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八娘温和地笑着说:“这些年一直忙于征战,儿子们的亲事都耽误了,也是应该相看的时候。”

说完后她感觉到齐王太妃的目光里闪烁了一下,殿内很多人也都流露出更多的表情。继司马十七郎宣布他不会留京后,她也放了一个大消息,这样的消息虽然没有司马十七郎不会留京重要,但却更吸引女人的目光。

淮北王的大儿子和二儿子来京城是相看亲事的!几乎有适龄女的人家都要关注了。

看看情况该说的也说得差不多了,司马十七郎便向齐王太妃道:“母妃,儿子先带着王妃和孩子们回府,过几天再来请安。”

“我已经让人准备了宴席,总要吃了再走。”

“母妃,我们改日再来领宴。”初回京城,宫中的宴请尚且先推掉了,更是不可能留在齐王府,司马十七郎道:“今天刚进京,还有很多事没安排,日后再领母妃的宴。”

“也好,你们先回去安排吧,改日再过来。”齐王太妃想想也就懂了,她站了起来,向司马十七郎低声道:“十三郎已经成了废人,今天没能过来,你别和他计较。”

“计较什么?”司马十七郎奇怪地问了一句,然后突然想了起来,听齐王府的兄弟们说十三郎成了废人后时常在床上骂自己,大约齐王太妃怕自己因此对十三郎不利。其实对于这种脑残行为,司马十七郎根本没放在心上,“噢,就随他吧,只要他高兴。”

是啊,地上的泥可能会一直看着天上的云,而天上的云什么时候会关注地上的泥呢?这就是云泥之别。齐王太妃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多虑了,以十七郎的成就,他早已经把十三郎远远地扔在了后面,想都不会想起一下的。

齐王太妃刚刚听说世子和郡王都没有定亲时,心中还升起了一种壮志豪情,如果能将这两个孙子的亲事握在手中,十七郎夫妻总要受制于自己。但突然间她的心灰了下来,美好的想法也湮灭了,当年自己就没赢过十七郎和卢氏,现在更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湖阳说得对,什么时候都要看清形势,摆正自己的位置。既然十七郎还肯敬自己这个嫡母,那么自己也就按她说的当个大度的嫡母吧。就是十七郎当了皇帝,自己也少不了会是皇太后。

一淮北王府一家在齐郡王府上停留的时间与在皇宫差不多,这才回了京城的淮北王府,也就是昔年的英郡王府。

从十几年前淮北王变卖家产招募勇士北渡起,京城中的英郡王府就成了一座空宅子,不只没有了东西,就连人也没剩一个。

最初还有宗室想把这所宅子要过去,但是宗人府里与司马十七郎关系亲厚的宗室一直拦着,就是皇上提过一次他们也没有同意将英郡王府将给他人。后来,随着淮北王的节节胜利,再也没有人打这所宅子的主意了,这所宅子就一直空了下来。直到半年前,淮北王府派人来将尘封了十几年的府第重新打开,里里外外收拾一番。

司马十七郎和卢八娘现在看到的就是焕然一新的王府,虽然在平北城的淮北王府已经住惯了,但从熟悉的院落里走过,似乎还是让他们重感受了过去的时光。

人员的安置是早就规化好了的,进京的淮北军将士们井然有序地进入了王府,并做好安全工作。

离开了淮北,最重要的莫过于安全问题。这一次淮北王入京将王妃和三个儿子都带了来,既是显示自己的心胸坦荡,也是对于自身的安全有着绝对的信心。

跟随护卫的淮北军及事先布置的暗卫有足够的武力是一方面,卢八娘还知道他至少掌握了朝廷护卫京城的一支力量和一个城门的防卫,当然这都是绝密的,不到最关键的时候绝不会暴露。

于是卢八娘很是舒心地坐在榻上喟然长叹道:“这一天下来还真累呢。”

“母妃,我帮你捶捶背。”在卢八娘患病期间,捷儿一直在身边照顾她的起居,所以揉肩捶背都练得很熟了。

顺儿与母妃坐到了一张榻上,不满地说:“到了京城就不停地行礼,大家都说些没有用的废话,一点也没趣。”

“明天我们出城看外祖父和外祖母,在那里你就不用一直行礼说废话了。”捷儿一下下地替卢八娘捶着背,又笑着向顺儿解释。

“二哥,今天你没看到,大哥送孟家的表姐和十二表哥来见母妃时,一直盯着孟家的表姐看,眨都不眨一下的,可有趣了。”顺儿突然想起来这件趣事,赶紧告诉二哥,“孟表姐长得可真美,可是孟家的十二表哥就一点意思都没有,他说他母亲从来不他出府门,只让他专心读书。”

“别乱说,”没想到顺儿竟然注意到了旭儿当时的失措,不过也没什么奇怪的,旭儿那时确实有些傻了,卢八娘拍拍顺儿的后背,“若是让你大哥哥听到一定会生气的。”

“我又没撒谎,大哥才不会生气,”顺儿并不服气,“孟表姐长得是漂亮嘛,我看大哥一定会娶她的。”

“弟弟,不许乱说了,孟家舅舅病了,孟表姐只得亲自带了弟弟来见父王母妃,你要是再这样说表姐也会不高兴的。”

“可是,孟家的大表哥也来了,为什么不是大表哥带着孟家小表哥呢?”

捷儿看了看母妃,见她神情飘忽一直没开口,便道:“顺儿,如果去孟家你要与十二郎一起玩,没有哥哥带着你不许与孟家的大表哥出去,母妃你说对吗?”

“捷儿很聪明。”卢八娘一笑,又对顺儿说:“你还小,要多听哥哥的话。”

正说着,军中巡查的司马十七郎和旭儿回来了,听卢八娘要顺儿听话,便问:“顺儿又闯祸了吗?”

捷儿赶紧道:“不是的,顺儿今天一直很乖在跟在我后面。只是我见孟家大表哥来见父王没有带着弟弟,就嘱咐顺儿不要多与孟家大表哥接触。”

司马十七郎在卢八娘身边坐下,向着旭儿道:“你应该也是懂的,以后一定要引以为戒!”

“是,父王。”旭儿拱手道。

顺儿看了看他们,疑惑地问:“我怎么没听懂呢?”

卢八娘笑道:“你这么小还不用懂,赶紧让人传饭吧,明天一早要出城呢。”

见过圣驾,又拜见了齐王太妃,司马十七郎与卢八娘第二天出城去了卢家四房的庄园见卢四老爷和夫人。

 

第236章 细心叮咛兄弟情深 泪水涟涟

在淮北时,卢八娘一直觉得自己对家人并没有太刻骨铭心的想念,毕竟她其实并不与他们是真正的一家人。她只要做到这个时代为人女儿的本份就行了。

以但是重新见到了鬓发苍苍的父母那一瞬间,她心潮澎湃,眼前突然一片模糊,原来自己的思念这样的深厚,她上前扶住他们,“父亲母亲,这么久才来看你们,你们还好吗?”

“好,我们都好着呢。”卢四老爷声音哽咽着回答,而卢四夫人早已经泣不成声了。

司马十七郎扶住泪流满面的卢八娘,示意儿子们上前行礼,“这是你们的外祖父和外祖母。”

又道:“岳父岳母,王妃,见面是开心的事,大家应该欢笑才对。”

“是,王爷说得对,我们不要哭了。”卢四老爷拉住老妻的手,“我们赶紧请王爷进去吧,不要一直站在这里。”

卢家四房与长房分居后,在原来的庄园里又重新建了房舍。这片房舍虽然不象京城里的卢府那样高大森严,但也整齐雅致,厚重的青砖和精美的瓦当可以猜想到建房舍时不菲的支出,而用了昂贵玻璃窗子的主屋由于射进大量的阳光,显得特别明亮温馨。

“托王爷的福,我们一直过得很好。”卢四老爷并不擅长言辞,很是诚恳地对大女婿说:“这些年,每一任县令到任时都是第一个来拜访我们四房,邻居也都和睦,家里儿孙又都孝敬,用度也足够。”

司马十七郎对岳家从没有给自己添一点的乱也是非常领情的,比起要经常性地为齐王府做些收尾工作,卢家四房安静得就像不存在一样,但其实卢家四房的几个小辈都很有出息。

成就最大的自然是卢苘,已经是淮北的中流砥柱了。而王妃的另外三个庶弟中还有两个出仕了,一个也在淮北,另一个在朝廷,官职虽不高,也没有显赫的政绩,但是名声都很好。留在家中的庶弟一直勤勤恳恳地打理家事,照顾老人,在乡间也是有名的孝子。

“岳父谦和仁让,方能一家和顺兴旺。”淮北王微微一笑,“岳父岳母如有何事,只管对我说。”然后又笑着受了几个妻弟和小辈们的拜见。

卢家四房原本人口单薄,从卢氏分家出来时也不足十人,但这些年下来,卢苘的长子已经有两个儿子了,其他各房也都有不少的儿女和孙辈,算起来大大小小已经有了几十口人,乌鸦鸦地站满了屋子,只认起人来就认了半天。

卢四夫人先是抱着卢八娘哭了半晌,总算擦了眼泪,又将旭儿三兄弟逐一地抱在怀里,“都长这么大了,个个都好,只有世子小的时候我抱过一回,这两个都没见过…”说着又哭了起来。

一直在卢家打理家事的卢茵之妻黄氏赶紧将帕子递上来,“母亲是太高兴了,太喜欢世子、郡王和县公了,只是大喜的日子还是要笑才对。”

卢四夫人接了帕子,哽咽着说:“我就是太欢喜了,还好有你提醒着我。”

卢八娘帮四夫人擦了擦眼泪,向黄氏道:“这么多年辛苦弟妹了。”

“不敢当王妃的夸奖,”黄氏赶紧上前一礼道:“母亲待我们极慈爱,待姨娘也极宽和,我们小辈自当孝敬。”

因为卢四夫人极为温和的性子,卢家四房一直是真正嫡庶和睦的家庭,当然这背后卢八娘曾用严厉的手段压制了庶支的事情从来不为人所知,卢四老爷,特别是卢四夫人一直生活在他们自认为的幸福世界里。

于是在男人们把酒谈笑,孩子们吃过饭便去了庄子里玩闹时,卢四夫人将卢八娘叫到她的屋子里,与她并坐在一起语重心长地说:“你如今已经有了三个儿子了,总不要太妒了,多给王爷安排几个妾室开枝散叶才对。外人看着自然会赞你贤良,就是王爷也会感念你,会对你更敬重。”

卢八娘深知卢四夫人的想法是根深蒂固的,所以并不反驳,笑着点头道:“好,母亲放心吧。”

卢四夫人虽然不聪慧,但是却能觉出女儿的敷衍,这孩子从小就是如此,特别有主意,于是她加重了语气,“我是为你好,别看着你现在瞧着还年轻,但毕竟岁月不饶人。再者王爷万一真当皇上了,那时怎么能不三宫六院,如果你还是这个样子,小心被…”说到这里四夫人也觉得不对了,马上停了下来。

在淮北,劝司马十七郎当皇帝的呼声一直都有,这两年尤为高涨,不过到了淮南后还第一次听到,还是从卢四夫人这样一个完全不懂国家大事的人口中听到,卢八娘一笑,“大家背后都说王爷要当皇上了?”

“嗯,到处都有传言,可是也有人说王爷不会的,因为他辞掉了皇上九锡的册封。”卢四夫人其实并不关心司马十七郎能不能当皇上,她只是担心女儿,“不管王爷当不当皇上,他已经是权倾天下的王爷了,你不能再妒下去了,其实有几个庶子并没有关系,只要你真心对他们好,他们也会对你好的。”

“你也不再年轻了,早应该看开一点,女人最重要的是正妻的地置,你看皇上都废了两个皇后了。皇家不同于士族,废后、打入冷宫的事不少…”

“还有,你这次归宁,自己带着儿子来就行了,怎么还让王爷陪你过来?王爷可是千金之体…”

卢八娘第一次知道原来四夫人也能讲这么多道理,“母亲知道的还真很多呀,”看着四夫人又要说什么,抢先笑着问:“这么多年,母亲很想我吧?会不会怪我这么多年没回娘家呢?”

“当然想,可是女儿和儿子是不一样的,嫁出去了就是人家的人了,哪里能总回娘家。”四夫人被转移了思路,又说:“不要再给我送东西了,我现在的私房钱太多,根本用不完。我没事就分成了几份儿,将来给苘儿的几个孩子和旭儿他们每人一些,虽然知道他们都不缺,但还是留着做个念想吧。”

虽然卢四夫人说的话卢八娘几乎没有赞成的,但她完全明白卢四夫人爱自己,为自己打算的好心,再不插话,只静静地听着,在内心体味着母爱的温暖,她好喜欢这种感觉。

在城外卢府住了一日,卢八娘再回京城后就准备去探望孟白,可是孟白却先一步到了淮北王府。

十多年没见了,一眼看去,卢八娘不由得吃了惊,“你生病了?怎么这样瘦?”

孟白其实比卢八娘大不了几岁,与司马十七郎年纪相仿,但是眼前的孟白手柱木杖,身形瘦削,面容苍白,神态憔悴,看似要比看起来还英武的淮北王老了十岁以上。

“没什么大病,就是染了一场风寒。”孟白也端详着卢八娘道:“听说你前年和去年各病了一场,都很严重,我一直很担心得很,现在倒看不出,还是与过去一般。”

“哪里真能与过去一般,”卢八娘谦虚地说,但她还是在心里暗暗得得意了一回,她病好后尤其注意养生,司马十七郎又对她特别温柔体贴,竟然恢复得特别好,体态略丰,肌肤莹润,甚至变白了的头发都重新变黑了。就是不施粉黛,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岁上下,比起孟白真是年轻多了。

但是她就是在孟白面前也不肯说起自己的私事,只是关切地劝道:“到了中年,总要好好保养才对。”

“到如今我才明白,老话说的‘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果然一点错都没有。”孟白自嘲地笑了一下说:“原以为自己能把握住自己,没想到后来还是失去节制,结果今年大病一场,才突然发现身子已经掏空了。”

卢八娘也曾听闻孟白开了剧院后,整日与人沉湎于酒色,生活愈加糜烂,但原以为他只是为了以此表明与世无争的态度,显示士人的风采,免除皇上的疑心,但没想到他竟然真地沉迷下去了。

“你是受我们连累了,还真不如也跟着我们到淮北,在那里做一个官员也好,当个文坛领袖也好,总胜过在京城混日子。”

“我以为历史不会改变,淮北不会被朝廷收复的,真没想到你和十七郎竟然成功了。”孟白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不过现在回想起来虽然有些遗憾,但总归没有像你们一样经过那么多的磨难,我在京城的生活一直很优越轻松的。”

孟白的话里似乎还带了些同情,可卢八娘却有不同的感觉,她本就是宁可付出辛苦又喜欢有所收获的人,更何况她觉得如果自己留在京城一定不如在淮北开心。不过,人总是有不同的想法,不同的追求,不能勉强。

于是卢八娘公平地说:“磨难肯定是没少经历过,但其实回首一看,收复淮北和河北也没有那样难,毕竟民心可用,军心可用。而我们在其间并不只是受到了磨难,更多的还是胜利后的喜悦。”

“对,你们是胜利者,胜利者永远有话语权的。”孟白带了些小小的失落,他就是再秀他这些年的优闲生活,也得承认在人屋檐下的日子与自己做主总归不同的,但他还是豁达地笑道:“司马十七郎呢?”

“被皇上招到宫中商议国事去了,”卢八娘便也是一笑,并不煊染皇上自从听到司马十七郎亲口说还要回淮北去,就对他异常亲热,比如今天一早就派了人,一定要将十七郎请到宫中去议事,“大儿子也跟着他去了,两个小的去京城各处转转,见识一下江南名城。”

卢八娘其实是个宅女,一向不喜欢闲逛,孟白也是知道的,所以也笑道:“如此看我来得正好。”

“是啊,我本想等十七郎回来后一起去孟府探病,没想到你病已经好了,又亲自过来。”卢八娘叹道:“在这个世上,除了家人最牵挂的就是你。”

“我也牵挂你,但是这样急着来还真不是我的本意,”孟白道:“昨天你们刚从城外回来,崔氏就逼着我来淮北王府,我一再说你们从外面回来肯定要休息才推到了今天,这不一早就被催着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237章 识人不明孟白嗟叹 爱女心切

崔六娘与卢八娘一直没有太多的交情,关系也只是一般,她什么时候对自家有了这么深的情谊了?卢八娘不由得奇怪地问孟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们入城那天,世子不是将慧娘和松儿送回家里了吗?崔氏见了一面硬是说世子看上了慧娘,逼着我前来探问。?”孟白将手一摊做无奈状,“今天也是巧,十七郎没在,否则我还真不好直截了当地开口。”

对于孟白,卢八娘也要比对其他人坦率多了,“崔六娘没看错,旭儿是很喜欢慧娘,但是你总懂得儿女的亲事我们总不能包办,还要他们慢慢多了解,自己决定吧。”

“我还以为崔氏一心巴结权贵自己脑补的呢,原来还真有这么一回事。”孟白一笑,直爽地说:“但愿慧娘能真与世子成就这门亲事,也免得我一直被埋怨。”

当年皇上有意选孟白的嫡长女当继后,可是孟白当然不愿意把花季的女儿嫁给比自己还大的老头子当填房,便在皇上下旨前火速将嫡长女嫁给了崔家的长房长子——也就是卢七娘所生的遗腹子。

在世人眼里,孟白的嫡长女虽然能成为将来崔氏的掌家夫人,但是比起皇后之位,总是差得太远。孟白可能就是为此被崔六娘埋怨,不过这样的事情,在这里也只有卢八娘能够理解孟白了。

“你不必与崔六娘计较,毕竟她的思想是这个时代的,总以为皇权至高无上,能做皇后更是无尚荣光。”卢八娘劝道:“你可以把道理讲给她听,陆后丁后的下场还不够惨?固然你不会如丁相般折在朝中,女儿不会被废,但皇上身子一向不好却是真的,说不定什么时候皇后就成太后了。”

“唉,我原来也这样想,但是你还不知道,我被你的堂姐卢七娘骗了。”孟白深深地叹气,“我这次生病就是因为发现了事实,崔家姑爷身子一直不好,现在快撑不下去了,女儿说不上什么时候就成了寡妇。而皇上,不管怎么样现在还活着呢。”

“不行了?”卢八娘先是吃了一惊,然后马上又想到当年在卢府的花园里见到崔家大郎时发现他身体极弱,唇色乌黑,似乎有先天性心脏疾病,“是不是卢七娘的儿子身体有问题?”

“是,我也才弄清不久,崔家姑爷与他的父亲一样,从小身体就特别弱,好不容易才养大,当年他的父亲才活到十六七岁,崔家姑爷只是比他父亲发病晚了几年而已,估计是一种遗传病。”

“卢七娘在我急着嫁女时,做出一副不畏皇权,帮我排忧解难才急着结亲的样子,成功地骗过了我,直到姑爷病情严重到了再也瞒不住的时候我们才知道,她就是骗亲。”孟白气愤地说:“现在崔家姑爷命不久了,可怜我女儿还不到二十。前些天崔氏差不多疯了,天天与我吵,我也是心里窝火才染了风寒。”

大约是说出来后心情放松一些,孟白开了个头就没停下,“我病成那样,崔氏不但不肯前来照顾,只是每天遣个仆妇人来问侯了一句,做做样子而已。可自从那天看到了世子,觉得我还是有利用价值,态度才缓和下来。不但来见我,还送了点心过来,看我好点就不停地催着我来王府探问。”

真看不出一向沉默寡言、温柔和顺的崔六娘能这么狠,不过卢八娘也理解,女人被逼急了是会比男人还要狠的。

孟白倒还是很讲道理,并没有把责任全推到崔六娘身上,“唉!也不能完全怪崔氏,她生的二女儿亲事也没结好,所以心里才恨我。”

很多人说女子出嫁是第二次投胎,确实是非常形象的比喻,嫁好了自然或富或贵,夫妻恩爱,家庭和睦,嫁不好的则有各种凄惨,甚至也能听到刚成亲的小媳妇没多久就丢了性命。在青年男女自己不做主亲事的时候,作为决定者的父母确实是有责任的。卢八娘只得叹道:“你也不想女儿的亲事不好。”

“是啊,崔家姑爷有病的事,崔六娘从小长在崔府都不知道,我怎么又能知道呢?”孟白向卢八娘诉苦,“你那个堂姐还是个恶婆婆,女儿肚子里刚有喜信,她就急着在姑爷房里放了人,结果嫡长女和庶子庶女差不多一起生出来的,然后更是放开了,几年间庶子就有七八个。现在姑爷要不行了,我女儿还只有两个亲生的女儿。卢七娘实在是太可恨了!”

卢七娘绝对是一个有头脑会谋算的人,她为了给自己唯一的儿子娶个好娘子毫不犹豫地骗了孟白不说,可是就连小姑子崔六娘也骗了,实在是腹黑加心狠。不过卢八娘看来,人为自己的利益做些坏事实在太常见了,所以除了同情孟白还能怎样?就是骂卢七娘又有什么用?

“对于崔氏所出的二女儿,我心里最愧疚。”孟白告诉卢八娘,“当时崔氏看中了一个士家子弟,我因为知道那人房里有不少美姬就没有同意,而在庶族为女儿选了一个优秀的寒门子弟,心想女儿一定能过上夫妻恩爱的幸福日子。”

“结果是寒门子弟飞黄腾达后却更不堪吧。”卢八娘淡然地说,对于世情,她的洞察能力一向超强。

“是啊,我助他有了名声,当了官,可是他却把我的女儿冷落在一旁,还振振有辞地说孟府里也是一样的,真是气死我了!”

“总之,现在孟府里就没有一件让人心里高兴的事,”孟白突然间又想起前两天发生的情况,“其实孩子们去迎接你那天,你就已经都猜到了吧,十七郎是不是背后又说我了?还没进京城呢就给他看了笑话。”

孟白病了,以淮北王府与孟府的关系,孟府派人迎接淮北王入京是应该的,但是一家人偏偏分成了两批,孟鹤没安时下的规矩到长亭外迎接淮北王驾,而孟松只能在嫡姐的带领下出面,嫡庶之间的隔阂直接就暴露在世人面前,在当前的时代中确实是个大笑话。

“我病了,一时没精力管,结果两伙子人就各怀心思,弄出这样的事。”孟白摇着头说:“我为什么后来整日在剧院这边住,也是真讨厌她们每天打来打去,吵得我没有片刻安静,所以才放纵自己。”

卢八娘想说做事做人都不能找借口,错了就是错了,但是她已经不再是十几年前言语锋利,时不时地批评孟白的卢八娘了,又看到孟白的惨状,也不忍让他更难过,便轻声问:“如果卢七娘的儿子果真不行了,那么你可以让女儿再嫁,还有嫁到庶族的女儿,也可以和离的。十七郎的嫡长姐湖阳郡主就是三嫁,现在过得很不错。”

“道理我自然明白,可是慧娘还没嫁,女儿和离再嫁肯定会影响慧娘的亲事,”孟白道:“再者湖阳郡主毕竟是宗室女,我们怎么比得了?寻常的女子和离再嫁都没有那样容易,崔氏就第一个不同意。”

这当然也是事实,世间的律法规矩,甚至道德都对权贵要放松一些,湖阳郡主又是那样一个长袖善舞的人,别人真不一定能学得来。

孟白诉了半天的苦,最后认真地对卢八娘说:“所以我真希望慧娘能与你的儿子结亲,毕竟你总不会像这个时代的婆婆一样,为难儿媳,给儿子房里塞美人。”

“可是我也不会像这个时代的婆婆一样不问儿子就擅自决定儿子的亲事。”卢八娘道:“旭儿的亲事总还是要他自己做主,你也懂得,我希望他能够找到携手一生的伴侣。”

“你能如此严格的管好儿子可真不容易。”孟白真心地赞道:“我原本也想让孩子们不要学我,洁身自好,但是几个儿子却在成亲早就通晓了儿女私情。唉,有些事很难管得住。”

卢八娘对于孟府的情况还是知道一些的,那天捷儿教导顺儿不让他多与孟鹤来往她之所以没有反对,就是听说孟鹤虽然颇有文采,但京城的花楼他差不多逛遍了,又处处留下诗句,已经不只是风流了,这样的人并不适合与儿子们来往。

“也不只是我一人之力,十七郎对儿子们要求也极严格。”卢八娘没有说出的是,言传身教有时要比高压政策还要重要,淮北王府里从来没有鸢歌燕舞、花红柳绿的氛围,所以儿子们也都没有别的心思。

“我懂得环境很重要,也许我当年就不应该办剧院,孩子们从小跟着我一起看戏,耳闻目睹就学成了这样,怪不得当年孟母要三迁呢。”孟白并不是不知道,而且他还自我嘲笑道:“所幸现在的时代对男人这方面还是宽容的,我的几个儿子娶亲还都顺利。当然女儿们出嫁更是没有问题,京城中有很多人家都愿意与孟府结亲呢。”

卢八娘并不想反驳他,只是一笑置之,可是孟白还是在她的笑容中心虚起来,“我知道我自相矛盾了,既想女儿嫁到内宅清静的人家,又想儿子享齐人之福。”

“这也是人之常情。”卢八娘了然笑道:“我明白你想慧娘嫁过来不是为了淮北王府的权势,而是看好旭儿会敬爱嫡妻,不纳妾室。”

但再多一句她就不会说了。

八娘可以为孟白做出一定程度的让步,但是却不能拿旭儿的终身幸福来送人情,旭儿是不是要娶孟慧娘都由要他自己做主。

作者有话要说

第238章 识人不明孟白嗟叹 爱女心切

孟白虽然最初是打着来探问的旗号,但其实他想将女儿嫁到淮北王府的急迫心情不亚崔六娘。

谁的孩子谁能不爱,能不盼着她好呢?

但是他感觉到卢八娘未尽之言后,只得无奈道:“我是想,趁着士族谱还没有重排,孟家的位置还在前面的时候赶紧把女儿们都嫁出去。你知道我还有一个与慧娘同一时辰出生的女儿,再有几个稍小一些的,都到了打算亲事的时候,就算是孟氏子女风评还好,但也未免有些着急。”

“是啊可怜天下父母心,我也是一样的。”

“一样是一样,但你只有三个孩子,我差一点就是你的十倍,操的心哪里能相同呢”孟白苦笑着说:“后来我只得弄出了避子汤药,时间倒是与你的火药差不多。”

避孕药其实也是人类历史上非常重要的发明,但是卢八娘总不能这样安慰孟白,她也不欲再谈旭儿了孟慧娘的事,便转而问:“慧娘行几?为什么一直叫慧娘,有什么原故?”这时候对于没成亲的娘子们,通常的称呼就是排行,而孟家其余的女儿也都是一样的。

“说起来也是巧,慧娘出生时杨柳也同时生了个女儿,这个孩子倒底是谁先生的就弄不清了,两边为了出生的时辰一直争个不休,后来大家就都习惯叫两个孩子慧娘和美娘。”

这样的小事都不能决断,卢八娘再次同情孟白。不过呢,也正是孟白一直参与内院的事情,才使得孟府的内院更加混乱。若是他能把内院完全放手给崔六娘,以崔六娘所受的教育,就是对姬妾略有苛刻,也不会对杨柳等人赶尽杀绝,孟府内院反倒平静了。

孟白显然想让他的每一个女人都过得更好,可美好的愿望往往不是只靠想法就能实现的,而是要靠手段。孟白缺乏的正是手段,他一直太单纯善良了。

“坐了这么久,我也乏了,”两人说了许久,孟白看看时间告辞了,“故人见面还是很开心的,再说我现在回去,也算完成了崔氏的任务。”

“你还是要想开一些,毕竟那么多孩子,也不可能个个都顺心如意。”

“有时想到这么多的烦心事,我就恨不得出家。”

虽然知道孟白可能就是发发劳骚,但是卢八娘在送他走出了殿门时,还是郑重地向他说:“我在一个海岛上建了一个欧式的城堡,那里安全而清静,你如果需要,任何时候都可以去。”

早在与卢八娘结识的时候,孟白就隐隐觉出她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现在听了这样的话并不奇怪,也完全明白卢八娘的城堡能够开放容纳的人并不会多,自己虽然不需要,但还是非常领这个情的,“谢谢你,卢八娘,世间虽然有许多不如意,但我还是要留在其间。”

“只这一句话就说明你比我勇敢多了。”卢八娘想到自己曾软弱到不敢面对现实,由衷地欣赏天性乐观的孟白,自己在这方面还真要向他学习,一时心情大好,笑着向他道别,“回府告诉崔六娘我不反对旭儿与慧娘成亲,这总能算上一个好消息吧。”

隔天,卢八娘又在司马十七郎和儿子的陪伴下去了孟府,崔六娘以极大的热情招待了淮北王府一行。整个孟府布置得花团锦簇,宴席上珍馐玉浆,就连孟白的剧院也停业了一天,专门为淮北王府一行人表演。

崔六娘带着女儿们殷勤地陪着淮北王妃在府里转了转,又特别将她带到了专门为娘子们所设的书房里看看,“右军与王妃一样,一向重视女孩子家的教养,也与外面的男孩子一样请了先生上课,孩子们不敢说琴棋书画皆通,但也都略知一二。”

书房建得很正规,设了两三个教室,又有藏书楼,还有独立的琴室、画室、做针线的屋子等等。每间屋子的墙上都贴着一些规则、作息时间之类的,一看就是出于孟白之意。

看来内崔六娘是把自己在淮北推行女子教育的事打听到了一些,所以向自己展示自家的女儿有学问呢。卢八娘含笑道:“孟表兄才高八斗,孩子们当然不会差,只看这墙上贴的字画,就知道孟家娘子们的学问都是极好的。”

卢八娘原不过随口一说,但是她马上就被一幅挂在墙上的画吸引住了,这幅画上画的是几个仕女正在园中赏花,山水花木倒也罢了,只是几名仕女中最边上的一位神态闲适,衣袂飘飘,笔迹周密,紧劲连绵如春蚕吐丝,相当不凡,一旁的题款正是孟慧娘,“此画不俗!”

“王妃缪赞了。”崔六娘喜不自胜,不意慧娘竟能得到王妃的夸奖,“慧娘性子沉静,先生也时常称赞她。”说着向孟慧娘招了招手,“慧娘,你过来。”

今天崔六娘接待淮北王妃时自然不会带着妾室姬人,但是她还是将府里年纪差不多的女孩都带在身边,不论嫡庶。做为一家主母,她总要表现应有的风度。

而卢八娘也马上身临其境领教了孟白沉重的负担,三四个年纪相仿的小姑娘表面上看着团结又友好,其实一直在争夺自己的注意力。

孟慧娘虽然是唯一的嫡女,但是并不处处争先,此时她站在几个姐妹的后面,见母亲招手,便上前先向卢八娘一礼,然后抬头陪着王妃一起看向画作,脸突然红了,就在卢八娘转身欲离开时说:“王妃,慧娘有罪,这幅画不全是慧娘所作。”

其实卢八娘早就看了出来,最边上的那位仕女与画作的其它部分并不是一个人画的。传说王献之的母亲在几千个字里一眼看出有一点写得特别好,结果这一点正是王羲之在儿子的字上加的。字迹也好、画作也好,不同的人,不同的笔力,不同的风格,在高水平的人面前是瞒不住的。

“噢,是先生帮你画的?”

“正是,那天慧娘画了大半突然有事,是先生帮我补全了画作。”

“嗯,你也不错。”卢八娘又细看了一会儿,揣摩那位作画者的手法,“意在笔先,画终意在。”正是本时代优秀画家的思路,非常值得学习。

“王妃,可是喜欢?我将先生传来一见?”崔六娘试探着问。

吃到美餐,不必一定要见厨师。美妙的艺术能够沟通心灵,见不见画师并不是重要的,卢八娘笑着摇摇头,“不要麻烦了。”

这时,一个小娘子捧着一幅画上前,“王妃,请品评美娘的画。”

卢八娘略一怔,她也曾在卢府生活过,知道姐妹间暗地里的争夺,但是孟美娘竟然敢在嫡母面前就公然上前与自己搭话,还是挺出格的。她不去看崔六娘努力掩饰的晦暗脸色,低头看了看画。

这位孟美娘就是与孟慧娘几乎同时出生的,单纯只从画作上看,技法确实是要高于孟慧娘,流畅的线条可以说明她向先生学了更多,在画作上用的功夫也要多很多,只是,也只是流畅而已,登堂却不能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