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就在他正要向雍和殿走去时,管事的又上前一步说:“王妃说,请王爷听她的安排。”

是了,自己一早还答应王妃了呢,司马十七郎犹豫了一下,又重新坐了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的留言,感谢大家的分析!

正如大家所评论的,十七郎是卢八娘心爱的丈夫,她虽然有能力灭了他,让自己的儿子登位,但是她是舍不得的,而且,她也决不会成为自己儿子的杀父仇人,不管儿子能不能知道。

卢八娘只是象现代女姓一样,经过深思熟虑,决定与他分居,她不是负气跑了的小女孩,而是真心觉得这样最好。

第214章 观念不同错在机缘 行路迟迟盼

淮北新修的官路又宽敞又平坦,马车欢快地跑在上面发出规律的嗒嗒声,坐在车里的卢八娘笑着对顺儿说:“你既然没玩够,那我们就一直把哥哥送到青山书院好不好?”

“太好了!太好了!”喜欢到处探险的顺儿怎么会不高兴呢?“母妃,我们能再去看看青山城的大船吗?”

“顺儿要是喜欢,母妃就带你去看。 ”

捷儿不安地问:“母妃,我们真一起去青山城?父王知道吗?”

“刚刚的接天青山城的传信,有些事情我要去处理一下,所以才想把你送到青山书院,”卢八娘微微笑着,“放心,我派人对你父王说了。”

捷儿便不语了,带着顺儿在一旁解九连环。过了一会儿,等顺儿在车中睡着了,他轻轻地靠着母妃说:“听说父王要纳妾了,母妃你是不是不高兴?”

卢八娘一直知道捷儿是特别敏感的孩子,她之所以答应捷儿到青山书院读书,就是因为不想捷儿被王府内的气氛影响到。

刚刚过去的几天,她觉得自己在孩子面前掩饰得很好,可是捷儿还是发现了。对于如何面对三个儿子,是卢八娘想得最多的。

诚然,面对司马十七郎再次生出了纳妾的心思,她可以想办法再拖延一年半载,直到维持不下去了再与他分居并在表面还维持着恩爱夫妻的表象,让儿子们继续在过去的环境中长大,享受着父母的关切。

似乎这样是最好的,很多女人都选择了这样的一条路,但果真如此吗?

卢八娘前世的悲剧正是起源于父母间的战争,她也一直恨她的父亲,直到她自己死前都在执着地报负他。但是有了婚姻,有了孩子的她经过认真地思考,明白母亲当时歇斯底里的表现其实也一样伤害了当时还没真正长大的自己。

父亲是罪魁祸首,但是母亲的做为也不够得当,当然,她前世的母亲并没有能力做好一个母亲应该做的。但是卢八娘,她觉得自己有能力,而且一定会努力做好!

怎么是最好的?欺骗肯定不是。不说捷儿这样敏感的孩子,就是时间久了,旭儿和顺儿也会察觉。父母间的暗流会让他们的心灵受到更严重的伤。而隐瞒事实,等到他们知道了父母的欺骗,也许他们的很多信念都会崩塌。

想到在将来没有爱的相处中,卢八娘觉得自己一定会崩溃,也许会像前世的母亲一样疯掉,也许会重新回到过去自我封闭的状态,就是司马十七郎也会产生无数的怨恨,这些都会使人扭曲,然后影响到孩子。

不管今生还是前世,卢八娘都看过很多的怨妇,她们的儿女其实是世上最可怜的人。与其那样,卢八娘宁愿面对现实,保持愉快的心境与孩子们互动。

因此面对捷儿的问题,她笑着说:“确实有些不高兴,所以母妃便借着这个机会去青山城散散心,等过些日子再回平北城。”

“父王不是不喜欢侧妃吗?怎么又要纳妾呢?”

司马十七郎当然不喜欢薛侧妃了,还有他为什么一定要纳妾都是很难对捷儿说明的,卢八娘摸了摸他的头,“有些事情我们左右不了。”

“母妃,父王是不是以后就不喜欢我们的?”

“不,父王一直是你们的父亲,他永远都喜欢你们。就是他对母妃,也尊重关心。所以捷儿还要同过去一样爱戴父王啊。”

“好的,母妃,我也会对你好。”捷儿想了想认真地说:“母妃,我不去青山书院了,我一直陪着母妃。”

“不用了捷儿,谢谢你。”卢八娘爱抚着他说:“母妃之所以要离开平北城,就是因为母妃不想与你父王在一起不开心。到了青山城后,我有很多事情要做,管理青山城,照顾顺儿,在海边作画…总之,我会高高兴兴地生活,你若是不放心,我可以把我的画定期送给你,你看看就知道我的心境如何了。”

“那好,我也定期给母妃送画,让母妃看了我画心情更好。”捷儿又说:“我也会给父王送的,希望父王在平北城也很开心。”

“这就对了,你和父王是亲父子,与母妃是亲母子,都要很好很好。”卢八娘看着捷儿的神色,知道他心里虽然不一定完全没有芥蒂了,但是却没有留下太多的伤痛,放下心来,又对他讲了一些出门在外的注意事项,“在外面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了,对师长要尊敬,对同窗要友好,但是别人若是欺负你,你也不要一味软弱…”

轻车快马,刚到傍晚时,卢八娘一行人已经到了一座小县城,早有管事的前来报,“王妃,在此地休息,还是到前面二十里处另一座县城呢?那边要比这里大一些,信宿吃饭也都方便得多。”

“不用急着走路,就住在这里吧。”卢八娘吩咐下去,便有人去安排住店晚饭事宜,只一会儿工夫,卢八娘已经入住了一间简陋的小院。

“我想出去玩!”顺儿坐了一天的马车,当然不想留在院子里。

卢八娘笑了,“捷儿,你带弟弟出去走走,顺便看看风土人情。”

“王妃,我们为什么不再走上二十里呢?”桃花手里抱着还在吃奶的小儿子,不解地问:“这边的驿站实在太小,大家有些住不下,前面的县要大得多,听说驿站也很大。”

“我累了,想歇一歇。”卢八娘简单地回答,然后她果然躺了下来,“桃花,我这里没事,你也带孩子去歇一会儿吧。”

桃花出去了,卢八娘陷入了沉思,为什么不再赶二十里路去更好一点的驿站休息呢?她可以说出很多理由,但其实却骗不过自己的心,卢八娘其实在等司马十七郎追上来。

如果走得太快,他今天就追不上来了。

尽管理智已经得出结论,她不可能留住司马十七郎了,只要她不想与人分享他的爱,她就不可能留住他。小董氏不是第一个凑上来的女人,却是试出司马十七郎心意的试金石。经历了千难万险成功的司马十七郎其实并不真是有多喜欢小董氏,但是他认为他应该纳妾了。

从小董氏开始,以后还会有别人。以司马十七郎的性格,他很快就会讨厌不要脸的小董氏的,那时他恐怕就会要求真正的淑女,再然后…

经过痛苦的决择,卢八娘已经想通了,并为自己打算好了将来的道路,但是她仍然不可避免地希望神话出现。

这就是女人通常的思维,不管外表如何坚强,但内心却柔软得一塌糊涂,而且又总是充满了罗曼蒂克的幻想。

是的,她曾在走前让人安排小董氏进府,又毅然决然地把司马十七郎也送了过去,在把自己放在了绝境后,卢八娘还在幻想司马十七郎能够骑着快马来追回自己。

如果十七郎愿意,他会发现自己送过捷儿并没有回府,而且在小董氏入府时也没有露面,然后很容易就会得知自己离家出走了,他只要骑上快马,半天时间就能追上自己了。但是司马十七郎就是没有来。

卢八娘一夜间不知醒了多少次,也没有听到她想听到的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第二天,走了只有昨天一半的路,卢八娘借口坐车太久不舒服早早地休息了,她打发捷儿带着顺儿去外面玩,看着两个孩子到了新鲜的地方兴奋的神色,她强装笑脸听他们讲着,心里却在想,“就算昨天没有追上,今天怎么也能赶过来了。”

淮北王的铁骑是多么有名啊,如风般地速度就是草原上的鲜卑人也一向佩服的,而自己坐的马车就要差得远了。就是有事耽搁一天,还是能轻松赶上。

到了第三天,卢八娘几乎不抱任何希望了,结果也是如此。

第四天,她们到了沙丘县,旭儿正是在此办差。

见了面,卢八娘才知道旭儿被这里的一个案子绊住了。当初淮北王派世子前来原本是处理一个假公济私的小案子,原以为三两天的时间就会结束,没想到假公济私案后的案件才是真正为难的。

旭儿听了母妃要送弟弟去青山书院读书,并没有什么疑问,反倒急忙道:“母妃来的倒是巧了,帮我看看这个案子应该怎么判才最是公平,又不违反律法?”说着向卢八娘讲起了案情。

还没说上几句,有人送上了拜贴,卢八娘拿起来一看,原来是刘三娘子,不禁奇道:“她怎么来了?”

刘三娘子与桃花爹、吴琏、丁桂等人都是最早跟随卢八娘的人,她为卢八娘立下汗马功劳,当然也收获了功名利禄。现在的她任淮北纺织部的部长,与管理医药和教育的两个女部长是淮北除卢八娘外最有权势的三个女人之一。

除了有权势,刘三娘子还是最忙碌的女人,她大多数时间都在平北城,遇尔外出也是到淮北最有名的几个大纺织厂、桑园、榷场奔波,出现在这个小小的县城有些不合常理。

旭儿在一旁向卢八娘解释道:“这案子正与刘姑姑的几位手下有关。”

正说着话,刘三娘子被引进来了,给卢八娘和旭儿行过礼后先问:“我在路上就听说世子来此办差,怎么王妃在也沙丘县?”

第215章 论古刘三娘苦劝谏 惜今卢八娘

卢八娘将送捷儿读书的话说了一遍,见刘三娘子用狐疑的目光看了看自己,却什么也没有问,转而向旭儿拱手道:“世子到了沙丘,先将收受贿赂假公济私的县令下了狱真是大快人心,只是杨月禅此案实在是惹怒了纺织业中不少的妇女,还要请世子为杨月禅作主,还给大家一个公道。 ”

原本卢八娘听旭儿说起案子难判,还没有太放在心上,现在又听刘三娘子直接把纺织业中的妇女提了出来,不由得又增加了几分重视,“倒底是一桩什么案子,说来我听听。”

“案子的女主角叫杨玉禅。”刘三娘子快言快语地介绍起来:

杨玉禅是个很若命的女子,她儿时丧父,少年时又丧母。恰好淮北王到大青山脚下建了营地,她便在抚幼所长大。后来刘三娘子受卢八娘之命建纺织厂时,杨月婵被她挑中到了纺织厂。

从小就吃尽了苦的杨月婵不但能干,还聪明灵俐,又在抚幼所认了些字,很快就成了刘三娘子的得力助手。

就像淮北的一部戏中所唱,美丽勤劳的姑娘总会遇到英俊勇武的男子,然后他们彼此相爱,男人出征打仗,女人纺织生产,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杨月婵在十九岁时嫁了一个淮北军的小军官赵鹏飞,两人郎才女貌,你恩我爱。

随着淮北政权从只占了弹丸之地,缺衣少食到了拥有大半个天下,富足繁华,赵鹏飞与很多同袍一样立下了赫赭战功,官职不断升高。

而杨月婵虽然在纺织厂越来越受重用,甚至还成了一个部门的负责人,但是既嫁从夫,她由青山城调到沙丘纺织厂,后来又因为赵鹏飞的寡母瘫痪和孩子太小等原因辞职回家,专门照顾老人,抚养孩子。

如同淮北绝大多数家庭一样,男主外,女主内。

“但是,”刘三娘子加重了语气,“赵鹏飞发达后就没断了拈花惹草,他先后纳了两三个妾室,当然他不敢违背律法,都是将上一个妾室放出后再纳新人,其实放出的妾和孩子也由他养着。这次随着王爷又在河北打了几个胜仗,成了从四品的都尉后就更肆意了,新纳一个小妾,几个月都没进杨月婵的屋子,那小妾也是不省心,时不时闹出些事来。”

“杨月婵终于忍不下去了,便要和离,可是她有诰命的身份,轻易和离不得。于是她便想与赵鹏飞析产分居。”

“没想到,赵鹏飞的母亲突然先到官府告发,说杨月婵忤逆不孝,虐待于她。太昌县的县令受了赵母的贿赂,立刻将杨月婵下了牢,并威胁她只有老老实实地留在赵家,赵母才会撤了诉。”

在中国历朝历代,忤逆不孝都是很重的罪。比如说咒骂对祖父母父母、不尽力奉养,或者不为他们守孝等都算是不孝之罪,官府确实可以治罪。

“杨月婵性格看起来非常温顺,但骨子却也是倔强的,又兼被如此冤枉,她说什么也没有屈服,在狱中写了血书申冤。”刘三娘很是不平,“她是孤儿,家中并没有人为她出头,只有纺织厂的姐妹们都知道她的冤情,大家便一同上书为她申冤,后来王爷派了世子来沙丘,我也是接到消息过来的。”

“好在世子英明,只三两天便将杨月婵的冤情昭雪,并将沙丘县令假公济私事查明!”刘三娘子拊掌大笑道:“我一进沙丘县就听到这个好消息了!”

忤逆是重罪不假,但是也不可能只要长辈一告就会赢,总要有事实为依据,旭儿到了沙丘查明真相也不难,卢八娘笑道:“这案子也没什么,你也不必过于夸奖他。”

“我可不是夸大其辞,”刘三娘子笑道:“推翻忤逆不孝之罪不难,难的是让赵家哑口无言,就是沙丘县的一些老顽固也心服口服。”

在这里,讲究是君臣父子,长辈就是错了也要立于不败之地,能让坚持这些道理的老顽固心服口服确实不容易,卢八娘含笑看向旭儿,“这里有什么精彩之处吗?讲给母妃听听。”

“虽然有上百人上书替杨月婵喊冤,但也不能说明她就真是冤枉的。”旭儿虽然被夸奖了,但他依然还很稳重,只有从卢八娘坐的位置能发现他的耳朵后面微微有些红,“但是我亲眼见了赵老夫人后就信了三分:一个瘫痪多年的老妇人,全身上下都干干净净,养得非常白胖,赵鹏飞长年在外,自然是靠杨月婵照料才能如此。”

“最可笑的是,赵老夫人为了让我相信杨月婵虐待她,竟然自伤了几处,”旭儿终于流露出一丝丝得意,“新伤和旧伤岂能一样?自伤和他伤也很不一样。”

旭儿说着还对卢八娘和刘三娘子展现了他的判断依据,详细讲了新旧伤的颜色,自伤和他伤的用力方向等,最后说:“以为我年纪小,便想用这等小技骗过我?哼哼!”

卢八娘原本就知道,但是现在她看得更明显,旭儿实在是太像司马十七郎了,举止语气还有神态,她一时间怔住了。

一旁的刘三娘子听得兴致勃勃,哈哈大笑道:“可见天理昭彰,善恶有报。若不是赵老太太过于黑心,她也不至于输成这样,现在赵家在沙丘就是个笑话。”

“世子,经历此事,杨月婵再难回赵家了,还是请判她与赵鹏飞和离吧!”

“一则杨月婵是诰命夫人,并不适合判和离,而赵鹏飞也坚持不和离,另一则是她的嫁妆已经与赵家的家产混在一起,很难析清家产。”旭儿一直在为难下面的判决,“但是若不判和离,杨月婵恐怕也无法再与赵母和睦相处。”

旭儿才十五岁,虽然脑子里也有不少本时代固有的思想,可他才智颇高,又还能设身处地为案中人考虑将来的处境,已经非常难得了。卢八娘点头暗赞,又说:“这个案子下一步由母妃来判,你只管明天在县衙准备好就行了。”

“太好了,儿子也学一学。”旭儿一向真心敬服母妃的才学。

刘三娘子也一样高兴,她明白王妃既然参与了,杨月婵一定会有一个很好的结果。

大家见面先是说了半天的案子,这会儿定下了章程,便随便聊了起来。卢八娘见刘三娘子就是不提告辞的事,明白她总要问清自己出平北城的原因,想了想把儿子打发走了请她饮酒。

刘三娘子是极喜欢饮酒的,只是因为她平时事务繁忙很少能喝得畅快。今天她拿起酒杯来便一杯杯地倒了下去。

卢八娘一杯还没有喝完,就见她已经喝了好几杯,笑着阻止道:“你这是想先喝醉了再说话就随便了吗?”

“还真有这个意思。”刘三娘子对卢八娘的敬重是无以伦比的,她既觉得自己有义务要问清王妃遇到了什么事才要离京,又因为谈到了私事有些不自在。毕竟,从追随卢八娘以来,王妃在她眼里就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人。

“那我就不拦着你了。”卢八娘微微一笑,她其实也有类似的感觉,虽然与刘三娘子相识已经过了二十年,但是她们还真没有在一起谈过心。当然,卢八娘从天性中就带了些与人疏离的特点,她几乎从不与任何人谈心。

但今天,她特别想倾诉。

刘三娘子又喝了几杯酒还是忍不住问道:“有一次我去见王妃,凑巧遇到王妃正在看《史记-吕太后本纪》,我还曾读到王爷在上面写的批注,不知道王妃是不是还记那件事?”

卢八娘怎么会不记得呢?

她无事时将司马十七郎落在雍和殿里的《史记》拿来看,发现他在上面写了不少批注说明他的见解,刚巧刘三娘子去了,两人在一起看了,还曾议论了一番。

司马十七郎在《吕太后本纪》中写道:“吕后乃巾帼英雄,高祖目光短浅不能识之。”刘三娘子读了便笑道:“王妃幸而遇到了王爷。”

那天她坐在淮北王府花园的凉棚下,正是八月桂花飘香的季节,她觉得整个人都被包围在幸福的氛围中,笑吟吟地带了些自得地道:“你这个‘幸而’用得很妙。”

现在提起这件事,似乎当时桂子的香气还在身边莹绕,但往事却已经只是个笑话而已了,卢八娘拿起酒壶将杯子倒满,然后抬手将杯中酒倒入口中,连连饮了几杯,比刘三娘子刚刚喝得还要急。

能问出这句话,可见刘三娘子已经猜想到了卢八娘一定是与王爷有了不可调和的矛盾才会带着儿子去青山城的。而矛盾的原因也很明显,王爷和王妃间有了别的女人,除此之外,不会再有别的人或事能让王妃离开平北城。

刘三娘子平民出身,原不不大识字,但这么多年她一直在不断地提高自己,所以学识早已经非同一般,现在她带着酒意评道:“太史氏之书实为千古绝唱,但我最佩服的不只是笔者的才华,还有他的公正,比如他将西楚霸王和吕太后列在本纪中,排在始皇帝与汉高祖之间,非寻常史家能有的胸襟和见识。”

“吕太后虽然不得高祖的喜爱,但是她能在高祖有易储之意时为惠帝谋划,保住儿子太子之位,又能在高祖出征时斩杀韩信等谋反诸将,然后在惠帝后又独掌大权,也是一代人杰。”刘三娘子的话肯定不只是在感慨历史,而是在劝谏卢八娘。

在她看来,王妃不应该离开王府,只要能保住王妃之位,一心为儿子谋划,将来总会有出头之日。

第216章 论古刘三娘苦劝谏 惜今卢八娘

本纪是专门写皇帝的,但是《史记》中却有两个不是皇帝的人也列在本纪中,一个是项羽,一个就是吕太后了。之所以如此安排,大概因为这两个人虽然没有皇帝之名,却有皇帝之实。

吕太后之路,其实是很多后妃可以借鉴之路。

不只刘三娘子,世上绝大多数人恐怕都不会赞成卢八娘离开淮北王府,就是卢八娘自己也曾非常彷徨迷茫。

但是深思后她已经下了决心,“吕太后确实为一代女杰,但要我说她不过是个苦命的女子,丈夫不爱她,儿子不懂她,娘家人又尽是蠢材,身后凄凉。我虽敬服她,却不愿意成为那样一个可怜人。”

“最不喜的是吕太后唯一的儿子惠帝,明明高祖和戚姬要废了他,吕太后想尽办法方才保住他的太子之位,可是他竟然因为威姬和她的儿子与一直护着他的亲生母亲反目,自甘堕落。而吕家人又不听她的嘱托终于,一败涂地。”

“纵然在才能和智慧上比不了吕太后,但我绝不想过吕太后那样看着汉高祖与戚姬秀恩爱,自己在心里积攒着忿恨。我也要享受美好的生活,”卢八娘说着饮尽了杯中酒,带了些醉意笑着招门外的管事进来,“去青州城为我招十名少年,要年少美貌未曾婚配的。”

王妃的思路永远是这样与众不同,尽管刘三娘子是最熟悉卢八娘的人之一,但她还是被惊得半

晌说不出话来。

看到平时胆略过人的刘三娘子目瞪口呆的样子,卢八娘大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吃惊的,你若是想要,我分给你两个!”

“不了,不了!”刘三娘子连连摇手。

过了半晌她幽幽地道:“我家的那个死鬼,活着的时候我没少吵他,现在想起来真后悔,早知他那么早就去了,多让让他又如何?”

刘三娘子曾有一个非常幸福的家,她的丈夫性格非常绵软厚道,一辈子唯刘三娘子马首是瞻,只是天不假年,中年就过世了。

“王妃,我真的很想我家的那个死鬼的,”刘三娘子眼圈有些红了,又将一杯酒喝了进去,“你可别像我一样有时不珍惜,没了才知道后悔。”

卢八娘自从离开平北城已经开始后悔了,但是她不管怎么后悔也不可能回去了。最根本的是,就是她现在回去了,终究还是会离开的。

卢八娘与刘三娘子从傍晚时分一直喝到了半夜,两个人竟喝光了两大坛子的酒。

第二天一早,卢八娘按了按自己的头,难受得恨不昏死过去。可是一会儿旭儿会带着捷儿和顺儿来一起吃早餐,而且今天还有个案子等着她去判,她只得强打精神收拾整齐出了内室。

喝了一杯酽酽的茶,卢八娘自觉得好多了,可是儿子们进来后,旭儿和捷儿还是吃惊地问:“母妃,你怎么了?脸色这样不好?”

顺儿是看不出的,但是他也跟着捣乱,“母妃,为什么脸色不好?”

“噢,昨天与刘姑姑谈起淮北纺织业的事,可能说得晚了些,今天才会没精神。”卢八娘可没

脸对自己的儿子说酗酒的事,怎么也得找个像样的借口,而且她下了决心,就是为了儿子,以后也不会再如此了。

然后她赶紧掩饰地问:“今天判案定在什么时辰?”

“定在巳时,”旭儿道:“母妃,要么延后一天吧。”

“不,今天就判完,然后我们还要赶路呢。”

卢八娘喝了点粥,花了大半个时辰梳妆打扮,精通画妆术的她知道如何掩盖自己的黑眼圈和苍白的脸。当淮北王妃再出现时,又是平时高贵明艳的形象了。

“放心吧,母妃已经没事了。”卢八娘向儿子们说,还好他们被她的画妆术蒙骗住了。

淮北王妃由世子陪着到了沙丘县衙,王妃今天会为杨月婵案最终判定的消息早已经传了出去,所以在沙丘县衙前已经站满了人,很多人都来看热闹,有想知道案子结果的,有想见见王妃的,还有单纯来看热闹的。

“既然这么多人来,”卢八娘向旭儿道:“不如就将县衙大堂的座位搬出来,就在县衙外判案,让大家都看得更清楚。”

“是,母妃。”旭儿便立刻传令下去。

很快,卢八娘坐在了正中的座位上,旭儿陪在一旁。案中涉及的一干人也都到齐了,杨月婵、赵鹏飞母子、就连已经被下狱了县令也被提了出来,今天也会对他的渎职行为有个最终的处理。

到了巳时整,卢八娘拿起案几上的惊堂木轻轻一敲,随着衙役的一声“肃静!”县衙前一大片空地上静得连一声咳嗽也不闻,大家都好奇淮北王妃会怎么判案。

“赵老夫人,”淮北王妃先问道:“关于你污告儿媳忤逆不孝之事,你是不是没有疑议?”

“王妃,我知道我错了,不该冤枉儿媳,”赵老夫人见淮北王妃最先问自己,马上哭着哀求道:“我不过是不想儿子儿媳分开,不想孙子孙女没有娘。以前我待月婵也是极好的,王妃,求求你了…”

赵老夫人确如旭儿所说,瘫痪了六七年的人看起来白胖干净,精神也很好,与形销骨立的杨月婵形成巨大的反差,卢八娘不理她的恳求,只再次问:“我只问你有无疑议?”

“没有疑议,没有疑议。”赵鹏飞在赵母身旁赶紧推了一把母亲,替她答道。

卢八娘把目光转向他问:“原告是你吗?”

“不,不是我。”赵鹏飞犹豫了一下答道。

“让原告说话。”

赵鹏飞又推了推赵母,“娘,赶紧回答王妃的话。”赵母只得停止了哭闹答道:“没有了。”

卢八娘向四周扫视了一圈,刘三娘子与沙丘纺织厂的一群妇人站在一处,正带了些嘲讽的笑意看着赵鹏飞,而其余各处的围观者也发出了小小的搔动。

赵母出来污告杨月婵,不可能没有赵鹏飞的同意,甚至她自伤的事也说不准是谁的主意,但是只要赵母一口咬定与赵鹏飞无关,那么赵鹏飞就能逃脱干系。卢八娘特别点了一句,就是让大家看穿这点。律法是严肃的,不可能处罚无关人员,但是人情总在人们的心中,大家此后自然能懂得赵鹏飞是什么样的人。

卢八娘这时已经又问沙丘县令,“你收受贿赂假公济私,违反律法拘禁杨月婵,并威逼她一事可否如实?”

大约有了赵家母子的例子,沙丘县令没有废话直接承认了,“是。”

“既然如此,那么就继续进行了。”淮北王妃威严地向堂下说:“杨月婵,你被污告入狱,受尽委屈,现在由你先说接下来想怎么办?”

“我想带着两个孩子离开赵家,自挣自吃,总要强于为赵家费尽了心血又只不得婆婆丈夫承认要好得多。”杨月婵神情悲苦地道:“我宁原不要诰命夫人的封赏,不要嫁妆,也要和离!”

“杨月婵,本王妃是否判你和离皆要依据律法秉公面为,至于嫁妆和孩子如何安排也会如此,你不要儿戏。”

杨月婵被鼓励了,“我本就要与赵家析产分居,只是他们不同意。”

赵家夫妻和离一事之所以让旭儿觉得为难,就是杨月婵是诰命夫人,历朝以来,似乎没有诰命

夫人和离之事。但是这对卢八娘来说却不算什么,“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淮北律法既然允许官府拘捕审理诰命夫人,那么诰命夫人也一样可以和离。”

淮北王妃此话一出,杨月婵和离之事最大的障碍就没有了,杨月婵扑通地跪了下来,“请王妃判我离开赵家,并让我抚养孩子!”

“王妃,我与杨月婵结发夫妻,情谊颇深,并不愿意和离。”赵鹏飞也跪到前面说。

赵母因为瘫痪不能行动,但她也在一旁哭道:“王妃,我错了,月婵是我们赵家的媳妇,孩子是我们赵家的子孙,怎么也不能让他们离开赵家啊!”

“赵老夫人、你污告儿媳忤逆,如果成真,杨月婵就是不死也名声扫地,走投无路。出了这样的事情,杨月婵是不可能再回赵家像过去一样伺奉你了,本王妃也不会逼杨月婵回去。”卢八娘又转向赵鹏飞:“做为一家之主,你既是母亲的儿子,也妻子的丈夫,母亲污告妻子时你不知情,妻子鸣冤时你还是不在,这样的丈夫还能算是丈夫吗?由此本王妃也要判杨月婵与你和离!”

刘三娘子与她身边的妇人们欢呼起来,其他的人也都点头赞同,很明显,闹到了现在的地步,杨月婵已经无法再回赵家生活,和离是唯一的出路。就是赵老夫人和赵鹏飞也都低下了头,淮北王妃的话他们跟本无从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