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望着江面上,宁西王的船已经渐渐去得远了,人群也慢慢地散去。盍泚想到知州之事,不由得心事更重,与蒋俨相对半晌,终是无言。

君亦休回到家中,向父母问及君亦圆的情况,君望祖也只能含糊以对,不敢说她妹妹失了踪。君亦休疑心已生,亦圆纵然任性,不可能连新春佳节也不回家。只是见父亲也是终日愁眉不展,只得将一切疑问压在心底,不敢多问。

转眼已经到了元宵,君望祖知道君亦休十年的病发之期已过,加之她已经病发,便不再严格限制她出门,千方百计,只想她能开怀一些便好。于是元宵这夜,她得了父亲允许,带着燕儿去逛灯会。

宁都每年的元宵灯会都是沿江而设,全盛时延绵可达一里。整个宁都城里的年轻男女,都会在元宵这一天来放灯,猜灯谜。倘若自己的灯谜被人猜中,即视为有缘,每年因灯谜而结缘的男女不在少数,因此宁都元宵节的灯谜会历来被视为月老灯会。君亦休本无意来凑热闹,只是燕儿几次三番地提起,也是见她终日闷闷不乐,想拉她出来散散心。加上君望祖也极力鼓励她出来走走,君亦休知道父亲的心思,甚是无奈,只得做了个梅花灯,慢慢地往江边来。

夜色渐浓,都江边灯光闪动,人潮如织,绮丽动人。君亦休提着花灯沿着江边缓慢地走着,燕儿也做了个莲花灯,兴奋地东张西望。这江边的人流如织,很难找到一个适合放花灯的地方,好不容易看见一处空隙,她立刻叫道:“小姐!我们去那边放!”

君亦休被她拉着奔到了江边,江面上已经有不少的花灯,五颜六色,灯光熣灿,燕儿看得高兴,连忙将自己的莲花灯也放进了江里,笑道:“小姐,你还不放吗?你看,前面也有一盏梅花灯,好漂亮。”

君亦休抬眼望去,江面上果然有一盏梅花灯,比寻常的灯都要大一些,灯光也亮得多,凝神细看,居然能看见上面的字迹。她不禁喃喃念道:“疏影横斜水清浅,猜一曲牌名。----绝。绝……难道是他?”

燕儿笑道:“这个谜也太好猜了,做了个梅花灯,连谜面也这么浅显,难道是故意想让人知道?这是谁的灯啊?”

君亦休心中一沉,忍不住四下张望了一下,有不少人望着那灯在议论纷纷,她低下头,掩住自己手里的灯,淡淡道:“燕儿,我去那边看看,你在这儿放灯吧。”

燕儿立刻站起身来叫道:“小姐!我跟你去!”她顾不得放灯,匆忙跟了上来,刚没走两步,忽然听到一个声音笑道:“咦,这不是君家二小姐?真是巧,我们又见面了。”

君亦休怔住,抬头望去,赫然见到凤九天与游自锋站在不远处的树下。她心中一紧,蓦地呆住。说话的正是游自锋,他笑嘻嘻地走上前来,看了看她手中的灯,打趣道:“君小姐也来猜灯谜么?可是也想求一个好姻缘?!”

凤九天仍然站在一旁,一个字也没说。只是盯着她手里灯,眼里忽然闪过一丝玩味。游自锋轻声念道:“悔意须终休半废,讹言莫挂且宽心。这是你的灯谜?君小姐,听说若有人猜出灯谜,就是与你有缘?”说着,他瞟了一眼凤九天,低笑道:“我还以为……你真心真意给了某个人,就不会再生他念,看来……我又猜错了。君小姐真是处处出乎我意料啊!”

君亦休低头道:“民女不敢。民女只是来凑个热闹,并没有别的想法。游公子……请。”

她转过他的身边,想绕过去,谁知走了两步,正好走到凤九天跟前,她依然低着头,不知他的表情,只看得见他浅蓝衣袍的下摆。今天他穿得很平常,想来是不愿意让人知晓他的身份。除了惊人的外貌依旧引人注目,他看上去与平常人并无二致。见他挡住了去路,她有一瞬间的慌乱,连忙后退一步,施了一礼,说道:“请……公子借过。”

他并没有让开,反而伸手取过她手里的花灯,漫不经心地笑道:“公子?看来君小姐忘了我是谁了?你这个灯谜太简单,做个梅花灯,又出个梅花的谜面,可是故意为之?”

君亦休蓦地抬起头来看他,他目光平淡,却有冷意,连忙又后退一步,低声道:“王爷是要小女子在此行君臣之礼吗?”

凤九天脸色一变,哼了一声,说道:“你倒是学得乖了,很知进退……罢了,本王今天心情好,不跟你计较。”

君亦休轻声道:“是。多谢公子不见怪。小女子告退了。”

凤九天冷笑道:“急什么?本王说让你走了吗?”见她一呆,他忍不住又想逗她一逗,凑上前去低笑道:“还是怕我?不如我也送你一个灯谜,你来猜猜。说不定我们……也有缘呢?零落成泥碾作尘,猜猜看。”

君亦休轻声叹息,望着他的眼光慢慢地平淡,渐渐敛去了光彩,她的内心开始隐隐作痛,可是越是痛得清楚,却越能让她明白,她对于他,是多么无妄的一种执念。

她缓缓地又退了两步,恭敬地施礼,低头道:“多谢公子赠谜。公子对民女的谜语已经了然于心,小女子佩服万分。但民女才疏学浅,却猜不出公子的谜语。您身份高贵,气度非凡,自然不是我这样的平庸女子能私相揣度。请您高抬贵手,让小女子去吧。”

游自锋忍不住哈哈笑道:“你这样拒他于千里之外,真让我怀疑那日在云台你所说的话都是谎言!不过……我怕你会弄巧成拙,你忘了他是谁了吗?你不知道吗,他最喜欢做别人以为他不会做的事。”

君亦休又缓缓地退了两步,态度依然恭敬,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沉默着,仿佛游自锋说什么她根本就没听见。只等待着那个高高在上的宁西王说“你去吧”,这样她便能全身而退。她心里非常清楚,这个男人不是她能纠缠得起的人,更不是她能托付情意之人!!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三十八 沉香(1)

君亦休默默地站了半晌,仍然没听见应该听见的命令,只得努力地挺直腰,沉默着,仍旧低着头,不愿抬头去看那两个人。游自锋只是看着凤九天手里的花灯,漫不经心地笑道:“君小姐好象真的忘记了云台之事了。”

凤九天将花灯拎在手中,见君亦休虽然沉默,两只手却已经绞到了一块儿,那双手依然美丽如昔,他的心中微微一动,依然淡淡道:“你是当真猜不出?还是……觉得本王这个灯谜实在太简单,不值得一猜?”

君亦休平静道:“恕民女愚钝,的确猜不出。”

凤九天冷笑一声,说道:“愚钝?以前你在梅花庵读经时,可是聪慧得很。”他脸色一沉,随手将灯扔在一旁,沉声道:“你过来。”

听他提及梅花庵,君亦休心中一紧,转眼瞥见那花灯被丢弃在地上,烛火顷刻之间将整个花灯燃成了灰烬。她的心莫明地一疼,不知为何,觉得自己的命运竟就如那花灯一般,是生,是死,完全由不得自己。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却是后退了两步,低身道:“请……王爷恕罪。小女子庸才陋姿,恐有辱王颜。请容小女子告退。”

凤九天怒色已然染上眉梢,这个女人如此胆大妄为,竟然敢把他的命令当成耳边风?当真是有欠调教!他上前一步,一把将她扯进怀里,抬起她的脸冷冷笑道:“亦休……刚刚还夸你知进退,转眼你就自以为是。”

君亦休大吃一惊,急忙想挣脱他,无奈他抓得死紧,只觉得双臂如被铁箍住一般,动弹不得。她急喘一声,慌张地举目四望,好在大多数人都望着江面上的花灯,似乎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们,她连忙低下头,轻声道:“王爷请放手。”

君亦休挣了几下,他却纹丝未动。她只得向游自锋看去,他站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似乎正乐在其中,根本没有半点想帮她的意思。她有些急了,忍不住叫道:“您是什么身份?何必跟我一个小女子为难?若小女子说错什么,做错什么,您尽管责罚便是。请松开我!”

燕儿见小姐被那男子抓住,急得上前来拉他道:“你是什么人,快放开我家小姐!”君亦休吓得正要开口说话,眼前突然闪出一个人来,将燕儿扯出五尺远,那人一脸呆板,双眼却是炯炯有神。君亦休急得叫道:“燕儿!你,你别伤害她!”

凤九天缓缓地放开了她,君亦休想也没想,直奔到燕儿跟前,问道:“燕儿!你没事吧?!”

那男子仍然抓着燕儿的胳膊没有松手,小丫头急得跳脚,手中的莲花灯跌落在地,忍不住大叫道:“喂,你是什么人!快放开我!你,你,你一个大男人,抓着我象什么样子!”

那男子一呆,并未松手,却转眼去看凤九天,君亦休心如明镜,连忙道:“请公子见谅,我的小丫头不通人情事故,对公子并无不敬之意,请公子饶她一次。”

凤九天脸上浮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不答反道:“你,过来。”

君亦休心中一沉,只得吸一口气,慢慢地走了过去,她看着他,似乎有些明白了他的用意。这个男人是王,是不容有任何人反对的宁西王。在这西藩之地,他就是主宰,就算是他最不喜欢的玩物,也不能有半点的不服从。

她走到他跟前,短短的几步,心却已经平静。她看着他,没有一点慌乱,一丝波动。她只是沉默着,似乎没有任何的不驯。凤九天突然有些烦燥,直觉地想将她脸上异常的平静全部打乱,于是冷笑道:“我还以为你听不懂我的话。你想让我饶她?凭什么?”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三十八 沉香(2)

君亦休道:“不知者无罪。”

凤九天冷笑道:“那你呢?婢女如此不分尊卑,主子是不是也有责任?!”

君亦休道:“是。小女子愿意领罪。请您责罚。燕儿无知,以您的身份,想必也不会和她过不去。”

凤九天冷了眼,道:“别自作聪明,以为能揣度我的心意!”

君亦休连忙道:“小女子不敢。您要如何处置,小女子决无怨言。”

凤九天冷冷地看着她,她越是恭敬卑微,他就越烦燥气闷。她近在咫尺,却感觉隔了他有千万里远。他曾经轻而易举地得到了这个女人,他以为他得到了,就不会有失,可是如今,看她的神情态度,却仿佛已经不在意他。他以为他把她的心看很透,他以为只要他愿意,就能令她为他心甘情愿,飞蛾扑火,一如其他所有的女人一样。可是事实上,她仍然有她坚韧自主的意志,纵然失身于他,也失心于他,却并未将他看作是她生命的主宰。

她的冷淡与平静,突然微微地激怒了他,他缓缓地低下头来仔细地看她,忽然冷冷笑道:“我要如何处置你?哼,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他敛了神色,叫道:“乔沙,回府。”

抓着燕儿的男子这才松了手,跟在他身后走了。游自锋摸了摸鼻子,笑道:“君小姐,你猜他会如何罚你?”

君亦休拉着燕儿的手打量着,淡淡道:“他的心思不是你我能猜度的。游公子请吧。”

燕儿忿忿道:“刚才那是什么人?怎么这样无礼!要是有三小姐在……”

君亦休打断道:“燕儿!”说着轻轻地摇了摇头。一想到君亦圆,她的神色黯了一黯,却没逃过游自锋的眼睛。他沉思道:“君小姐,可是在为令妹担心?”

君亦休猛地转过头去看他,急声道:“你认识圆儿?她在哪儿?”

游自锋打趣道:“她是你妹妹,你倒来问我她在哪儿?”

君亦休叹道:“圆儿离家有好几天了,爹爹虽不说,但我明白。她性子倔强,认定的事,怎么可能轻易回头?怪只怪我……当初没把她的婚事好好跟爹说说。”

游自锋若有所思道:“婚事?令妹难道心有所属了?君小姐,如果你能帮在下一个忙,我就帮你去打听令妹的下落,如何?”

君亦休喜道:“当真?游公子愿意帮我去找圆儿?可是……”她猛地想到那墨麒麟,心头突地一跳,这个游公子是耀新国人,恐怕会与逢魔谷有关,他当真会帮她吗?

游自锋见她有些疑惑,又笑道:“君小姐不必担心,令妹若是生气出去玩几天,应该不会走太远。在下在宁都城虽不象宁西王那样能只手遮天,不过要想找个人,还是有些办法的。”

君亦休犹豫道:“那有劳游公子了,只是,不知游公子要小女子帮什么忙?”

游自锋抄起手,也不说话,只是上下打量着她,令她忽地不安。半晌他才说道:“君小姐,你知不知道,你很特别。”他见她眼中浮出一丝戒备,不由得哈哈笑道:“你放心,我不会要你跟我回耀新国去的。我只是希望你……不要离开凤九天。”

君亦休愣住,不明白他话中之意,怀疑地看了他几眼,低头自嘲地笑道:“游公子太看得起小女子了。”

游自锋哈哈笑道:“君小姐不必妄自菲薄,我敢打保票,他一定会再去找你。”话未说完,人已经走出三丈之远。

燕儿叫道:“今天怎么尽遇上怪人?这个人说什么帮忙找三小姐,我看他肯定是骗人玩的。不过刚才那个更嚣张……白生得那么俊,却是个不讲理的!”

君亦休低叹道:“燕儿!我们回去吧。今天的事,不要跟任何人说,明白吗?”

燕儿扁了扁嘴,只得应了。两个人这才转身往回走,君亦休只顾低头想着心事,却不料差点撞到一个人,她连声道:“对不住……”抬头一看,蓦然呆住,眼前之人一脸忧色,竟是盍泚。

他只是看着她,眼光里的苦涩几乎快要将他淹没。君亦休怔怔道:“盍公子……”

他叹了一口气,道:“你……如何认识宁西王?”

君亦休惊道:“你……你刚才……”

他闭了闭眼道:“我全都看到了。亦休,跟我说实话,你不答应我的婚事,可是……因为他?”君亦休心中一乱,低了头没说话。盍泚自嘲地笑道:“原来你已经心有所属,原来我……真的是在自作多情!”

君亦休叹道:“你这是何苦?”

盍泚紧紧地盯着她,突然握住她的手,急切道:“亦休,他是什么人,你很清楚。他府中侍妾成群,他不适合你!你听我说……”

君亦休眼光一暗,淡淡笑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跟我没关系。我说过了,我不会嫁人。更别说嫁他了。盍公子,你不必多心。我以前的确是机缘巧合,才与他相识。今天也是偶然才遇到,他身份尊贵,我……当然也不能当做没瞧见。上前见礼,总是应该的。”

盍泚苦笑道:“亦休,你何必骗我?如果他一心想要你,怎么会容他人染指?难道……当初派我去知州,也是有意为之?”

君亦休心中一沉,纷乱道:“你想太多了,我对于他而言,无足轻重。正如你说的,他是什么人,我们都清楚。象我这样的女子,他怎么会放在心上?你还有心愿抱负,切不可为了这些小事,而影响你的前程大计。”

盍泚皱眉道:“什么前程大计,我纵有什么大计,也与他无干。亦休,无论如何,我提亲的计划不会变。过几日我就让人将聘礼送到府上。”

君亦休大惊,连忙道:“万万不可!”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三十九 拒聘(上)(1)

盍泚身子微微一僵,硬声道:“为何?难道亦休果真意属于他?若真是如此,盍泚也绝不会强求!”

君亦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狠了狠心道:“意属于他?怎么可能?如果不是因为他跟人打赌,他恐怕看都不会看我一眼……算了,说这些已经无用了。盍公子,听亦休一言,不是你不好,也不是我意属于谁就能嫁谁。我说过我不会嫁人,这其中缘故,不便明说。请你见谅。我,告辞了。”

盍泚下意识地呆了一呆,转眼君亦休已经走得远了。他的眼光一直追随着她的影子,忧伤慢慢地转为热切,喃喃道:“不管你怎么想,我的心不会变。亦休,你既然懂我,就会明白我所有的心思,我可以等,等到你愿意来我身边。”

江面上灯影绰绰,明月当空,依然是一番绮丽繁华的景象。来来往往的男女在这里以灯谜脉脉交流,暗递情愫。宁都城的元宵灯会,终于在一片热闹声中慢慢地平静,新春佳节在隐忧满布的宁静中过去了。

君亦休还是一如既往,每日在家中安静休养。天气渐暖,她努力摒弃杂念,除了一心译经,也不作他想,慢慢地身子也好了许多。只是君亦圆一直没有消息,始终象一块大石头,压在君家上下所有人的心头。

好在君亦巧顺利出嫁了,徐丽珍这才算是松了口气。只因君家的女儿在外面一直名声不是太好,原先她惟恐亦休、亦圆会影响到自己女儿的婚事,这下亦巧总算是嫁了人,而夫家在宁都也算是个不错的生意人,她立刻觉得扬了眉,吐了气了,整日在君亦休面前有意无意地提起,以标榜自个儿有多能干,好象不听她的话,就别想有个好姻缘。

君亦休只是笑笑,并不多言。倒是君望祖,几番试探,总欲撮合她与盍泚的婚事。这天难得阳光灿烂,君亦休照例坐在院子里看经,君望祖进了院来,见女儿如此安之若素,竟禁不住一声轻叹。齐挽思死时最不放心的就遇这个女儿,可没想到的是,最不让他操心,却正是这个女儿。

君亦休见父亲来了,连忙唤燕儿倒茶。她放下手中的经书,问道:“爹爹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

君望祖道:“亦休,今天盍泚又来找我了。我想和你商量商量你的婚事。”

君亦休怔了怔,叹了口气,君望祖又道:“年前他来提亲,我是答应了的。只是后来因你妹妹……所以这事儿也搁了一搁。今天他又来拜访,希望能订个日子。爹也觉得这事不能再拖,无论如何,你也要嫁人的啊。”

君亦休望着眼前的阳光,轻声道:“爹爹难道忘了吗,女儿能活多久,尚未能知,又何必去拖累盍泚公子?”

君望祖眼眶一热,叹道:“亦休,你……总也要为自己打算打算。就算你的病治不了,但爹看那盍泚公子也是真心实意,实在不行,不如跟他讲明实情,爹相信他……”

君亦休断然道:“爹!万万不可!正因为他是个君子,我才不能误他!请恕女儿……不能答应这门婚事。”

君望祖有些急了,叫道:“亦休!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儿?!我已经答应了他,难道要我反悔吗?我不管,总之这门婚事是定了,亦休……不管你到底能活多久,爹只想你……今生能真正得到一个真心实意待你之人!爹相信,盍泚若是知道了你的情况,就算你只能活一天,他也会好好待你!”

君亦休眼光一暗,幽幽道:“爹!女儿怕是没那个福气。”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三十九 拒聘(上)(2)

君望祖道:“好了,这事就这么定了。明天我请盍泚过来,大家商量商量。”

君亦休抬头望着父亲,他的神色如此坚定,仿佛不容她有异议,只得深深地叹息一声,说道:“爹,女儿不能嫁给盍泚,其实……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君望祖愣了愣,问道:“除了你的病,还有什么重要原因?”

君亦休站起身来,走到君望祖身旁恭恭敬敬跪下,轻声道:“爹,你知道女儿因何会犯病吗?这件事一直藏在女儿心里,不敢跟人说,就是怕爹爹知道了,会对女儿失望。”

君望祖伸手去扶她,叹道:“好孩子,你起来说。不管有什么天大的事,有爹在呢。”

君亦休没有动,只是说道:“爹,女儿……想请爹原谅。我在梅花庵住的那一段日子,认识了一个人……”

君望祖略略一惊,问道:“什么人?我怎么没有听无花师太说起过?”

君亦休叹息道:“此事师父并不知情。别说师父,就连燕儿,也不知道。我……原本是因为译经之事,想求教于他,不便让人知道,因此,那段时间,每天下午,我都会去后山,与他相会……”

君望祖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向温婉贤淑的女儿,竟然会去私会男人?!这,这,这怎么可能?!

君亦休又道:“我当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因他救过我一次,我只当他是真心助我,并未多想。后来……他时常来找我,都没人发现。女儿……也是一时糊涂,才会与他……有了夫妻之实。”

君望祖腾地一声站起身来,瞪着她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颤声道:“你……你怎么这么糊涂!他是什么人?!”

君亦休低低道:“女儿只求爹爹不要再追问他是什么人,今生今世,女儿与他都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夫妻。他身份特殊,对女儿……也并非真心,所以,女儿对他,绝无半分念想!我此生的心愿,只是能完成师父交给我的任务,好好地把这本经书译完……”

君望祖不住地喘气,跌坐在椅子上,望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君亦休感伤无比,想起前尘往事,心中阵阵抽痛,脸色也止不发开始发白。她揪住自己的衣袖,强自笑道:“女儿不孝,让爹爹和君家蒙羞。求爹爹看在女儿……命不久矣,就不要再追问这件事,也不要让女儿另嫁他人。女儿求爹爹了!”说完,她磕了三个头,抬眼望着父亲,眼眶已经开始发红。

君望祖不置信地看着她,终于止不住闭了闭发热的眼窝,流下一滴泪来。他的手微微颤抖着,想去扶她,又似乎力不从心,他见她脸色不好,仿佛伤心至极,惟恐她又犯病,连忙擦去泪光,扶着她坐在一旁,方才叹道:“亦休……你告诉我他是谁!爹知道你是个明事理的孩子,定然是他巧言欺骗!你告诉我他是谁,爹去找他理论!始乱终弃,怎么能算是个男人所为?”

君亦休连忙道:“爹!他是谁都不重要了。这件事,女儿自己也有错!我不恨他,也不怨他,当初他并没强迫我,是我自己心甘情愿。也许这是注定的,爹和师父千方百计,只希望我能活过二十岁,可是……是我没用,偏偏要相信这人世间最不能相信的甜言蜜语!”

君望祖瞪着她,除了叹气,已经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他焦燥地叫道:“你,你当真不说?”

君亦休平静地看着父亲,坚定道:“是。求爹爹别问了。”

君望祖气往上涌,忍不住扬起手来,却终于还是没能一掌拍下去。这个女儿身子一向不好,他自小就最紧张她,原本以为,只要她能安安静静地过了二十岁,再找个好一点的人家嫁了,便功德圆满,谁知……竟然会出这么大的乱子!是他太放心她了吗?还是他这些年只是顾着她的身子,反而忘记了她感情上的空白会造成如今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局面?

他高高举起的手,终于无力地垂了下来。仰头望着天空,阳光仍然灿烂,却失了温度。他闭上眼叹道:“好,你不说,就算了。从今往后,你就在家中静养,什么都不用再想了。”

他站起身来欲走,却见管家满脸喜气地跑来,叫道:“老爷!全宁都城最有名的陈媒婆来了,说是要给二小姐提亲!人在前厅,夫人请您过去呢!”

君氏父女都是一怔,君望祖苦笑道:“还提什么亲?谁来提亲都没有用了!”转念一想,不对呀,自两年前君亦休拒绝了前后十个媒婆的提亲之后,就再也没有人上门来提过亲,更别说是这个赫赫有名的陈媒婆!这个姓陈的媒婆的父亲,曾经在宁西王府里当过差,所以认识不少达官贵人,她做的媒,不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就是望族大户的富贵公子,今天怎么会跑到他们这个做小生意的君家来了?

君望祖回头看了看君亦休,她也是一脸的疑惑惊讶,问道:“她可有说是谁遣她来提亲?”

管家道:“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夫人高兴得不得了,打发我来请老爷过去呢!”

君望祖低头想了一下,对君亦休道:“我去看看。你……”

君亦休望着父亲,说道:“爹爹,别忘了答应了女儿,不管是谁来提亲,都不能答应。”

君望祖叹了一口气,快步走了。君亦休看着父亲的背影,隐隐觉得不安。谁会来提亲?宁都城里的人都只道她长得又丑又没德才,谁还会主动来提亲?而且还是找了一个最厉害的媒婆来?她思前想后,总觉得事情好象没那么简单,连忙唤道:“燕儿!”

燕儿笑道:“小姐可是要奴婢去前厅瞧瞧去?看看是哪家的公子胆子这么大,居然跑来往我们君家二小姐提亲?”

君亦休道:“我是奇怪。你去瞧瞧,不管是什么事,都要快点回来告诉我。还有,别让父亲看到。”

燕儿笑道:“好,我立刻就去。”

燕儿去了,君亦休反倒坐立不安起来。虽然她也知道刚才那一番话已经彻底让父亲死了心,不管是谁来提亲,他也不会答应,但不知为何,她仍然心绪难宁。过了好一会儿,才见到燕儿急冲冲地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一张脸却是涨得通红。

君亦休心中一慌,却只得看着她笑道:“你急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燕儿只顾着喘气,仿佛还没回过神来,瞪着自家小姐,不知是在高兴还是在吃惊,半晌才叫道:“小姐!你猜,是谁,是谁来提亲了?”

君亦休皱眉道:“你这丫头,还跟我卖关子,到底是谁?”

燕儿睁大了眼,叫道:“是,是宁西王!”

君亦休一张脸顿时僵住,心,一直往下沉,沉到无力。

第二卷 沉香疏影 四十 拒聘(下)(1)

前厅里,徐丽珍对着一身华服的陈媒婆,不禁有些局促不安。这个人虽然出身不是很高贵,可是结交的,却都是些非富即贵之人,君家与她陈家向来没有什么来往,今天却突然带了聘礼上门来提亲,可是结结实实地吓了徐丽珍一跳。她心中有点发慌,只得小心翼翼地问道:“陈夫人,不知您今天来给哪位大人提亲呀?”

陈媒波笑着看了看手中的茶杯,说道:“今天我提的这位呀,不是什么大人,是比大人还了不得的人。你家老爷可在家?这件事可要找个能做主的人才行。”

徐丽珍怔了怔,心中顿时有些不快。君府里的人都知道她是偏房扶正的,背地有不少人拿她来和去世的正房夫人比较,说她终是气度不够,见不得大场面。如今来了个外人,居然也这般瞧不起她。当下轻轻地哼了一声,道:“陈媒婆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是这家的女主人,儿女的婚事,我岂有做不了主的?”

陈媒婆笑道:“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只不过我听说这君家二小姐已经年过二十了,至今都还没有找到婆家。所以嘛……有些好奇。”

徐丽珍叹道:“亦休不是嫁不出去,只不过这孩子性子固执,总没有看上一个合适的。”

陈媒婆道:“既然这样,那敢情好,今天我说的这位,她要还看不上,那就算是天上的龙子龙孙,怕也是没法子的。”

君望祖刚走到门口,听到的就是这样一句话。他皱了皱眉,快步走了进去,问道:“不知陈夫人所说的这位大人物是什么人?纵然他有千般万般好,也要和我们亦休相配才成。”

陈媒婆站起身来打量着眼前的人,禁不住满脸笑道:“这位可是君老爷了?”

君望祖在主人位上坐了,方才说道:“陈夫人请坐。在下正是君望祖。在下不才,就靠着祖宗庇佑,虽算不上什么豪门大户,但还过得去。不知陈夫人今日大驾光临,究竟是给哪位贵人提亲?”

陈媒婆笑了笑,眼中掩不住倨傲之意,说道:“我呀,今天特地来给君老爷道喜,我们宁西王爷看上你们家二小姐了,可不是大喜么?!”

君、徐二人吃了一惊,面面相觑,一时没反应过来。陈媒婆得意地笑道:“老实说,这宁西王爷眼光高着呢,能让他看上的人,可真是前辈子修来的福气。以后你们君家,也可以享受王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