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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庆平站起来舒展了一个筋骨,出神地望着窗外,他的写字楼在天河,地段最好的位置之一,偶尔能够看到天空中飞鸟掠过的余迹,姿态逍遥。

怀上他的孩子,和他的血脉一并存在他的生活中。

在胡蔚看来,这应该是最有杀伤力的武器吧。

自然赋予男人传宗接代的能力,而他过去三十年都在浪费,直到渐渐没有什么好浪费的―――胡蔚那么美,裸体的光芒足够照亮一千个黑暗,理论上男人会一头扑进去,被直接烫死,还口含微笑,但事实是,他们有时候会扮演相反的角色,对于情欲,她充满期待,而他逃避期待。

他毕竟老了。老,加上曾经荒唐。动情的阈值一高再高,已经高到了可以保送他去法华寺呆很长一段时间的程度。

居然能有个孩子,是多么值得欢欣鼓舞的事情,应该沐浴焚香,感谢上帝没有抛弃我这个正在做男人的下坡路上撒腿飞奔的人。

生下来吧,老任说。

他都有三个儿子了,而我一个屁都没有。

然后,沈庆平就放了一个屁。

致寒走了五天,他饮食不定,肠胃一下就差了。怀着这种自怜的心情他转换了注意力的焦点,打电话给致寒,第一告诉她许臻快到了,第二撒一下娇,诉说一下自己今天工作很努力,连饭都没有吃。

“干嘛不吃饭?”

“太多事情了。”

“那,是谁帮你安排那么多事情的啊。”

“呃,我自己。。。”

“这叫什么?叫活该对不对?”

“不要这样对我嘛。。。你在做什么”

“刚小睡了一下,看着阿姨清洁地板呢。”

“你看你多舒服,我努力赚钱就是为了让你这样舒舒服服的。”

“阿姨一个月才两千块好不好,居然搞得你这么辛苦啊。”

他们的对话如果给员工听到,会变成他的一个大笑柄。

致寒放下电话,看听筒上粘了薄薄一层粉。

她走到镜子前去仔细端详,看妆容有没有坏,流云金色系眼影在眼窝上大范围涂抹,闪耀骄人亮色,层次分明,缎感深军绿添补眼线效果,自眼角飞上去,冷峭华丽,淡朱腮红,阴影感营造得微妙合适,唇部只是略有一层润色,妆容重点留在了极漂亮的双眸上。

她抬起手,拿最细的软眼线笔,顺着睫毛根部再三涂抹,使眼睛更大,更秋水分明,哪怕是做这么精细的工作,她的手也极为稳定,没有丝毫犹豫和惧怕。

用玫瑰水蘸大片化妆棉清干净多余的蜜粉,致寒退后一步,看看自己镜子里的全身,她的轮廓包裹在淡金色的露肩裙中,曲线柔和,凸凹有致,身体保持在一种完美的成熟状态。

那种开发完全,自我鲜明的性感从姿态和气息上发散出来,咄咄逼人,如同出鞘的刀锋一样无从隐藏。

周致寒,过去十年,每逢她和沈庆平一同出现在社交场合,总是光彩照人,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从容地调整自己的风格,对男人来说,她具备和普洱一样的特性,在存放和保有中价值会逐步提升―――直到到达腐败的临界点为止。

她的临界点还没有来,还早。

对自己点点头,电话响起,屏幕上闪动许臻的号码。

她没有接,拿了一件薄薄的披肩式外套,直接走下楼去,换了一双亮蓝色金边的高跟鞋,配合手袋和脖子上的蓝色大溪地珍珠项链,出门的时候,她不无愤怒地看了一眼废物桶,那里有一双被遗弃的漂亮鞋子,和身上的晚装,本来恰好一套。

许臻坐在车里,看到她就探身过来,为她打开车门,露出笑容:“周姐,杭州好玩儿吧。” 他脸相厚实干净,不出声的时候还有点凶,笑起来特别像孩子。

致寒点点头:“挺好的,西湖真漂亮。”

她递过去一个大大的塑料袋:“藕粉和茶叶,给你妈带的,去年我从杭州回来,你说你妈特别喜欢那边的藕粉。”

许臻显然吃了一惊:“周姐,这你也记得?”

手忙脚乱接过去,小心翼翼放在腿上,觉得不便,想放到后座,又觉得不妥,举棋不定的,周致寒看着好笑,伸手拿过来,丢到后面座位上去,说:“摔不坏的东西,先丢那儿吧。”

许臻不好意思地笑一笑,挺腼腆地说:“谢谢周姐。”发动车子,平稳地开出小区,一边说:“沈先生说你先到公司,再一块上红馆去。”

致寒随便哦了一声,低头看到扶手箱里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金色普拉达渐变,大包。

她捡起来念,笑话许臻:“小许,你有女朋友啦?挺喜欢的吧。”摇一下那个纸条:“这个包可不便宜,别随便送啊。”

许臻有点不安,脸上肌肉动两下算是笑,支支吾吾地说:“没,没有。”

他的反应落在致寒眼里,电光火石之间就指向事实本身的方向,毕竟在一起那么多年,她对沈庆平行事的方式了如指掌,沉默了一下,将纸条放回去,她笑一笑,尽量用平静的语气结束这段对话:“你也不小啦,该找一个了。”

掩饰得再好,那一瞬间的猜疑和难过,许臻还是看在眼里。他跟沈庆平那么多年,始终把他当老板对待,尽一个忠心下属应有的义务,该做不该做的,都一板一眼去做,对得起自己的工资,也对得起对方的信任,不过,对周致寒,他反而觉得更亲近―――其实接触不多,偶尔一接一送,偶尔一起吃饭,偶尔陪他们两个人出游或出差,但她有一双很温暖的眼睛,能看出他生病,然后给他一盒从国外带回来的好药,也能看出他心情低落,然后问他有什么可以帮忙,态度很自然,把他看得亲近。

许臻有时候觉得,为沈庆平服务,固然是他的工作,但服务对象里有周致寒的时候,这份工作好像更值得花心思一些。

现在,眼睁睁在致寒面前有所隐瞒,他心里满不是滋味,但致寒不说话,他更没有什么好说,转眼车子上了快速线,一路疾驰,交通路况还没到高峰期,目的地很快到了,按说好的,致寒上楼,他到车库去等着。

车门关闭的一瞬间,几乎是基于一种无意识的冲动,许臻翕动几下嘴唇,突然对致寒说:“周姐,那个包,是沈先生让我去买的,送给你的,他实在太忙了。”

致寒一愣,手扶住门,回头深深望了许臻一眼,她嘴唇牵动,许久,露出一丝了然和感激的笑容:“我知道了,小许,谢谢你费心。”

沈庆平的办公室不算太大,层高却很惊人,装修简单,境界高阔,家具很少,进门是满水晶缸的富贵竹,左手一个四级阶梯上去,木质平台上放一张长条案子,算是办公桌,靠墙有一列书柜。

阶梯下对着门鹅卵石砌了一个的小鱼池,活水,养了几条风水金鱼,游来游去活活泼泼的,绕过鱼池,空间豁然开朗,正面落地玻璃采光充分,鲜艳的橙底厚地毯上,一组白色沙发随意摆在大厅中央,环绕着大盆小盆的植物,错错落落,摇曳生姿---都不是随便放,内中有风水大师指点,许多名堂。

致寒和坐在门口办公的秘书安妮打了个招呼,轻轻走进去,沈庆平正坐在办公桌后,埋头看什么,皱着眉头,神情严峻,致寒脱下外套,站在那里看着他。

就算回到很年轻的时候,也难以用英俊去描述沈庆平,但他有他的好处,身躯不见赘肉,气质不见羸弱,头发好像天生就不大长似的,十年如一日的短,眼神精光含蕴,喜怒轻易不形于色,初次见他的人,都会觉得他危险,难知如阴,动如雷霆,而危险的男人,对女人总有一种格外特别的吸引力。

站得久了一点,沈庆平发现了她,脸色一下子就变柔和了,很殷勤的,走下来迎接她:“很快啊。”

周致寒微笑,稍稍退了一步,将衣服塞在他手里,说:“忙什么。”

他对致寒情绪变化的反应,愿意的时候,比雷达还要灵敏,把衣服随手丢到一边,揽住致寒的腰,脸对着脸问:“怎么了,累吗?好像不大高兴?”

沈庆平逼过去,致寒身子就往后靠,腰和腿弯成一个漂亮的弧,仰起脸怨得娇憨:“干嘛,你脸上好脏,看弄花我的妆。”

她越是拒人千里,沈庆平越是兴致勃勃,忽然一弯身,把她整个抱起来,快步走到沙发坐下,横过来把致寒放在他腿上,捉着她的脸亲,又深又热,如饥如渴,致寒呜呜呜地抗议,伸手推他,姿势却贴过去,欲拒还迎,半推半就,两人缠了许久,沈庆平轻轻抚摸她头发,低声说:“以后不许老是撇下我到处走。”致寒勾着他脖子,眨眨眼:“干嘛?好想我吗?”

男人又凑过来在她唇上啄,不说话。静静依偎一阵,致寒看看表:“该走了,别让他们等。”

庆平应了,正要把致寒放下,忽然眼神落在她的手腕上:“这块表到底谁送的?又戴上?”

致寒跟着去瞄一眼,劳力士蚝式女表,好几年前的款了,拿回去的时候沈庆平也问过是谁送的,她一直置若罔闻,这会儿也一样,她跳起来,走去洗手间补妆,一面说:“不记得谁啦,一直在抽屉里放着,今天阿姨做清洁我看到的,拿出来戴戴咯。”

沈庆平皱起眉头:“你向来不喜欢劳力士。”声音里的狐疑浓厚,明显不悦。

致寒在洗手间门口身形一旋,顿住,回头,对他抛个眼风,娇媚闪烁,懒懒说:“有什么关系,喜欢不喜欢偶尔都戴一下嘛。”啪就把门关了。

因为这个小插曲,沈庆平明显不高兴,径直下楼,不和致寒说话,他生起气来也不动口,也不动手,但气场强硬,架势冰冷,深得兵法中攻心为上的教诲,无论属下朋友,生意伙伴,等闲不见他发作,发作起来大家就两股战战,惊惊的,唯一他遇到致寒,知己知彼兼且油盐不进,就完全是开水泼在死猪上。

上了车,如评书中所说,一路无话,致寒靠在座椅上,玩自己手机里的笨蛋空当接龙游戏,不时发出咕咕的轻笑,很天真,偶尔向庆平瞥一眼,一半窥视一半挑衅,后者除了板着脸,其他一点折都没有。

到了目的地,停车,致寒把手机收好,忽然转过脸,抱住沈庆平,笑着说:“好多年前人家送的也不准么,人家求我有事呀,你呀,就是个大傻瓜,。”

沈庆平就坡下驴,瞪她一眼:“我不傻,你能这么得意。”

致寒知道他等的无非就是这一下,把他的毛摸顺,什么都好说,人和人之间,无非就是这样一个互相抚慰的过程。

两人十指紧扣,进了红馆的包房,这里是广州知名吃鲍翅的私房菜馆,进进出出许多达官贵人,致寒对大部分吃的都没兴趣,每次陪其他人吃吃小点心,要一个官燕木瓜煲当主菜,配一小点儿蒸鱼,水果殿后算数。清淡均衡,饮食上十分注意。

今天和他们吃饭的是两个沈庆平的朋友,从前生意上有合作,多年来一路各自看着彼此做起来,却没有直接竞争,反而成了惺惺相惜的好友。

进门就听到麦子勤高声喊:“美女你回来了?去杭州好玩吗。”

致寒一面脱外套交给服务员挂一面娇嗔:“别乱叫,一把年纪了什么美女,老麦你最近又失恋了?干嘛染一头金毛。”

麦子勤做了十几年汽车配件生意,声势随着中国市场的高速发展一路长红。年纪比沈庆平小几岁,是六十年代生人难得的高个子,容长脸,眼睛小,咪起来两条缝,头发短短地削上去,整个人精神利落,望之只有三十许人,次次见面都要和致寒斗嘴。

闻言把自己头发摸了摸,金灿灿一根一根,好似黑油画布上太阳下的谷子地,他笑嘻嘻:“是啊,失恋失恋,你赶紧给我介绍一个。”致寒煞有介事想了想,摇摇头:“不要了,好姑娘舍不得给你糟蹋,坏姑娘我估计你那身子骨也顶不住。”

麦子勤不服气,拍拍自己的肚子叫致寒来看:“胡说,我每个礼拜都去打高尔夫,昨天还打了二十七洞回来,看我一点赘肉没有,沈庆平的身子骨才顶你不住呢。”

致寒落座,接过服务员递来的热毛巾擦了手,慢条斯理白麦子勤一眼,挡开服务员叫沈庆平亲自给她斟茶,说:“你又知道?他跟你哭诉过吗。”

沈庆平听他们言来语去,笑眯眯也不搭腔,倒了茶,转头问另外一个人:“东亭,听光华说你去了一趟意大利?”

东亭是个胖子,而且是个很不起眼的中年死胖子,骚眉搭眼,厚厚的嘴唇紫红色,显得周身氧气不继,:“嗯。。。去了。。。刚去,就给人摸了。。。”

致寒噗哧一声:“东亭,连你也有人摸?”

东亭眼睛转过去,对她看一看,把含在嘴里那个字吐出来:“。。包。。。”

原来是在意大利给人摸了包包,意大利小偷之多,技术之好,态度之嚣张,贯欧盟之首,在意大利给人摸了包包,就好像在中国吃一碗牛肉面一样,乃是街头巷尾之景,司空见惯之事。

李东亭的脾气,和旧小说中的慢郎中一模一样,一句话要分两截说,偏生致寒又嘴快,插科打诨,逗他乐子最寻常。麦子勤笑得几乎把一口汤喷出来,抓起毛巾擦两把,对致寒竖大拇指:“你牛,每次都接得准。”

致寒抿嘴笑,靠过去悄悄对沈庆平说:“不是说小麦离了婚,怎么活蹦乱跳的挺好啊。”庆平捏捏她下巴,不动声色,致寒知道他向来不八卦人家私事,一笑抽身。

一顿饭吃了三个小时,十点半大家兴尽,招呼买单,麦子勤强烈要求再去泡一泡:“咱们去哪坐坐吧,致寒你不在,我见不着你,顺带也没见到沈哥,一起一起。”

致寒悠闲地看看他:“我没在你见不到沈哥?不对吧,是我不在你才天天见沈哥吧。”

沈庆平看起来八风不动,多稳稳当当一个人,其实骨子里最怕冷清,有她在一边陪着还好,一旦下班没地方去,就八竿子打不到的应酬也要去插一腿,他和麦子勤多少年的交情了,向来一起泡夜总会的兄弟,经常一个人喝醉了要回家,起身给公主小姐部长统统发一遍小费,一会儿另一个也差不多了要回家,也起身给公主小姐部长再发一遍小费,妈咪们当他们是菩萨一样供着,三天不来就拼命打电话。

现在麦子勤还是照样去,沈庆平却江湖兴罢,改泡私人会所喝茶了,因此听到致寒调侃就喊冤:“天地良心,沈哥如今都不跟我们混了。”

“是不是?那沈哥现在和谁混啊。”

“那我不知道,反正致寒你看紧点得好。”

周致寒听到这句话,秋波一转,向沈庆平上上下下看了两眼,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脸色阴晴不定,一闪却又过了。这番对仗落在沈庆平耳里,终于忍不住来打岔:“别胡说了,致寒今天刚回来,让她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咱们改天见。”

下到停车场,各自驱车离开,致寒望着窗外,一言不发,沈庆平逗她:“六月的账还得快啊,这会轮到你板脸了。”

致寒调整了一下坐姿,冷冷说:“有人打电话给你。”

“电话?”

一只手抓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沈庆平瞥了一眼,果然在震啊震,是许臻的号码,他都没反应过来,天晓得致寒是怎么察觉的,他也懒得戴耳机,直接接起来:“喂。”

许臻知道致寒一定在旁边,声音刻意压得很低:“沈先生,胡小姐这里很麻烦。”

许臻送完周致寒出来,一路驱车到环市东丽柏商场,进大门右边就是PRADA的专卖店,他走进去,售货员抬起头,慧眼如炬,对他做了一个简单的价值评估,当即自顾自忙,任他自生自灭。

对类似的遭遇许臻早已习惯,他拿出口袋里的小纸条,径直到架子上对了一圈,果然看到一个好大的渐变金色包,无比矜贵地摆在聚光灯下,闪耀幽幽暗光,召唤着世上那些冤大头白生生的脖子。

“小姐,帮我把这个包起来。”

服务台后穿黑色精致制服的导购小姐明显迟疑了一下,但职业操守还是战胜了把价钱报出来吓死这个乡巴佬的冲动,取货,打单,收银,许臻从钱包里取出一张招商银行的白金卡,刷卡,顺利刷出来了,签字,对数目看都没有看,临场脱逃的可能性都一一消灭了,导购小姐悄悄松了一口气,笑容甜美起来,对许臻刮目相看,送到门口,对方的身影一消失,她便对同事摇摇头:“人不可貌相吧,怎么看得出这种人有白金卡。”

许臻当然用不起最低额度十五万的白金卡,但是他老板用得起,许臻也招惹不起要买prada包包的女人,但招惹他老板的女人喜欢的品牌都差不多。

他刚才一时冲动,撒谎说这个包是沈庆平买给周致寒的,车子一开出来他就后悔得想去撞墙,原因很简单――他跟了沈庆平那么多年,从来没见过周致寒用PRADA,考虑到她没有买不起的问题,显然这个牌子不是她那杯茶。

连他都知道,怎么沈庆平会不知道。

一路越想越多,许臻就越觉得自己愚笨透顶,这样多生枝节,是明明白白在致寒面前说你的男人有其他女人,而且连我这个司机都知道。

亏得致寒还对他微笑,说谢谢,越发让许臻惭愧,感觉自己没劲透了。

这种懊恼感伴随着许臻,一直到开出丽柏停车场的门,开上了去美院的路,都挥之不去,但是他终于打起精神来,因为还有更麻烦的事要去对付。

他要去见胡蔚。

单独见胡蔚。

按道理说是一桩快事,美人如玉,笑颜如花,哪怕不能亵玩只可交谈,也是寻常人绞尽脑汁寻求的艳遇,偏生许臻最怕。

要他单独去见胡蔚,必定是沈庆平无论如何抽不开身,而胡蔚却无论如何要见面,两人电话里谈不拢,沈庆平只好应下来,却差遣许臻去赴约,带一件不大不小的礼物,也是许臻去买。只要胡蔚一接下礼物,许臻便算大功告成。

也不仅仅是胡蔚,所有沈庆平另外的女朋友,或多或少,都有和许臻举办交接仪式的时候。许臻手里为什么会有一张附属于沈庆平的白金卡,一半原因在此,干来干去,无他,唯手熟耳,但始终难以坦然面对,那些女人们脸上极力压抑的失望,伤感,以及无可奈何。

而一切女人中,许臻私下评选,胡蔚乃是有史以来,最难对付的那一个。

事先通过电话,十分钟后到达美院门口,许臻选了一个可以直接观察大门口的地方停好车,而后偷空发起愁来。胡蔚在电话里声音很冷静,真见到了就难说了。女人都是不可理喻之辈,上一秒犹自海晏河清,下一秒却又地动山摇,绝无规律可言。

不到一根烟的功夫,他就看到胡蔚高挑健美的身影从学校里面走出来,极短,但修剪精心的头发,铅笔牛仔裤,简单的黑上衣,干脆利落, 艳光四射,站在门口四处张望,今天那么守时,估计是心有点慌了,以前许臻送沈庆平过来找她,常常要在门口耗上十多二十分钟空等,那时候沈庆平就会说:“我这辈子,还真只认识一个守时的女人。”

那唯一一个守时的女人,是周致寒,但据她自己说,她年轻的时候其实比谁都要糊涂,人家是不尊重时间安排,她根本不知道时间安排为何物。

沈庆平评论道:因此人家是轻浮,她却变成了矜贵。偏心昭然若揭。

不管怎么样,轻浮是大部分人共享的标签,胡蔚也不是例外,走出来看了几眼没有发现许臻,打电话过来:“你在哪?”

许臻告诉她位置,对方立刻收线,多一句都没有,须臾走过来,拉开车门坐下,看了许臻一眼:“他呢。”

许臻把PRADA的袋子递过去,照沈庆平吩咐过的台词说:“沈先生很忙。他叫我把你要的东西拿给你,说过两天再见。”

胡蔚看着那个袋子,良久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忙?”

“他今天在哪?”

“一直在公司,没有出去,晚上应酬去了。”

女孩子又哼一声:“应酬?他以前有应酬都带我去的。”

许臻心想那要看什么样的应酬,沈庆平的圈子杂,酒肉朋友的应酬,大家带女孩子出去本来就是晒命,广东话,意思是炫耀自己的福气,胡蔚每次pk,赢多输少,胜在是搞艺术的,精神层次上比模特和小歌星的好像来得更奇货可居,但真正和生意人情有关的场合,沈庆平从来没让第二个女人露过面。

这话当然不能跟胡蔚说,不想变成替罪羊,许臻只能保持沉默。

见他不再出声,胡蔚越发恼,劈手把包拿过去,看都没打开看,硬邦邦地说:“他还有什么要给我吗?”

许臻忙点头:“有的。”

从夹克内袋里拿出装了五千块现金的信封,递过去,胡蔚吃惊地看了一眼,等明白过来那是什么,猛然就变了脸,尖叫一声:“他当我是什么?”

把prada那个袋子当头就对许臻砸过去,许臻偏头让开,看她还想来第二下,急忙抓住她手腕,没奈何地说:“胡小姐,你有什么事,等沈先生有空再和他说,我只是代他送东西给你。”

胡蔚恶狠狠瞪着许臻,想必是怀了见沈庆平的侥幸,化了精心的妆,金碧色交叠的眼影衬得她的眼睛又深邃又明艳,却一点一点濡湿了,抽开手坐正身子,哽咽着喃喃:“我觉得他永远都不会有空来见我了。”

许臻不怕女人泼辣,所谓恶狗怕粗蛮,他乃是粗蛮的代言人,唯独看不得对方梨花带雨,一下就慌了手脚,四处找了一圈,纸巾盒已经空了,总不能拿座椅垫去给人家擦眼泪,只好呆着脸,一迭声说:“别哭,别哭,不要哭。”

胡蔚的眼泪收不住,一点点滑下俊俏脸庞,良久,抽噎了一下,忽然拉过许臻的衣袖,硬,还拽出里层全棉的T恤,把自己的鼻涕眼泪轻轻沾去,许臻哭笑不得,只好由她去,眼泪沾完了,胡蔚又瞪他一眼,说:“他不陪我,你陪。”

沈庆平和胡蔚每次见面的时间都不会太久,他已经过了生理上的高峰期,既无体力也无兴趣坚持长时间的卿卿我我,通常是吃饭,到某个安静场所坐一下,送她回租住的公寓,有时他上楼,大多数时候他不,尽管她每次都盛情邀请。

“你知道吗,”又一次他说不了,明天还要工作之后,胡蔚娇嗔地说:“其他男人,从来都是求我要留下的。”

其时她喝了一点点酒,面如桃花,眼如秋水,在沈庆平的车边垂手而立,分寸皆火辣。

沈庆平出神的望着她,许久微微一笑,说:是啊,所以你不和他们在一起。

随后他叮嘱 胡蔚早点睡,驱车离开。

胡蔚对许臻说:“你相信吗,他就是这样对我的!你说他找女人是为了什么呢。”

许臻窘迫的摇头,低头喝啤酒,从老板的女朋友那里听老板的八卦,于他并不是一件可以坦然以对的事情。他开始后悔没有坚持赶 胡蔚下车,而是被她“押”到了这个闹哄哄名叫喜窝的古怪酒吧。

一个大屋子,没什么格局可言,不过一大个简单的loft,进门右手走进去有一个小乐池,其他地方就乱七八糟地放着各色木头桌子,没什么秩序,长的短的圆的,看上去一点都不舒服,偏就有那么多顾客,填满了每个角落。

他们坐在最靠门一个圆木台子两边,许臻要了啤酒,胡蔚喝长岛冰茶,说是茶,却有百分之七十是纯的伏特加烈酒,她仰头就是半杯,面不改色,要么心头有事,要么酒量过人,一面喝一面呱呱讲些琐事趣事给许臻听,都是学校张三老师李四同学,一派天真,风清月白,青涩明净,许臻几乎都恍惚起来,觉得自己今天晚上是不是找错了人。

时间渐渐流逝过去,许臻觉得该走了,但每次起身,都被胡蔚拦下来,不容分说,许臻想此情此景,万一必要,怎么去和老板解释,紧张起来就有点幻觉,手机在他的口袋里好像不时嗡嗡响动,掏出来却没有,

看着许臻不自在的样子,胡蔚有些恶作剧般的快感,她好笑的看着许臻一口一口把满杯啤酒喝到了底,扬手又叫了一杯,许臻第四次阻止:“不喝了,我送你回去吧。”

胡蔚耸耸肩:“我不回去,你也不准走,来,啤酒来了,咱们干杯哦。”

一模一样的对话,也是第四次。

她也不管许臻喝不喝,自己干了,脸上渐渐沁出红霞,忽然问:“他是不是真的没结婚。”

这个他,自然是沈庆平。许臻恩了一声,胡蔚露出怀疑的表情:”真的?“

许臻点点头。胡蔚大力把杯子往桌子上一放,当当响,吓了旁边酒客一跳,胡蔚瞪眼:“他没结婚,为什么晚上一到十二点就跑回去?难道他是灰姑娘,到时候要变形么?“

许臻苦笑:”胡小姐,你真不要问我,我就是个司机,老板的私事,我是不知道的。“

胡蔚直愣愣盯住他,扬头一声冷笑,笑得许臻毛骨悚然,不知道这个姑娘又要出什么古怪。

历次他来奉旨办事,其他人都当他快递,拿了东西就走,说声谢谢的已经很客气,唯独胡蔚,定要缠着他问长问短,甚至于差遣他做东做西,态度介于亲昵和挑衅之间,口气却不容质疑,好在胡蔚要他做的事情都不算困难,无非是到番禺接两个朋友,到上下九宝华面店打包一个混沌,带她到机场高速上去兜个风,做得到的时候,许臻都依她―――慢说要看老板面子应付,就身为一个正常男人,美人当前,软语相求,也断无拒绝之理。

果然胡蔚这一笑后面有名堂:“你说他没老婆,那他的房子里为什么有女人的东西?而且不是一点点,是满坑满谷?”

许臻吃了一惊:“沈先生带你回家?”

胡蔚唇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你别管,总之我知道,你说吧,他是不是有老婆。”

许臻迟疑了一下,躲闪着胡蔚热切而微带恳求的眼神,情不自禁冒出一句:“女朋友啦。”立刻就后悔,站起身来:“胡小姐,我真的要走了,你有什么事,直接去和沈先生说吧。

胡蔚得到自己所要的答案,脸上容光发亮,却还不准备就此彻底放过他,隔着台子,她拉过他的手,许臻一抖,本能地往回缩,却被牢牢抓住,缓缓贴在脸上,她微微仰起头,深深地望着许臻,这个角度下她脸庞的轮廓如雕刻过般精美动人,望着后者几乎要冒出汗来的脸,一字字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和其他女孩子一样,和他在一起,贪的就是他的钱?“

许臻紧紧闭着嘴,手心贴住胡蔚吹弹得破的皮肤,心脏紧跳慢跳,几乎要跳出胸口,怔了许久,叹口气:”胡小姐,你冷静点。“

胡蔚轻轻摇头,腾出一只手,把剩下大半杯长岛冰茶,一饮而尽,显然醉意袭来,喝得太猛,身子还摇晃了一下,许臻忙扶她:”来,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