以说朱四娘子将来的嫁妆只首饰一项就可以傲视大部分贵女了!

卢八娘笑着看这群少女们笑闹,不经意地扫了一下就将几个鲜卑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崔氏的脸已经雪白雪白的了,她今天让女儿出头时应该没想到会是如此的结果,现在就是想晕倒了也不能,那样她以后就不必再出来见人了;而穆婉若面色通红,硬撑着站在女孩子中间,脸上的表情非哭非笑,尴尬至极,不过她暗暗看向自己的目光中还是带了些不服,只是已经不敢再说些什么了。

这还不是淮北王妃要的最终结果,卢八娘待场面静了下来后款款地站了起来,笑着向身边的贵妇们说:“这会儿太阳没有那么热了,我们也该去活动活动筋骨才好。”

说着便命道:“牵马,拿箭来!”语气已经不再是刚刚春风化雨般的和蔼,杀伐决断之气令场中一片静默。

就在众人瞠目结舌之际,一匹配着金鞍的枣红色高头大马被牵了过来,卢八娘踩着专门挪过来的上马石上了马,偏坐金鞍,一抖缰绳,从箭靶前疾驰而过,张弓搭箭,连发了三箭,箭箭命中靶心。再拨马回来,将手里的弓扔给旁边人,由桃花扶着下了马,重新落回红毯,变回了刚刚的贵妇,温婉地叹了一口气,“好久不射,已经生疏了。”

疾驰中连发三箭,箭箭命中,就是军中的宿将也不敢说次次能做到,但是淮北王妃这样一个连草地上的泥也不肯沾在鞋子上的娇弱汉女竟然轻松地完成了,在场的人,包括淮北贵女都不敢置信。

时间停滞了一下,然后杨萍、朱四娘子、荆家靳家等淮北士家的诸位娘子高声欢呼起来,淮北王妃一直是她们最崇拜的女神,而女神在任何方面都是如此地高大,从来都是她们仰望的目标。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淮北王妃的身上,她皮肤白嫩,细看之下略施了些粉黛,气色非常娇艳,一双凤眼流光溢彩又深不可测,现在又带了盈盈笑意,在浅红色的右衽对襟流云纹宽袖裳的映衬下,说不出的高贵迷人。而那双放在浅紫色曵地长裙上的手那样白皙细嫩,怎么可能在马上霎间开弓三箭皆中呢?

甚至有人觉得刚刚淮北王妃的骑射是一场梦幻,王妃依旧还坐在那里,鬓发衣饰纹丝不乱,只有王妃手还能看得到的红痕、没来得及牵走的马和三只送到近前的靶子上面正中红心的三支箭提醒她们,原来听说从来未曾拿过武器的淮北王妃是个骑射高手!

很多人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只有卢八娘身边的桃花几个人才知道,卢八娘不仅会骑马,会射箭,她还会很多很多,只是她轻易不表现出来。

卢八娘表面风清云淡,其实心里也暗道侥幸,自从知道狩猎的消息后,她每天都要专门练很长时间的骑射,今天三箭都中靶心也是发挥超常。

有一俗话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卢八娘两世为人都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了人上之人,她确实吃过不少的苦,也付出了相当多的努力。她对自己有着详细的规划,世间人们看重的还有她自认为需要的东西她都会有所涉猎,比如她还会弹琴、下棋、舞剑、游泳…

此外,她更擅长谋划,在关键的时候一击得中。

就比如这次狩猎吧,本就是为了显示武力,鲜卑贵女们自然会有所行动,北地的文化根本无法与淮北相提并论,使得她们的行动只能在武力方面。其中角斗、比剑等或是粗鲁或是危险,完全可以排除,那么骑射一定是最佳选择,况且鲜卑人一向自诩骑射出众。

所以卢八娘在布置时也特别引导,让骑射成为鲜卑人以为最方便的突破点,可以说穆婉若的一举一动正在卢八娘的设计中。而卢八娘自己,从头到脚,哪怕是一根发簪,怎么样才能在剧烈运动后保持原样都是精心准备的,现在一切都按她的预想实现了。

淮北王妃坐在众人中心,带着高傲而又亲和的微笑,“我不过抛砖引玉,大家都去试试吧。”

在如此辉煌的成绩面前,没有人敢与之争辉,如果没有人应战,又实在太丢人,于是几位年青时也曾弓马娴熟鲜卑贵妇只得上了马。但真上了场,又在淮北王妃刚刚成绩的压迫下,都发挥极差,竟有好几个人一靶未中。

对于尚武的民族,只有在武力上完全压制住他们,才能得到他们的服从,从这一刻起,鲜卑贵女在淮北王妃面前再无一人敢有丝毫不敬。

第百三章 卢八娘三箭惊四座十七郎猎虎压众将(二)

暮□□临后,打猎的队伍陆续回来,司马十七郎竟猎得了一只虎,而且是今天唯一猎到的一只,一抬上来就引起了一片欢呼。在山林之王的衬托下,猎到野猪、狼等凶猛动物的人就不算什么了。

淮北王从马上下来,可以看到他的衣冠略有些散乱,身上也溅了些血滴,可是背着箭袋,佩着宝剑的他分外英俊,男性的荷尔蒙猛烈地散发出来,有如天神一般。

在大家的注视下,雄姿英发的淮北王大步走了过来,到王妃面前停下笑道:“因为王妃说要吃鹿脯,我今天便一直在寻找鹿群,总算没让王妃失望得了一只鹿,现在就让人架起火来,大家晚上就围着火吃烤肉!”

猎到了虎却提也不提,只说为了王妃去猎鹿,这种行为前世就叫做“秀”,不过卢八娘倒挺受用的,笑着站到了他身旁道:“好,我让人把晚宴摆在外面。”

这天晚上,宴会挪到了外面,驻地上点燃了上百处的篝火,烤肉的香气到处弥漫着,欢声笑语、载歌载舞的胜况难以用语言描述。

卢八娘坐在司马十七郎的身侧,看着身边的两个儿子,“别在这里一直坐着,你们都去和大家跳舞去吧”

旭儿在狩猎中的表现也可圈可点,得了一只豹子和数只各种猎物;而捷儿却与众不同,他没有射杀猎物,倒是捉了一对五彩斑斓的雉鸡,一窝雪白的小兔子,装在笼子里准备带回王府。现在他手里就捧着一只小白兔,正耐心地把一把青菜喂给小兔。

“母妃,我正抱着兔子,不能跳舞。”捷儿一向不大喜欢热闹,抱着兔子笑吟吟的,还递给卢

八娘看,“它多可爱!”

“回王府后你可以天天去看兔子,可是这么热闹的情景可是难得。”卢八娘让人接过捷儿的小兔子,“去吧,到处看看。”

旭儿却摇了摇头,“我陪着父王母妃,捷儿你去跟大家玩吧。”

卢八娘看着眼前这个比淮北王还要严肃的世子心中暗笑,旭儿一定被鲜卑姑娘大尺度的开放吓坏了,鲜卑贵女们即使汉化已久,但还是与汉女不同,她们成群地在篝火旁跳着热情的舞,充满了魅惑。

卢八娘觉得孩子还是要有一些见识,便再次催促道:“旭儿,我们不用陪,去吧。”

司马十七郎自己绝不会像鲜卑人一样当众跳舞玩闹,但他也认为儿子可以参加的,便拍了拍旭儿,“你也去吧,”然后又加了一句,“什么时候只要把握住自己就不要紧。”

看着旭儿和捷儿走了,司马十七郎又问道:“顺儿还没有消息?”

打猎的各队人马都回来后,顺儿却没有带着他的随从返回。卢八娘心里也是焦急的,只是她一直没有表现出来,反倒安慰十七郎,“顺儿身边的人不少,整座山又都被围住了,肯定是他太淘气,走得太远,一会儿就能回来。”

“这小子,等他回来我一定打他一顿,你别拦着。”司马十七郎咬牙切齿地说。

其实卢八娘也恨不得把顺儿抓回来打一顿,但是生气又有什么用,“唉,等他回来了你又舍不得打了。”

正说着,桃花走了过来,“王爷王妃,我家的田郎君派人送信,说三郎君带着他们发现一个岩洞,准备明天一早进去探险,今天来不及回来了。”

“寒烟,你带一百人跟着报信的人回去找三郎君,千万要保证三郎君安然无恙回来。”司马十七郎闻言赶紧吩咐,早忘了他刚刚还在发狠要打儿子的事。

“顺儿就是喜欢探险,”卢八娘无奈地说:“小时候他只有听到探险的故事才能老老实实地坐一会儿。”

“只要人没事就行,我们家的孩子喜欢做什么就让他去做,只是以后他身边的人还要再多一些。”

“那他不是更无法无天了!”

“我的儿子虽然淘了点,还不至于在外面闹出什么事来,所以也不要紧。”司马十七郎已经放了心,便向卢八娘含笑道:“听说王妃骑着快马连发三箭,箭箭正中靶心,宛若神女出世,真可惜我没有看到。”

“这些胡女们,”卢八娘淡然一笑,“不射上几箭让她们看看总不能心服。”

司马十七郎颇为赞同,“胡人就是如此,所以我们必须强大,否则乱华的局面还会再现。我们教导子孙,最重要的便是这一点。”

这个人就是这样,几句话就能回到正事上,不过卢八娘是再习惯没有了,很自然地点了点头,“我看着旭儿是个心志坚定的,倒不打紧,只是将来的孩子们就难说了。不如你写一篇家训,教导后世子孙。”

司马十七郎沉思片刻,拊掌大笑道:“王妃之言深得我心!”

“快看,”卢八娘突然笑了起来,示意司马十七郎向场地中间看,“旭儿正在同一个女孩说话,他好像第一次跟一个才认识的女孩说话。”

“是个胡女?”

“应该是贺家的女孩,”卢八娘辨认后说:“那女孩长得特别漂亮。”

“再漂亮也不行,”司马十七郎低声说,“淮北王世子妃必须是高门士族之女。”

“旭儿也不一定是喜欢她,只是年少慕艾而已。”

正说着,穆家的家主穆瑞带着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走到了正席前,跪在地上道:“臣之长子穆勇喜欢上了朱家四娘子,臣也觉得朱四娘子堪为臣子之良配,请王爷和王妃赐婚。”

穆瑞突如其来地请求让司马十七郎颇有些为难,淮北与鲜卑的联姻肯定是必然的,他曾赐八兄和十兄和两个孩子与鲜卑联姻就是表明他的态度。

穆瑞今年率几万部众前来归附,他自然要拢络,当即便封了他将军,又给了穆家一片特别好的牧场和丰厚的赏赐。穆家与淮北重臣结成姻亲也是他所乐见的,但是这并不等于他会轻易下旨。

按礼法,淮北王完全可以为司马家的人作主结亲,但是臣子之家却又不同,毕竟朱四娘子有父兄在,总不好越过他们。再者,若是别家,司马十七郎也会少些顾虑,说不定借着眼下欢快的气氛问问家主便同意了,只有朱家,是与胡人有着血海深仇的。

朱老御史现在已经老迈多病,致仕还家,前些天还逼着儿子上折子要自己将河北胡人尽数斩杀,他的大儿子只得阳奉阴违地写了一份假折子哄他。若是得知自己的孙女要嫁给鲜卑丘穆陵家的孩子,一定会气死。

可是驳了穆瑞回去也不大好,一门亲事原不是大事,若是由此使得淮北更加安定祥和倒也应该。

司马十七郎正在躇踌间,感到卢八娘按住了他的手,明白王妃一定有办法,便含笑看向她道:“王妃,朱家娘子们时常到府里觐见,你是极熟悉的,觉得这门亲事如何?”

卢八娘完全明了司马十七郎的为难,但做为女人,她想的还要多一些。穆家内宅的情况她自然

更清楚。眼前穆瑞带来的长子按汉人的习惯并不是嫡子,而是穆瑞在娶崔氏之前由一个鲜卑女子所生。

这个时代人们普通早婚,鲜卑贵族尤其的早,十三四岁有孩子的比比皆是,穆勇是穆瑞最喜欢的长子,说不好已经娶过妻有几个孩子了。只见上一面,所谓喜欢上朱四娘子不如说是看上朱四的家世和才华。

而朱四娘子一向心气极高,若是因为今天大出风头而被赐婚一生不幸福,卢八娘于心不忍,毕竟朱四娘子等人都是按她的吩咐去比箭的。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卢八娘笑道:“嗯,穆勇,果然勇武。”

然后她拿起司马十七郎的箭袋,将里面十只刻着淮北王标记的金箭倒了出来,先拿出一支放在一旁,然后向崔氏笑道:“穆将军已经同意了,你是穆勇的母亲,他的亲事你自然要参与意见。”说着又拿出一支箭递给她。

然后她又接连点了几个人的名字,朱四娘子的父母、兄嫂长姐,发出了六支箭,“你们都是朱

四娘子的亲人,要给她选个好夫婿。”

“萍儿,”卢八娘招手将她叫来,将一支箭放在她的手中,“你是朱四娘子最好的朋友,要帮助她。”

最后卢八娘把朱四娘子叫了过来,把最后一支箭给她,“我们淮北的女子,巾帼不让须眉,记住,命运最终还是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对着面前懵懂的几人,还有大家好奇的目光,卢八娘将最先放在一旁的箭拿起来放回箭袋中,“这一支是王爷与我的,我们愿意看到黄炎子孙的后代永远和睦相处,再无战争。所以呢,我们赞成汉人与鲜卑人结亲,血脉融在一起,成为一家人。”

说着卢八娘让人把箭袋交给穆勇,“给你一年时间,如果能集齐这十支箭,得到大家的祝福,我来给你们操办亲事,如果不能十全十美,一年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是!”穆勇拿着箭袋退下了,朱四娘子等人都紧紧地攥着手中的箭下去了。穆勇与朱四娘子的亲事能否成功,并不是最重要的了,卢八娘已经把淮北王和王妃想表达的意思完全表达出来了,并给了各方十足的颜面。

“果然好主意!”在野外、篝火、打猎等这些又浪漫又火热的气氛下,司马十七郎也变得幽默和蔼,他大笑道:“还有哪个小伙子想求娶意中人的,我还有两个箭袋。”

“王爷,卑职想要!”

“王爷,还有卑职!”

“王爷!”

“王爷!”

一下子涌出来几十个青年,有汉人也有鲜卑人,他们都一样热切地看向淮北王手中的两个箭袋。

司马十七郎将手中的箭袋向人群中抛去,然后笑着坐在卢八娘身边,“你怎么会想出这么有趣的法子来?我看将来求亲的人都会拿着箭袋了。”

果然,淮北由此形成一种风气,求亲的男子喜欢准备一个箭袋,将箭支送给自己的父母、女子的亲友和她自己,然后逐一求得他们的同意,喜结连理。

第百四章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暗通曲款私相授受(一)

快到子夜时分,晚宴才算停止,大家纷纷从篝火旁散去,卢八娘扶着司马十七郎的手回了帐篷,一进门便道:“你累坏了吧,我们早点睡吧。”

“一点也不累,”司马十七郎手臂上用了些力气,将卢八娘带到自己的怀里,“刚刚我看鲜卑人跳舞,觉得蛮有趣的,我们也试一试?”

卢八娘微微笑了起来,司马十七郎严肃的的外表下原来还有一颗年轻而好奇的心。也是,他从十几岁起就开始过辛苦的日子,很少有放松休闲的时候,看到鲜卑人的热情活泼心里其实也是羡慕的吧。

只是身为淮北王,他不可能当众下去跳舞,便回了帐篷内想跳一下,“好呀,可是你会吗?”

“有什么不会的,我看鲜卑人也无非是随心所欲地舞着。”说着司马十七郎拉着卢八娘跳了起来。

舞蹈的根源正是人们发自内心的肢体表现,卢八娘随着他旋转了几个圈子,然后两人被她长长的裙子绊倒了,一起高声大笑起来。

狩猎共有三天,司马十七郎第二天依旧龙精虎猛地进了山,卢八娘也与贵女们在一起看戏,只是今天有很多青年女子们也跟着狩猎的大军进山,所以人就显得少多了,也没有第一天的热闹。

卢八娘正惬意地靠在一张软塌闲闲地听着新排出的戏剧——一个汉人家族与一个鲜卑家族百年的爱恨情仇,非常地缠绵悱恻,当然最终的结局是非常好的。

“王妃,当年我就像戏里的姑娘一样是被迫嫁入穆家的。”

卢八娘连头都没转一下,从一早起,崔氏就小心地凑到了自己身边,找各种的机会说话,趁着大家都在看戏没有人注意到,她一定要说些隐密事了。不过她的目的卢八娘早猜到几分,便淡然而疏离地应付着她,“哦,是魏帝赐婚?”

鲜卑人统治了北地后,面对着数量庞大的汉人,采取了合作的政策。为了鲜卑人与汉人真正的融合,几代魏帝都曾亲自赐了不少亲事,有公主下嫁,有诸王娶亲,都是与北方的士族通婚,除了皇族外,鲜卑贵族与北地士族间也成就了很多姻亲。

当时以崔姓为首的北地士族其实并不愿意与鲜卑人通婚,可是在皇权的压迫下,他们最后只能屈服了,穆瑞与崔氏就是当年魏帝亲赐的姻缘。

穆瑞的长子是在崔氏进门前就生下的,此后穆瑞又先后有了好几个孩子,但都不是崔氏的,就连刚刚出头想让卢八娘丢丑的穆婉若也不是崔氏亲女,而是崔氏的陪嫁生下来的孩子,记在崔氏名下。

崔氏直到成亲十年后才生下一子,现在刚刚六七岁。

这里面可分析的内容就多得很了,至少崔氏所生之子与穆瑞的长子将来谁会得到家主的位置就很难说,要知道鲜卑人原本不那么在意嫡庶,却很重视长子。

崔氏心里的苦实在是不足向外人道,当年做为嫡女竟然被迫嫁了粗鲁的穆瑞,她从心里从没瞧得起穆瑞,甚至很久都没有真正与穆瑞同房。

如果能这样一直下去也就好了,她最后还是意志不坚有了儿子。儿子一天天地长大,她才清醒地看到自己面临的局势。无奈之下,她只有答应了某些人的条件,让穆婉若出头挑衅淮北王妃。

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穆婉若丢了面子,而穆瑞听到自己做的事,当晚就在众人面前为长子向朱四娘子求亲,狠狠地打了自己的脸不说,让儿子的前途更为叵测了。

崔氏想了一夜,决定改变策略投向淮北王妃,淮北王妃要比她过去投靠的人强大多了,过去她是瞎了眼。

“王妃说的不错,”崔氏恭敬地回答,然后又小心冀冀地看了看淮北王妃的脸,只见她皮肤莹润而光泽,两颊透出淡淡的粉红色,一双眼睛里带着慵懒,很明显昨夜淮北王…

明明淮北王妃比自己还要大上好几岁,可是自己看起来却苍老得多了,毕竟长年枯守闺房,也不奇怪,崔氏心中苦涩地想,又赶紧提起精神说:“昨天婉若实在是不懂事,都是我教导不力,今天给王妃陪罪了。”

卢八娘轻轻抬了抬手,“你太多心了,婉若很可爱,我满喜欢她的。”这倒不是卢八娘惺惺作态,她真的完全不在意,没有穆婉若也会有别人,是哪一个根本无所谓,而结果只能是出头的

人自己受损。比如穆婉若,现在她的名声就受到了影响,以后就很难嫁到很好的人家。

“当年我是被迫嫁人过去的,我们根本不合,…只是后来有了儿子,我总要为他着想。”崔氏低声诉说着:“穆家内部有人并不同意南迁,他们唆使婉若出来让王妃不快,我昨晚知道后便问出这些人是谁,请王妃处置。”

鲜卑新附,人心不稳是很自然的事,卢八娘根本不会为这点小事处置谁,随着鲜卑人的融入,这些问题慢慢就会消失,“夫人太草木皆兵了,大家可能就是玩笑。”

崔氏一怔,没想到她下了很大的决心要出卖别人,淮北王妃根本没有给她机会,可是她已经把颜面丢尽了,怎么也要把自己的目的说出来,“王妃,您出身卢氏,深通礼法,又与崔氏是极近的姻亲,请你帮帮我的儿子,他才是真正的嫡长子啊!”

这才是崔氏的真正目的,卢八娘同情是同情她,但是同情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依然淡淡地笑着,“夫人说得对,但是鲜卑人与我们不同,再者我也不好参与穆家的家事。”

想让卢八娘帮忙其实没问题的,她也想收服穆氏家族,但是只打感情牌让自己同情可不行,必须拿出实在的利益来!

“王妃若肯帮我,我和儿子将来唯王妃马首是瞻!”崔氏的声音低而坚决。

卢八娘这时才轻轻地转了转头看了她一眼,知道她的话是可信的,施恩般地轻轻说道:“先把你的儿子送入淮北官学吧。”

这是要培养自己的儿子了,崔氏的眼睛一亮,“谢谢王妃!我回去便把儿子送到官学。”

卢八娘点了点头,不再理她,专心听起戏来。

三天的狩猎活动,紧张刺激又充满情趣,在最后一场宏大的晚宴后结束了,第二天一早,大家拔营准备离开。

司马十七郎亲自把卢八娘送到了马车上,然后拎起小儿子把他放进了车里,“你乖乖地跟母妃回去,路上若是再闹事我就关你半年不让你出府门。”

顺儿打猎中无意中发现了一处山洞,然后就去探险,前天晚上才回来,昨天夜里他又想偷偷溜出去玩几天再回平北城被捉到了,今天由他的父王亲自押着他上车。

卢八娘也被自己这个淘气的儿子折腾得半宿没睡好,看着蔫头蔫脑的顺儿,点了点他的额头说:“你以为父王和母妃看不透你的小心思?自作聪明!”

“母妃,你不知道那个山洞可深了,我们根本没走进去太远,田涵和寒烟就不肯让我再往里面走了,我就想再回去看看里面是什么样子的。”

“明明田涵说已经再也走不进去了!”

“他们是走不进了,可是我能啊!”顺儿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白色的钟乳石给卢八娘看,“母妃,你瞧这石头,是从山洞里凿下来的。”

卢八娘正想借着这个机会给顺儿多讲些道理,可她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不由得有些奇怪。这次狩猎出来的人虽然多,可是处处纹丝不乱,不只所谓的安全问题是根本不存在,就是争吵打闹等都没有出现过。

卢八娘打起车帘向外一看,就见刚刚离开的司马十七郎站在不远处,一位少女跌坐在他面前,看样子像是少女不小心撞到他跌倒了,引起周围人的惊呼。

转眼间身着铠甲的淮北王已经向一旁绕行走了,留下还坐在地上的少女,满面通红,被身旁的人扶起,卢八娘远远地看过去,觉得有几分眼熟。

这个少女是谁?不是这几天宴会上卢八娘注意到的,说明她的出身不高,也没有太多的才艺,可是为什么会觉得眼熟呢?她招招手,对走过来的随从吩咐道:“去看看是谁家的女孩子?”

马车启动了,卢八娘也得知跌倒的女孩是谁了,原来是董青河的长女,怪不得觉得有些眼熟!这少女相貌与当年的董侧妃颇有几分相似,只是董侧妃的表情总是胆怯的,而刚刚的少女则要明朗大胆得多,所以很难引起卢八娘的联想。

自董侧妃去后,董青河在司马十七郎的资助下长大,后来又投奔到淮北,从小官做起,现在也是一个五品官了。因为是董侧妃的娘家人,所以他们也能出入王府给自己请安,这次狩猎可能也是靠这个原因参加了。

也许是一件很偶然的小事,可是卢八娘的心里却不大舒服,她忘不了董大娘子那羞红的脸和含情的眼睛。

年青女郎看向自己丈夫热烈的目光对中年的妻子来说就是一把锋利的刀。

第百四章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暗通曲款私相授受(二)

回到平北城,平常的日子又开始了,没几天卢八娘就感觉到了司马十七郎的不同。

这天晚上,他竟然突然问起了薛侧妃,一个十几年他都没有问过一句话的人,“嗯,那个,薛侧妃过得怎么样?”

“还不错,月初时我还去看过她呢,最近谱了一支新曲,特别焚香为我弹奏了一回,毕竟是养在深闺中的人,谱的曲子很是空灵,我听着似乎能感觉到自己就要乘风而去。”卢八娘似乎一点也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还笑着劝说:“王爷闲了也去看看表妹,说说闲话,听听曲子也好。”

司马十七郎才不会去呢,他再不想见到薛祺娘那张有缺陷的脸,他只是想由此把话题引到侧妃身上。

可是王妃却起了谈兴,与他说起了薛家的事,“薛表叔在你的帮忙下又当上了刺史,倒是懂事得多了,前些天让人送了不少的土物,正泰殿里我曾打点了一份送过去,你还记得吧。”

“噢,我记得,那些吃食我让平安给大家分了。”

“表婶的生意也做得不小,现在除了盐又接了很多新生意…”

“啊,是,是不错。”到了睡前司马十七郎也没找到机会。

第二天晚上,司马十七郎又提起了董氏,“我记得你对董氏挺好的,把她接到家里没多久就养得白白胖胖,她也对你特别依赖,做什么都喜欢跟着你。”

“是啊,”卢八娘叹了声气,“可惜红颜薄命,你这样一说我倒想起了她,十多年年过去了,应该让她的弟弟去给她上上坟了。”

董青河最近肯定不可能回京城,司马十七郎暗暗地想,然后又说:“听说董氏的侄女长得很像她,你要是想董氏了就把那她接过来。”

“不成,我要是见了心里肯定受不了。”卢八娘摇头道,态度坚决得让司马十七郎再也说不出什么。

卢八娘抱了一线希望,但愿司马十七郎能因此心里的念头掐断了。可是她听到董青河一天两次跑正泰殿的消息后,不由得默然,她不知应该如何做才对。

就这样在沉默中过了几天,司马十七郎下午时捧着个盒子走了进来,挥手把人都赶出去后说:“王妃,你听到外面的传言了吗?”

卢八娘抬起头就看到他略有些躲闪的目光,拿出坦然得不能再坦然的神气,“什么传言?我怎么一点也没听到?”

“是这样的,”司马十七郎坐到了她的身边,把手搭在她的肩膀说:“还记得我们打猎回来的那天吗?我刚送你们上了马车,董氏的侄女不小心撞上了我,然后,然后她就,就一心倾慕我了,还让青河给我送来了这个。”

他打开手中盒子给卢八娘看,里面放着几个同心方胜,还有一绺系着丝带的青丝,似乎还带着无奈而委屈的意思道:“我就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把她纳进府来也行,可王妃不愿意再看到像董氏的人,我想想就把东西退还给了董青河。”

“结果这两天青河每天都来见我,说他的女儿茶饭不思,见了东西被退了回去,就要寻死,他只得拦了下来,又将东西拿给我。现在这消息不知怎么传了出去,很多人都说那天我既然撞上小董氏,就应该把她接进门来。”

司马十七郎看看卢八娘平静的脸又鼓起了勇气继续说:“王妃你一向心地善良,就可怜可怜她,让她进府里吧,恰好府里还有一个侧妃的空缺。”

说着他把盒子送到卢八娘面前更近的地方,“她给我送的东西虽然小,倒是一片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