盍泚道:“我也知道没那么容易,所以……才要你帮忙啊!你可愿意帮我?”

君亦圆愣住,指着自己的鼻子,惊讶道:“我?!”

盍泚微微笑道:“是啊。你只需要将你姐姐带出家门,不如……去梅花庵也行,到时候,我自会前去与你们会合。”

君亦圆呆呆地看着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傻。一个人跑出家门,一心一意来找他,希望能让他注意到自己,甚至不惜撒谎骗他,说姐姐对他无意,可是到头来……他却一点儿也没有死心,也没有丝毫动摇,反而更加积极,想要挽回姐姐的心意。那她……辛苦地做了这么多事,生了这么气,又是为了什么?

盍泚见她不语,以为她还在犹豫,连忙又道:“君姑娘,我知道你或许会为难,不过……盍泚的心思,希望你能明白。如果我不能跟你姐姐当面说清楚,恐怕我这一生,也难释怀。”

君亦圆又急又气,叫道:“你别说了!我……我不会让你去见姐姐的。”

盍泚愣住,只得叹了口气,淡淡道:“既然这样,那……就当我没提过。天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君亦圆急得只是喘气,看着他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不由得脱口道:“你!你为何不问我,为什么不让你去见她?难道……难道你当真就一点儿也不明白……”

盍泚顿住了脚步,转回头看着她,平静道:“为什么?如果我问,你是否就会真心回答?”

君亦圆跺了跺脚,叫道:“你这个呆子!我……”她情绪突然有些激动,嘴唇止不住发抖,“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完整的话来。

盍泚又叹了口气,道:“你别说了,走吧。”

君亦圆终于忍不住叫道:“你当真不明白?我……那我这么晚了,还来找你做什么?!你以为……你以为我君亦圆对哪个男人都是这样吗?”

盍泚微微一震,看着她有一瞬间的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淡淡笑道:“君姑娘,你是个好姑娘,我一直当你是妹妹一般。若我真成了你的姐夫,也定然和你姐姐一样,把你当亲妹子一样看待……”

君亦圆喝道:“够了!”眼睛里却忍不住涌上泪来,她抹了一下眼睛,气道:“姐姐,姐姐,你心里就只有姐姐!你什么时候正眼看过我?我哪点儿比不上她?你……你就那么喜欢她?她不愿嫁你,难道你也不能看看我……”

盍泚打断道:“君姑娘!你言重了。我盍泚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但……这感情之事,向来宁缺勿滥!我对你姐姐确有爱慕之心,你,只是她妹妹,仅此而已!就算你姐姐无心于我,我也不会见到哪个姑娘就随便动心。你是个好姑娘,但……并非我心所系,请见谅!时候不早了,你久不回家,怕是家里人早已经着急了,我还是先送你回去吧。”

说完,他再不犹豫,起身往院外走去!

君亦圆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劈里啪啦地往下掉,她泣声大叫道:“盍泚!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说着,她不再看任何人一眼,飞快地冲了出去,碰巧蓝儿走到院里,见她满面泪痕,跑得极快,吃了一惊,连忙伸手去拉她,却被她奋力甩开,转眼就消失在夜色里。蓝儿惊道:“这君姑娘是怎么了?哭得这么厉害,还跑得这么快?”

红儿走过来叹道:“唉,这要怪我们的四绝公子,怕是又伤了一个好姑娘的心了!”

蓝儿扁扁嘴道:“噢,公子也是,才回来多久,就不能消停点儿?”

盍泚苦笑一声,道:“我也不想啊,可是……世事难从人愿。”

红儿笑道:“这次怕是麻烦了,这君姑娘也是君家小姐,你得罪了她,就不怕她去她家里人面前说你的坏话?”

盍泚抬头望了望天,月明星稀,竟无端有几分凄凉,低头又叹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世间唯有一‘情’字,叫人摧心难明。有缘无缘,怕是要看天意了。”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三十五 佳节(1)

时光飞逝,转眼已是新春佳节,宁都城里渐渐热闹起来。难得老天开眼,一连几日,宁都都是晴朗无比的好天气。君府里里里外外的红灯笼,映得整个院子里红彤彤的,只是所有人脸上的神色却是小心凝重,没有半分喜气。君亦圆自那晚跑出了家门之后,就一直不知去向,君望祖差了无数人去找,也没什么消息。这下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也只得整日里唉声叹气,还不敢跟君亦休说实话,只说君亦圆去亲戚家暂住几日,好让她安心。好在君亦休调养了两日,已能行动如常,只是心事愈重,人前人后,难有笑颜。

大年初一一早,西藩的各位官员,都前往宁西王府拜年,谁知道竟吃了个闭门羹。传话的管周只说,王爷体恤众位大人终年辛苦,时逢新春佳节,所有礼数,能免则免,统统放假半月。不管有何要事,都需过了十五再报。众人只得各自回府。

霁深园里,凤九天与游自锋坐在香菱洲喝酒。凤九天见瞟了他一眼,道:“你还不回去?不怕那国卿府里闹翻了天?!”

游自锋懒懒地伸了伸手指,身旁的女子立刻柔若无骨地偎了过去,殷勤递上一块果脯到他的嘴里,他捏了捏她的粉脸,笑道:“怎么?想赶人啦?你这里要什么有什么,我怎么舍得走呢?!你放心,就算真的翻了天,也没我什么事儿!”

他笑得有些张狂,怀里搂着那女子,眼睛却是盯着凤九天瞧。凤九天眼光一闪,挥了挥手,底下的人顿时走得一个剩。游自锋扁了扁嘴道:“怎么这么小气?我不过是说了句实话,你就把美人儿都叫走了!”

凤九天盯着他没说话,他嘻笑着凑了上来,不正经地说道:“难不成……你想自己陪我?不过我得承认,你比她们……美千百倍。”

凤九天脸色微沉,随手拿起一个白玉杯来,照准那张凑过来的脸就直摔过去。游自锋身形一晃,转眼已经闪出数尺之远,哈哈笑道:“凤九天,你还是这样开不得玩笑!”凤九天也不答话,手指微动,一颗杏仁如离弦之箭,直往他面门扑去。游自锋面色微变,连忙闪开,口中却仍不忘调笑道:“干什么?动真格的了?你不是说不会和我动手吗?”

话音未落,他身形疾速一闪,手指几乎就快要沾到凤九天的脸,突然,一柄长剑却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吓得连忙高举双手,连连后退,讪笑道:“哎,哎,哎,小心啊,我可不想在这大过年的时候身上多出几个窟隆……”

“那就麻烦游公子站远一些。”持剑的人一脸寒霜,眼光利得几乎要将他的身体穿出一个洞来。

凤九天瞥了他一眼,拿起一方软巾来拭手,漫不经心道:“乔沙,你先下去,我只是和游公子闹着玩呢!”

乔沙脸色顿凝,却只得退了下去,眼光却仍然死死地盯着游自锋,不肯放松。游自锋嘴角仍有笑意,慢慢走到一旁坐了,这才摸摸自己的脖子,笑道:“好家伙,差点儿就没命了。乔沙,你的功夫倒是进步不少啊!再过两年,恐怕我也不是你的对手了。”

凤九天不以为然地笑道:“你抬举他了。他就算是再练个十年八年,也不是你的对手。”

乔沙低了头,退到一旁不再说话。

游自锋又哈哈笑道:“好歹他也是你的贴身侍卫,在玄武派新一辈人当中,他的功夫可是数一数二的!凤九天,黄参可不会随便找个人来保护你吧!”

凤九天没有答话,只拍了拍手,方才退下去的歌舞艳姬立刻娇笑着走了进来,围绕在游自锋的身边调情媚笑,他应接不暇,只得大笑道:“凤九天!你……当真会要我的命!”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三十五 佳节(2)

凤九天站起身来往外走去,边走边道:“你们要好好侍候,别让游公子扫兴。”

游自锋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问道:“你去哪儿?不在这儿好好尽兴?”

凤九天头也没回,只声道:“我还有事要办,你什么时候想回国都,就通知我一声。”

直到凤九天的身影消失在园门之外,游自锋才缓缓推开怀中的女子,看着眼前的美景自语道:“如果你去见她……我不会原谅你。”

凤九天出了园门,摒退了所有人,唯留乔沙相随。宁西王府共建有三园十六阁。出了霁华园是霁深园,再往内是霁雪园。霁雪园原本是王妃们居住的地方,凤宇赞去世时,命正妃殉葬,其余妃妾皆送往王府后山的普众阁内静修,而凤九天未曾有一妃,因此霁雪园一直无人居住,虽然平日也有人前来打扫,但并不留人看守,此刻诺大的园子里更是空无一人。凤九天直穿过霁深园进了霁雪园中,方才淡淡问道:“你确定是今日到?”

乔沙沉声道:“是。前日接到师父飞鸽传书,说明了启程日期,算下来,若无意外,应该是今日午时能到。”

凤九天望着眼前的屋子,抚着那些光洁无尘的桌椅,轻声叹道:“这齐眉阁也空了好久了。她恐怕永远也想不到,有一天还会回到这里来吧。”

乔沙转过头道:“请王爷稍候,属下去初晴门迎接他们。”

凤九天嗯了一声,乔沙立刻转身大步而去。凤九天在厅内正中的软椅上坐了下来,看着门外的阳光正好,院子里左右各种了一株梅花,此刻也开得正艳。清香阵阵传来,令他的心头微微悸动,脑子里突然浮出一张脸,一张平凡无奇的脸,却有着淡然无波的情绪,漆黑如墨的眼眸。他皱了皱眉,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想起她。低眼看着屋内的摆设,他曾在这屋子里住了十五年,十五年,这里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动,随便哪一样东西都能勾起他的许多回忆。

他默默地打量这间屋子,却压抑不住眼中渐渐跳动的火花。那两株梅树还是她亲手种的。他恍惚又看到一个洁白的身影,在梅花树下浅浅地笑着,绝美的脸上没有半点忧愁的痕迹。她专注地看着他,笑道:“九儿,你别胡闹,小心你父亲回来收拾你!”

她总是说父亲,在没有外人的时候,从不让他唤父王。在她的眼里,他们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家人,没有任何世俗纠缠。可是为什么,她那样普通的愿望,却不能容于世上!

忽然,他的眼眸微眯,胸膛不住地起伏,随手拿起桌上的一花瓶,用力地砸了出去,只听见“乒”地一声,那花瓶被摔得粉碎。屋外传来一声惊叫,他蓦地惊醒,连忙站起身来,院子里已经走进三个人来。

中间的那个女子,年纪已经有四十来岁,双眉如黛,眼如秋波,风姿绰约,是个绝色妇人。她身后跟了一个女子,年纪也是已近四十,只是两鬓微有花白,仍是丫头打扮,望向凤九天的眼光瞬间热切。另一个男子正是乔沙。他见院子被摔破的花瓶,正欲开口,却见凤九天大步走了出来,对他挥了挥手,他只得默默地退出了院外。

那女子福了福身道:“奴婢……见过王爷。”

凤九天道:“素姐你不必多礼了。”

那绝色妇人问道:“锦素,他……他是谁?你为何唤他王爷?”

锦素轻声道:“夫人,他是新任宁西王啊!你不认得他了?你再仔细地看看……”

那夫人疑惑道:“宁西王?你骗人,宁西王我认得,不是他……不是……”她慢慢地走到凤九天跟前,仔细地打量着他,忽然有一丝迷惑,仿佛在看另一个人。她忽地惊讶道:“你……你怎么长得……”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三十五 佳节(3)

凤九天眼光微闪,说道:“长得如何?”

那夫人自语道:“长得很象一个人呢……象谁呢?”

锦素笑道:“夫人,王爷长得象你啊!你再仔细瞧瞧,奴婢说得可对?”

那夫人笑了,说道:“瞧我这糊涂脑子……”她忽然变了脸色,凑上前专注地盯着凤九天,嘴唇有些发抖,连声问道:“你……你是……锋儿?不,不对……你是……”

锦素又想答话,却凤九天制止。他也专心地看着她,轻声问道:“我是谁?你仔细看。”

她突然抱住了自己的头,不住地摇头,拼命地想敲打自己,却被凤九天瞬间抓住了手臂。他用力很轻,似乎很怕伤了她,只在她耳边轻语道:“你不会忘记我的……你不可能忘得了。你再好好想想。”

她猛地挣开了他,后退了两步,退得太快,几乎摔倒。锦素吓了一跳,赶紧扶住她,她口中喃喃道:“你是谁?不会的,不可能的。你不是……他很乖,才这么高,他很听话……你不是……他分明是个女儿……你不是……不是……”

凤九天死死地盯着她,没有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她一直自言自语,仿佛在努力地回想什么事,却没有头绪。锦素有些着急,在一旁不断地安抚她。凤九天轻叹道:“你果然不记得了。你忘了,他从八岁开始,就不再是个女孩儿了,而是宁西王的世子,真真正正的男儿身!这一切,都亏了有你啊!”

那夫人顿时呆了呆了,仿佛没听明白他说的话,想了想,又走到他跟前去看他的脸,忍不住伸手想去摸他,凤九天飞快地后退了一步,她摸了个空,眉头又皱了起来。他这才淡淡道:“从今往后,你就住在这里。没有我的吩咐,他们不敢来打扰你。有什么事就让素姐去通报管周。你可以安心在此静养。”

她呆呆地看着他,好象有点回不过神来。凤九天唤道:“乔沙,吩咐管周传膳来齐眉阁。”

乔沙应声去了,她似乎有些不安,左右打量着这里的一切,有些怯怯道:“我要住在这儿?我不是……住方兴堂……”

锦素笑着扶她往屋内走,说道:“夫人住方兴堂是为了养病,如今病好了,当然要回齐眉阁住了!王爷可舍不得您在外面受苦!”

她这才笑了笑道:“对了,黄真人说我好了,就会有人来接我了。”

锦素扶着她在厅内坐了,说道:“夫人,您连日赶路,也累了,我先去给您沏杯茶去。王爷,这院子里,恐怕还要拨些人来才行。”

凤九天道:“这些事,你做主就行了。我会吩咐管周,总之一切照旧。”

锦素这才福了福身,退了下去。凤九天立在门前,仍在打量她。她眼中的不安愈深,半晌才问道:“对了,刚才……那花瓶可是你扔的?”

凤九天道:“是我。”

她低低道:“好好的花瓶,怎么扔了?”

凤九天淡淡道:“我高兴。”

她呆了一呆,忍不住皱眉道:“你这喜怒无常的性子……还真是象极了他。”说着她又看了他一眼,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发起呆来。

两个人静默了半晌,她忽然道:“九儿,那梅花开了还真香啊。”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三十六 游江(1)

凤九天眼光一动,问道:“你叫我什么?”她愣了一下,低下眼光没说话。凤九天又道:“你知道我是谁,为什么不说话?锦素现在不在,这里只有我和你。”

她不安地挪动身体,偷偷地打量着他,看到院子里的梅花,忍不住又道:“梅花开了好香啊。”

凤九天别过头去,看着她说道:“你在怕什么?我能将接你回来,就不会对你怎么样。黄参说你的情况已经稳定,只要没有什么大的变故,你自然不会有什么事。当年你费尽心思做了那么多事,到现在,后悔了么?”

她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低头道:“你……长得好高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后不后悔,你懂的。”

凤九天这才微微笑了笑,站起身来,慢慢踱到门口,淡淡道:“他如今也在西藩,十年来,他一直在找你,你可想见他?”

她的脸上闪过一丝慌张,仓皇地站了起来,连声道:“不,不,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凤九天若有所思地笑道:“不知道我说什么?那你慌什么?不过你也不用怕,我本来也没打算让你见他。只是……他就在宁西王府中,你当真就一点想法也没有?!”她抱住了头,脸色忽然苍白如纸。凤九天逼进她身边,冷笑着问道:“十五年了,我不相信你一点都不想他!”

她连连后退,急道:“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屋外一阵脚步声传来,凤九天敛了神色,锦素管周已经传了膳来,凤九天这才吩咐道:“我找几个信得过的人来,你慢慢适应吧。不过……你要想清楚,是不是真的就一辈子不再出去见人!”说完,他没再看她一眼,站起身直直地走了出去,只听见声音传来:“留几个人,好好侍候,这霁雪园,除了锦素,不许任何人出入!若出了半点差错……管周……”

管周面色一顿,连忙应道:“奴才明白,奴才即刻安排。”

众人连连应诺,锦素挑了几个手脚麻利的人留用,其余的迅速地撤出了园子。凤九天出了霁雪园,牟汤立刻跟了上来,低声道:“王爷,游公子出门了。”

凤九天微微一怔,问道:“何时走的?”

牟汤道:“王爷进了霁雪园,他便走了,连午膳都没用。”

凤九天顿了顿,忽然笑道:“好。你去霁深园里传我的话,计嫱、春盈、花红好,一起去游都江。”

牟汤即刻吩咐下去,顿时霁深园里一阵欢呼。原本以为凤九天这几日定然忙得不可开交,定然是顾不上她们的,可没想到大年初一就让她们一起去游江!这下众女子高兴得不得了,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吱吱喳喳地出了门。三位夫人坐轿到了江边,凤九天早已经在游舫上了。这是一艘豪华游船,但因都江的横截面并不十分宽广,因此它做得并不庞大,但是精致远胜别家游船。宁都城的人都知道那是宁西王爷的游船,沿岸也早已经布满了护卫军,并有四只小船跟随在侧。

今天是新春佳节,宁都百姓见宁西王上船游江,都凑过来看热闹。顿时堤桥边挤满了人,一个头戴白巾的男人叫道:“哎,你们听说没?宁西王是世上少有的美男子呢!”他身旁站了一个蓝衣人,不禁打趣道:“美男子你也有兴趣,要是美女还可多看几眼!”

那白巾男人笑道:“哈哈,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宁西王的侍妾也个个都是美人儿!你说,宁西王生得那个样子,不知道跟他的侍妾站在一起,谁更好看?!哎,你快看,那个人……是不是宁西王?”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三十六 游江(2)

此时游船在江面上缓缓地行进,船头上走出一个人,白色的锦袍上隐约可见暗金色的刺绣,他立在船头上,发如漆墨,随风轻舞,面色如玉,却冷漠如冰。那白巾男子大叫一声:“哇,肯定是宁西王!今天我可见着大人物了!”

人群里顿时一阵骚动,更多的人挤到了堤桥边,嘈杂声中只听见一阵惊叫声:“小姐!小姐!你在哪儿?”

人群里东跌西撞地挤出一个丫头来,被旁边的人一推一挤,哪里还站得稳,眼看一个跟头就要栽到地上,吓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却被人一把抓住了胳膊,用力地拖到了一旁。她定睛一瞧,忍不住喜道:“盍泚公子!”

拉她出来的,正是盍泚,见了她,他也是一脸喜色,连声问道:“姑娘,你可是君家的丫头?!”

她连忙道:“正是,我是二小姐的丫头燕儿。盍公子,方才多谢您出手相救!”

盍泚打量着她笑道:“只是举手之劳,姑娘不必客气。你……怎么只身一人在这儿?你家小姐呢?”

燕儿吓得一拍脑门,连声叫道:“糟了!刚才我和小姐,还有表少爷一起出来逛逛,本来都好好的,不知道谁说看到宁西王了,大家就全部往这边挤,小姐……小姐……不见了。”

盍泚神色一紧,四下张望了几下,仍然不见蒋俨和君亦休的影子,不由得着急起来,吩咐道:“燕儿姑娘,我们分头去找,找到了,就到前面那一棵树下会合!”

燕儿急急忙忙地应了一声,两个人连忙分头去寻。盍泚心里一阵紧张,今天他本来去申公方家拜年,还没吃午饭,蒋俨突然派人来传话,说找机会让他和君亦休见一面,让他午后来都江堤桥。他听了这话,哪里还有什么心思饮宴,匆忙告辞出来,在这堤桥边游荡。突然见到宁西王的游船上了江面,他也没什么兴趣凑热闹,却怕人聚得太多,惟恐错过了蒋俨与君亦休,于是就在这堤桥边反复地走来走去。哪知,他巧合救了燕儿,却没看见君亦休的影子。若是她有个什么闪失,可让他如何心安?

越想越觉得着急,眼看堤桥已经走到尽头,仍然不见君亦休,他急得无法,害怕她已经被挤到堤桥边上去了,只得冲到堤桥边去拉开那些人,边走边高声叫道:“君姑娘!君姑娘!”叫了几声不见回音,恍然看见前面有一个女子的背影,恍似君亦休,他情急之中大叫道:“亦休!亦休!”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回音:“盍泚公子,你在找我吗?”

他回头一看,君亦休竟然站在堤桥下,正笑着对他招手。今天她穿了一件粉红的夹袄,底下是浅白的罗裙,依然是一张清新素颜,平静优雅。他心中一荡,急忙奔上前去,不由自主地握住她的肩头喜道:“亦休!你没事就好了。我还以为……”

她淡淡一笑,轻轻拂开他的双手,说道:“以为什么?以为我被挤到江里去了?”

盍泚失笑道:“是我……太紧张了。对了,刚刚我看到燕儿,我们分头去找你,说好了去那边的树下会合。蒋俨呢?”

君亦休道:“表哥也和我失散了,刚刚人太多,我也叫不答应。既然你和燕儿说好,那我们就过去等她好了。”

盍泚笑着道了一声好,两个人慢慢地朝堤岸另一边的树下走去。盍泚正在想如何开口,却听君亦休道:“盍泚公子今日怎么也来凑热闹吗?宁西王游江……想不到有这么多人来瞧。”说着,她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淡淡的忧伤。那个伤口,是她内心里最深的秘密,虽然她已经接受了所有的现实,但伤口终是伤口,还是会痛。

盍泚却并不知她的心事,只是听出来她的语气里隐隐的忧伤,不由得心中一紧,思忖道:“我不瞒你,是我托蒋俨约你出来,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君亦休微微一怔,旋即笑道:“原来如此,我说表哥怎么一大早就来拜年,还极力说服爹爹,要带我出来走走。”

盍泚连忙道:“你别多心,也别怪蒋俨,我只是……觉得有些事还是应该当面说比较好。”

君亦休道:“我怎么会怪表哥?本来我也觉得应该见你一面,好好地把话说清楚。上次……是我太失礼了。”

盍泚停下了脚步,仔细地打量着她,忽然轻声叹道:“亦休……你为何不愿嫁我?是因为我……哪里不好?还是因为你妹妹……”

君亦休抬起头来看着他,他眼中的期盼和热切忽然灼痛了她,她连忙别开头,低低道:“你没有什么不好,你就是太好,我才不能……嫁你。对不住,这是我的错,不怪你,更不能怪圆儿。她对你是一片真心……”

盍泚眼光一暗,打断道:“你别说了!她是一片真心,那我呢?你……难道看不到我也是一片真心?”君亦休有一丝慌乱,欲言又止,终没说话。盍泚自嘲地笑道:“看来真是我自作多情了?到底为什么?难道就因为我太好,也能成为你拒绝嫁我的理由?!”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三十七 灯谜(1)

君亦休心中一闷,见他目光忽忧忽愤,似有不甘,忧伤渐生,不忍心再去瞧他,转眼见到宁西王的游船已经行到前方,内心里那一根弦,忽地疼痛,只得狠下心来,说道:“盍公子不会不不必如此,是亦休对不住你。如果你真心当我是个朋友,就别再问为什么。亦休祝你将来,能寻到一个真正的如花美眷,知心之人!”

君亦休转身欲走,盍泚终于忍不住,一把抓住她,低声问道:“为什么?亦休,我不相信你对我……毫无感觉!在百士坛我第一次看到你,就觉得你与众不同。后来在梅花庵,蒋俨说你是他的表妹,你知道吗,我一点儿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很高兴。”

君亦休打断道:“你别说了!”

盍泚拉住她,不让她挣脱,仍然热切道:“亦休,你懂我的心,你明白的。品茗会上你说出我的琴音隐怀之意,我就明白,你是懂的。在这世上,黄金易得,知音难求,我盍泚从那时开始,就很清楚,此生,非你不娶!”

君亦休眼眶一热,低头道:“你别说了,我懂的。我知道你是怎样的一个人,只是我……我福薄,注定此生,无缘与你相知相守……为何,为何你不早来?”

盍泚怔住,疑惑道:“亦休,此话是何意?你是怪我,没有早去府上提亲?我当时确有要事,必须赶去知州!”

君亦休连忙道:“我不是怪你,只是这世上的事,失之毫厘,却会差之千里。盍公子,你我,确无百年之缘,就算是亦休对不住你罢。你……切不要再对亦休挂怀!”说完,她再不犹豫,挣开他急步往树下走去。远远地看到蒋俨与燕儿,紧绷的情绪才慢慢舒缓下来。

燕儿见到君亦休毫发无伤,喜出望外,拉着她的手叫道:“小姐!找到你真是太好了!今天人太多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君亦休点了点头,蒋俨抬头见盍泚站在桥的另一头,望着他们发呆,心知有异,却不便多问,只得说道:“表妹,我看此处也是太杂了,我先送你们回去。不然出了什么岔子,我可没办法跟姑姑、姑父交待了。”

君亦休笑道:“表哥不必客气了,我们自己能回去。” 说着,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盍泚一眼,想了想,还是说道:“表哥,盍泚公子……是个好人,我……我没有用,伤了他的心。拜托表哥,替我多多劝解,他心思直爽,但过于执着,我怕他……”

蒋俨叹了口气,道:“你也知道他为人执着,为何你却执意不肯……”

君亦休连忙道:“姻缘之事,一厢情愿终难成。表哥,亦休此生,不会再嫁人。其中缘由,关系到我君家兴衰,请恕我不便明言。你就当我自私一回吧,盍公子,值得更好的女子与他结缘,亦休拒绝他,实是为了他好。请表哥多多相劝,我告辞了。”

蒋俨愣住,一时之间不明白她话中的含意,只得看着君亦休消失在人群之中。盍泚走上前来,一脸的黯然之色。蒋俨不由得笑道:“怎么?我们的四绝公子受了打击,一蹶不振啦?”

盍泚叹了口气,却说不出话来。蒋俨心有不忍,试探道:“也许……亦休有她的苦衷,既然她执意不肯,你不如……放弃吧。”

盍泚断然道:“不!我盍泚此生,怎么能如此轻易放弃真正让自己心动之人?不管怎么样,只要她一天没嫁人,我就有希望。也许她真有什么苦衷,现在不好让我们知道,但总有一天,我能等到她相信我,愿意来到我身边。”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三十七 灯谜(2)

蒋俨心中一震,万没料到盍泚对亦休用情已深。他突然觉得自己成了个多余的人,站在一旁看着两个人在情意中受苦,却使不上半分力。他苦笑了一下,只得说道:“希望吧,希望所有的一切,都会有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