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才笑嘻嘻答应着转身,回家后真的就进了家学,因聪明底子又好,同窗都是大些的孩子,如此又开阔了眼界,回去跟玉夫人要求请了武学先生,又学着别人学棋学画,一副发愤图强痛改前非的架势,玉相爷和玉夫人极其欣慰,这孩子终于肯长进了,又叫来静远夸赞打赏一番,静远当仁不让领了这份功劳。

秋阳的世界不再限于秋阳院,眼界更加开阔见识更加广博,要学要玩要交友,忙得不可开交,小双也就好几个月没见着他,夏过秋至秋去冬来,因冬日严寒,老人极易发病,玉老夫人忽一日在梦中辞世,虽是寿终正寝无疾而亡,玉家上下因来得突然阖府悲痛。

夏月的开解安慰不了秋阳半分,连夜骑马到了陶家庄,扑到小双怀中痛哭不已,小双陪他哭了半宵,第二日一早魏大叔送他回去,秋阳哭着说:“今日父亲上朝告了丁忧,我即陪着他们扶灵回淮扬去,一别三年,小双姐姐可别忘了我。”

小双将做好的鞋袜塞到他怀中笑道:“不会忘了的,哪能忘了呢?”

魏大娘在一旁长长松了口气,虽然秋阳只是孩童,她还是不愿意小双和他有什么来往,可想想她们家对玉相家是惹不起也躲不起,所以一忍再忍装糊涂,如今好了,淮扬府远在江南,三年不见,小孩子分开了,很快就会彼此忘记。

三年后,玉大人又上奏称年已老迈故土难离,就此解职,秋阳随父母呆在淮扬,又过两年秋阳十四,遵母命带着静远到国都柳家去提亲。

10、白衣少年

太康今年的春天来得比往年都早,道旁的杨柳抽出嫩绿的芽,小双折下一枝轻巧做个柳哨,婉转吹出一曲山村野调来,本懒懒趴在竹篮里的毛球,跳到小双肩头和着哨声扭动,它被小双养成了名副其实的毛球,圆嘟嘟的身子毛发锃亮,远远看去小双肩上若缀了一朵亮白的大绒花,镶嵌在浅蓝色衣衫上煞是好看。

转到官道上行人渐多,小双拿开柳哨拍毛球下来,都收到竹篮中用帕子盖好,进了城门直奔保和堂而来,墨如早已不用在柜台后忙碌,只坐在书案后坐诊,见小双进来站起身,小双笑着叫声墨妹妹,墨如淡笑道:“又来了……”

小双见他不若小时候那般别扭害羞,觉得有些没意思,叹口气笑道:“我就喜欢这么叫你,还真象你说的,你开的药我父亲吃了一个冬天,如今春暖花开,嗽疾竟大好了,母亲打发我来好好谢谢墨郎中,你看,我给你做的……”

小双放下竹篮拿出一件浅青色长衫,指指屏风后:“快去试试,若不合身我再拿回去改。”

小双以为墨如必定会推辞,可出乎她的意料,墨如听话得转到屏风后,过一会儿穿着新衣出来,似乎千年不变的淡笑里多了些什么,小双却没看出来,只是盯着他颀长的身材笑道:“还真是合适,颜色淡了些,不过你就喜欢素淡的,也符合你郎中的身份。”

墨如点点头:“小双姐姐,甚好。”

小双四顾无人,伸手戳戳他肩头:“竟然肯叫我一声姐姐,难得。上次是什么时候?对了,把秋阳那儿得来的药膏给你的时候叫过一声。”

墨如指了指门外:“小双要买什么,我陪你去。”

小双说声走吧,将毛球探出的头摁了回去,刚跨出门槛,就见街对面一位富家公子正指使两个家丁围堵一位姑娘,几个路人指指戳戳围观,却没有人劝阻,小双一急就要冲过去,墨如伸臂挡住她,低低说道:“我去。”

墨如刚跨过半条街,身边嗖得掠过一匹白马,围观的人听到马嘶都躲到了道边,马未到鞭先至,鞭子呼啸着带起声声惨叫,两个家丁疼得滚倒在地,马上的人探出手将那位姑娘拦腰提起,扔给后面骑着红马的伙伴,因动作迅疾,待富家公子反应过来,那人已施施然跳下马背,靠在马身上抱臂笑看着他,富家公子冲着他恼怒喊道:“知道爷是谁吗?敢坏爷的好事,这个织香院的飘云,爷买了她的初夜,她竟然敢跑……”

一个声音带着懒散说道:“我不想知道你是谁,或者你爹是谁,也不管那个姑娘什么身份,我只知道她不愿意,强怕人家就是你的不对,我不管我手中的马鞭也要管。”

墨如退了回去,拦住要过去看热闹的小双:“那位姑娘没事,胡良三也不是那位侠士的对手,走吧,没什么热闹可看了。”

小双悻悻住了脚,看着那匹通体亮白的马眯了眯双眼:“这马如此神骏,也不知骑马的是什么样的人物。”

墨如笑道:“走吧,我们这个僻远小县,又能有什么人物?日后碰上热闹,若不是耍猴马戏,最好离得远些,免得惹祸上身。”

小双瞧了瞧墨如:“今日你的话怎么这么多?”

墨如看了看身上的新衣没有说话,两人转身欲走时,毛球从竹篮内嗖得窜出,闪电一般到了街的对面,小双和墨如追了过去,毛球正趴在马前那位少年手上,小双看着眼前皓月般的白衣少年,不敢相信得瞪大了双眼,难道说,难道说……怎么可能,他们举家回了淮扬,两年前曾盼过他来,可后来听说相爷辞官了,就是说再也见不着了。

小双正思量着,白衣少年桀骜的眉眼柔和下来,目光锁住小双,抚着毛球慢慢笑道:“小双姐姐,说好了别忘了我,怎么不认识了?你真把它养成了一只球,估计放地下也只能滚着走……”

因他抚摸的力道过大,毛球抗议得吱吱叫个不停,小双顾不得大庭广众,掐着墨如手臂跳起来:“真的是他,是秋阳,是秋阳,他笑起来还是小时候那般没心没肺……”

墨如忍着疼闷声说:“怎么掐的是我,倒是掐他去呀……”

秋阳笑看着小双,比以前白了许多,脸庞瘦了些,眉眼轮廓没变,却多了几分清秀,细瘦的身子,大概到他耳朵那么高,跟他想象中一般模样,小双又叫又跳的,身旁围观的人多了起来,竟把要和秋阳讨个说法的胡良三挤出去老远,胡良三不知到底什么事,不停蹦着高往里看。

小双依然没有放开墨如的手臂,双眸定在了秋阳脸上身上,身量较一般十四岁的少年高些结实些,金色靴子白色衣衫,通身上下一尘不染,腰间系着的玉带,玉色晶莹剔透,映衬着白皙细嫩的脸庞,剑眉乌眸鼻梁挺直,嘴唇比小时候多了棱角,唇角一丝笑意,坏坏的又有些可爱,再看到腮旁,一条细细的疤痕伸到耳朵下面,虽微不可见,却逃不过小双的眼睛。

小双的手抚了上去,急急问道:“怎么回事?是你太调皮,摔的对不对?”

秋阳没想到小双先问的是这个,眸中涌上复杂,似乎蒙了一层薄雾,看着小双不说话,小双又追问一遍,墨如看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跟秋阳使个眼色,拽着小双衣袖往药铺里而去。

秋阳跟在身后,人群自动为这个美少年让开一条通道,他们过去后又汇成人流跟在身后,墨如回身冲人群作个揖:“不过是多年没见的表姐弟今日街头偶遇,各位父老请回吧。”

人群中有认识小双的,是陶家庄老魏的女儿,老魏的底细大家都清楚,哪里会有这么尊贵的表亲,不过他们都大多受过墨如医者之恩,就算没受过的谁敢保证自家没人生病,都压下强烈的好奇心止住脚步。

胡亮三却不依不饶跟在后面,被救下的飘云姑娘追上来,跪在地上磕着头说:“多谢公子大恩大德,若是公子不嫌弃,这辈子愿意跟着公子,做牛做马服侍公子一辈子……”

秋阳摆摆手:“放着好好的人不做,做什么牛马,静远,这些事情交给你,该怎么做……”

静远一手牵着一匹马笑嘻嘻说道:“公子放心,小人心里有数。”

墨如带着二人去了自己房中,斟了茶说道:“你们说说话,今日太阳不错,我坐在院子里晒太阳,门不能关,我会坐得远些。”

秋阳点头致谢,小双愣了愣才笑道:“你呀,可真是玲珑心窍,什么都想到了,秋阳不过是个孩子……”

看到秋阳只比墨如略矮的个头,手指捻着发辫笑道:“我也是糊涂了,这都过去五年了,长得比我都高,是该避嫌些。”

墨如捧一本书出去坐在院中花架下,小双和秋阳单独面对,倒一时无话,相对傻笑半天,小双张了张口刚要说话,秋阳笑道:“小双姐姐放心,这几年没有闯祸也没有胡闹,读书写字下棋画画一样没落下,骑马练武也都没耽误,用我母亲的话来说,我这棵树虽没成材,不过也总算没长歪。”

小双弯了弯眉眼,指指他的脸:“天底下这么多人,哪里会都成材呢?既是没闯祸,这道疤痕怎么来的?你们府里有那么多好药,若不是当时伤得重,又怎么会留下疤痕。”

秋阳垂下眼眸不知想些什么,只是双手不自觉得捏紧,小双笑道:“怎么?太丢脸了?不好意思说?”

秋阳的拳头松开来,抬眸说道:“说了怕小双姐姐骂我,不说你追问不休,还是说吧……刚回到淮扬那年,有一阵迷上了各种怪石,收罗来在后花园布置座假山,却苦于没有点睛之石,有一次碰上了,势在必得,将祖母留给我的祖产之半数给了人,换回了那块石头。”

小双笑道:“你呀就是这样的性子,喜欢什么不拿到手誓不罢休。”

秋阳看看她:“父亲再也无法忍耐,第二日我正在欣赏那块石头,父亲气势汹汹拿了家法过来,命家丁将我摁住就打,脸正好侧着摁在石头棱角上……”

小双坐不住了,过去手托住他脸仔细看着,想着秋阳粉嫩嫩的脸,被石头割得皮开肉绽,心疼得眼圈都红了,秋阳的身子一动不动,脸却不自觉往小双身边侧了侧,嗅着小时候令人心安的香气,低低问道:“小双姐姐不觉得我是罪有应得,是败家子吗?”

小双揉揉他脸:“当时疼坏了吧?你性子又倔,心里觉得自己没错,打死也不喊疼是不是?”

秋阳沉默着,当年确实觉得自己没错,不肯开口喊疼,也不肯求饶认错,父亲越发生气下手越狠,直到他疼得昏了过去,直到母亲赶来,他醒过来时,听见母亲哭着说:“虽说他是罪有应得,老爷也打得太狠了些。”

父亲沉声说:“再不给他些教训,还不知要无法无天到何种地步,这道疤该给他留着,让他看到就想起疼来,日后也老实些。”

母亲哭道:“他得到教训也就是了,总不能因此破了相。”

用了上好的药还是留了疤,不过更深的是心上看不到的疤痕,他躺在床上,后背腰臀大腿火辣辣得疼,脸上也疼得钻心,来探望的人都说的是同样的话,所有人都说是自己的错,话里话外都说他是活该,就连静远也劝他以后不要再胡闹,没有人知道一个孩童心里的绝望,他被整个世界遗弃,被父母亲人孤立,而那份祖产,不过是家里产业的九牛一毛。

他的心里冷得象冰,想起祖母,想小双姐姐,想夏月妹妹,如果她们在,一定会知道自己疼,会说些让自己安心的话,他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他也想不明白他眼里价值千金的石头,为何在别人眼里就一钱不值。

第二年盼来了夏月,他指着脸跟她诉苦,结果她说的话跟别人一样,无非是劝他收心,说姨父盛怒是因为他太不懂事,怎能用祖产换一块顽石,自然夏月也安慰了他几句,说就算留疤也挺好看,让他不用担心……

11、恰逢知己

秋阳想起往事,有些紧张得看向小双,她会怎么说,会向着自己吗?似乎从八岁那年认识,小双姐姐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却不是象别人那般刻意讨好,一切源于本心,小双看着那道浅浅的疤痕一声轻叹:“这个我也总想不明白,就象小时候,我也会觉得一块石头啊,一块花布啊,甚至一个鸡蛋壳,都比那些金啊银啊的宝贵,就说你送的那几支簪,我也只是觉得好看,可到如今母亲都藏着,再也没见过……可是,我们是孩子,说了是不算的,都是大人说了算……”

秋阳愣怔着半天没说话,小双姐姐能懂得他当时的心境,如果当时她在身边的话,他就不会又疼又孤单,小双好象知道他在想什么:“要是当时在你身边就好了,你那么怕苦怕疼,如今还怕打雷吗?”

说到怕打雷,小双笑起来,秋阳白玉般的脸上滑过一丝红,挠头笑道:“小双姐姐,你又取笑我……”

两个人又孩子一般笑在一处,小双手待要收回去,又不甘心伸过来捏了捏秋阳的脸,笑眯眯说到:“还跟小时候一般细滑,这会儿没人看见,我就捏一下……就一下……”

秋阳脸上刚滑过去的红色又回来了,自从石头事件后,他刻意收敛,平常话也不多说,也多年没有跟人如此亲近过,略略带些不满得抗议,声音里却有忍不住的笑意:“小双姐姐,你又捏我……”

小双笑着脸冲向门外:“墨如,墨如,你过来。”

墨如施施然过来瞧瞧小双:“你吃蜜糖了吗?怎么一副占了大便宜的样子。”

小双看看秋阳眨了眨眼,秋阳又笑起来,小双指指他的脸跟墨如说:”几年前给你的药膏,不是钻研出来配方了吗?你看看秋阳这个疤痕还能去吗?“

墨如凑上去仔细看了看说道:“当时伤得挺重,能好成这样已是造化。再说了,也就你那么仔细,旁人都看不出来。”

秋阳任由墨如察看,笑嘻嘻看着小双乌亮的发辫笑问道:“来之前想着小双姐姐说不定有孩子了,孩子该叫我一声舅舅才是。”

小双啐他一口红了脸,墨如站直身子笑道:“她的小虎哥前年中了秀才,要等到今秋中举有了功名,才肯上门提亲。”

小双低了低头:“都是家里大人说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秋阳笑问道:“要是今秋中不了呢?再等三年?”

小双捏了捏衣角:“功名不功名的,我倒是不在乎,只是小虎哥他家娘亲……”

秋阳点点头:“小双姐姐,我来呢是要到国都向夏月提亲,去之前想着来看看你。”

两个人说说笑笑当墨如不存在,他也就知趣得出去看书,抬头看着日头,想着要不要准备午饭,小双笑道:“小时候就知道你们两个定是一对。”

秋阳唇角扬了扬,却是笑不出来:“之前夏月每年过了二月二,就不辞舟车劳顿到淮扬住上月余,两年前父亲辞官后,就再没来过了,我想着该不是夏月的主意,是姨妈,姨父如今升了侍郎,只怕……可是母亲还想着昔年之约,命我前往,我呢,一来想看看小双姐姐,二来看看儿时那些伙伴,三来大哥二哥他们都在国都,再有就是……见夏月一面,彼此说清楚才好。”

小双蹙了眉头:“说清楚什么?夏月一颗心从小就放在你身上。”

秋阳认真看着小双:“小双姐姐,你说人为何要成亲?”

向来能说会道的小双不禁语塞,差点脱口而出,是啊,为什么呀,一转念又想,正劝秋阳呢,小家伙不知动了什么念头,看来不会乖乖去提亲,认真回答道:“这有什么为什么的,不是人人都这样吗?长大了成亲,成亲后生子,跟吃饭睡觉一样的。”

秋阳摇摇头:“那我为何就非得跟夏月成亲呢?”

小双伸手作势去拍他:“你打小就喜欢夏月,夏月也喜欢你,又是姨表兄妹亲上加亲……”

秋阳站起身走到小双面前,不再是小时候的奶香,而是一股陌生的香味,小双笑问道:“戴了什么香,真好闻。”

秋阳修长的手指挑起小双腮边的头发往旁边捋了捋:“小双姐姐把额头露出来应该会更好看。哪有什么香,我从来不戴香的,除了被夏月逼着戴过。小双姐姐,到墨如家厨房为我做顿午饭吧,我给你拉风箱。”

小双点点头,墨如一听小双要做饭,心里想沾秋阳的光,我有口福了,飞快去蒙尘的厨房里拣出些干净的灶具来,小双挽起袖子说:“你们都出去,我来收拾,墨如,你这厨房就是个摆设。”

墨如笑笑:“都在师父师娘那儿吃饭,这厨房是师娘准备的……”

小双瞄他一眼:“哎呀,脸怎么红了,你师娘备着你成亲后用的吧,你的亲事怎么还没着落,太康县府多少人家的女儿排着队让你挑,就没看上眼的吗?”

墨如搓搓手:“厨房的活我插不上手,还是看书去,做好了,叫我一声啊。”

小双麻利收拾着,不一会儿厨房就变得整洁明亮,墨如也打发人拿了米啊菜啊水啊油啊的进来,秋阳跟小双头碰头择着菜,小双指点他那个留根茎那个留叶子,秋阳答应着一边择一边说道:“小双姐姐见过我三哥吧?两年前和一个翰林家的女儿成了亲,多少人夸赞说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在外人面前相敬如宾的,我替三哥高兴,父母亲也以为他们夫妻恩爱,有一次我去找三哥,碰上他醉了酒,跟我说三嫂性子冷淡总是拉着脸,跟他也恪守礼仪,三哥本是性子豪爽好热闹的人,有时候跟三嫂开个玩笑,三嫂就恼了,时间久了夫妻之间越来越生分疏远,三哥说着说着趴在了桌上,正好三嫂进来,我怕她因三哥的话尴尬,就匆忙告辞,刚走到院中,就听到屋里咕咚一声,跑回去隔着窗户看,三嫂正一脸嫌恶看着三哥,任由他滑倒在地上也不伸手扶一下,当时可是三九天,青砖地上该有多冰凉,我出来打发三哥的小厮进去服侍他睡下。”

小双夺过秋阳手里撕得乱七八糟的菜,秋阳双眸带了些茫然:“照我看来,三哥三嫂都是挺好的人,可是做了夫妻却合不来,若说有错好像都有错,若说没错,那到底是谁错了?”

小双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天下间夫妻有好的也有不好的,你三哥三嫂大概是月老牵错了红线,又或者,等有了孩子也就好了。”

秋阳摇摇头:“许多有了孩子的夫妻也是貌合神离,不过是委曲求全罢了。小双姐姐,我若娶妻,必是琴瑟和鸣夫唱妇随,就像……就像凤冕的父母那样,对了,凤冕是我认识的一个朋友,他的父母亲真是神仙眷侣一般,两个人一个手势一个眼神就能明了彼此的意思,谁也不会强迫对方做不愿意的事,他的父亲比我见过的任何男子都要神采飞扬,他的母亲也是我见过的女子中最美丽的一个,看不出年龄的美丽……”

小双笑道:“这样的夫妻自然惹人称羡,你和夏月也会是这样的夫妻。”

秋阳笑笑:“夏月小时候长得画一般,聪明伶俐心机又多,那么多表姐妹里我最喜欢她,不对,比亲生的姐妹都喜欢,爱看她哭爱看她笑,可如今,如今……”

小双洗着菜问:“如今长得不好看了?也有的姑娘小时候长得好看,大了反倒平常了。”

秋阳往锅里添着水:“夏月如今出落得更美丽了,琴棋书画样样都好,大方知礼举止得体,用静远的话说,就是仙女下凡,可是我总觉得美则美矣,跟她在一起着实无趣,这也不行那也不许,慢慢就没了话说……”

小双指指锅灶底下:“拉风箱去,你和夏月就是金童玉女,还有什么可是啊如果的,依我说,你这是得陇望蜀,不知足到了极点。”

秋阳抬起头:“小双姐姐,你怎么也如此说我?”

小双沾着面粉的手啪落在秋阳头上,看着秋阳头发上额头上的面粉笑道:“还有谁这么说?”

秋阳缩了缩脖子:“静远也这么说。”

说到静远,门外有人探头进来:“公子,我回来了。”

秋阳嗯了一声,静远跑进来看了看案板上笑问:“要吃饼吗?我最爱吃饼,到了淮扬后好几年没吃过家乡的饼了……”

小双还没答话,静远接着说:“公子,给那个飘云姑娘赎了身,本来她非要找到公子磕几个头,我怕公子嫌烦,就替你受了,赎身银子是姓胡的出的,我说公子的父亲是左相大人,他立马点头哈腰办去了,还让我给公子带话问好……”

秋阳摆摆手:“行了,别邀功了,知道你能办好,出去喂马去,对了,找家干净客栈订间上房。”

静远眨了眨眼睛:“不是说来看看就……”

秋阳沉了脸:“那么多废话。”

静远心想,这个小双姑娘还真是话多,说了一个上午还没说完,看来吃过午饭还要接着说,不对,公子还要住下……

小双要知道他之所想,肯定得抗议,明明是秋阳多话,为什么说是我,静远就该回答,我家公子向来寡言,怎么可能?

12、骑马偶遇

秋阳在太康一住就是十多日,天气温暖晴和,四处闲逛游玩,去国都的事提也不提,静远劝说道:“说好去国都的,早就到了日子,大公子二公子该等急了,夏月姑娘也该急了。”

秋阳瞪他一眼不理她,最后静远拿出杀手锏:“夫人在淮扬若得知你没有到,不知该哭成什么样,说不定一着急就寻来了。”

秋阳在他脑门上重重弹了一下:“就不会去驿站送信吗?就说已经安全到了。”

小双自然不能每日来县府,家里的活计很多,棉袍要拆棉鞋要洗,夜里听到父母亲谈话,父亲说:“小双都十八了,也该成亲了。”

母亲笑道:“是啊,其实我有些私心,一来舍不得,二来想着小虎若有了功名,带着她出外做官,她就免得受婆母的气,小虎他娘的脾气你也知道,犯起脾气来软硬不吃一通混闹,跟她相处只有一个字,忍,可一忍难免受委屈,这门亲事那儿都好,就是摊上这么一个婆母。”

父亲叹口气:“哪来十全十美的事,小虎难道就不急?”

母亲声音又低了些:“急啊,去年一看他家娘亲就是不请媒婆,到年底也顾不上读书人的脸面了,自己跑来求我,那天小双不在家,我跟他说,有了功名再来吧,他家娘亲呢,为了压我一头,非要他中了举再娶亲,想着儿子有了功名,小双嫁过去就得乖乖受她摆制,唉……”

小双回到屋里,一直以为是小虎哥自己的主意,原来是他家娘亲拦着,唉,说起来除了小虎哥和囡囡,他的家人还真没一个喜欢的,打小就知道将来要和小虎哥成亲,不由想起秋阳的话来,为何要成亲,为何非得是小虎哥,大概是命吧,也许是月老牵的红线,如果能向延晖叔和三春姨那般,成亲多年都蜜里调油就好了。

第二日一早,跟母亲说要找墨如为父亲取药,进了太康城到了保和堂,秋阳也在,药铺伙计怒瞪着他,他好像没看见,将百子柜一格格拉开考墨如,左二右五,墨如面前摆着几样药材,嗅着看着随口答,半夏,秋阳又问,左七右四,墨如察看着药又答,天冬……

小双笑道:“墨如,你对秋阳也太好脾气了,那百子柜是能拉着玩儿的吗?”

墨如头也没抬:“不看僧面看佛面。”

秋阳从柜台后跳出来,伙计将他打开的抽屉关上,拿来白布用力擦了几下,秋阳冲他做个鬼脸,小双笑道:“惹人厌烦了吧?”

墨如点点头:“每天早上过来,开头是先报药名,让我说位置,这两日又换了花样……”

秋阳扯了小双衣袖到一旁:“说好过个三五日就再来的,这都十多天过去了。”

小双笑道:“总得有事才能出门,也就是家里没有兄弟,若是有兄弟,就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养在深闺,能得空出来就不错了,不是嘱咐过你吗?玩耍两日就找夏月去,走时跟墨如说一声就行,我来了也就知道了。”

秋阳四周看了看,又把小双往墙角扯了扯:“这里挺好啊,民风淳朴景色又好,我还没玩够呢,小双姐姐,做女子束缚太多,太无趣,你想不想做一回男子?”

小双不解看着他,秋阳指指身上衣衫比划着,小双眼眸一亮又黯下去,这怎么行?

秋阳喊声静远,静远拿了个包袱进来,小双迟疑着接过去,到里屋拿出长衫往身上一套,卸了钗环一根布带束了长发,再出来已是一个瘦弱清秀的少年郎,秋阳眼中的笑逸了出来:“小双姐姐,我说的没错,你露出额头更好看。”

墨如视线从药材上移开半天回不去,心里想,就知道这家伙是个祸害,可他死活赖着不走……

秋阳牵马和小双并肩出了城门,在河边问她想不想骑马,小双试探着走到马前,学秋阳的样子,轻轻抚着马的耳朵,亲亲热热喊着马儿的名字,白雪白雪……秋阳看她一副讨好的样子,不住得笑。

白雪骄傲得仰着头,一副不爱搭理小双的样子,小双坚持不懈,另一只手去顺白雪的鬃毛,旁边一匹母马经过,白雪心里一荡漾,马头挨在小双手臂上蹭了蹭,秋阳笑道:“小双姐姐,白雪开始喜欢你了。”

小双眼巴巴看着马背上的素色雕鞍咽了口唾沫:“就是说我能上去了?”

看秋阳点头,脚勾到马镫里手脚并用往马背上爬,白雪身形高大,小双忙乎半天没上去,白雪有些不耐烦得轻抛四蹄,秋阳想也没想,两手握住小双的腰,将她举在马背上,小双骤然悬空惊呼着伏下身紧紧抱住了马脖子,秋阳轻拍一下马臀,白雪轻快得沿着河边跑起来,小双依着秋阳所说,抓紧缰绳慢慢坐直了身子……

马蹄踏在野花从中,低垂的杨柳轻柔拂过耳畔,春风吹在脸上暖暖的,小双的心象鸟儿一般飞了起来,秋阳紧张得跟在身后,不住打着唿哨,提醒白雪慢些再慢些……

小双陶醉了一会儿喊道:“秋阳,能不能让白雪跑快些?”

没等秋阳的不行说出口,小双又笑道:“别人骑马好像一夹马肚子就……啊……”

小双嘴里说着双腿用力,白雪嗖得一下窜了出去,秋阳疾步奔跑着响亮打着唿哨,奈何白雪野性上来,撒开四蹄飞奔,小双紧紧抱着马脖子闭着双眼惊声大叫,疾风过耳,害怕到了极处,又觉得很刺激……

一双有力的手抓住了缰绳,白雪停下来,小双睁开双眼待要道谢,拦马的人笑道:“这位小哥没事吧?”

小双说声没事四目相对,那个人瞪大了眼睛:“小双,是你?”

秋阳赶过来时,就看到小双从马身上滑下来,牵马的人眼看她一个踉跄,身子纹丝没动,秋阳心提到嗓子眼,急忙过去问道:“没崴了脚吧?”

小双摇了摇头,怯怯看着拦马的人,象做错事的孩子般绞着手指,秋阳将她挡在身后凝神看向对面的人,看着看着就笑了:“真巧,原来是小虎哥。”

小虎点点头算是招呼,皱眉看看小双又看向秋阳:“原来是你,我就说嘛,小双的性子柔和娴静,怎么会如此胡闹,女子骑马成何体统?再说了,你们这孤男寡女的……”

小双躲在秋阳身后干笑道:“什么孤男寡女,秋阳不过是个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