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华想起裴杞堂在盐州城的传言,“听说你从回鹘买了不少的舞姬。”或许他前世那些坏毛病,就是从这么大的时候养成的。

裴杞堂道:“那是故意骗西夏人的。”

“人呢?”琅华淡淡地问起来。

琅华这是在关心他?

裴杞堂一下子来了精神,“等到战事过了,就放她们回去,”说着仔细地望着琅华的脸色,“你该不会认为,我会将那些女人留下吧?”

琅华挑起眉毛不置可否,以他前世的作为,留下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裴四公子无论到哪里,身边都少不了莺莺燕燕,这是她在钱塘江上见识过的。

不过这也难怪,常年在外的人,身边没有长辈跟着,谁知道会怎么样,她也只是给裴杞堂提个醒,免得他又像前世一样,那么大的年纪还没有婚配。

清理好伤口,琅华拿起桑皮线缝合。

一针下去,裴杞堂打了个寒噤,疼,这次可是真的疼,琅华虽然嘴上没说,手里却已经给了他回应。

“我真没有,”裴杞堂低下头解释,“我没做什么,外面的那些传言,跟我没有半点的关系。”

琅华没说话。

裴杞堂干脆弯下腰来,“你得相信我,这种事我是做不出来的。”

他这样一弯腰,她手里的针一颤,眼见就要陷入皮肉里,琅华忙用手去推他的胸膛,声音也大起来,“有什么话你就好好说,乱动什么…”

裴杞堂这样一本正经的样子,倒是让她有些惊讶。

“我是真的…”

裴杞堂的话还没说完,就有人冲了进来。

琅华还没转头去看,裴杞堂皱起眉头,已经将身边的长刀握在手里,身上登时散发出森然的杀气。

“顾大小姐…”

琅华听出程颐的声音。

程颐脸色苍白,目光落在琅华和裴杞堂身上,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大小姐,您没事吧?”

琅华摇摇头,“没事。”

程颐是个很有眼色的人,看到她没事,应该会告退出去,可是却站在这里不动,一副要留在军帐里的模样。

琅华吩咐程颐,“你出去吧。”

程颐抿起嘴唇,去看裴杞堂,裴杞堂表情严峻,目光如刀锋般锐利。

一股森然的寒气扑面而来,让人不禁心生恐惧,程颐脖颈后已经被汗湿透了,但是他仍旧低头道:“三爷让我寸步不离大小姐,我听到大小姐的喊声以为出了什么事,并不知晓大小姐在为裴将军治伤。”

“裴将军莫怪,”程颐规规矩矩地行礼,“只因我们三爷吩咐过,大小姐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如果出了差错,等三爷从太原过来时,我不知要怎么交代。”

程颐觉得自己将话已经说的很明白,虽然没有指名道姓,裴杞堂这样聪明的人也应该能猜出他口中的三爷是谁。

他就是要提醒裴杞堂,陆家和顾家是有婚约的,让他规规矩矩不要有别的想法。

三爷好不容易梳理了家中的关系,如今顾世衡又能活着从西夏回到大齐,若是这门亲事顺利结成,对两家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他方才进来时,看到裴杞堂满脸急切,顾大小姐将手抵在裴杞堂胸口的模样,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三爷的前程刚刚有了头绪,现在最怕的就是节外生枝,若是闹出什么丑事来,三爷将来必定要让人耻笑。

所以今天这件事一定要说个明白。

裴家也算高门大户,不会不懂这个道理,真的闹起来,裴家脸上无光,顾大小姐也会被牵连,大家都不会好过。

裴杞堂重新坐下来,迎着光,他腹部的伤口看起来有些吓人,虽然被冲洗之后,血迹已经很淡了,但是仍旧让人感觉到裂开般的疼痛,这样的伤,足以让人不敢动弹。裴杞堂却眼睛依旧明亮,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容,睿智而倨傲地望着他。

“陆瑛是被明博士举荐去的太原吧?明博士曾在太原书院任教,与太原当地的名门有所往来,有了战事先出武将,平息战乱之后,就要文官收拾大局,看来明博士觉得陆瑛今年明经考一定会中榜。”

程颐不禁惊讶,三爷走的每一步好像都在裴杞堂眼前似的,竟然被裴杞堂看得那么清楚。

程颐还没有回过神来,裴杞堂接着道:“陆瑛是江浙有名的才子,等他来了,我倒是想要与他说几句话。”

裴杞堂这是什么意思?有什么话要与三爷明说?

程颐的心“咚咚”跳个不停,他明里暗里已经说的很清楚,裴杞堂不但没有退缩,反而迎头直上。

让他有种秀才遇见兵的感觉。

如果真的闹起来,谁会赢呢?

程颐下意识地看向顾大小姐,顾大小姐专心致志地在给裴杞堂包扎伤口。好像没有听出裴杞堂的话外弦音。

一旦这层窗户纸捅破。

裴杞堂难不成会明着与三爷争不成?

程颐忽然发现自己有可能做错了,这样一挑开很有可能会让裴杞堂不管不顾起来,以三爷现在的地位,根本就不是裴杞堂的对手。

现在他倒希望一切都是他的胡思乱想,否则这场争斗不止是影响到陆、顾两家结亲,更有可能会阻碍三爷的前程。

程颐心中摇了摇头,静静地向后退了两步。

裴杞堂扬起眉毛,陆家人这样就心生怯意?按理说他应该高兴,可是心中却生出一股的愤怒。

这人应该是陆瑛的心腹,陆瑛就是这样交代他看护琅华的,这样懦弱、无能,留在琅华身边又有什么用处。

…………………

今天第一更奉上。

月中啦,出月票啦,请大家投给教主吧~

下一章出小剧场哈~

第二百七十四章 心软

遇到不能立即解决的事就要先忍耐。

三爷这些年就是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他是太过于冲动了,听到顾大小姐的声音就不管不顾地闯进门,其实想想,顾大小姐才刚刚十一岁,裴杞堂不至于在这里对个十一岁的女孩子做什么。

刚才裴杞堂与顾大小姐说话时神情虽然急切,也没见到有情欲在其中,也许事情还没有他想的那么糟糕。

而且以他的身份,裴杞堂根本不屑与他说话,他也只能退出去,等到三爷来了再作计较。

程颐出了门。

琅华一直闷不做声地将药箱收拾好,然后才抬起头看裴杞堂,“你方才是在告诉程颐,你不但知道陆家,还能随时影响陆瑛的前程。”

她就是觉得奇怪,这一世陆瑛还没有入仕,裴杞堂怎么会这样关注陆瑛,两个人尚不曾正式见面,就要对上了不成?

裴杞堂整理好衣衫,他知道这样一步步逼着琅华选择,琅华会很不自在,但是他已经不能等下去。

在外人看来十一岁的女孩子,已经要跟着母亲学掌家,躲进绣楼学礼数和绣工,跟着长辈四处宴席挣下名声,然后物色合适人选结亲。

所以方才琅华给他治伤的时候,陆家下人才会在外面偷听。

他们两个已经到了要避嫌的年纪。

再这样下去,很快他就不能随随便便地去顾家找琅华说话,何况琅华和陆瑛还有婚约在。

等到琅华决定要嫁给陆瑛的时候,他做什么都没用了。

虽然她现在只是一个小丫头,但是他就喜欢看着她笑,喜欢站在她身边。他不在乎等待,也不在乎要受多少的波折。他最受不了的是别人将她娶走。

裴杞堂故意没有去提陆瑛的事,“金人刚刚吞并了辽国,绝不会轻易就将太子放回来,”说着顿了顿压低声音,“我原本以为太子愚钝,他身边必然有幕僚指点,所以才能不声不响地陷害我父王谋反。”

现在太子轻易就一败涂地。

实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忍不住在想,当年那件事或许并不是太子做的。

琅华明白裴杞堂的意思,这样愚蠢的太子,就算想要陷害庆王,只怕也早就走漏了风声,当年想要将庆王置于死地的另有其人。

裴杞堂道:“所以,我们要小心谨慎,西夏的事解决之后,朝廷会有个新局面。”

裴杞堂说的新局面,就是这件事后会有多少人获利。

淮南王守住西北边防功劳不小,韩璋在太原打了胜仗也会受到嘉奖,西夏政权更替裴杞堂应该就能借此步入仕途。

这些都是表面上的。

就像裴杞堂说的那样,战乱过后,文官收拾大局,会有一批文官因此得到升迁。

前世是什么情况?

大齐与西夏也起了战乱,但是太子没有这么快就倒台,所以她也无法做出对比和判断。

倒是陆瑛,前世,陆瑛并没有告诉她准备站在哪一边。

所以她也一直没有将裴杞堂的身份告诉陆瑛,她没有一丁点的把握陆瑛听到之后会做什么选择。

一旦陆瑛走上仕途,很多事就不得不去面对。

琅华微微皱起眉头,一脸思量的神情,让裴杞堂脸上浮起了笑容,琅华是个有主见的人,就算心里在乎与陆瑛的婚约,但是也不会听从陆瑛的选择,将顾家带上陆家那条大船,所以她一定会权衡将来朝廷的权利更替、变换,陆瑛也是一个有野心的人,除非他与琅华有共识,否则很难让琅华安心地嫁给他。

搅起了风云,他就放下心来,裴杞堂双目含烟般看向琅华,“有没有饭?好几天只啃了些军粮,早就饿了。”

大齐军队进城,应该早就安排做饭了,看在他们打了胜仗的份上,一定会让他们吃饱。

琅华走出去吩咐医工熬些汤药端给裴杞堂,再回到军帐的时候,里面一片安宁,裴杞堂躺在简陋的木床上已经睡着了。

即便是睡觉,他的手仍旧攥着他的战刀,右手的虎口处结了一层厚厚的血痂,显然是反复磨砺受伤才有的结果。

这一仗他打的不轻松,但是一切还没尘埃落定,只怕跟李常显还有一场恶战。

琅华正准备轻手轻脚地走出军帐,衣角却被拉住。

裴杞堂睁开惺忪的眼睛,“琅华,坐会儿再走好不好?你在这里,你就在这里看卫所的账目,我会睡得很轻,不会打扰到你。”

琅华心里一软点了点头。

裴杞堂脸上露出笑容,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琅华让萧妈妈陪在一旁翻看账目,木板床上的裴杞堂没有半点的声音,真的就像他说的那样,睡得很轻。

裴杞堂身边的副将正在口沫横飞地讲述他们如何突围来到洪州,“将军算准了李常显一定会攻打洪州,所以昨晚连夜突围…这也就是裴将军,否则谁能如此料事如神。”

副将说着声音也越来越低,大家议论了两句再去看他时,他也靠在地上睡着了。

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来,军帐里外已经是一片鼾声。

这场仗打的不容易。

东平望着大殿里的御座,她慢慢走过去,扶着弱小的皇帝坐在上面。

但是她总算能站在这里,看向大殿里的臣子。

从今往后,她不再是李常显的阶下囚,她终于亲手恢复了属于自己的威仪。

她为了能够昂首站在这里,付出了多少辛酸和痛苦。

现在一切都值得了。

“她是齐人的长公主,你们扶她摄政,就是引狼入室。”被押在一旁的大臣不停地嘶吼着。

东平回过头去,“大齐的军队可踏入了大夏国土?”

大臣咬着牙,“那是早晚的事,等你…”

“李常显是什么人?”东平冷笑,“他忘恩负义杀死平昭皇帝的时候你们在哪里?他就是一个狼崽子,连人都不是,你们还不是对他俯首称臣。”

“你们是该怕大齐,”东平道,“在北方大齐打败了大夏和金国的联军,在西北让李常显铩羽而归,如今大齐几十万兵马压境…不是因为哀家,恐怕现在大夏的城池早已经被大齐兵马攻破了。”

……………………

答应好的小剧场来了:

战事结束,功臣表彰大会上,顾世衡慷慨陈词:…有人问是什么支持我在异国他乡长达十年的卧底工作,在这里我可以告诉大家,是我对国的爱我对家的爱以及我对月票深沉的爱!

第二百七十五章 羡慕

徐松元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场面。

从前出使西夏都是小心翼翼的应付,与大齐毗邻的国家,一不小心就会挑起战端,即便西夏人明里暗里有些挑衅之语,他也不会明着驳斥过去。

小不忍则乱大谋,使臣在外面遇到任何事都只能周旋,不能下任何决定,现在却不同了,李常显和东平长公主之间,大齐自然会选东平长公主,他也不必再忍气吞声,而是大大方方地站在长公主身边。

笼罩在他头顶的阴霾一下子散了,终于可能长长地喘口气。

徐松元看向旁边的顾世衡,顾世衡的脸微红,眼睛里透出兴奋的神情。

为了这一天,顾世衡熬了多少年。

背井离乡,丢下年迈的母亲和幼小的孩子,小心翼翼地在西夏人眼前活动,如果不是他们东平长公主不会有这一天,大齐在西夏的铁骑面前只会步步后退。

他最终会被派来求和,那时候,不知道会面临什么情况。一个打败仗的国家,有什么脸面称自己是大国。

宫人走出来向徐松元点了点头,徐松元知道这是东平长公主召他上殿。

徐松元轻轻地拍了拍顾世衡的肩膀,两个人对视一笑。

其实现在从这里走出去的人应该是顾世衡,他徐松元就像十几年前一样,不过就是得了个现成的好处。

徐松元向顾世衡弯腰行礼,然后才走了过去。

徐松元出现在西夏的朝堂上,殿上忽然一片安静。

两本文书被送到西夏官员手中。

徐松元抬起头,“一份和谈书,一份战书,诸位大人看看如何?”

李常显准备的军资被裴杞堂连打带烧已经去了七七八八,大夏边疆重镇的兵马也早就被调动走了,现在大齐的兵马随便一溜就能将城攻下来,进了乐城长驱直入三日之内就会打到西平府。

现在西平府被濮王、舒王的人马控制,如果东平长公主一气之下与大齐来个里应外合,那后果更不堪设想。

西夏的官员们议论纷纷。

“平昭皇上的血脉本该承继大统。”

“臣愿拥立新君。”

东平长公主脸上一片肃然,“哀家会请大齐兵马帮助我们大夏,平息内乱,诛杀逆贼李常显,以慰先皇在天之灵。”

从朝堂上下来,宫人已经过来道:“顾大老爷,长公主请您过去一叙。”

顾世衡有些意外。

宫人道:“长公主说,三年前大雪,西平府特别的冷,打扫长公主院子里陈婆子送来了两床棉被、一只羊腿,她和两个孩子半个月才将羊腿肉吃了干净,如果没有那些吃食和棉被,恐怕她已经冻死了。”

徐松元惊讶地看向顾世衡。

宫人这些话听起来轻描淡写,但是顾世衡做到这些定然不易。

如果没有顾家就不会有东平长公主的今天,这样建立起来关系,是旁人永远无法逾越的。

顾世衡看向徐松元。

宫人也明白过来,“徐大人也请跟我一起来吧!”

顾世衡和徐松元进了内殿,两个人立即向东平长公主和小皇帝李默、公主李彤行礼。

东平看了一眼李彤,李彤乖巧地上前向顾世衡跪拜了下去。

顾世衡不禁吓了一跳,忙躲开,“长公主万万不可…”看着李彤伸手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只能眼看着李彤慢慢起身。

东平抬起眼睛,“这是应该的,如果不是顾家,哀家现在早已经是孤魂野鬼,更别提先皇的两个孩儿,将来也必定难逃一死。”

徐松元和顾世衡坐下来,东平长公主笑着道:“顾大老爷生了一个好女儿,听说只有十岁的年纪。”

顾世衡道:“琅华是夏中生人,算起来如今已经十一岁了。”

东平长公主道:“才十一岁啊,这么小…”说着看向李默,“可惜顾大老爷一定不愿意让琅华留在大夏,否则…哀家定然要替她寻门好亲事。”

旁边的徐松元听得心中一震,顾琅华到底做了什么事,会让东平长公主这样赞不绝口。

顾世衡还没有说话。

东平长公主道:“顾家有这样的女儿,将来必定人丁兴旺,富贵荣华。”

徐松元不由地想起母亲的话,顾琅华这般肆意妄为,顾家以后定然是祸事不断,女子该有女子的样子,否则就会招惹来是非。

现在想起来,脸上就像是被打了一巴掌。

母亲对顾家避如瘟神,顾老太太上门拜见,都被拒之门外,一定想不到如果没有顾家,恐怕他就会死在西夏。

他真没想到,生下来时那么小的孩子,现在竟然出落成这般。

徐松元看向顾世衡,不禁心生羡慕。

宁令不禁从心中感叹,这仗打的太窝囊了。

他们是御驾亲征的王师,出来的时候气势汹汹,回来之后却如同落水狗般,只能夹着尾巴逃窜。

濮王、舒王的人马挡在前面,让他们无法靠近西平府,大齐的军队又从后面夹击,想要突围非要杀出一条血路。

可是出去了又能怎么样?什么时候才能打回都城?

皇上激怒攻心,手臂上的箭伤也愈发严重,如今已经不能骑马了,这只队伍本来就军心涣散,现在更是一蹶不振。

“将军,又有人逃走了,”副将前来禀告,“我们还要不要追?”

还追什么。

宁令摇了摇头,“随他们去吧!”天天杀逃兵,早晚也会将人杀光。

“齐人准备进攻了吗?”宁令问过去。

副将道:“还是不见动静,就这样一路跟着,也不动手也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裴杞堂到底是什么路数。

齐人打仗一直都很正统,裴杞堂分明就是不按常理出牌,莫非这个人出身草莽?可是他又是一个正正经经的纨绔子弟。

“齐人的那些卫所…”副将一脸踌躇,“就像是专门来收罗我们的伤兵似的,这一路来,不知有多少人跑了过去。”

那些人不但被治好了伤,还分发了饷银归家。

这是最可怕的。

仗打到这个份上,根本就不是在打仗了,而是在被人羞辱。

宁令就不明白了,齐人一直不进攻,到底在等什么?

刚想到这里,只听外面传来声响,“陛下来了。”

宁令立即放下手中的舆图去迎接。

刚刚走到门口,就看到脸色铁青的李常显,手中握着一封书信,见到宁令立即大声呼喝起来,“将宁令给朕压起来,朕要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