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世衡道:“就是今天。”

顾老太太惊讶地抬起眼睛:“今年怎么会这样快?”

顾世衡哂然一笑:“朝廷出了这么大的事,先不说侍卫司那边,就说户部恐怕要有三分之一的官员都要去三法司报道,而且西北和北疆地方缺少官员,吏部抽了不少京官过去补缺,加上赵家又出了事…朝廷正值用人之际,自然是越早发榜越好。”

顾老太太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今年的南榜怎么样。”

自从庆王出事之后,江浙的士子上榜的就很少。

顾世衡知道顾老太太想问的是陆瑛,于是抿了抿嘴:“陆瑛不会有问题,这次应该能顺利入仕。”

顾老太太的手轻轻地抚着琅华的手背,颇有些安慰琅华的意思。

但是现在提起陆瑛,琅华却已经不会像从前一样焦虑,心中十分的坦然。

“陆家人要来京城了。”顾老太太垂着眼睛,声音沉闷,最近她精神不济,很少操心这些事,但是陆老太太却一封一封信寄过来,扰得她不得安宁。

陆家的意思很简单,希望能跟顾家重修旧好。

顾老太太想到这里不禁冷哼,再怎么说都已经晚了,从前做过的事,不可能用几个字就抹平。

翻过了年,琅华就十三岁了,已经到了要说亲的年纪,陆家这时候过来,不光是为了陆瑛的仕途,一定还会在亲事上做纠缠。

顾世衡皱起眉头:“姨母定然是要来寻母亲说话。”

“我知道,”顾老太太道,“那我就让她死了这条心,别说陆瑛入了仕,就算是他将来封侯拜相,我们也不会后悔。”

琅华听得这话,不禁恍惚。前世,京中的女眷都羡慕她的幸运,一个瞎女竟然能有陆瑛这样的夫君。而她也因此觉得对陆瑛有所亏欠,现在那些终于都是过眼云烟,她再也不用觉得愧疚,也不必被锁在高墙里煎熬。

只有走出来才知道,原来天地是这样广阔,自由自在是多么的快乐。

陪着顾老太太坐了一会儿,琅华准备跟着顾世衡一起去养济院。

顾老太太笑着埋怨:“到底是长大了,不愿意在家中陪我这个老太太。”

琅华扶着顾老太太靠在迎枕上,“过些日子,孙女就回来陪着祖母过冬。”她是该好好陪陪祖母,祖母的身子虽然是胡先生亲自调理,精神却还是日渐不好。

顾老太太颔首:“只要你们平平安安的就好。”

琅华和顾世衡走出屋子,迎面遇到了顾四太太。

顾四太太笑着道:“家里有我,大伯就放心吧,”说嘱咐琅华,“千万不要太劳累,女孩子终究和那些男人不同,万一累出了病可怎么是好。”

琅华很喜欢听顾四太太说话,也就只有真正关切她的人才会这样一遍遍地嘱咐,生怕她在外面吃了亏。

等到顾四太太走了,琅华抬起头:“父亲,再过些日子,四叔四婶就要回镇江了,”说着顿了顿,“祖母年纪大了,我家里家外也难免有顾及不到的地方,您也该好好盘算盘算…”

顾世衡低头看琅华清澈的眼睛,她微微笑着,脸上鼓励的神情。

琅华这是在催他续弦吗?

“你这孩子,”顾世衡故意板起脸,“不该操心这些,若是你四婶走了,我就让人从镇江多调几个老家人过来帮衬。”

“老家人都能做什么?”琅华眼梢微微翘起,“她们能准备饭食,能打理家务,但是他们能陪着父亲说话吗?总要有个人能与父亲说些知心话才好。”

琅华边说边向前走去,倒将顾世衡甩在了身后。

顾世衡看着琅华的背影发呆,转眼之间琅华已经长这么大了,难道真的到了该出阁的年纪?

想着将琅华嫁出去,顾世衡忽然有些不舍得。

琅华坐车到了养济院,外面传来老乐的声音:“大小姐,您先等一等。”

老乐撩开帘子登上了马车。

“大小姐…有人正盯着养济院,”老乐向车厢外看去,“今天早晨就到了这里,一直守到现在。”

琅华并不觉得意外,她早就知道,皇城司的犯官被放出来之后,定然会有人坐不住。

琅华问过去:“他们是要打探那些犯官的伤势?”

老乐摇了摇头:“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他们只是打听那些从太原来的医婆…好像是在找什么人。”

找人?琅华很奇怪,怎么会找到了养济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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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三章 诺言

琅华吩咐老乐:“不着急,慢慢来,只要他们还盯着,就证明那个人还在养济院。”

人在她眼皮底下,总有一天是要现行的。

老乐点点头:“养济院的医婆大多我都熟悉,只要给我几天时间,我就会查个清楚。”

琅华知道老乐的本事:“周升不在京城,里里外外都要辛苦你了。”

两个人说完这些向院子里走去,养济院里几个孩子在追逐着打闹,萧邑见到琅华来了,想要将孩子们撵走。

琅华却摇摇头,笑着走过去。

其中一个孩子躲闪间扑到了琅华身上,手里的藤球也脱了手,琅华忙将藤球接住,笑着举起。

孩子们立即都围上前,一个个仰着小脸,想要从她手里夺走藤球,琅华不禁被他们逗笑了,干脆带着孩子们在园子里奔跑,用力将藤球掷出去之后,她也提起裙角跟着他们追逐,几个人的欢笑声立即充满了院落,窗子纷纷被打开。

众人听着这欢腾的笑声,心情也豁然开朗起来。

曹嘉看了一会儿外面的景象,看向胡仲骨:“为什么会有孩子?”

胡仲骨收起银针,有些不在意:“大小姐经常送衣送饭来养济院,那些家中清贫的孩子,经常到这里来蹭吃的,时间久了,他们干脆跑来玩耍。”

“都站好了,要分粥了。”院子里传来萧邑的声音。

孩子们立即一阵欢呼。

曹嘉将目光从院子里收回来:“既然顾家有意行善,为什么不将这些孩子送到庄子上去,给他们找些活计。”

胡仲骨笑起来,他面容丑陋,模样显得十分怪异,看在曹嘉眼里却十分亲切。

胡仲骨道:“大小姐说了,不能因为微不足道的善举,就去掌控他们的生活。”

曹嘉仔细地琢磨着这句话。

胡仲骨道:“曹大人能听懂吗?反正我老头子是听不明白。我们大小姐总是有她的道理。”

“还真是一个奇怪的人,”曹嘉半晌才道,“说她想得明白,她不过是个小姑娘,说她是随口乱说,偏偏仔细思量,却十分有意思。”

这话,真的很有意思。

胡仲骨抬起眼睛:“曹大人,您准备为那么多人都翻案吗?”

曹嘉转头看向窗外。

外面飘来了淡淡的米香,然后是孩子们“呼噜噜”吃粥的响声。

“不然我活下来做什么呢?”曹嘉眼睛眯起来,“我要证明我哥哥的话是对的。”

哥哥曾说过,庆王谋反是被人陷害,就在哥哥查庆王案的时候,被人冤枉入狱,这恰恰证明这一切被哥哥料中了。

琅华整理好了手里的脉案。

上面事无巨细,将所有伤都记得清清楚楚。

从这些脉案上,就能看出他们都受过什么样的折磨。

琅华望着脉案仔细思量,完全没有主意裴杞堂走进门来。

“想什么呢?”裴杞堂的声音传来。

琅华刚刚陷入沉思,突然的动静将她吓了一跳。

稳住心神,琅华松口气道:“我在想,什么当年赵家一定要害曹雍,曹雍时任大理寺卿,庆王出了事,大理寺是主审之一,曹雍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所以赵光贤才会对他下手。”

赵光贤又是为谁办事?

当时赵氏还不是皇后,赵氏想要取得这个后位,就要付出点什么,要么是忠诚,要么是利益。

赵三老爷送来了丹药,这还不足以让皇上选定赵家,因为从时间上来看,徐茹静死了之后,皇上还没有让礼部拟定封后的诏书。

直到庆王案后,赵氏才正式被册封。

这样看来,赵光贤解决了庆王案立下大功,才会让皇上反抗太后,执意将赵氏扶上后位。

琅华觉得自己的思路是完全正确的。

所以想要让庆王案浮出水面,还要向赵家人下手,赵家人不会傻到将所有一切都说出来,因为这件事对他们来说只会徒添罪责。

“琅华,”裴杞堂看着琅华紧紧皱起的眉头,“不用着急,我们可以慢慢来,这桩案子不审两年是不会有结果的。我早就知道,这件事与皇帝扯不开关系,皇帝不会轻易低头认错。”

琅华看向裴杞堂:“你会轻易放弃?”

裴杞堂眼睛清澈,闪烁着淡淡的光泽,让他整个人显得十分雍容:“不会,如果他不肯承认,我就逼他承认。”

这就是前世裴杞堂做的事。

那时候没有人知道裴杞堂翻案的实情,也没有人知道裴杞堂的真实身份,在她这里,裴杞堂不过就是个故事。

而今,她却身处这个故事当中。

“也未必就没有机会,”琅华心念一动,“也许赵氏为了活下来,什么话都愿意去说呢。现在的赵氏就是俎上鱼肉,按理说皇上看在多年的情分上,会多少照拂赵氏,但是现在皇上为了保住他的颜面,可能不但不会为赵氏说情,反而落井下石。”

“我刚看了个话本子,上面写着: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更何况皇室贵族,那个宝座永远比任何事都要重要。”

这话说的很深刻。

“人原本就是这样,即便再亲密,也不过你是你,我是我,最终还是不相干的。”

想想前世,她与陆瑛,不过就是这样。陆瑛定然早就察觉了她的身世,却依旧在她面前粉饰太平。

即便她被冠上他的姓氏,依旧面对他的欺骗和利用。

他们不过是普通夫妻罢了,凉薄的皇家,更是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屋子里片刻的安静。

琅华抬起头来,发现裴杞堂目光深沉地望着她:“你是这样想的?”

想的什么?赵氏吗?

琅华颔首:“也许赵氏就是翻案的关键…我怀疑赵氏现在…”有了身孕。后面的话她还没说,却被人打断了。

“琅华,不是人人都会这样,”裴杞堂目光灼灼,“不是每个人眼睛里就只有权利。”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是什么话?”裴杞堂一脸的恼怒,“怎么会有人写这种词话本,明明以偏概全,却还振振有词…”

裴杞堂抿着嘴唇,脸上愈发显得清隽,墨黑的眼睛中透着威严。

他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神情望着她。

“琅华,人生还这样漫长,终有一日,你会相信,这世上有生死相依,更有不离不弃。”

“你于我,永远不会,不相干。”

………………………

哈哈哈哈,本来想多写点小枸杞生气。

你们想看我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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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四章 她的秘密

裴杞堂低头注视着她,别说他的目光只是比平日里要深沉,就算是雷霆万钧,她也不会害怕。

所以此时此刻,她只是被这些话触动。

被他那句,永远不会不相干,触动了心弦。

她只是提起赵氏和皇帝,才多说了两句,没想到裴杞堂会是这样的反应。

他认真,严肃,眼睛里是焦灼的热切。

琅华眼前忽然浮现出裴杞堂从盐州回来的时候,躺在简陋的小床上,酣睡的情形,那样平静,那样的安稳,只有完全信任一个人,才会如此坦然。

而她呢?

每次又何尝不是越来越信任他。

琅华脸上不禁一红,本来好好的在说正经事,怎么被他话锋一转,就成了这个样子。

她不禁抬起头,嗔怒地望着裴杞堂:“你还要不要听我说话?”

“听,听,听,”裴杞堂方才的气势顿时去的干干净净,换做了宠溺和温和,“我只是要你知道我的心思。”

她的脸染了一层薄媚,看起来更加的动人,裴杞堂忍不住倾过身来。

琅华轻轻躲闪,眼睛里羞怯之色更甚,“坐好了,你若是不想听,我就走了。”

裴杞堂立即坐好,伸手在他刚刚拿来的攒盒里抓了一把:“你说吧,我听着就是了。”

她真的觉得这人在她面前愈发不正经起来,整日里不知道在思量些什么。

裴杞堂修长的手指仔细地剥着果壳。

琅华好半天才理清了思绪:“我在说赵家和赵氏,赵氏…”话说到这里,一颗白嫩嫩的东西已经凑在了她嘴边。

琅华几乎立即想起那个梦,那时候裴杞堂在剥荔枝,琅华还没有将这段思绪放下。

耳边听得裴杞堂道:“尝一尝,很甜的。”

“你看这白白嫩嫩的肉,一定又香又甜。”

这和梦境是那么的相似。

她都几乎要认为,现在的一切也是个梦。

“哪里来的荔枝?”琅华这下子当真是被灼了眼睛,“现在是冬季,怎么会有…”目光不禁落在裴杞堂领口上,那里盘扣紧紧地系着,衣袍看起来规矩和平整。

她不由地松了口气,这和梦境不太一样。

裴杞堂捕捉到琅华脸上一闪而逝的窘然,她是在想什么?该不会是陆瑛吧?他已经被陆瑛活活伤了两次。

“这是行宫窖里藏的龙眼,”裴杞堂立即强调自己的存在,“是准备在围猎宴席上拿出来的,结果出了事…”

琅华低头遮掩不自然的神情,伸出手去端茶,却碰到了裴杞堂的手,她就像是被扎了一下,立即站起身。

今天她是怎么了?被他这样一搅合,就乱起来。

“你走吧,”琅华道,“让我静一静。”

闹腾成这样,她还能说出什么话,就算说只怕也是些错的。

裴杞堂有些怔愣,“那我坐远点好了。”

说罢,他真的站起身规规矩矩地坐在了角落里的小杌子上。

像是一个准备听训诫的学生。

裴杞堂这样正经地坐着,如果她再不说话,倒成了她心里有鬼,琅华抿了抿嘴唇:“我说到哪里了?”

裴杞堂立即道:“你说赵氏一定会想活下来,但是赵家已经成了这个模样,整个大齐都知道了那些肮脏事,她是罪不可恕,就算不死也会被常年关在宫中…”冷宫里幽禁应该算得上是生不如死,赵氏为什么会这样做。

裴杞堂是个聪明人,琅华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对赵氏怀孕的判断。

琅华有些迟疑:“我也说不准,庆王爷这案子和其他的不同,要找到合适的时机,不能硬着来,否则皇上可能会起疑心,反正已经进了冬天,转眼几个月就过去了,到时候赵家该用的法子都已经用了,皇上也应该有了决断,你若是想要推波助澜,也会容易些。”

裴杞堂思量半晌才点点头:“我知道了。”

琅华道:“你先回去吧,我还有脉案没有整理好。”

裴杞堂点点转身走了出去。

琅华有些惊讶,以为这一次裴杞堂还会像从前一样七七八八说上一通,磨蹭到她也要走的时候,跟她一起离开。

难得这一次,他这样顺从她的意思。

半晌琅华整理好东西,喊了一声萧妈妈。

萧妈妈进了门,目光闪烁地向外面看去。

“怎么了?”琅华低声询问。

萧妈妈道:“裴四爷在外面等着呢。”

他没有走?琅华有些惊讶。

萧妈妈也是一愣:“奴婢还以为小姐有什么要紧的事,这才让裴四爷留在外面…就这样站了一个时辰,一步也没挪开过。”

这个傻子,琅华皱起眉头,快走两步推开门。

裴杞堂果然站在不远处。

大约是听到了声音,裴杞堂看过来。

他的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些许笑容来,那笑容十分的温暖,像透过云朵的一抹阳光。

琅华心里很不舒服。

方才提起赵氏,她有意遮遮掩掩,裴杞堂这样聪明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来。

所以他干脆顺从了她的意思,走了出去,让她免得会觉得为难。

这些小小举动,却处处是在为她着想。

既然已经被人察觉,她再极力隐瞒又有什么意义。

琅华叹了口气,声音轻柔了许多,看着裴杞堂:“我有话想要跟你说。”

裴杞堂觉得此时的琅华和平日里不太一样,神情更加的沉着,眉眼舒展,显得十分的轻松。

裴杞堂心跳得像打鼓,仿佛就要跃出来似的。

琅华要跟他说那个秘密了,对他来说可能是个转机,也可能是个灾难。他期盼着她将心里的事讲给他听,可是又怕那件事终究会成为两个人中间越不过去的隔阂。

裴杞堂抬起头,无论什么困难,都一定会有解决的办法,他都能接得下来,只要想想这一点,就没什么可怕的。

反正她在哪里,他就会跟去哪里。

萧妈妈走了出去,按照琅华的吩咐,让萧邑和吴桐守在院子里,却不能离屋子太近。

这样琅华和裴杞堂才能安静的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