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艺术方面,勤学苦练是少不了的,但是仅靠勤学苦练又远远不够,更多的时候还是要看天份。

“也很好。”卢八娘点头笑道,便被崔六娘挽着手走了出去。“小孩子们的玩意,倒让王妃见笑了。”

卢八娘果然也只大度地一笑。

大家回到了花园里,正好孟白也将司马十七郎父子也带了进来,见到女眷们便笑道:“如今春光正好,大家坐在这里品品茶吧。”又指了指小辈们,“你们都是表亲,也该互相认识一下,免得将来在外面见到了都不知道彼此。”

卢八娘暗暗注意旭儿,见他紧随在司马十七郎后面,面带微笑,举止落落大方,只是眼光只追随一人而动,就知道他对于孟慧娘确实有些不一般。

这也许是爱慕,但也许是他在淮北长大,只见过北地剽悍的女子,却从没与江南如水般的少女打过交道,一时被吸引了而已。

只要他能够克制住自己,不再像那天的一幅傻样,卢八娘就不再多管了。捷儿一向是不用她多操心的,只见孟白正将他拉在身边谈笑,显然他们之间很有共同语言。见到母妃看向自己,他便笑着回了过来。然后卢八娘又向后看去,没见到顺儿,赶紧问:“顺儿呢?”

这时顺儿与孟松手拉着手跑了回来,“母妃,我和孟小表哥去了剧院的后台,那里有很多有趣的东西!”

这个年龄的小男孩正是淘气的时候,顺儿和孟松一定是动了化妆的东西,身上手上都沾了些乱七八糟的颜色。

“不是不让你去戏院那边吗?”崔六娘急道:“赶紧去洗洗!再换了衣服!”

“是县公要去看,我才陪着县公去的。”孟松被母亲责备了,一双眼睛里闪着害怕的神色,嚅嚅地道。

卢八娘感觉到崔六娘的紧张,似乎孩子们去的是龙潭虎穴一般,便笑着说:“顺儿一向是调皮惯了的,一定是他的主意,不关孟小郎的事。”

“小孩们到后台看看算什么,不用太担心!”孟白也笑着说:“更何况淮北王府里有人跟着,更不会出什么事。”

第239章 孟氏慧娘推脱献艺 淮王世子

崔六娘虽然不语了,但是卢八娘还是敏感地觉得她恨恨地瞪了孟白一眼。

转念一想,卢八娘也就了然。孟白的几个长大了的庶子都传有文采,又如孟白般地不羁,表面在士林中颇受推崇,但其实崔六娘却明白那些虚名用处并不大,再者孟松年纪尚幼,所以她不肯让孟松多接触戏院之类地方,怕他学坏了。

但是崔六娘管孩子的方法则走向另一个极端了,孟松看起来不免有些畏缩,十多岁的男孩一点朝气都没有。而孟白看着这个嫡子的神情也很无奈,他应该也认识到了,只是却管不了罢了。

这一对夫妻实在是有太多的分歧。

“母亲对松弟太过担心了,”孟美娘再次出来,娇笑着说:“父亲还时常带我们去戏院看戏呢,也没什么。再者淮北王府的县公都不在意,松弟却不敢,难道松弟要比淮北王府的县公还要尊贵?”

看来人的性格果真是会遗传的,孟美娘完全继承了杨柳的行事风格,当着外人和父亲的面就敢给嫡母下不来台。

崔六娘想来也是见惯不怪,神情还没有刚刚知道孟松去了戏院后台紧张,只笑着向卢八娘道:“府里孩子实在太多了,右军又怕我太累,所以只有慧娘姐弟四人是我亲自教养的。”

这是说其余的孩子教养都很差了?

卢八娘除了笑,还真不知说什么好。幸亏孟白马上接过话题解释,“美娘性子就是太率真,不过才学却是家里女儿中最好的。美娘,你给大家弹一首《广陵散》。”又向离他最近的捷儿道:“你在淮北可听过《广陵散》?昔年稽康临刑前一曲终了便道从此不传,其实并未真绝传…美娘此曲较剧院这边的老乐师弹奏得还好,来我们一起欣赏一下。”

孟美娘果然让人拿了琴为大家弹了一首,琴声浩浩,直入人心。

一曲终了,孟白笑问捷儿,“怎么样?”

“昔日聂政为谋刺杀韩王,学琴十载,以此为晋身之阶,成功复仇即毁容自尽,然后世上乃传《广陵散》。故此曲铿铿,其间杀伐决断之音不绝于耳,孟家娘子得之矣!”

孟白拍了拍捷儿叹道:“此所谓知音人啊!”

这时孟美娘手捧古琴站了起来,走到捷儿身边躬身道:“美娘请郡王弹奏一曲。”

捷儿只得接了琴,放在身前,略调试了一下,便弹了一段广陵散中《刺韩》一段,琴声激昴,较孟美娘所奏更添慷慨之意。

抚琴之手停了下来,可是琴声犹在耳边。孟美娘双颊泛起了红晕,“今日听郡王一曲,方知美娘

过去只是井底之蛙。”

“孟娘子过誉了,”捷儿云淡风清般地摇摇头,“习《广陵散》曲,必得先知聂政之心,懂聂政之意,然后将之注入琴中,流于琴外,方能弹出《广陵散》之意,当年嵇康所谓《广陵散》绝,正是此意。”

“没想到淮北蛮荒之地,竟然也有如此之风流文采。”孟白赞不绝口地向司马十七郎和卢八娘评道。

其实淮北早就非当年的蛮荒之地了,经济繁荣后文化也同样繁荣昌盛,但是确实没有能够与孟白在诗文上一较高下的文人。毕竟孟白挟上千年的文明积累,并不是任何人可以小觑的。

“京城文风之盛,远超淮北,但清谈玄学其实于国无益,”捷儿亦道:“我唯倾慕表舅文辞壮丽华美,思绪天马行空,可又有时婉约动人,有时豪放不羁,有时悲天悯人,一人千面,面面不同。”

孟白眼光闪烁地看向卢八娘,见她正用充满了骄傲的表情看向她的二儿子,明白了这番话果真是十几岁的小儿自己说出的,不由得感慨万千,可环视了一遍自己的儿子什么也没说。

好在,孟家还有好几位小辈在,大家见评论一首曲子就说了这么久,早就有些不耐了,孟鹤写了一首诗献了上来,“请王爷和世子点评。”

司马十七郎与旭儿一一看过,只是赞好,孟白却独拉着捷儿一起说话,想来也看出淮北王府里只有捷儿才是真正懂得高雅艺术之人。接着就象文艺汇演开始了一般,孟家的小娘子们这个舞蹈那个吹笛,还有写字画画的,孟鹤和几个庶弟也写了诗文呈了上来。

差不多所有人都表演了自己擅长的,只不有孟慧娘一直端坐不动。孟白倒也没忘了他的这位嫡女,笑着说:“慧娘的字写得特别有风骨,你写给王妃看看,要知道王妃可是书画大家。”

孟慧娘依言起身,可是并没有真在现场写什么字,而是向孟白行礼道:“父亲,王妃刚刚已经见过慧娘的字画了。”虽然在长辈和亲戚面前展现才艺也能说得过去,但是孟慧娘还是看不起美娘有如献艺般的表演,毕竟是士族之女,而非歌姬乐女之流。

孟白大约也想到这些,脸上就有点讪讪,就在卢八娘打算再随口赞扬几句将场面圆过去时,就听有位仆妇进来向孟白道:“杨柳昔年曾受王妃恩惠,想来给王妃行个礼。”

现在不只是崔六娘脸色变了,就是孟白也露出为难的神色。他倒不全是心疼杨柳,而是怕打了杨柳的面子伤了孟鹤和孟美娘,但是真让杨柳上来,就是卢八娘不说什么,可是淮北王恐怕就不会答应。

就在他还在犹豫的时候,司马十七郎已经站起了身,向卢八娘道:“近日天天应诏入内,一直觉得身子疲乏,我们早些回府休息吧。”

卢八娘只得扶着他伸过来的手站了起来,向脸已经完全涨红了的崔六娘道:“今天过得还真愉快,改日到王府里玩。”说着便陪着司马十七郎向外走了出去。

“唉,你们就闹吧,总算把客人闹走了才会罢休。”孟白叹了声气追上来向司马十七郎道:“你也是庶出,总该理解庶出之人急于出头的心理。”

司马十七郎停下了脚步,微笑道:“他们的心理我能理解,只是不理解孟表兄的心理。”

孟白追过来的时候神色还是很坦然的,但现在他的脸一点点地僵了下去。作为倍受推崇的一代名士,就是皇上也没敢这样奚落过他。可是淮北王竟然完全不给他面子。

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卢八娘,可是卢八娘却一言不发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第二天,崔六娘一大早就来见淮北王妃,进了内殿还没坐下来就哭了起来。

卢八娘一直不喜欢别人在自己面前哭,但也不免有些同情崔六娘了,便待她哭声渐渐停了说:“哭又有什么用,有什么话就说吧。”

可是崔六娘又没有什么可说的,孟白是她自己硬要嫁的,还是想尽了办法才嫁过去,这其中的事情淮北王妃从最开始就很清楚,她甚至无法埋怨。

遥想当年自己嫁入孟府时,是那样欢畅,那样躇踌志满。作为孟府唯一的女主人,她自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可是崔六娘没想到的是,现实与理想永远是有很大差距的,在奔向理想的路上,她付了太多太多。

早知道孟白已经有几个姨娘和孩子,她却以为自己完全能应付,毕竟哪一家的女人都是这样过来的。果然她怀上了孩子,顺理成章地扶持自己的婢女去争宠,又紧紧揽住了管家大权,按说应该达到了她的目标了。

但是,事情并不完全如崔六娘之意发展,温柔体贴的孟白有宠爱的妾室她能理解,但却受不他对所有的妾室与自己相差无多,对嫡出子女也一如庶出,她苦口婆心地归劝过,但是根本就没有效果。

令崔六娘更为遗憾的是她接连生了三个女儿,面对家中没有嫡子的严峻情况,孟白却是一脸地无

所谓。她只有想尽了办法,到处拜神礼佛,寻医问药,生下了儿子。

接着就是大女儿的亲事,明明皇上已经示意要大女儿入主中宫,但是孟白就是非要把女儿嫁回崔家,结果自己的堂嫂竟然隐瞒了儿子患病的实情,女儿年轻轻的就要守寡了。

然后就是二女儿,本应该嫁入到高门大户的嫡女竟被许给了庶族,更可恨的是婆母不慈,丈夫不敬,整日郁郁寡欢。

终于,上天似乎可怜她,就在为慧娘的亲事发愁时,淮北王世子来到了孟府,真是最完美不过的亲事!可是又被孟白弄砸了。

淮北王离去时眼睛里露出的不屑让崔六娘已经完全失去了信心,难道慧娘也要与她的两个姐姐一样错过好姻缘?

“我就是想说,慧娘真是可怜,她是孟府里最漂亮的女儿,又极懂事,我心里疼极了!”

孟慧娘是很好,可是到自己面前哭诉能改变什么吗?

很快卢八娘就知道崔六娘来访的目的了,她哭了半晌,终于缓和了下来,但一开口就是重磅炸弹,“孟右军,他,他是想把美娘许给郡王!”

这可能吗?但卢八娘略一回想昨天的情形也就相信了,崔六娘说的不错,这还真是孟白能干出的事。当天孟白确实一直拉着捷儿与他在一起,而且不停地在捷儿面前赞扬美娘的才华。

卢八娘虽然并不真心重视嫡庶,但是她也从没想过自己的儿子会娶一个庶女,毕竟时代的价值观就是如此,所以她完全忽视了孟白的思路。

“你们来之前的头一天晚上,孟右军住在杨柳的院子里,”崔六娘还带了些抽泣,“一定是杨柳唆使他有了非份之想!”

崔六娘其实并不懂孟白,孟白之所以起了将美娘也嫁入淮北王府的心思,并不完全是杨柳唆使的,至少在卢八娘分析就是如此。

第240章 孟氏慧娘推脱献艺 淮王世子

孟白一定是认为,旭儿喜欢慧娘,又有卢八娘这样一位开明的婆婆,这就已经足够造就成一对美满面的姻缘。既然慧娘嫁给淮北王世子的亲事不会再有问题了,于是他便把目光转到了其他的儿女身上。

不论是嫡出还是庶出,对于孟白来说都是他的儿女,以他平等博爱的思想,见到慧娘有了好亲事,当然就想为与慧娘差不多同时出生的美娘打算。从昨天的表现看,孟美娘是个好胜心特别强的女孩,孟白恐怕慧娘嫁得好而美娘心中不平,自然也想给她也结一门好亲,然后就看中了捷儿。

“王爷不会同意的。”卢八娘坦白地说,司马十七郎自己虽然是庶子,但是他怎么也不可能允许自己的儿子娶个庶女。就像他昨天回答孟白的话一样,他完全不赞成孟白对嫡出和庶出同等待遇。

按说崔六娘听到这个保证后也就该离开了,她认识到慧娘与世子的亲事大约不会成了后再来王府不正是为了破坏孟白对美娘的打算吗?自己的嫡女如果不能嫁入淮北王府,她决不会让庶女嫁进去的。崔六娘夜里根本没睡着,她再不想顾及什么宽容什么大度之类的,一大早就来到淮北王府告状。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将美娘的缺点说出时,淮北王妃已经给了她回答,其实她早该自己想到的,只是她昨天已经气得没有理智了。

现在理智回来了,她却还是没有告辞,与卢八娘说起了自己的慧娘,“从生下来就别人不同,就像满月的孩子似的,一双眼睛黑亮亮的,小脸白嫩嫩的…”

看来崔六娘出了气后并不甘心,还是想把慧娘嫁过来。不过经过了昨天的场面,且不说司马十七郎不愿与孟氏联姻了,就是卢八娘也不想与孟白做亲家。谁会愿意将来参与到孟府的乱事中去呢?

正在卢八娘打算想个借口将崔六娘送走时,又有人进来传话,“孟府的小娘子来接母亲。”

孟慧娘就在通传声中走了进来,她身着淡雅的浅蓝色春装,头上只插了两根青玉簪,落落大方地给卢八娘行礼,进退间不失风度,“请王妃恕罪,母亲这些天太过劳累,恐怕精神太过疲惫,身子也撑不住,慧娘特来接母亲回府。”

真看不出孟白和崔六娘这们的性格竟然能有性格这样坚强的女儿,孟慧娘当然知道母亲来淮北王府为的是自己的亲事,现在她出面将母亲接回去,则是直接表达出她不想靠着祈求来实现这门亲事的意思。

所以孟慧娘虽然态度谦和恭敬,但神色却带了些倔强和冷漠,拿出帕子替崔六娘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扶着她的手臂不失礼貌地道:“母亲,一大早就来淮北王府,也该让王妃休息一会儿了,我们向王妃道别吧。”

卢八娘将慧娘的神情全部看在眼里,也精准地发现了她巧妙地用脂粉将眼睛周围的红肿盖上了,但眼睛里的红丝却完全出卖了她哭了很久的事实。这让她也不禁生了些怜悯之情,孟白确实是个坑女儿的货呀!

崔六娘看了看自己的女儿,心里有什么不明白的。也是,有那样一个不靠谱的父亲,就是硬赖着嫁到淮北王府,在众人不屑的目光中,又能过什么样的日子呢?更何况淮北王府哪里是好赖的!

自从淮北王进京后,京城里有多少人家都盯上了淮北王父子三人,想淮北王侧妃位置的,想当世子妃的,还有看上了郡王的,可是淮北王府的人并不是用女色就能诱惑的。听说就连皇上想往王府塞个人都没有成功,凭孟家的实力就想也不用想了。

“母亲是该走了。”崔六娘苦笑了一下,然后向卢八娘道:“实在对不住了,还请王妃宽恕我的打扰。”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母妃,楚王想要一个我们府里的玻璃球,我只好回来取…”旭儿大步走了进来,一跨进殿门便向卢八娘说道,然后他就像刚刚发现崔氏母女也在似的,躬了躬身道:“不如舅母和表妹在此,实在失礼了。”

卢八娘看看儿子,他脸色略有些潮红,呼吸略带了些急促,后背有一两处汗水已经透过了轻薄的衣衫,很明显是外面急着赶回来的。

为了楚王那个不懂事的王爷,旭儿会回来给他取玻璃球?那是不可能的!旭儿从来都瞧不起楚王,也不屑与那个蠢材在一起说话。

可是他大约只来得及找到这么一个蹩脚的借口了。

看着儿子眼中执着的目光,卢八娘笑道:“看把你急的,赶紧先去洗一下,换件衣服,至于玻璃球,你自己屋里也有吧。”就在旭儿的脸已经全红的时候,卢八娘又补充道:“我知道了,你是想要母妃那个最大的?”

“我不热,不用换衣服了”旭儿已经抬起眼来看着母妃,虽然还带着羞意,但目光特别的坚定,“那个母妃可以给我吗?”

淮北王府管理也许不是最严的,但一定是最有条理的,淮北王妃在接见客人时,断不可能没有人告诉旭儿,发生了让他误闯的事件。至于玻璃球,卢八娘这里其实只留了些送人用的,真正最大最好玩的,还是在三个儿子那里。尤其因为世子的社交最多,旭儿所得的也最多。

卢八娘看了看儿子,然后让人去自己屋里拿一个玻璃球出来,“拿去送给楚王玩吧。”

旭儿接了玻璃球并没有如他刚刚急匆匆到来般地离开,这一会儿他已经神清自若了,看似随意般地问:“看样子舅母和表妹要回府?不如我送你们回去吧。”

“不敢劳动世子。”孟慧娘道。

几乎同时,崔六娘也说:“有劳世子了。”

母女二人得出了完全相反的结论,然后她们对视了一眼,崔六娘上前一步笑道:“实在是麻烦世子了。”而孟慧娘低下了头,跟在她母亲后面不语。

旭儿大方地笑着道:“我也是顺路,并不麻烦。”

卢八娘能做的只有客气几句送走这对母女,但她心里却另有一番感慨,儿子看来是动心了,竟然能及时打探到消息特别跑了回来。她靠在榻上,细细地思量起来。

这时又有人将崔家的大夫人——也就是卢七娘求见的贴子送了上来,卢八娘看了后还真不好像对别人那样直接打发回去。毕竟是堂姐妹,况且卢七娘如今身份依旧高贵,又成了士家大族的当家夫人,掌握着大片的良田、坚固的坞堡和上万的部曲。

再者卢七娘从来对淮北王府从来都是礼貌周全,当年北上时她还送了不菲的财物,后来也时有往来。

“怎么今天都赶到了一起?”她低声笑着站了起来,“快请崔夫人进殿吧。”

卢七娘进了大殿,昔年的温和端庄的少女变成了雍容而严厉的贵妇,她展开了完美的笑容,向卢八娘走来,“这么多年了,我们姐妹终于重逢了。”声音中的喜悦让卢八娘觉得她果真是想念自己的。

“大郎的身子没事了?”卢八娘亦体贴请这位堂姐坐下,然后关切地问道。京城里几乎没有不知道崔家大夫人的独生儿子病得非常重,这也是卢八娘到京城后没有在任何公开的宴会上见到卢七娘的原因。

“这次又熬了过去,应该能再撑些时日。”提到了重病的儿子,崔大夫人很是平淡,在她已经变得刚硬的面部线条几乎没有变化,在卢八娘的邀请下平静地坐了下来,“我才能出门就到王府来了。”

卢八娘从来都认为自己在前进的途中经过了艰苦奋斗,付出了很多的心血,甚至孟白还因此同情过她,但是在卢七娘面前,她突然觉得自己过得实在太轻松顺意了。

明明知道未婚夫命不久了,还是为了家族联姻毅然嫁了过去;遗腹子生来就患有疾病,却还将他成功养大,又为他娶了高门的妻子;在这样艰难的道路上,卢七娘还将崔家的大权揽在手中,撑起崔家宗房,卢八娘自问自己做不到。

这种做不到并不是因为才干的不足,而是精神上的软弱。卢八娘在病后一直在深刻地反醒自己。从前世到今生,她一步步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问题,世界就是如此,温情也罢残酷也罢,她早就应该以更积极更乐观更坚强的态度去面对。

这一世如果没有心志坚定、对自身有着非常高的道德要求的司马十七郎成为她的精神支柱,并对她全身心地哈护,她也许还是走不出自己的误区。

她早就应该敞开心胸去接受周围更多的人。就如生性浪漫的孟白,即使他被淮北王嘲笑得颜面全无,可能有几天不好意思出门,但是没多久他就会满血复活;又如眼前的卢七娘,虽然她的选择卢八娘并不赞成,但是还是在荆棘丛中走出一条自己的康庄大道。

所以,卢八娘很诚恳地问:“姐姐有什么事情?”

卢七娘来王府的目的很简单,简单到她用一句话就概括了,“我们姐妹十几年没见了,总应该在一起聊聊,再看看将来都有什么打算。”

崔家的实力虽然早就如卢家一般地下降了很多,但是身为掌着一族权势的崔大夫人就是淮北王妃也不会轻视,所以对于这一提议卢八娘微笑着颌首赞成。

本以为卢七娘会说些家国大事,没想到她话峰一转,“孟右军一定在你面前说了我不少的坏话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241章 表明态度崔家投靠 攀附权

卢七娘早就知道淮北王妃与孟家的这位表兄情谊非比寻常,她不想于孟白已经在淮北王妃心里种下了很多对自己不利的种子的情况下谈起正事,于是她自问自答道,“他一定说我骗了他,可是他不想想,皇上想让他的女儿进宫他不肯,谁敢平白无故地得罪皇家娶了他的女儿呢?”

这其实是非常浅显的道理,但是孟白就是没想通才上当的,于是卢七娘得出了结论,“所以他的嫡长女能嫁给我儿子已经是很庆幸的事了,否则孟右军只能把女儿送到京外,甚至送到道观尼庵出家。”

看卢八娘没有反驳,她又说道:“我不是自夸,以孟右军和他夫人的处事能力,儿媳妇虽然是嫡长女,但其实并没有受到很好的教育,还是嫁入崔家后在我的教导下才真正成熟懂事了。”

此时卢八娘不得不反问一句了,“听说大郎的庶子不少啊?”

“这一定还是孟右军说的,”卢七娘不屑地摇摇头,“我家大郎的身子不好,我这个做母亲难道会给他塞一屋子妾室,让他沉迷于女色吗?不怕你笑话,大郎成亲前屋里都没有伺候的人。”

“还是媳妇有了身子后,我才挑了几个有宜子相的侍女送过去,都是算好了易受孕的日子才合房,为的就是多生几个孩子。”

孟白毕竟与卢八娘有着不同一般的关系,所以她一直是倾向孟白的,听着卢七娘的话,卢八娘原来的不以为然消失了,她突然理解了卢七娘。

虽然卢七娘一句苦也没诉,但是生养了四个孩子的卢八娘完全能够想像到抱着生来就不健康的遗腹子,带着他一点点地长大,卢七娘的心里有多煎熬。可能儿子有一点的风吹草动,她就会吓得整天吃不下饭,整夜睡不着觉,然后儿子总算长大了,娶亲了,她该有多怕他不能留下后代…

现在崔家的大郎的病终于发作了,可是在卢七娘的心里早已经承受过千百次这样的痛苦了,所以她虽然还是痛苦,但是却也有些麻木了,于是她能够平静地坐在这里与自己说着这些。

卢七娘感觉到淮北王妃态度的转变,点头道:“儿媳妇最初不知道大郎身子不好,所以也是有些埋怨我的,但是现在她完全懂了,而且还从心里感谢我这个婆婆,我是真正为她好。”

“现在就算大郎去了,家里也有六七个庶子,总能好好地养大几个,撑起崔家长房的门户。不只我和儿媳妇将来要靠他们,就是嫡出的两个孙女也要靠她们的兄弟为她们撑腰。”

卢八娘听了卢七娘的理论,不由得再问道:“儿媳妇会守在崔家一辈子?”本时代妇人再嫁并不是少见的事,特别是从淮北传来的风气,更是开放,卢七娘怎么就这样有信心她的儿媳妇也会如她一般在崔家守上一辈子呢?

“孟右军恐怕会想接儿媳妇回孟家,但是儿媳妇肯定不会走的。”卢七娘肯定地说:“她生养了两个女儿,怎么能放得下呢?再者我们婆媳一向和睦,我就像教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教她怎么管家,怎么约束崔家的旁枝子弟,怎么看懂朝堂上的事。等我老了,在崔家的小辈能立起来之前,崔家所有的事就要由她来管了。”

然后崔孟氏就会长成下一任崔家大夫人,就像卢七娘一样。

也许这并不应该算是人生的悲剧,但是卢八娘还是喟然长叹一声,“唉!”。

“世上能有几个人如同王妃一般呢?慧眼识英雄,在淮北王还是白身时下嫁,椒房专宠,生下三个儿子,又扶佐王爷成就一番伟业,成为最尊贵的女人。”卢七娘道:“能够如此的,世上只有妹妹一个人而已!”

听了卢七娘如此直白的话,卢八娘只得微笑道:“我也只是运气好罢了。”

“王妃的运气自然是好的,但决不只是运气,”卢七娘笑道:“我空闲时也会笑自己,当年在卢府时真是瞎了眼,竟然没看出妹妹的不凡。若是那时能同妹妹多学学,想来一定会大有益补。”

“别人若是这样说,我是不会客气的,但是姐姐还是不要谦虚了。”卢八娘摆了摆手,“我们谈正事吧。”

卢七娘来到淮北王府肯定不是为了述姐妹之情的,更不是八卦的,现在她已经做了这么的辅垫,总该回归正题了。

之所以能以孤儿寡母执掌崔家宗房,除了天生的嫡长传承外,卢七娘总是有一番本事的。她今天开头的一番谈话就是来之前认真思考,特别揣摩淮北王妃的心思专门准备的。虽然每一句都是实话,但崔家大夫人能将从不宣之于人的事说出来,就是为了打动淮北王妃的心。

但是淮北王妃听了自己这一段话后,虽然也颇有感触,但并没有升起自己希望的那种由衷的钦佩。显然淮北王妃不同别人,早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这也不出于崔家大夫人所料。但是总归卢七娘也达到她的目的,王妃对她的反感已经基本消失了,甚至还会生出了一丝同情,这也足够了。

于是卢七娘便正色道:“我是来为世子说一门好亲的。”

想为淮北王世子说亲的实在太多了,短短的几天内卢八娘就已经接到了很多的橄榄枝,现在又伸过来一条,是卢家的还是崔家的?她顺着卢七娘的话问下去,“谁家的小娘子呢?”

“当然是崔家的,”卢七娘毫不犹豫地说,自从她成了崔家的大夫人,便将自己当成了崔家人,尽心尽力为的都是夫家,“长房里正当妙龄的嫡女有好几个,相貌才华并不输于孟慧娘,教养还要更好。”

崔家的当家夫人并不是白给的,卢七娘甚至已经知道孟慧娘,所以便直接拉出来比较。她抛出了目标,也如事先所预料的,并没有得到淮北王妃的赞同,卢七娘当然还有话要说:“淮北王府世子的亲事,一定会将端睿公主的孙女、卢家娘子等都排除在外,如此一来,剩下的有适龄女儿的高门大户并不太多,而崔家是最合适的。”

“如果崔家成了淮北王府的姻亲,那么淮北王府将来在京城就会多出一支力量,只要王府有所需要,崔家一定会全力以赴。”

卢七娘所分析的形势与淮北王夫妻暗自商量的非常接近,端睿公主是皇上最近的亲人,也是完全忠君的一支力量,根本没有进入到淮北王府的挑选的范围内,而卢家已经完全被卢八娘否定了,当然她是因为近亲的原因,而在外人看来,卢家即使分了家,也是同姓,利益还是一致的,不需要再联姻加强,也免得后戚实力太强,将来对朝政有不良影响。

而在朝中既有一定力量立场又中立的士族中,崔家的实力排在最前面。

“孟家看起来轰轰烈烈,其实就是花架子,”卢七娘甚至下了断言,“现在孟家能支撑起来完全是靠孟白的才名,将来孟白一旦身故,孟家嫡系和庶枝首先就会分崩离析,破落就在眼前。”

“崔家就不同了,上百年的世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存在而维系着,就同卢家一样。”卢七娘娓娓道来,“而且崔家内部要比卢家团结得多,自从一直与我夺崔家大权的崔嵘战死后,整个崔家完全控制在我手中了,这一点你不必担心。”

卢八娘突然觉得崔嵘能争得平叛的主帅,也许有崔家大夫人的暗地推动?难道卢七娘事先知道崔嵘会兵败身死?万一崔嵘胜了,她不是更难制住对方了吗?

当然纠结这些事是没用的,卢八娘也只是在脑海中略一打转就放下了,她只要知道崔家大夫人,她的堂姐卢七娘在崔家内部的角逐中胜利了,取得了崔氏的掌家大权就行了。

于是她笑道:“我从来没担心过姐姐的实力,只是我不想拿儿子的亲事去换交换。”当年旭儿已经为了淮北放弃了一次心爱的女孩,她决不会再让旭儿伤心难过了。

竟然是这样的理由?卢七娘很艰难地理解着,可精于计算的她对于这样简单的一句话似乎并不很懂,“如果崔氏女嫁给世子不行,嫁给郡王也可以。”

“两个都是我的儿子,我都想他们幸福,”卢八娘更加肯定地强调,“让他们娶自己喜欢的人吧。”

崔大夫人听到了这样的话,再是见多识广,也不由得目瞪口呆,只为了儿子的喜好,就放弃大好的联姻机会,淮北王妃还真任性!“可是…”

“我明白,但是在我心里儿子的幸福比什么都重要,我宁愿付出更多,”卢八娘微笑着抬起了手,打断了崔家大夫人的劝告,然后她又轻松地说:“不过,我想我们也一样可以合作,因为合作的基础是利益,我们有共同的利益。而且,事实上我们已经合作过了。”

“合作过了?”

“是的,氏族谱重修了十年,还是一点进展也没有,这其间姐姐也没少出力吧。”

“原来有淮北王府参与?怪不得有时我已经觉得完全没有希望了,却总又峰回路转,竟是这样?”

十年前,发展起来的小士族和新兴的庶族就提出重修士族谱,而且得到了皇上的赞同。而立场正相反的以孟崔卢为首的大士族完全落了下风,特别在对舆论影响最大的孟家置身事外后,崔大夫人与卢家、陆家等等虽然一直在努力,但已经不抱太多的信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