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带着这么多人出现在山中,行踪可疑,是可能会被押送去衙门里问审的。

陆瑛浑身冰冷。

显然方家和祖父的作为已经被人察觉,否则这里离最近的衙门也要半个时辰的路程,又在深更半夜里,怎么会将衙门里的人引进山来。

陆瑛走上前行礼:“我们是杭州陆家,我们家的老太爷在山中走失,所以我们才会在深夜里寻人,眼下还没有进京城,不论宵禁,所以未向府衙报备。”

领头的班头听得这话,打量了陆瑛几眼才道:“在山中走失?什么时候?可是跟那些方家人一起进了山?”

说着目光落在陆瑛身边浑身发抖的方家人身上。

方家的下人都穿了褐色的短褐,非常好辨认。

陆瑛知道即便是他一口否认,这些人也不会相信。

陆瑛思量片刻开口道:“我祖父就是被方家人请去,至今不见踪影,家中老祖母已经急得晕过去,我也是才从京中赶过来处置此事。”

一句话已经将自己和半个陆家摘了出去。

“你是什么人?”班头问过去。

程颐急忙道:“我们家三爷中了今年明经科,正在京中等吏部的文书。”

班头不由地多看了陆瑛几眼,如果这是寻常时候,他大约会放了这些人,顶多让他们明日去衙门里问话,可是今天不一样,今天是有人特意去衙门里送了消息,今晚有人进山恐怕是行盗窃之事。

而且他们抓到了几个人,询问之下的确可疑。

班头看向陆瑛:“你留下,剩下的人一会儿随我去衙门里问话。”

陆瑛是有功名的人,如果没有真凭实据不能随意被押送衙门。

陆瑛不禁觉得惊讶,按理说他毕竟即将入仕,公门中人多多少少会给些颜面,班头却仍旧要将陆家人带去官衙。

他预料的没错,有人已经动手了,这一切定然是裴杞堂的安排。

方家进了山之后,就已经落入了那人的掌心,现在连同陆家一起陷了进去。

或者,裴杞堂根本就是要对付陆家的。

陆瑛冷静下来,接着道:“可否告知到底出了什么事?我们只是刚刚进山,就算被带去问话也要有个凭据。”

既然有人提前安排,就不会让方家人真的挖出顾家祖宗的尸骨。所以就算衙门带走了他们也不会真的有什么罪名。

陆瑛话音刚落。

“咯咯咯咯咯…”一串笑声传来。

诡异的声音让所有人打了个寒噤。

“闹鬼了,你们知道吗?”一个人的声音传来。

方家下人脸色大变,大声道:“是…是我们家二老爷,二老爷…”

方二老爷和几个僧人走过来。

“都是陆老太爷让我们来的,是陆老太爷让我来挖顾家祖宗的尸身,我们是要给他镀金身的。”

方二老爷说到这里忽然哭起来:“我们要给他镀金身,这不是好事吗?为什么他还害我们,那个鬼…它要吃了我们。”

听得这话,陆瑛整个人如置冰窖之中。

“胡说,我们老太爷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程颐忍不住呵斥方二老爷。

“陆家和顾家是姻亲,顾家长辈埋骨地之后陆老太爷知晓。”方二老爷睁大了眼睛,“他不说,我们怎么知道,他还带着我们来找…他说是那个地方…那个地方…我们挖了好久,却什么都没有。”

“没有,并不是挖错了地方,而是他出来了,变成了鬼出来了,出现在陆老太爷身后,将陆老太爷吓死了。”

“对吓死了。”

方二老爷显然是受了巨大的刺激,已经变得有些疯癫。

旁边的僧人见状忍不住低声念了句佛语。

陆瑛看向方二老爷,声音低沉:“你说我祖父怎么了?”

方二老爷张开嘴清晰地道:“他吓死了,呵呵,死的好,都是因为他我们才在这里,他该死,对,去捉他,捉他。”

在方二老爷手舞足蹈中,陆瑛看到了后面僧人背上的陆老太爷。

陆老太爷眼睛紧闭,嘴唇青紫,仿佛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生机。

这个人可能已经死了。

就算是死了又怎么样?有方家这些人的话,又被衙门捉了个正着,陆家也赖不掉今日之事。

果然是裴杞堂,没有裴杞堂的安排,这些和尚和官差就不可能这么快出现。

现在裴杞堂在哪里?

天渐渐亮起来,周围一切逐渐清晰,陆瑛却没有看到裴杞堂的影子。

现在有没有裴杞堂在已经不重要,因为裴杞堂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班头上前与和尚说了两句话,立即吩咐人将方家人带走。

“这为施主需要诊治,必须早些送下山。”

僧人的话让陆瑛回过神来,陆瑛忙上前去查看陆老太爷的情况。

陆老太爷虽然还没有死,但是呼吸已经极其微弱,仿佛随时随地都会咽下最后一口气。

班头指着陆老太爷:“你们可以将他带去诊治,不过立即就要来官衙,向我们县尉说清今日之事。”看着陆家人的目光中透出几分的鄙夷。

陆瑛抬起头来:“他们不过是深夜进山,可有什么罪名?”

“罪名?”班头冷笑,“你们不清楚吗?山里的大佛装脏开光之后,肚子里的佛像、咒、经屡次被人偷盗,你们深夜带着人进山,拿着这些铁器,可是为了盗窃佛经而来?”

原来是这样。

陆瑛明白过来。

就是要让衙门里以为方家人是进山盗窃佛像和经书,这样这些官差才能到深山里查看情形。

裴杞堂不用出面,就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妥当。

他以为来这里会与裴杞堂交手,却连与裴杞堂面对面对峙的机会都没有。

陆瑛抬起头望了望天空。

他头顶一片阴沉。

程颐已经将陆老太爷扶下来,陆老太爷裤腿已经结了冰,裆里的黄白之物都透出来,身体也慢慢变得冰冷,只怕还没有送到客栈就会气绝。

“走吧,”陆瑛吩咐,“尽快让郎中来看症。”他这次恐怕很难入仕了吧,陆家名声算是完了,老太爷一死,他就要服丧…眼下摆在他满前的是一个个难题。

陆瑛嗓子一痒,开始拼命地咳嗽。

………………………

一声叹息。

陆老太爷怎么说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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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七章 太执着

陆瑛带着人回到客栈,已经有郎中等在那里。

程颐忙将陆老太爷放在炕上,陆老太太看到陆老太爷的模样,眼前一黑差点晕倒在那里。

陆老太爷面色铁青,眼睛紧紧地闭着,就像个死人一样。

郎中急忙上前查看陆老太爷的情况,虽然呼吸十分微弱,但是胸口的热气还没有散。郎中看向陆老太太:“我只能试着用针。”

死马权当活马医,能在这里找到郎中已经是难得,他们还能求些什么。

陆老太太点点头,留下郎中给陆老太爷治病,她和陆瑛到侧室里说话。

进了门,陆老太太就问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还遇到了官差,为什么将你带去的下人都扣下了,他们要做什么?会不会冤上我们。”

陆瑛摇摇头:“不会。”他们没有盗窃,官府没有实证不会抓人。

陆老太太松了口气。

陆瑛道:“但是京城里的人都会知道我们陆家指使方家挖人祖坟。”

陆瑛目光幽深,陆老太太不禁打了个寒战:“那…不会不会影响你的仕途?”

陆瑛没有说话。

答案已经摆在了那里。

陆老太太皱起眉头:“我们要想个法子…”

陆瑛已经是陆家最后的希望,没有了他,陆家就什么都不是。

“我去求你姨祖母,”陆老太太握紧了手帕,“我们也不求别的,只希望顾家这次高抬贵手…不管怎么说,这次顾家没有半点的损失。”

方家没有挖到尸体,说到底老太爷没有做损害顾家利益的事,顾家总不能抓住他们的把柄不放,非要落井下石。

陆瑛一直在旁边看着陆老太太自言自语地说话,半晌才道:“顾家不会见您的,姨祖母不会再见陆家任何人。”

陆瑛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的绝望和冷漠。

陆瑛话音刚落,里面已经传来陆老太爷呜呜咽咽的声音。

两个人急忙进内室去看。

炕上的陆老太爷已经睁开了眼睛,直直勾勾地望过来,他目光涣散没有任何的焦距,嘴唇一开一合,发出些旁人听不懂的声音。

陆老太太上前去听,刚弯下腰来却被陆老太爷胡乱挥舞的手拉住了手腕。

陆老太爷的力气极大,就像落水者拉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鬼…”

陆老太爷吐出最后一句话,眼睛直挺挺地望着陆老太太身后,然后整个身体沉了下去,已然气绝了。

陆老太太的眼泪淌了下来,老太爷最终也没能踏进他期盼的京城,而是死在了顾家手上,这到底算是冤孽也是陆家的灾祸。

“怎么办?”陆老太太看向陆瑛,“我们要怎么安葬你祖父?”

儿子尸骨未寒,老太爷也撒手人寰,陆老太太有种心力交瘁的感觉,此时此刻谁还能来帮他们。

顾老太太一脸惊愕地看着顾世衡:“他们真的去挖了?”

顾世衡点点头:“连夜进的山,拉了几车柴禾,一边烧地一边挖。”

“有没有…”顾老太太不敢问下去,就怕得到了不好的答案。

“没有,”顾世衡道,“都亏寺里的僧人赶到了。”

寺里的僧人刚好赶到?

顾老太太看着顾世衡目光闪烁的模样:“说吧,是谁帮的忙?”

琅华轻轻地揉着顾老太太的肩膀,看父亲的样子,这应该是裴杞堂安排的。

“是裴家四郎,”顾世衡轻声道,“是他发现了方家和陆家合谋算计我们顾家,这才让人去告知了寺里的僧人。”

顾老太太思量片刻,点了点头:“他倒是机灵。如果随随便便揭穿他们,他们矢口否认,谁也无可奈何。现在寺里的僧人亲眼看到他们的作为,看他们要怎么抵赖。”

顾世衡也觉得这事办得巧,没有惊动旁人,只是借用了深山盗佛像的案子,就将方家和陆家送到了衙门里。

顾老太太沉下脸:“这次陆家再有人找上门,一律将他们打出去。”

屋子里的管事应了一声。

顾老太太摇摇头:“真是自掘坟墓,本来陆瑛甲榜登第是喜事,陆家只要安安分分地扶持陆瑛,将来也会慢慢好起来,谁知道…那个老东西又想到这样的招数。”

顾老太太提起了陆老太爷,顾世衡清了清嗓子:“顾老太爷在深山了折腾一宿,出来之后得了急症死在了京外的客栈里。”

琅华听得这话不禁惊讶,前世陆老太爷可是一直身体康健,虽然三天两头在陆家闹些事端,但是日子过得很舒坦。今生他却和陆文顕一样早早就死了。

顾老太太也是半晌才回过神来:“他想要掘别人坟茔,没想到却将自己埋了进去,这也算是报应。”

琅华抿了抿嘴唇道:“陆家准备怎么办?”陆老太爷死了,现在陆家只剩下了陆老太太和陆瑛,下一步该做什么,应该是陆瑛来做主。

顾世衡道:“陆家并没有扶棺回杭州,看样子是准备在京城办丧事了。”

琅华沉吟不语,其实现在陆瑛最应该做的是放下京中的一切回陆氏族中,虽然可能会错过这次任职,但是过两年还可以参加进士考,只要陆家离开京城,就等于避开了这次的风头,就算还有人议论陆家是非,很快会有别的事将这些盖过,等到陆瑛再出现的时候,大家早就将这事忘得差不多了。

陆瑛不肯放过这次入仕的机会,就等于是将自己架在火上烤。对于利益得失,陆瑛和前世一样太过执着,他知道陆老太爷做的不对,可是又不能去面对这个错误。

顾老太太面色不虞:“陆瑛还是想要入仕,否则不会这样安排,那孩子小时候脾性是好的,现在我也说不准了,只希望他不要走陆家长辈的老路。”

说到这里,顾老太太叹口气:“我们祖先的坟茔可有损伤?”

“没有,”顾世衡立即道,“方家和陆老太爷找错了地方。”

顾老太太道,“那就好,否则真的有了差错,我将来没有脸面去见你父亲。”

顾世衡很清楚,陆老太爷没有找错地方,是因为裴杞堂让人挪动了石桌和石凳的位置。想想他就觉得后怕,真的被人将祖宗尸骨拉出来塑了金身,顾家必然会落得尴尬的境地。

顾世衡道:“儿子想在家里办个宴席,将裴家四郎请过来,也算是我们的答谢。”

顾老太太对裴杞堂的态度始终很冷淡,可是这次裴杞堂帮了大忙,她总不能以怨报德,真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她不想请裴杞堂来登门,可是也不能欠着这份人情。

顾老太太道:“那就去请他吧,不过就是答谢宴,别的可就没有了。”

琅华听了挑起眉毛,祖母该不会觉得裴杞堂会像寻常人一样,懂得见好就收吧?只要让他登上一级台阶,必然就会乘胜追击。裴杞堂想要做什么,她是清楚的很。

想到这里,琅华的脸立即热起来。

……………………………

520,没有收到花,反而帮着女儿做了一天的作业。

今晚不多更了,明天一早见。

大家晚安。

爱你们。

第四百七十八章 心意

琅华从顾老太太房里出来,吩咐萧邑:“将整件事来龙去脉问个清楚。”

萧邑顺着琅华的思维想下去:“大小姐,您该不会觉得是裴四公子故意设下圈套,想要借此除掉方家和陆家吧?”

这确实是个一举两得的好法子。

琅华心里很清楚:“他不会那么做。”

琅华的面容笃定,让萧邑都觉得惊讶,大小姐竟然这样信任裴四公子。

琅华道:“他想要对付陆家和方家,有的是法子,不会用顾家做由头。”

裴杞堂这个人再如何无赖也不会用处这样的阴谋诡计,这点信心她还是有的。但是陆家和方家捉鸡不成蚀把米,这其中肯定有裴杞堂的安排。

萧邑仍旧不明白:“那我…应该去问些什么?”

“方家和陆家是怎么遇到的,是不是有人给方家通风报信。”琅华仔细思量,她总觉得有人利用陆家想要给顾家制造麻烦。

当然是跟现在为曹嘉等人翻案有关。

萧邑听了消息牵着马出了门,刚刚走到胡同外,就被人拦住了。

萧邑抬起头看到了笑吟吟的裴钱,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钱袋。裴钱这么名字实在不好,见到裴钱,他就有种钱袋会飞走的感觉。

裴钱不知晓萧邑的算计,笑着道:“萧管事是替大小姐去办事吧,”说着顿了顿,“九华寺的事劳烦您跟大小姐说一声,我们听到消息的时候,方家和陆家已经要进山了…”言下之意这一切并非裴家的安排。

萧邑道:“我们大小姐都知道了,这件事跟你们无关,”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你家公子是聪明,却不如我们家小姐。”

萧邑仰着头牵马走了,裴钱站在后面半晌才回过神,这让他回去怎么跟四爷禀告,眼看着萧邑就要离开,裴钱急忙跟了上去:“萧管事您等等,我还有话没说完呢。”

没说两句话的裴钱,将事情原原本本都说给裴杞堂听。

裴杞堂没有说话,嘴唇轻轻地翘起,透出笑意来:“我知道了。”

裴钱不禁为四爷高兴,四爷骨子里是个清冷傲气的人,虽然做事的时候会与他们闹在一起,但是心里的那些话却很少说给旁人听,老爷常常担心,公子这样会不会背负太大的压力无从宣泄。

他们心里着急,却又揣摩不透四爷的意思,终于现在有人明白四爷了。

陆老太爷的棺木就停在陆家的小院子里。

陆老太太本不想大办丧事,可是这几夜她却常常梦见陆老太爷死前的模样。

陆老太爷瞪圆了眼睛,看着她的背后,喊出了“鬼”,模样甚是渗人,陆老太太惊醒之后,慌叫着下人点灯。

她总感觉陆老太爷就站在她头顶上那片黑暗里,冷冷地瞧着她。

这样折腾了几次,陆老太太再也忍不住,托人请了几个大和尚在灵堂念起了经文。照大和尚所说,念经超度要七七四十九天。

陆老太太也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安抚陆老太爷的鬼魂。

陆家就这样又闹起来。

闵子臣将这些事讲给闵夫人和闵江宸听:“可怜了陆瑛,又要安排陆老太爷的丧事,还要劝说他祖母不要大动干戈。”本来就是个丑事,再闹起来可怎么得了。

闵夫人皱起眉头:“怎么不将棺木拉回镇江安葬。”

闵子臣只是叹气:“因为天寒地冻的路程太远,陆老太太身子也不好,不能再折腾了,所以陆瑛知道名声会不好,也只能一切以他祖母为重,毕竟陆瑛就这一个亲人了。”

闵子臣想想陆瑛那苍白的脸,单薄的身体,跟他说话的时候只能靠着引枕的模样,就觉得难过。

从前陆瑛可是意气风发,目光清亮,现在整个人都是落魄的样子,难道从此之后就要明珠蒙尘?

闵夫人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可这…本来和他也没关系。”坐在旁边的闵江宸忍不住小声说出口,难道不是这样吗?陆老太爷、陆文顕,他们做的一切都跟陆瑛无关。

镇江打仗的时候陆瑛没有跟着家人一起搬迁去杭州,太原起了战事,陆瑛又带着子臣去太原帮忙,然后到京城应试,陆瑛一直都在争取,可是最终的结果却是这般,他做错了什么?

闵夫人不由地看向女儿,阿宸最近很少说话,每日就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做女红,她还以为这样下去,陆瑛的事就会从阿宸心里抹去,可是今日看来,阿宸眉宇中的郁色反而更重了。

闵夫人心里一沉,看向闵子臣:“好了,说他们做什么?陆家咎由自取,走到今天的地步也是他们罪有应得,俗话说得好,上梁不正下梁歪,陆瑛的品行也不见得就好到哪里去。”

闵子臣想要跟母亲辩驳,话还没说出口。

闵江宸却突然站起身,垂着眼睛,表情有些僵硬,向闵夫人行了礼就道:“没什么事,我就回屋子里了。”

也不等闵夫人说话,闵江宸径直走了出去。

闵子臣愣在那里,平日里一直乖顺的阿宸今天这是怎么了?

“母亲,”闵子臣道,“是不是因为您急着要将阿宸嫁出去,所以阿宸才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