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走，”琅华道，“一会儿我还要为你施针，我不会走。”
芸娘脸上露出些许笑容，不停地点着头。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地喊叫，两个稳婆用力推着芸娘的肚子。
“出来了，出来了。”其中一个叫喊起来。
芸娘撑起了半个身子，用尽最后的气力，终于将孩子生了下来。
“哭啊…倒是哭啊…”稳婆用力打了两巴掌。
如同猫叫般的声音，从那小小的孩子嘴里传出来。
芸娘倒在床上，脸上满是汗水，握着琅华的手也松开了，眼泪却淌出来：“大小姐…谢谢您…谢谢您…我…这样的人…还能…帮我和孩子。”
“大小姐，您是不是早就知道我逃到了这里来…谢谢您没说破，给我们母子一个栖身之地…这孩子…这孩子…我…我…不能交给他们…”芸娘想说些什么，最终却没有张开嘴，将后面的话都憋在嗓子里。
琅华安慰芸娘：“你先歇着，有什么话日后再慢慢说。”
芸娘点点头，刚要闭上眼睛，听到外面传来声音道：“琅华在里面吗？”
那声音极为熟悉，是韩璋。
芸娘的心就像一下子被扯了起来，可是转念间又沉了下去，整个人如同掉入泥潭。
她已经不是韩夫人，韩璋和她没有了半点的关系。
她现在什么也不是了。
那时候她嫌弃韩璋是个武夫，现在她心里只有懊悔，可是现在什么都已经晚了。
琅华走了出去，见到韩璋道：“兄长怎么来了。”
韩璋向屋子里看了看：“听说她生产了？”
琅华点点头：“早了两个多月生产，孩子看起来很小，已经让人找了郎中去看看孩子，希望能够渡过难关。”
韩璋道：“养济院人手本来就少，我带来两个人可以帮忙照应着芸娘，过些日子没事了，你再将她们打发回去。”
说到这里，韩璋眼睛微沉：“赵皇后母家被惩办，赵家的嫡支正宗一定会受牵连，那些旁支也是疲于自保，芸娘的娘家就是赵家的旁支，虽然和赵皇后的母家相处不好，一直跟在宁王府办事，宁王妃出了事，他们也被波及，前些日子芸娘的哥哥还找过我，被我挡在了门外。没想到芸娘会怀着身孕到这里来，看样子是被家里做主又嫁了人。”
妇人生产，本是一件好事，可是现在孩子没有生在夫家，芸娘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再说那些人在养济院门口盯了好些日子，一看就是来者不善。
琅华正在思量，只听韩璋轻声道：“你呢？你愿意吗？”
琅华抬起头，韩璋用手抚了抚琅华的头顶：“你若是觉得心里不舒坦，也可以不答应赐婚。如果他不能待你好，你也不想真心待他，就算是有圣旨在，也没关系。”
琅华心里感觉到了一股的暖意，就像是韩璋静静地捏核桃仁给她，总是这样不多言语，但是一心为她着想。
是因为韩璋和芸娘成亲之后没有一个好结果，所以韩璋才会担忧她吧。
琅华虽然觉得有些难为情，却还是要说出来：“他会好好待我，我也会好好对他，兄长就放心吧，这件事谁也不能勉强我。”
“那就好，”韩璋停顿了半晌，不知在想些什么，抿了抿嘴唇才道，“那小子算计不少，找时间我也要说说他。”
琅华笑出声来，不知为什么韩璋总是放心不下裴杞堂：“兄长回去吧，将下人也带回去，用我这里的婆子，比用荣国公府的要好。”韩璋是坦荡荡，但是保不齐会被人说闲话。
韩璋颔首：“若是有什么事，你就让人去府里喊我。”
琅华点点头，眼看着韩璋离开，不知怎么回事，她总觉得韩璋的背影有些萧索。大约是荣国公府太冷清了，如果韩璋能够再娶，对整个韩家来说，都是天大的喜事。
韩璋刚刚离开，老乐过来道：“大小姐，外面那些盯着的人，听到了孩子的哭声，向我们打听，是谁生产了，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琅华点点头：“我知道了。”说完提着裙子走进屋子。
芸娘正看着怀里的孩子发呆。
“芸娘，”琅华坐在锦杌上，“你又嫁了人？”
芸娘眼睛红起来，一行眼泪夺眶而出，轻轻点了点头。
琅华道：“嫁给了谁？”
芸娘嘴唇哆嗦着：“明从信，他们都叫他明博士。”明博士在书院教书，虽然没有入仕，却一直名声在外，她也知道再次嫁人，不会嫁的太好，明博士是续弦，年纪也稍大了些，可是她认了，在族里的日子更加难过，谁知道她遇人不淑。
琅华有些惊讶，这个明博士难不成就是举荐陆瑛来参加恩科的人。芸娘早就想要嫁给一个读书人，现在终于如愿以偿，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别让他们闯进来，”芸娘拉住琅华的手，“求求您，千万不要让他们过来，若是将我带回去，他一定会打死我。”
芸娘满脸惊恐，整个人向被子里缩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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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和现实总是有差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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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八章 算计不到
芸娘不停地抽噎着：“您救救我们母子…我们母子…”
整个人看起来已经有些癫狂。
“芸娘，”萧妈妈提醒，“您生了一位小姐。”
“女孩子。”芸娘抱起头，哭得更加厉害。
萧妈妈叹口气，看向那小小的婴孩：“也不知道能不能养得住，这么小只怕都不会吃奶。”
胡先生捋着胡子摇头：“诊治婴孩，施不得针，吃不得药，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婆子哄着啼哭的婴孩。
孩子总是无辜的。
琅华吩咐婆子：“找个奶娘来试试。”既然来到她这里，她也不能眼看着不管，如果能正常吃奶，孩子说不得就能活下来。
萧妈妈望着芸娘母女：“这才多长时间的功夫，怎么就成了这个模样，早知如此，当年就应该惜福，放着好端端的荣国公夫人不做，却…”
“她不是好好的荣国公夫人不做，”琅华站起身，“她是没法去做，她的性子，再加上当时一叶障目，一定会有这样的结果。”
很多人都是以为了解自己的喜好，然而又不是那回事。
芸娘和兄长本来就不般配，兄长应该找的妻子，绝不会是芸娘这个模样。
现在的芸娘，也算是经过了磨难，希望她能好好活下来。
琅华走出养济院上了马车，萧妈妈过来道：“明家的那些人买通了稳婆，知道芸娘生了女孩儿就都走了，这是…将人扔在这里不管了。”
琅华并没有惊讶，这是她早就料到的事：“如果他们还想要芸娘，早就闯进来接人，就不用躲在门口窥探。芸娘自己跑出来，在外面生下了孩子，明家那边可以用这个做理由休掉芸娘，如果芸娘生个男孩，明家还会要孩子，生了个女孩，明家干脆孩子大人都不理不睬。”
只是她没想到一个堂堂的明博士，家风竟然是这样。
毕竟芸娘肚子里还有个孩子。
琅华忽然想起了闵江宸，阿宸现在何尝不是这样，如果她一定要嫁给陆瑛，将来又会怎么样？
“大小姐，陆三爷来了。”马车外传来萧邑的声音。
刚想到陆瑛，陆瑛就来了，琅华没有做声。
“大小姐，”萧妈妈道，“若不然让萧邑将他打发了。”
以琅华对陆瑛的了解，陆瑛不会没有准备就来找她，定然是有什么话要说：“走到前面的胡同停下，陆三爷有什么事，就在马车外说吧。”
萧妈妈应了一声。
马车很快就停下来，车外传来了陆瑛的声音：“琅华。”
琅华道：“陆三爷，有什么事就说吧！”
陆瑛望着马车的车厢，目光更加的深沉：“我看到明博士的家人在养济院附近，你要小心着些。”
琅华没想到陆瑛是来说这些的。
前世里，明博士和陆瑛关系一直不错，两个人经常会在书房里说话。
现在想起那时候的事，琅华觉得已经越来越远了，远到很多细节都变得模糊。
“这次恩科，上榜的士子大多都是识得明博士，听说国子监因此要将明博士召进京中，”陆瑛说着顿了顿，“我已经将这些禀告给了闵大人。”
很多事已经变了，不再是前世的模样。
陆瑛这是发现了什么端倪，想要向闵大人揭发明博士？这可不容易，陆瑛也是明博士举荐参加恩科的，若是恩科试有问题，陆瑛也不能独善其身。
陆瑛一定是经过了仔细的思量，才会这样做，也就是说，陆瑛想要借此在闵大人面前博得好感。
陆瑛抬起头来，仿佛已经隔着帘子看到了马车里的琅华：“听说皇上赐婚了你和裴杞堂。”
琅华道：“顾家已经接了圣旨。”
“为什么？”陆瑛比往日还要温和。
琅华知道陆瑛问的是什么。
她是曾想着要嫁给陆瑛，可是后来渐渐地她就反悔了，那时候不明白到底为什么，只是觉得两个人之间缺乏信任，现在她总算弄了清楚。
琅华道：“因为许多事都不应该算计。”如果感情也拿来算计，很有可能得到的就是一场空，就像她和陆瑛，只能在有限的条件下相互依靠，看起来很坚固，其实脆弱的不堪一击。
如何仔细的谋算，都比不上一个真正的你情我愿。
“走吧，”琅华淡淡地吩咐，“陆三爷有衙门里的事就去找我父亲。”
这一世她和陆瑛只是有一纸婚约，现在一干二净，互无亏欠，不用再多见面。
陆瑛站在原地，一直看着车马消失在他的视线当中。
“三爷，”陆瑛身边的下人呼唤一声，“我们该去做什么？”
陆瑛道：“去明家的宅子吧！让他们将师母和孩子一同接回去。”
陆家下人有些惊诧：“三爷为什么要管明家的事，现在那些士子都在讨好明博士，您这样做定然会引起明家的反感。”
明家人如果想要接人，早就接走了，怎么用的着一个学生指手画脚。
“这本就是于理不合，”陆瑛道，“如今博士还没有到京城，家里人大约想不周全，当然要去提醒。”
也好让京里的人都知道明家是个什么态度。
…
明家的宅院。
下人正仔仔细细地收拾个院落，这是老太太第一次进京，一定要收拾的干净妥当。
“乔妈妈，”下人低声禀告，“有一位陆三爷求见，说是我们家老爷的学生，这次恩科甲榜出身。”
乔妈妈看着屋子里堆起来的礼物，不用想这个陆三爷定然是来送礼的。
等到老爷到了京城，看到这些东西，心里必然欢喜。
“将人请到堂屋里坐下。”
乔妈妈安排好了，亲手端着茶向堂屋迎了过去。
陆瑛端坐在椅子上，抿了口茶抬起头来，正好跟乔妈妈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乔妈妈刚要询问陆瑛的来头，陆瑛已经道：“先生是不是明日才能到京城？”
乔妈妈点了点头：“先生路上耽搁了，最早也要明天未时才能到京城。”
“那就不能再等了，”陆瑛站起身，“这位妈妈叫上人跟我一起去趟养济院，将师母接回家。”
接回家？
乔妈妈皱起眉头，这人说的是那赵氏芸娘？老爷早就有交待，芸娘不用找，若是她生了位少爷，就将少爷抱回来，其余的什么也不用做。
…………………………
算计不到的是真心。
今天更新结束，还有两天这个月又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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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九章 坏事传千里
乔妈妈半晌没有说话。
陆瑛皱起眉头：“妈妈不知道师母在养济院吗？”
乔妈妈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讪讪一笑：“还是等我家老爷到京城再说。”
“我在养济院门口遇到了明家的下人，”陆瑛道，“这可是有关先生的名声，不能有半点的马虎。”
乔妈妈道：“许是陆三爷看错了，我们家太太怎么可能会在养济院，奴婢早就来到京城，却也没听说过这种事，就像三爷说的，这事非同小可，奴婢还是遣人出京去迎老爷，问问老爷该如何处置。”
“若是家里不方便，”陆瑛顿了顿，“我让家里人去接，将人送回来，你们一看便知。”
陆瑛说完就向外走去。
乔妈妈顿时焦急起来：“陆三爷，这可是明家的家事，您还是不要插手。”
陆瑛道：“事关先生的名声…”
乔妈妈不知道怎么才能拦住陆瑛，头脑一热顿时脱出口：“太太不经禀告就偷偷回京，先生大发雷霆，要不要将太太接回来，不是我们能做主的，陆三爷您就听句劝，这是与您毫无关系，你不要好心办了坏事，反而给我们老爷找了麻烦。”
陆瑛这才转过身：“那孩子呢？”
“孩子…”乔妈妈一脸的讳莫如深，“总要等我们老爷定夺…”
乔妈妈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传来声音道：“东西都准备好了没有，陆瑛不是先来了吗？陆瑛哪里去了？”
陆瑛听到声音向外走去。
七八个士子手里捧着物件儿站在院子里。
“陆瑛…”众人看到陆瑛立即迎了上去，“原来你在这里，我们还在商议，要不要骑马到郊外去迎先生，你怎么说？”
陆瑛脸色阴沉，本来说笑的众人见到他这番模样，全都愣在那里。
陆瑛抬起头：“师母在养济院生下了孩子，师父还没有进京，我们要不要将师母接回来。”
乍听得这样的事，所有人都愣在那里，半晌才有人反应过来。
“这生产怎么在外面，孩子流落在外可不行啊，怎么没听先生说起来…师母什么时候来到京城，怎么又不在家里。”
乔妈妈吓得几乎要魂飞魄散，本来这件事明家和赵家私下里处置也就罢了，太太是再醮之妇，名声十分不好，赵家也不敢过多纠缠，可若是闹得人尽皆知，老爷那边可就麻烦了。
陆瑛道：“先生素来注重礼仪，如今这般，无论如何也不合规矩。”
“是不合礼数。”
“师母的娘家是不是在京都？仿佛听人说起过，会不会是娘家那边出了事，还是让女眷过去问问才稳妥。”
陆瑛道：“养济院里都是伤兵和皇城司的犯人，在那里逗留总不妥当，我觉得先要让人去通禀先生，然后让女眷将师母接回家中，这样一来就不会有什么差错，我们身为先生的学生知晓了此事却不理不睬，将来要怎么向先生交代。”
几个人都知晓陆瑛是明博士得意的学生，陆瑛这样说定然是有他的道理，都纷纷道：“是这个道理，应该让人去看看，免得出什么大事。”
乔妈妈眼见拦不住，腿一抖差点就摔在那里，这差事没有办好，老爷回来定要责罚她。
…
芸娘迷迷糊糊听到有人说话。
“明太太是在这里吗？”女人询问的声音传来，芸娘眼睛里满是恐惧。
旁边的婆子立即看向芸娘：“这是来寻你的吧？我让她们进来看看。”
外面的女眷都是各家的管事妈妈，拿着衣服和用具向屋子里张望。
芸娘还没有说话，婆子已经将门打开。
芸娘眼见着有人走进来，心底的恐惧立即扩散开来，她大声喊叫：“别…别过来…我不要回去…我不能回去，他会打死我，打死我再娶，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差点被他打下来…我不能回去。”
芸娘大喊大叫，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他不是要休了我吗？那就休了我，我…跑出来正如了…他意，他可以…再娶。”
进门的管事妈妈见状都不敢上前，其中一个仗着胆子道：“明太太，我们将您送回明家，也好调养身子。”
“我不回…他们会悄悄杀了我…就像之前的明太太，死了…也不会有人查问，一句病死就了了…都了了…是我有眼无珠，是我…”
芸娘忽然将被子掀开，眼睛里是满是复杂的神情：“我知道了…与其这样受苦…倒不如死了干净…”
芸娘说着强撑起身子向床头的墙上撞去。
“哎呦，这可怎么得了，”旁边的婆子上前阻拦，芸娘结结实实地撞在她身上，她疼得半晌才喘过气来，死死地拉住芸娘，“你可别乱来，我们大小姐临走的时候交代过，如果你不想走，谁也强迫你不得。”
芸娘听得这话眼泪立即落下。
婆子又说了一遍：“听到没有，谁也强迫不得。”
在场的女眷都愣在那里，都没有了主意。
一个女子宁可留在养济院也不回夫家，定然是在明家受了极大的委屈，难不成真的就像她说的那样，回到明家就是死路一条？
…
养济院的事很快闹腾出来。
闵怀在吏部查看江浙士子的名单，陆瑛的话又回荡在他的耳边。
难不成这些人真的像陆瑛说的那样，都认识明博士？明从信在江浙一直很有名气，拜在他门下的学生不少，他还想着将闵子臣送到明从信那里受教。
如果这个明从信人品端正自然没什么话可说，如果他真的有意结党谋利…
闵怀从衙门里出来，一路回到家中，刚刚踏进家门，闵子臣就迎了上来：“父亲，您听说没有，那个明博士真的有问题，他的妻子逃出了明家，躲在了养济院里，说什么也不肯回明家。”
“陆瑛说的都是实话，您冤枉陆瑛了。”
闵子臣一口气将外面的传言都说出来：“那个徐士元从前也和明博士交好，徐士元拿出了二十万两银子买顾家的药铺，这银子是从哪里来？会不会他们在一起…舞弊…会不会有舞弊案？”
闵怀皱起眉头，真的有舞弊的话，也是他的失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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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章 缘分
闵子臣接着道：“父亲，如果陆瑛真的帮您抓住了明博士，您能不能对陆瑛有所改观。”
闵怀脸色阴沉：“这是两回事。”
“怎么就是两回事，”闵子臣不明白，“您觉得陆瑛不好是因为陆家做了那些坏事，如今陆瑛做好事难不成还抵不过那些…您总是教训儿子不该替陆瑛说话，说陆家如何如何不好，若是这些坏事有一件是陆瑛做的，儿子立即就会跟他绝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