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亦休仿佛说了几个字,力气不支,又闭上了眼,无花急忙抓住她的手,扣住脉搏,半晌方叹了一口气,说道:“还好,没有恶化的迹象。”

君望祖急道:“刚才,她说什么了?”

燕儿愣愣地望着二人,支吾道:“小姐……小姐说,不要去找盍泚公子……”

二人都怔了怔,无花道:“算了,这件事先不要着急。她刚才既然能醒过来,想必还有一些意识的。燕儿,你先去做点吃的,我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把药方再改一改。”

燕儿抹了抹眼泪,应声去了。傍晚的时候,扶着君亦休起来喂食,她居然也能吃一点了,虽然吃得不多,却已经让众人高兴得不行。服了药,她便一直沉睡,直至第二天早上,她终于能再次睁开眼睛。

她动了动手,只觉得自己没有一点力气。转眼见床前趴着一个人,原来是燕儿,想必已经照顾了她几天,终于累得睡着了。她想说话,却发不出什么声音来,只得呆呆地看着房顶,脑子里一片空白。这几天来,她一直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只觉得身子好象已经不是自己的,全然不听使唤。她听到了无花和父亲的对话,也听到了燕儿的哭声,可是断断续续,也没有太深的印象,唯有提起盍泚时,父亲仿佛十分愤怒,她才有些急了。她生病,与盍泚有什么关系?然后……师父说,她一定会醒,因为,她要坚强……是的,她不能就这样死了……她若真死了,父亲……会伤心,母亲也会伤心……

想到这里,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了一股力气,支撑着坐起来。燕儿被惊醒了,使劲揉了揉自己眼睛,惊喜地叫道:“小姐!小姐你醒了!你醒了!太好了!奴婢这就给您拿吃的,您要吃什么?饿不饿?不行,我得先去找无花师父,还有老爷……”她又急又喜,说话也乱七八糟,君亦休不觉有些失笑,连忙说道:“你别着急呀,慢慢来……”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君亦休的声音又低又哑,仿佛接不上气,燕儿急忙将她扶在床头靠好,红了眼圈,低声道:“小姐,你刚刚才醒,身子还弱着呢!你先歇歇,奴婢先去通知老爷、师太。”

君亦休勉强地笑了笑,正想说话,却见门开了,君望祖与无花走了进来。君望祖见她坐了起来,大喜过望,直冲到床前,叫道:“亦休!你醒了!”

君亦休抬眼望着父亲,只见他双眼布满了血丝,一脸憔悴,就连衣服也是皱皱巴巴。她知道父亲一向爱整洁,除了母亲去世那段时间,她还从未见过他这般失落的模样!当下心中不由得又愧又悲,连忙笑道:“女儿不孝,让爹爹操了这么多心!”

君望祖道:“这是说的什么话!你醒了就好了。只要你能醒过来,让爹……做什么都成。”

无花也笑道:“亦休别想太多,先养好身子要紧。你能醒过来,师父已经十分欣慰。其它的事,以后再说。”

君亦休低了头,自己的病,她并不知个中内情,但此次病势来得又快又重,却令她心中疑虑渐多。想起十年前,她也这样,差点丢了小命,所以,父亲才会将她护得严严实实,惟恐出错。可是……她终是没能坚持到底,没能实现母亲临走时对她所说的话。

无花见她情绪黯然,知她必有心事,只是她身体尚弱,也不便多问,只是把了把脉,便去吩咐煎药了。君望祖虽然着急,也不敢过多地刺激她的情绪,也只是每天让燕儿小心服侍,不再多话。

无花先前派去清楼的人回话说,盍泚公子不在宁都,外出办事了。君、无二人无法,只得暂时作罢。亦休犯病之因,在二人的心中,终究成谜。

第一卷 暗香消魂 二十九 无相波罗(1)

在房中养了三日,君亦休终于能下床了。虽然她身体仍旧虚弱,但意识清醒,较之先前已经好了许多。无花精心为她调制药方,算是暂时稳住了病情。君望祖这才略放了些心,想着有无花照顾,也没有急着接她回家,只让她在后院中安心静养。

燕儿更是小心翼翼,不敢擅离一步,每日的膳食药物,都是无花派人送进院来。君亦休也不再出门,最多天气好时,就在院中坐坐,只是她日渐沉默,面无血色,终究是心结未开,抑郁其中。燕儿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几次想清缘由,却又不敢,惟恐说错了什么话,又让她心中难过。这下把个小丫头也是焦得脸色憔悴不堪。

这日在院里坐了一会儿,眼见君亦休又是兀自发呆,魂不知去了哪里,又急又苦,终于忍不住强笑道:“小姐,你闷不闷?要不……奴婢陪你出去走走?”

君亦休垂下眼,淡淡道:“不必了,我坐坐就好。”

燕儿急道:“小姐!你每天这样发呆,也不说话,身子怎么好得了?你不要怪奴婢多嘴,奴婢服侍了你这么多年,还没见过你这样!平常就算有天大的事,小姐也不会象这样失魂落魄!”

君亦休皱了皱眉,口中喃喃道:“失……魂……落……魄……”

燕儿连忙道:“小姐,奴婢……是乱说的,你别往心里去!奴婢不识几个字,学识就那么一丁点儿,所以……”

君亦休笑道:“燕儿,你会用成语了呢!用得很好啊!我如今……的确是失魂落魄了。”

燕儿急忙拉着她的手,叫道:“小姐怎么这么说!老爷、师太为了你的病,可是没少花费心思,如今你好不容易好了,总要高兴些才是……”

君亦休微微笑了笑,道:“对,你说得对。我好了……可是燕儿,我真的好得了吗?其实我今天这个样子,怨不得别人,全是我咎由自取。倒是让爹爹和师父这般操心,是我的罪过啊!”

燕儿听她这般自怜自艾,愈发急了,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了。忽听一人道:“亦休何苦自弃?!你能有什么罪过?”

君亦休抬头一看,竟是无花进了院来,连忙起身,让座奉茶。无花淡淡地打量她,笑道:“这两天的气色是要好得多了。亦休,这次你能醒过来,已经是奇迹。你自打得了这个病,就一直过着非同常人的生活,但你心志坚韧,胜于常人,所以才能逃过这一劫!你完全没有必要自暴自弃!”

君亦休连忙道:“弟子并无此意!只不过让师父这般担心,弟子心里过意不去。”

无花道:“好孩子,为师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只不过,这世上之事,原本就不是你我所能完全掌握,既然世事终有变化,与其怨天尤人,倒不如学会如何面对。”

君亦休轻叹道:“师父说得是。弟子心胸终不够豁达,才会……”

无花道:“好了,你能想得通,自然就是好事。只是……你因何犯病,可愿意跟为师说说?也许对你的病会有好处。”

君亦休心中一痛,云台的那一幕,似乎已经深深地烙进了她的心里,不管她如何地回避,麻木,都无法忽略内心刺骨的疼痛。她抚着胸口喘了两口气,脸色顿时比雪更白。无花握住她的手,轻声道:“亦休,你若是不想说,为师不会勉强。别苦着自己。如今什么都别想,先养好身子才是最要紧的。明白吗?”

君亦休怔怔地看着无花,苦笑道:“师父,您跟徒儿说实话,我这病,当真能好吗?”

第一卷 暗香消魂 二十九 无相波罗(2)

无花沉默了,她智慧无双,心胸宽广,世上之事,没有什么看不明白。当年一念不忍,答应了济真照顾君亦休,她就为这个孩子的毅力所折服。十年过去了,她看着她一点一点地长大,她是那样温暖聪慧,总能坚持自己的信念,从不因为有异病而骄燥。可是终究是天不容人,她……还是未能逃脱生死大劫。

君亦休见无花平静地看着她,却没有说话,只得笑道:“师父也为难吗?其实弟子十年前得了这个病,就差点死了,能活到今日,已经是万幸。弟子也常常感谢上苍,能让我在这世上多活了这么久,可以孝顺父母,爱护妹妹,享受天伦之情。还让我有了您这么好的师父,当真是因祸得福!”

无花动容道:“亦休……”

君亦休淡淡一笑,又道:“师父不必为难,就算明日我就要死了,我也没有什么好不甘心的。师父不是说过,生死有命么?只是,我想知道我到底是什么病,哪天下去见了母亲,我也能……请求她老人家原谅,我当初答应她的话没能做到。我……没能坚持活过二十岁……”

无花低叹一声,道:“亦休,你父母隐瞒你的病情,一则是当年你年纪尚幼,不便明说,二则也是为了你将来能寻一个好婆家,不好张扬。可是事到如今,为师倒觉得,再隐瞒下去,可能对你的病情反而不好。你既然想知道,为师就告诉你吧。”

君亦休道:“多谢师父!”

无花道:“亦休,你得的心悸病。这种病多数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有大有小,偏巧你运气不好,十岁病发时就比较严重。多亏当初济真师父来宁都云游,他见你与佛有缘,才千方百计救了你一命。”

君亦休喃喃道:“济真师父?可是当年那位救我的和尚大师?”

无花道:“正是。济真以无相神功配合我的浮香丸将你救醒,他说你心智未合,以后十年内需长期服药,少动七情六欲,不能见血,方能有救。”

君亦休想到自己先前呕出血来,不由得黯然失色。难怪父亲总是坚持要她过了二十才能婚配,原来是怕她因情而伤,会旧病复发!只听无花道:“可是无相神功只能稳住你的心脉,但并不能治愈心疾。如今你又吐了血,恐怕……”

君亦休虽然已经明白了八分,但听到无花也这样说,难免神伤,涩然道:“师父,您别说了。弟子明白了。您只需要告诉我,我还能活多久?”

无花道:“亦休,你别灰心。听为师的话,以后须少伤神,放开心事,只要情绪不过于大喜大悲,尽量减少吐血的次数,至少也能活一年的时间。况且……你的病,并非无救……”

君亦休眼光一亮,问道:“师父的意思是……徒儿的病还是能治好的?”

无花点头道:“嗯,只不过这件事有一定的难度,但并非毫无希望。三年前济真师父曾经捎信来,说他在耀新国遇到了三十年前名震江湖的神医韩经,二人颇为投契,结为知己。他听说了你的病,说无相神功纵然刚勇,但对心脉并无好处,但大波罗功就正好相反。这种内功刚中带柔,绵延劲长,对于治疗你的心疾则是上上之选。”

君亦休惊疑道:“大波罗功?这是什么内功,弟子从未听闻。”

无花道:“这种内功并非我中原所有。相传乃是千佛寺创始鼻祖罗耶大师所创,自他去世后,百年来只在江湖上出现过一次,再无人见过。因此,众人都道此功已经失传。亦休,这就是为师所说的难度,你的病并非无治,只不过,要找到一个会大波罗功的人,却是不易。”

第一卷 暗香消魂 二十九 无相波罗(3)

君亦休低下了头,轻叹一口气,道:“早已经失传的神功,如今哪里得寻?就算是找到这样一个人,他与我素不相识,也未必肯救。师父,这件事,真的是比登天还难。”

无花道:“亦休,为师教过你,但凡没有定论的事,都不可轻言放弃。既然世上有这种神功,那创造它和学习它的人,必定不会让这样的一种奇功莫明地失传于世。要知道,要创造一种绝世神功,要耗费多少武学奇材的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心血,若真是失了传,那传承它的人,可是成了千古罪人了。”

君亦休道:“徒儿明白,只是想着希望渺茫,难免会……”

无花道:“亦休,你的心情为师明白。不过,为师更希望你能明白,不管你的病将来能不能治,你还是应该和从前一样,心平气和,安之若素,孝敬父母,关爱妹妹,方才是为人之道。”

君亦休猛地一震,心中突然开朗。是啊,他是什么人?她为何还要苦苦执着?她活在这个世上二十年,虽然一直平淡,可也算是真心地爱过一次吧?他与她,原本就毫无可能。既然拥有过了,也许那“拥有”有一点自欺欺人,又何必非要有一个完美的结果?今日不知明日事,她能活到何时,尚未能知,为何还要纠缠在一些得不到的幻境里?她如今能做的,是不能再让关心她的人,再为她担心才对。想到这儿,她顿时笑了笑,说道:“师父所言,真令徒儿茅塞顿开。”

无花抽出一本书来,道:“亦休,生命不在乎长短,只在乎你做过些什么。不管你发生了什么事,为师只希望,这本《延华经》的译本,能出自你之手。以后,它若能世代相传,便是你君亦休的传世功绩。”

君亦休接过经书,叹道:“师父放心,师父交给弟子的事,弟子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师父所托。这些日子,弟子纠缠在一些烦恼痛苦里,反倒把真正应该做的事,抛诸脑后,实在是不智。从今往后,所有前尘旧事,都已成云烟,终会消散于无形。师父说得对,生命不在乎长短,只在乎……我到底能做什么?”

无花松了一口气,笑道:“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想得透彻,为师真是没有收错你这个徒弟。亦休,凡事都不可着急,慢慢来,不要逼迫自己。修心养性,对你总是有好处的。多多爱惜自己的身子,将来如何,不必过于执着。”

君亦休恭敬道:“是。多谢师父教诲。”

无花淡淡笑道:“既然这样,哪天你觉得大好了,就回去看看父母吧。他们很担心你。经书你带去,为师相信你定能胜任。”说着拿出一盒药丸来,搁在桌上,轻声道:“这浮香丸你拿着。因你犯了病,以后药量加大,需要每日服食一粒。你若有什么不适,要及早告诉为师,明白吗?”

君亦休点了点头,只顾看着手中的经书,盘算着要做的事,全然没有注意到无花的眼光里无法抹去的那一股忧色,越来越浓。

第一卷 暗香消魂 三十 难圆(1)

三天后,天气转暖,冰雪开始消融。下雪冷,化雪更冷,无花怕君亦休的身体经不起寒冷的天气,又见她已经好了许多,便让君望祖接她回家了。

宁都城里已经到处开始张灯结彩,准备迎接新年了。自从墨麒麒出现以后,君望祖一直不敢让君亦圆出门,加上君亦休又突然犯病,因此君家一直小心翼翼,愁云满布。好在半个月来,一直不见逢魔谷的人再次出现,君亦休回家之后,安心静养,每日只是看经,病情暂时稳定下来。君望祖总算是松了口气,年关将至,这才开始全心全意地准备过新年。

君亦休每日安心在宓园里译经,饮食起居皆照了无花的吩咐,按时按量。午后时分,天气稍好时,她便会坐在院子里,拿着那一本《延华经》细心研究。只是每每读到难懂之处,总是会想到凤九天。当初他为了接近她,就是借了延华经之名,在后山梅林之外共阅经书,是二人共度的最初的时光。这本经书,原本是君亦休余生之寄托,却不料成了一根时时让她疼痛的尖刺,扎在心头,终日难安。

她心绪难宁,夜里总是睡得不够安稳,却不愿过多地声张,惟恐父亲担心。好在身体虽弱,总算没有再见血,一颗心才渐渐平静下来。

可怜那君亦圆,在家里关了半月,早已经是脾气大得升了天。在院子里总是砸东砸西,看什么都横竖不对眼,每日在家与徐丽珍找碴斗气,把个君望祖气得无法,又不敢去过多地惊动亦休,只得每日看管得更严。

君亦圆见父亲铁了心,什么招儿都使了,就是不管用,只得来磨君亦休,想着姐姐能帮着说几句好话。君亦休又好气又好笑,只得安抚道:“圆儿,这次你就听爹爹的,别再惹他生气,好吗?”

君亦圆一张嘴撅得老高,叫道:“爹爹就是死脑筋!姐姐你还不明白?!不管了,我已经半个月没出过门了,够听他的话了。再不出门,我会闷死的!好姐姐!你就不能帮帮我啊?如今只有你能帮我了,你不帮我,我只有……死了算了!”

君亦休还没来得及说话,燕儿已经嘴快地嚷了起来:“可别!三小姐,这些日子你什么招儿没用过?要是这招管用,老爷早就放了你出去了。依奴婢看呀,三小姐你也别磨二小姐了,她身子好不容易好些,你就让她清静清静吧。”

君亦圆啐道:“死丫头!这会子就来编派我的不是了!你跟莺儿一样,眼里哪里有我这个小姐?!”

燕儿连忙赔笑道:“三小姐快别这么说,奴婢怎么担待得起?我不过是看今天天气好,三小姐、二小姐心情也不错,说个乐子逗着玩呢。我们哪敢得罪三小姐?”

君亦圆叫道:“呸!你这死丫头在想什么鬼主意当我不知道啊?你巴不得我在家里关着不出门,好陪你家小姐呗!算了,本小姐今天心情好,不想跟你计较!还不快去泡壶好茶来,不然……仔细你的皮!”

燕儿笑道:“是。三小姐您别发火,奴婢这就去!”说着她转身去泡茶去了,君亦圆这才拉着君亦休的手撒娇道:“好姐姐!你瞧瞧,连你的丫头都在笑我了,你还不肯帮我?!”

君亦休无奈道:“圆儿,不是我不肯帮你,只是这件事,我做不了主。总之你相信我,爹爹不让你出门,自然有他的道理。”

君亦圆不耐道:“有什么道理!他就是怕我出去给他惹祸嘛!大不了,我保证不闯祸就是了!上次我不过是拿了个糖人儿回来,他就发那么大的脾气,你还说他有道理!”

第一卷 暗香消魂 三十 难圆(2)

君亦休沉思道:“圆儿,你不知那墨麒麟的出处,自然不知道厉害。听姐姐的,那个东西,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拿的。尤其是我们君家的女儿,你明白吗?”

君亦圆怔了怔,问道:“为什么?难道那东西是个什么妖魔鬼怪不成?”

君亦休叹道:“我也不是太清楚,只知道那个东西……可能与娘有关。”说到这里,她又想到凤九天那天在云台对她说过的话,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直觉告诉她,凤九天说他不是逢魔谷的人,却认得墨麒麟是逢魔谷的标志,绝不是碰巧瞎猜,那么,那另一个真正姓游的人,身份就大有可疑,他才极可能与逢魔谷有关。这样说来,他们君家,恐怕早已经被盯上了。

君亦圆摇着她的胳膊,惊讶道:“与娘有关?姐姐,到底怎么回事,你告诉我嘛,不然,我就是死了,也是个不明不白的冤死鬼!”

君亦休失笑道:“傻丫头,动不动就死呀活的,你哪儿那么容易就死了?其中详情,我的确不太清楚。我只知道,娘就是逢魔谷的人,因为嫁给了爹,所以与逢魔谷断了联系。大哥还在时,曾经说过,如果逢魔谷的人寻来,君家会有一场灾难。到时候,我们两个女儿家,恐怕都不得善终。所以这些年,爹一直小心翼翼,惟恐被人知晓了娘的身份。可是,逢魔谷远在耀新国,离宁都有千里之遥,自从娘与爹成了亲以后,他们只在十五年前出现过一次,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所以……我们也渐渐地忘了这事。直到你……拿了那个墨麒麟回来……”

君亦圆呆了一呆,喃喃道:“逢魔谷……是什么地方?可是那个捏糖人儿的大叔,看上去也不象是江湖中人啊!如果娘和大叔都是逢魔谷的人,那也算是同门了,为什么他们发现了我们,我们就会有灾难?”

君亦休叹了一口气,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圆儿,现在你明白,为什么爹会那么紧张了吧?那个人不送你别的,偏偏送你一个墨麒麟,想必就是要试探你的反应,以确定你的身份。”

君亦圆不解道:“可是……我又不认得那东西,况且当时……他也没说什么呀?!”

君亦休沉吟道:“也许他也只是怀疑,没法确定,才没有声张。”

君亦圆懊恼道:“那怎么办?爹爹总不会关我一辈子吧?那我还不如就让他们抓去得了!”

君亦休正想安慰几句,却见徐丽珍走了进来,大声道:“不会,你爹说了,只要你嫁了人,就没什么关系了!”

君亦圆愣住,有些怀疑地看着她,意外地没有回嘴。君亦休连忙起身让坐,又唤燕儿泡了茶来,徐丽珍这才笑道:“唉,难为我这些日子还真是跑断了腿,到处去给你找婆家……”

君亦圆大叫道:“我才不要你瞎好心……”

君亦休连忙扯了她一把,笑道:“真是让二娘费心了,圆儿是刀子嘴,豆腐心,她说什么,您别往心里去!”

徐丽珍瞥了她二人一眼,见君亦圆只是瞪着她,一脸的不忿,忍不住哼了一声,道:“唉,我也知道,我是吃力不讨好的主儿!费心费力为某些人操心,人就是不领这个情!哼,算了,看在你的爹的面子,我不跟你计较。实话告诉你,现在有三家人供你选,贴子在这儿,这次我让你自己选,算对得起你了吧?”

君亦圆一把扯过那三张贴子,使劲地揉碎,用力掷在地上,啐道:“呸!我不稀罕!我的事,不要你管!你又找些什么杀猪宰羊的没用的人家,想来诓我?想得美!谁不知道你是个财迷心窍的,人家给点银子,你就给人当奴才了,巴不得卖了我才好呢!要这样,不如搭个货台,明码实价,倒是痛快了!”

徐丽珍气得满脸发青,指着她厉声道:“好个君亦圆!有你这样当女儿的吗?!我不是你亲娘,好歹也是你二娘!自古以来,儿女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我就不信我管不了你!明摆着跟你说!这三家人是我好不容易才找来的,你选也得选,不选也得选!”

君亦圆大声道:“你要我选,我就偏不选,你能把我怎么样?”

徐丽珍站起身来,骂道:“你个死丫头,你以为你有两分姿色,就能横行天下了?这天下的男人见了你这个模样,恐怕逃都逃不及!你看看你自己,哪里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你也不仔细掂量掂量自个儿有几斤几两重!整天在外面疯,名声已经不好了,你还以为有多少人家在排队等着你大小姐呢?!你去打听打听,人家一说给君家小姐提亲,人媒婆都直摇头,还差点连累巧儿!可怜我这个做二娘的,上下不停地点头哈腰,逢人便解释,如今反倒落了个不是!”

君亦休见状,连忙上前扶了她一把,低声赔笑道:“二娘快别这么说,圆儿说气话呢!您先坐坐,喝口茶,消消气儿,有什么事,大家好好商量。”

徐丽珍推开她,气道:“有什么好商量的,告诉你,你爹说了,年前一定要为你定下婚事,由不得你任性!”

君亦圆上前拾起那三张贴子,撕得稀烂,大声叫道:“我不嫁!要是你们再逼我,大不了,我剪了头发去做尼姑!”

君亦休见状大惊,连忙上前去夺那贴子,斥道:“圆儿你这是做什么?你不想嫁,跟二娘好好说,这样意气用事,能有什么好处?”

君亦圆气得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跺着脚嚷道:“不说了,有什么好说的?爹爹如今也和二娘一样,就想早点把我赶出家门了事,哪里还管我的死活?!”

君亦休无法,看着手里的贴子已经被撕碎,只得望着徐丽珍无可奈何。徐丽珍道:“好,这可是你说的,你嫁不嫁,我没多少好处。你有什么话,跟你爹说去,反正以后你的事,我不管了。你要上天就上天,要入地就入地,我就当不认识你这人!”

说完,她转身欲走,却见管家匆匆忙忙地走了过来,报道:“夫人,有客人来访!”

三人都怔了怔,徐丽珍没好气道:“客人?老爷不在吗?是什么人?”

管家道:“老爷去店里了,来了两位客人,一位是表少爷,另一个自称姓盍,说是表少爷的朋友。”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三十一 求亲(1)

听到“姓盍”两个字,君亦圆惊奇得张大了嘴巴,不由得叫道:“盍泚公子?!他来了?”

徐丽珍白了她一眼,道:“行了,我去看看。你们就安静点儿,别让人看了笑话!”说着,与管家出了院门,君亦圆吐了吐舌头,着她的背影扮了个鬼脸。君亦休失笑道:“圆儿,别闹了,刚才还又哭又闹,要死要活的,怎么听说盍泚公子来了,你倒是象换了张脸?”

君亦圆脸上一红,不依道:“姐姐!就你会取笑我!你说……他来我们家做什么?”

君亦休笑道:“我怎么知道?不如,你自己去问他?!”

君亦圆眼光一亮,道:“是啊。姐姐,我们偷偷去前厅瞧瞧如何?表哥也来了,就当是……去见表哥!怎么样?”说着拉着她直往外走。

君亦休直摇头,只得跟着她往前厅去,眼中不免浮上一丝忧色。盍泚突然来访,不知为何?看圆儿的情形,她对那盍泚公子,仿佛动了真心,恐怕……这件事要费不少的周折。她一路沉思,不觉已经被君亦圆拉着躲到厅后的一个窗外,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君亦休心觉不妥,想拉她走又拉不动,无奈之下,只得由了她去。

前厅里安静得很,只听见茶盏轻磕的声音,半晌方听徐丽珍道:“盍公子大驾光监寒舍,不知有何要事?我夫君有事不在家,若有怠慢之处,还请多多见谅。”

盍泚道:“哪里,哪里。晚生今天冒昧前来打扰,还要请夫人多多见谅才是。”

蒋俨笑道:“盍泚也不用太客气。姨妈是好客之人,自然不会计较我们唐突之罪。更何况,我们今天来,也的确是有要事。”

徐丽珍道:“哦?俨儿有什么事吗?”

蒋俨道:“姨妈,今天实是盍泚有事,我不过是做个陪客罢了。盍泚,你有什么话,就明说吧。”

盍泚道:“那……就得罪了。前些日子我因有公务,去了知州,昨天才得空回宁都。一到清楼,就听红儿说半个多月前,梅花庵的无花师太曾经遣人来请我,偏巧我又不在。”

君亦休心中“咯噔”一下,盍泚竟是为此事而来?她一下子没了主意,惶惑不安地站直了身子,却又被君亦圆一把拉住。

徐丽珍道:“既是无花师太相请,为何会来我君家?”

盍泚沉声道:“只因我听红儿说,那来相请小师父言,请我前去,实是为了君家二小姐。只因那小师父也没说清楚到底是何事,只说君小姐生了急病,似乎与我有关,因此,晚生一直忐忑不安,思虑再三,还是让蒋俨带我前来拜访,还请夫人见谅。”

徐丽珍道:“哦,原来是这么回事。亦休没有大碍,盍公子大可放心。至于无花师太为何要请你去,我就不清楚了。”

盍泚松了口气,笑道:“那就好。在下……还有一个请求,既然君小姐无碍,可否请夫人开恩,容在下见一见她?也好放些心。”

徐丽珍愣了愣,没料到他会提出这个要求来,一时之间有些拿不定主意。忽听一人冷冷道:“盍公子因何要见亦休?”

众人连忙起身,原来是君望祖回来了。窗外偷听的两个人儿都唬了一跳,君亦休连忙想拉着君亦圆悄悄地走开,却被君亦圆死死地拽住,低低道:“姐姐,难道你不想知道他到底为什么要见你吗?”

君亦休一时哑口,心头却乱了起来。盍泚对她有情,她是知道的,如今他以为她生了病是因为他的缘故,所以心有不安,才会着急上门来探望。只是事实上她的事根本与他无关,偏偏有了这个天大的误会,如果让圆儿知道了盍泚对她有意,那可……如何是好?于是又去拉君亦圆,偏偏那丫头死不肯动,拉扯之下,差点弄出响声,君亦休生怕惊动了里面的人,只得按捺住心事。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三十一 求亲(2)

只听君望祖道:“我有一事,想问问盍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盍泚道:“当然可以。君老爷请。”

窗外的君亦休此刻心又沉了,父亲与盍泚去了书房,不知道会不会再提她犯病之事?!这其中到底如何,盍泚根本就毫不知情,她又如何才能让父亲明白?君亦圆哪里知道她的这些心事,只是疑惑道:“姐姐,你在梅花庵生病,与盍泚公子有什么关系?”

君亦休连忙拉着她往宓园去,边走边道:“没有任何关系,那只是爹爹误会了。”

君亦圆松了一口气,笑道:“我就说嘛,盍泚公子是谦谦君子,怎么会对不住姐姐?吓我一跳。好了,等会他跟爹爹解释清楚就对了。”

君亦休望着妹妹天真的笑脸,突然心生不安,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默默地走回宓园门口,却见管家匆匆赶来,说道:“二小姐,老爷请你去书房。”

君亦圆惊奇道:“爹让姐姐去书房?那……盍公子走了?”

管家道:“盍公子还没走,老爷说有事要问二小姐,让二小姐赶紧去。”

君亦圆疑惑地望向姐姐,却见姐姐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安,不由得问道:“爹不是一向不让姐姐见外人的吗?为什么今天……”

君亦休连忙道:“也许爹爹真有什么事要问我,圆儿,你先回去吧,我去了。”说着,她不容妹妹开口,便转身往书房走去。君亦圆在原地呆了一呆,喃喃道:“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今天尽出怪事?”

君亦休走得很快,生怕妹妹又会拉着她问三问四,进了书房,便见盍泚与父亲坐在厅内,一脸和睦,正在谈笑。她怔了怔,连忙福身道:“爹爹唤女儿来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