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意料之外

玉夫人回去后气恼了一阵,想想半辈子和妹妹交锋,迄今为止自己是赢了的,秋阳和夏月的亲事上,怎么也不能输给她让她如意,唤来大儿子,让他到柳府接夏月,就说姨母想念得紧,过来小住几日就回。

大儿子遵命去了,她歪在美人靠上,叫人去找秋阳来,说是出门去了,心里骂道,这个混账小子,就知道和狐朋狗友吃吃喝喝,一点也不体谅我今日在妹妹家受的委屈,他说不想和夏月成亲,今日怎么还那么护着,也许就是图那个小双新鲜,过了这阵和夏月成了亲也就好了,只要夏月一来,就扣着不让走,直到妹妹应了亲事才罢休。

柳夫人也在想着心思,其实尚书府从来没派人上门提过亲,若是来了,她早就答应了,只是尚书府一个表亲家的夫人,有一次见了夏月,说是和尚书公子天生一对,有夫妻相,她一听尚书府就动了心,后来设法打听,竟不是一般的高门纨绔,而是青年才俊,就更加中意。为了让夏月对秋阳死心,就跟她说尚书公子看上她了,今日为了在姐姐面前争气,也是如此说。

没想到姐姐来得如此之快,以她的性子不达目的不会罢休,该怎么办才好?总不能自家去求人做媒吧?这样一来难免被尚书府轻视,可是怎样才能促成这桩姻缘?还有夏月,怎么才能看住她?留在家中姐姐定会派人来请,送她去城外的尼寺中,这个丫头从小心计多,万一她偷偷跑了呢?

正想着,门外有人说是玉大公子来了,柳夫人跳起来又坐了回去,带了些倦怠说道:“哦,刚刚打了个盹,有些衣衫不整的,外甥等我换件衣衫。”

玉大公子笑说声好,柳夫人忙给身边人使眼色,低低吩咐如此这般,两个婆子从后门出去了,柳夫人起身理了理发鬓,满脸堆笑说了声请。

玉夫人等到大儿子回来,忙问夏月呢,大儿子笑道:“母亲,是这样,姨妈说夏月前几日闹了一场病,如今没怎么好利落,怕落下病根,今日送去了城外的别院,静养一阵再回来,说是一回来就来看母亲。”

玉夫人一声冷笑,不愧是我的妹妹,连我的心思都猜得准,竟把夏月送走了,也定然不会让我找到,又想起来离开柳府前后不过两个时辰,应该还没走远,秋阳马骑得好,这会儿去追应该能追回来,去的人回来说是不见秋阳人影,不由又在心里骂了几句混账,让大儿子派人分别沿着四个城门去追,到了夜半,派出去的人陆续回来,都说没见到柳府的马车,守城门相熟的兵士也说没见过。

玉夫人只能叹息着作罢,如今只能看夏月这孩子是不是机灵,若是不想受人摆布,就逃回来……正唉声叹气,听到更鼓敲了子时,有个婆子过来说秋阳刚刚回来,倒是没有酒气,只是很疲惫,脸上却隐隐有喜色,玉夫人啐了一口,就知道他跟着那一群混账学不了好,定然是到青楼去了,今日也乏了,明日一早他过来请安,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那头柳夫人高兴得睡不着,姐姐这聪明人也有失算的时候,夏月那儿都没去,就在屋里躺着呢,她却派人四处去追,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明日天不亮就让人送夏月走,到芦州老家去,待姐姐回了淮扬再接她回来,她不在家这些时候,就请来金尚书家那位表亲,托她做媒,把亲事定了。

第二日,玉夫人睡得正香,就听到门外人声嘈杂,睁开睡眼问婆子是谁吵闹,婆子笑说:“小公子真有孝心,天不亮就过来请安,等了一个时辰有些急躁,打发人说要将夫人唤醒。”

玉夫人心想,我还没找他呢,他倒来了,看来那两条长腿是不想要了。婆子们服侍着梳洗好了,换了衣衫正襟危坐,喝几口温热的粟米羹,才慢悠悠唤秋阳进来,秋阳脚步蹬蹬蹬跑了进来,下巴上一圈青色胡茬,眼睛里有些血丝,气色倒是还好,来到玉夫人面前扶着她肩膀,甜甜叫了声母亲。

玉夫人眯了眯眼睛:“昨日到哪里疯去了?听说半夜才回来?”

秋阳笑道:“跟小时候那几个喝酒去了,对了母亲,邹夫人请你过府一趟。”

玉夫人看着他,他笑道:“昨日在街上碰到了,她说就不发请帖了,让儿子捎话给你。看来邹夫人没把母亲当外人。”

玉夫人听到后面一句,心里受用妥帖,和蔼笑道:“用过早饭就去,先跟你说说夏月的事。”

秋阳听母亲一说无奈笑道:“母亲这是何苦?儿女亲事总要双方情愿,何苦逼着姨妈将夏月送得远远的。”

玉夫人收了笑容:“我怎么逼她了?谁让她一心去浮上水,小时候本就说好的。”

秋阳笑道:“母亲就别再跟姨妈斗气了,就算姨妈愿意,儿子也不愿意。”

玉夫人手指点点他额头:“混账小子,不管你愿不愿意,我认定了夏月这个儿媳妇。”

秋阳噘嘴道:“那母亲最好再生个儿子,让夏月等上十几年。”

玉夫人手中筷子掷了过来,秋阳头一偏躲过去,笑嘻嘻说道:“母亲别急,过会儿把母亲送到邹府,儿子就骑马找夏月去,白雪可是宝马,定能追上。”

玉夫人这才点点头……

夏月醒过来时,就听到辚辚的车辙声,难道是做梦吗?明明刚刚在卧房里入睡,掀开车帘探出头去,东方将白,前方一条朦胧看不到头的官道,上面空无人迹,心里一急问道:“这是要去哪儿?”

车辕上两个强壮的婆子回过头来,正是这些日子监视她的那两个,其中一个皮笑肉不笑说道:“奉夫人命,送小姐回老家去静养。”

夏月心咚咚跳着,看来母亲早就想好了,料定姨母能来接自己到她身边,喝了安神汤想了会儿心思,自从那日从太康回来,每日喝一盏才能睡着,后来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不想醒来时已离家数十里。

夏月放下车帘再不说话,心里默默想着主意,该怎样才能逃回去?可恨自己不会骑马。

秋阳眼看着母亲进了左相府,拨马来到城外,看着太康城的方向,可恨不能肋生双翅,飞到小双的窗户边,看看她在忙些什么。

清晨头一缕阳光洒进马车中,夏月睁开眼睛,心里就是一喜,外面声音渐多渐杂,从窗帘缝里向外看去,骑马的坐轿的挑担的赶车的,有相熟的打着招呼,都说是个好天气。她耐心等着,迎面驶来一辆马车,上面有官府徽记,一路兵丁前呼后拥,断后的是一位骑马的年轻公子,夏月伸出头大声喊道:“救命,救命……”

车夫扬起了马鞭,马车快速掠过,夏月眼看那队人马从身旁过去,却没有人看她一眼,依然拼命嘶呼,两个婆子交换个眼色,其中一个跳下车辕进了车厢,手里拿着一条绳索和一块白布,夏月冷声说:“牛婆子,你敢……”

日上中天,秋阳打马回走,夏月离开些日子也好,就跟母亲说没找到她的踪影,沿街闲逛着,买了两支玉簪一副玉镯,心里想着小双戴这个准好看,她容貌秀丽,穿金戴银反倒不好,玉啊珍珠啊挺适合她,心里想着小双的样子,到邹府门外不远处找一茶楼坐下,眼看着母亲的马车经过,又要壶茶,待到天黑才回到大哥家。

一进门就有人急急过来说:“小公子,夫人等了好一阵了,再不回来就要派人去寻。”

秋阳到了母亲屋中,为难说道:“儿子忙了一日,也没找到夏月……”

玉夫人笑道:“你姨妈是个周到人,夏月丢不了,娘叫你来不是说这个,娘今日给你订了亲了。”

27、事有蹊跷

秋阳竭力反对订亲,脸红脖子粗顶撞母亲,说到激动处要脱了祖籍离家出走,玉夫人气得直哆嗦,命人将他关在秋阳院里闭门思过,秋阳想尽了办法,先是跟守门的人厮打,后来又爬墙,又以死要挟,折腾一夜,灰头土脸头破血流,颓然躺在地上昏睡了过去。

怎奈玉夫人派了最强壮的家丁把守,都是家生的下人,下了死命令,那个放走了秋阳,就乱棍打死,全家撵出去,这些人虽平日总得秋阳好处,一旦涉及身家性命,都不顾往日情面,将他看得死死的,待他睡着后生怕他醒来再折腾,拿绳子将他绑得结结实实。

玉夫人听说秋阳如此狼狈,难免心疼,一夜没有睡好,早上命人给秋阳做些好吃的,自己头疼病犯了,一口吃不下去,两个儿媳都过来服侍照顾,玉夫人扶着额头唉声叹气,怎么生了这么个孽障?

打小毛病就多,因为是老生子,生下来小猫一般病弱,整宿整宿得哭,扰得全家不安,奶娘换了十多个,直到宋妈妈来他才吃得香,待到过了三岁,身子骨壮实了,长得瓷娃娃一般惹人爱,可性情越来越混账,吃穿用度样样挑剔,连服侍的丫鬟都不停得换。

好在回了淮扬后安生了,虽闹过一出千金换石头,挨了一顿痛打,养好伤后就老实了,每日读书写字画画,话也少了,也不胡闹了,开头安静得都有些不习惯,慢慢也就放心了,看着幺儿子一天天长大,甚是欣慰,也不指望他能做官光宗耀祖,只要顺遂长大娶亲生子,不冻着不饿着也就知足了。

谁知来趟国都就生出事端,依他小时候大小事挑剔的性情,入眼的该是天仙般的公主,不知怎么就看上了那个小双,说心里话,那孩子的性情是讨人喜,从来不恼不怒一脸笑容,再加上嘴甜会说话,让人见了心里也能跟着高兴,可是她的出身样貌,怎么也配不上我们家秋阳。

再看眼前两位殷勤伺候的儿媳,一个出身世家大族,一个是皇族子孙,淮扬的三儿媳出身翰林,如果秋阳娶了小双,和这妯娌三个站在一起,谁看了心里都要添堵,唉,也别想她了,如今秋阳就要和邹夫人的义女成亲,这才是门当户对,秋阳眼下是接受不了,待到成了亲入了洞房,小夫妻初尝人事,哪有不好的。

这时门外有人说,夏月姑娘来了,玉夫人腾得站起身,额头上覆着的帕子掉在地上,刚要迎出去,又想到如今再见夏月,该怎么说才好,不见吧,从小当女儿来看,怎么舍得不见,一时烦恼又觉头疼不已。

两位儿媳妇迎进了夏月,夏月一看姨母扶着额头,慌忙上前来殷勤问候:“姨母可是又头疼了吗?可请了郎中用了药?要不夏月给姨母揉揉?”

玉夫人抓住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示意两个儿媳先出去,屋里只剩了她和夏月,缓缓开口说道:“姨母这头疼病啊,说起来好些年没犯了,今日都是被秋阳气得。”

夏月听着心里有些喜,看来姨母依然是属意自己,玉夫人抚了抚她脸和蔼问道:“前日差人去请你过来小住,说是到尼寺中去了,怎么回来得这样快?”

夏月红了眼圈:“母亲为了拆散我和秋阳,什么手段都用上了,也不知在我的安神汤里放了什么,在卧房里睡着的,醒来时在马车上,都出了城门,所幸天亮后遇上了好人,将我救了下来,我不敢回家,只好到姨母这儿来了。”

昨日被绑上,嘴里又塞了布团,本已绝望,不想那位公子骑马追了上来,刷得打开车帘一看,眼神就冷了下来,挡在马车前面,勒令车夫停下,命家丁将车夫和两个婆子都绑了送官,三个人大喊冤枉,说是柳侍郎府上的下人,车里是柳府的小姐。

那位公子冷笑道:“刚才这位小姐喊的时候,本以为是小丫头胡闹,可是她喊声凄厉,母亲听了心中不忍,命我追上看看,若真是下人,怎么敢绑了自家小姐,分明是人牙子,再多话就命人掌嘴,来人,送官。”

夏月随着老夫人到一处别院中住了一夜,自然一口咬定被人挟持,也让那几个人吃些牢饭,待自己和秋阳的事定了,再央父亲去疏通,今日一早老夫人派人送她到了玉府门外,玉夫人一听:“哎呀,夏月碰上好心人了,可问了人家姓名,日后也好致谢。”

夏月笑道:“问过了,只说夫家姓金,别的却不肯多说,不过我记着了那宅院的位置,回头一打听就知道了。”

玉夫人连声夸赞夏月聪明,夏月笑道:“姨母今日怎么对外人一般对我,既是当我做女儿看,哪有对自家孩子夸个不停的。”

玉夫人本想对夏月来个拖字诀,夏月如此一说,她心下一横,长痛不如短痛,让这孩子早些明白,早些放下对秋阳的心思才好,字斟句酌说道:“夏月啊,姨母没有女儿,从小当你亲生女儿看待,盼着你和秋阳成亲,做我们家的儿媳,可是天不遂人愿,姨母也只能将夏月当女儿了。”

夏月一愣流下泪来:“姨母是不是恼了母亲,夏月的心里只有秋阳,既然母亲那儿一心阻拦,只盼着姨母能替我们做主。”

玉夫人看看夏月,长叹道:“姨母已经尽了力,从淮扬大老远赶来,又去和你母亲说破了口舌,怎奈伤了姐妹感情不说,此事也是不成,又想把你接过来,强留住人,时日久了名声一出,你母亲也只能点头,可是昨日邹夫人邀我去了右相府,说是有一义女,与秋阳般配,我开头想着你也是万般不愿,可邹夫人其意殷殷,我又想到你母亲为了阻拦亲事,把你送回了芦州,你和秋阳的事再难挽回,也就跟邹夫人定下了。”

夏月心里颤得厉害,手发着抖抓住玉夫人的手,唤了声姨母再说不出话来,脸白如纸红唇也失了血色,美丽的双眸呆滞得盯着眼前这张慈和的脸,不过才过了一日一夜,怎么事情就成了这样,难道我和秋阳果真命中无缘?

玉夫人慌忙把她抱在怀中哄劝,夏月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指甲掐着手掌心,心里一个劲儿说,柳夏月,你要镇静,镇静下来才好想出主意,去阻拦这桩亲事,秋阳应该也是不愿的,可是他如今不见人影,只能指望自己了。

她心绪烦乱,好半天才冷静了些,默然想着主意,玉夫人说得口干舌燥,喝了三五盏茶,终于等到夏月开口,她悠悠说道:“姨母只是和邹夫人口头定了,尚没有交换生辰八字吧?”

玉夫人忙说:“是啊,哪能这么快,还要请个媒人才是。”

夏月脸上的血色回来些:“既是没有合八字,亲事就不算订,求姨母……”

玉夫人断然摇头:“这怎么行,邹夫人什么人物,这天下女子除了皇后,谁在她面前都得矮三分,想当年姨母也只在她之下……唉,既和她说定了,死也不能反悔。”

夏月嘴唇也抖了起来,一切都在自己算计中,可怎么就半路杀出位右相夫人,呆怔了半晌,突然说道:“姨母,此事有蹊跷……”

28、贵客上门

玉夫人听夏月说亲事有蹊跷,打起十二分精神让她快说,夏月此时稳了心绪慢条斯理:“姨母想想啊,邹夫人膝下儿女众多,在国都这么多年,从未听说有什么义女,如果有的话,求亲的人早就踏破了门槛,谁家不想与右相家结亲?”

玉夫人想起几日前邹夫人的话,挑眉说道:“是啊,前几日和邹夫人喝茶,说起秋阳的亲事,还说是家中没有待字闺中的女儿,昨日突然邀了我去,本来我还犹豫,邹夫人半哄半劝,说自己那干女儿是万里挑一的好姑娘,我想想也是啊,若不是十分的好,怎么能入了邹夫人的眼?”

话是这么说,其实她一来觉得与邹夫人结亲,就能压妹妹一头,二来是想要问问邹夫人的义女是谁,是何出身,样貌如何,性情如何,可是却没敢问出口,怕惹邹夫人不悦,我的干女儿你还不放心吗?真是挑剔……

夏月咬咬唇:“如果没有料错,邹夫人的义女就是那个小双,打小邹夫人就疼她,说不定是秋阳……”

玉夫人摇摇头:“这倒不可能,秋阳昨夜疯了一般,怎么可能是他的主意,就算是他的主意,邹夫人怎么可能买他的帐,他说认义女就认义女,哪来那么大脸面。”

夏月试探着问:“如果是那个小双,姨母怎么办?”

玉夫人站起身:“还怎么办?这就问问去,真是的话,宁愿得罪了邹夫人,我也要……”

说着话匆匆走了,夏月抿嘴一笑,往秋阳院方向而去。

玉夫人匆匆去又匆匆回,原来邹夫人出远门去了,进屋不见夏月人影,问过左右是去了秋阳院子里,心里也记挂着儿子,过去就见夏月站在院门前,眼圈都红了,院子里却没有声音,旁边有人过来说,秋阳一早就从里面反锁了院门,谁也不让进去,叫他也不答应。

夏月来后,见他不应声,就隔着院门说,已经识破了他的计策,姨母已经找邹夫人去了,秋阳才在里面说话:“夏月还是回家去吧,我是定要娶小双的,你做什么都是白费心机,你也想想,从小到大,我玉秋阳想做的事,有那样是做不成的。”

夏月满腔委屈,看见姨母身影流下泪来,玉夫人搂住她喊了几声秋阳,秋阳听见母亲说话,知道她是无功而返,忍着笑意大声说道:“母亲请回吧,打死我也不会愿意,正绝食抗议呢,等不到成亲就先饿死了。”

玉夫人气往上撞:”好好好,有本事你就饿死,最好你饿死前先气死我。”

……

这日春光明媚,院子里蔷薇花吐出嫩蕊,小双坐在窗前,手中米黄色长衫落下最后一针,打了个结用牙咬断丝线,站起身抖开来,想象着秋阳穿上一定好看,想着想着就笑了,笑着笑着脸就有点泛红。

这几日没见到秋阳,倒也落得清静,也不知他在国都会如何难熬,他心有七窍的,该是能想出法子来,这时魏大娘在院子里说:“小双,囡囡来了……”

小双将衣服藏好,来到院子里,囡囡正站在蔷薇花架下,小双跑过去拉住她手:“囡囡,你长高了不少,快赶上我了。”

囡囡面有愁容,叹口气看着小双,小双拉着她往自己屋里去:“走,我们去屋里说话。”

原来这几日囡囡家来了两位媒婆,一位替马公子求亲,一位替李秀才说媒,囡囡祖母中意李家,虽然家境一般,可李家就在邻村,知根知底,父母都是老实人,那孩子又勤学上进,中了秀才后在学堂里做先生。

囡囡母亲却中意马公子,马公子家在宏源县府,家境殷实不说,只有这一个独子,祖母却断然摇头,不过是个花花公子,每日里游手好闲斗鸡走狗,坐无坐相站无站相,跟长辈说话毫无尊重,一脸痞气,除了会甜言蜜语,还有些什么?

祖母和母亲互不相让,囡囡心里却认定了马公子,穷酸秀才有什么好,马公子对她好,会哄她高兴哄她笑,又总给她买些钗环首饰,跟他在一起天蓝云白,风儿柔暖,还带着没闻到过的香气,是以囡囡和母亲一起跟祖母争论,祖母本被母亲气得不轻,再看从小宠爱的长孙女也顶撞她,气得当场晕厥了过去。

囡囡看祖母病倒在床,心里难受,又不想服软,就来找小双诉苦,小双想了想,认真看着囡囡:“我也觉得李秀才好,这位马公子虽容易讨你欢心,可是总觉得不踏实,跟这样的人过日子,得常常担惊受怕。”

囡囡气冲冲站了起来:“把你当好姐妹才跟你说心里话,谁知你竟不站在我这边。”

小双笑道:“你别急啊,我这是实话实说,自然听不听的在你,我顺着你,哄你高兴了,可是也没尽到好姐妹的责任啊。”

囡囡又说了一通马公子的好,见小双依然是摇头,气呼呼站起身要走,小双无奈送她出远门,依然嘱咐她要三思而行,囡囡冷笑道:“我可不得自己三思而行吗?又能指望着谁,祖母说是把我疼在心坎里,到这时候也不向着我,小双呢,大老远跑来,也是徒惹伤心。”

小双心想,怎么囡囡还跟小时候一般任性,叹一口气说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我也是打心眼里希望囡囡好,这样吧,马公子家在外县,底细也不清楚,我托墨如帮忙打听打听。”

囡囡一扭身:“不用打听,我信他,他是不会骗我的。”

小双皱了眉头,怎么就如此得鬼迷心窍?还要劝说囡囡,母亲打外面进来,笑说道:“小双看看谁来了?今日我们家贵客临门。”

小双跑到门口一看,外面一辆马车,邹夫人扶着丫鬟的手款款下来,小双过去扶住笑道:“是邹夫人,人家可常常想起你,鞋都做了好几双,就是见不着人,送不到手里。”

邹夫人摸摸她头顶慈爱笑道:“我也一直想着小双,只是太康路途远了些,想来又没个原由,冒然上门怕你父母大惊小怪,你们这小日子过得好好的,我不好来惊扰。”

小双扶她进堂屋上坐了,斟了香茶笑道:“说的什么话,您老人家要能来,全县府的人都得夹道欢迎去。”

邹夫人端详着她,对魏大娘说道:“还是一张让人高兴的巧嘴,又黑又瘦的小丫头长成俊俏大姑娘了,怪不得玉家那小子惦记上了,在我家跪了整整一日,求我收小双为义女。我开头没答应,纵使我愿意,也得小双父母愿意啊,可这个小子小时候玉人儿一般,我喜欢着呢,这辈子除了我生的那几个,最喜爱的除了小双就是他了,一直以为小双大他好几岁,从没想过凑成一对,他这么一说,我倒动了心了,又磨了磨他,看他心里确实装着小双,也就点头应了,待他起来一看,膝盖都渗了血。”

小双心中一喜,有邹夫人保媒,此事定能成的,笑着看向母亲,却见魏大娘一脸不愿意,邹夫人笑道:“我知道双花是个要强别扭的性情,所以才亲自来,因当日我见那小子磨了膝盖,有些心疼,他就趁机跟我要求,一是说动他家母亲,二是来说动双花。我为了小双,都答应了,这两个孩子错不了的,有我这张老脸出面,玉家也不敢说什么,否则定是好事多磨难,双花好好想想。”

魏大娘低头沉吟,最终长叹道:“也罢,命中注定的姻缘,拦也拦不住,当初我只是哄秋阳,就点了头,谁知把邹夫人也牵了进来,此事再不成,倒是我不识抬举。”

说着示意小双磕头,邹夫人笑搂过小双:“罢了,虚礼就免了,只是为了两个孩子的姻缘。”

一屋子人正说笑,囡囡冲了进来,劈头说道:“好啊小双,怪不得不为着我,原来攀上了高枝,不准备嫁给我哥哥了,亏我还一直认你为一家人,当你是我嫂子。”

小双红了脸过来说道:“好囡囡,我们出去说,我一五一十跟你说清楚。”

囡囡甩开她手:“才不要听,你们家忘恩负义,原来不过是我们家下人,我祖母抬举你们,如今有了更好的人家,就不认我们了。”

邹夫人笑道:“这是哪来的野丫头,开头听你说什么哥哥嫂子,以为小双一女两许,本有些生气,后面的话就不妥了,小双家怎么会给人做下人,简直是十足的笑话。”

魏大娘在旁说道:“就是小双去国都前那年,因为她家父亲纳了妾室,家里妻妾相争鸡犬不宁,我受三春嘱托,去他们家帮忙一年,这个孩子并不知道缘由。”

邹夫人点点头:“三春是你们家的恩人,这倒也是应该。”

魏大娘又说:“这个孩子的哥哥叫做小虎,小时候和小双两个合得来,年纪又相仿,确实和他家祖母说过将来两个孩子大了,成儿女亲家,只是到如今并没订亲。”

邹夫人笑道:“既是中意我们小双,怎么不早早订下来,这么好的姑娘,就该抢着来才是。”

魏大娘看看囡囡:“回头我会过去给老夫人赔礼,听说老夫人如今病着,囡囡有些事不明就里,回去说什么,只怕会气着老夫人。”

囡囡一甩袖子走了,小双追到院门外,喊着她名字想跟她解释清楚,她头也不回,小双红了眼圈,小时候好得一个人似的,如今大了怎么就生分了,死活说不到一起去。

29、合了八字

午后玉夫人又去一趟邹府,等到傍晚邹夫人也没回来,怏怏回府问夏月哪里去了,说是还在秋阳院门口守着,叹着气过去劝,夏月听到姨母说没见到邹夫人,心中更为担忧,说什么不离开院门口半步,玉夫人眼看天黑下来,不时有下人们远远观望,不得已摆出威严训斥夏月,夏月才低头跟在她身后回来。

夜里睡下后,夏月心中不安,望着窗前明月发愣,想起秋阳今日统共跟她说了一句话,再后来任她说破了嘴唇,再没有声音。看来他果真是铁了心,自己的猜测定然没错,若他真的不愿意这门亲事,早就设法跑了,留在院子里不过是迷惑姨母,说不定坐在花架下笑着喝茶呢……

鼓敲三更才朦胧睡去,天刚亮就起来,梳洗后前去陪姨母用饭,刚搁下筷子,就有人说花大娘来了,夏月心中急颤,花大娘,不就是国都有名的媒婆吗?专为达官贵人说媒拉纤,夏月看向姨母,姨母已站起身整整发鬓说了声请。

夏月忙退到屏风后,花大娘进来寒暄几句说道:“贺喜玉夫人,老身此来是受邹夫人所托,说是两府有一桩儿女亲事,果真是珠联璧合门当户对,老身过来拿贵府四公子的生辰八字。”

夏月再顾不得矜持,从屏风后出来跪在玉夫人面前,颤声说:“还求姨母……”

玉夫人犹豫着,花大娘在旁一看笑道:“这是哪府的千金,长得真是娇美,可订了人家?”

夏月不理她,膝行到玉夫人面前,抓住她的手央求:“姨母若是不帮着夏月,夏月就一辈子不嫁人。”

玉夫人让她先起来,安抚她说:“夏月说什么傻话,姨母心中自有主张。”

花大娘在一旁上下瞧着夏月,听她一口一个姨母,就知道是柳府的小姐,看样子属意自家表哥,这样的事看得多了,儿女心有所属,父母别有打算,胳膊拧不过大腿,多少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心里开始盘算着下一桩姻缘。

玉夫人命人扶夏月回房,夏月执拗着不走,玉夫人喝了几口茶,试探着问道:“花大娘可知道邹夫人这义女何方人士?”

花大娘点头笑道:“太康县府陶家庄一个魏姓人家的女儿,说起来,这位姑娘可真是有福气。”

玉夫人茶盏重重搁在几案上,又忙对花大娘说:“我不是气花大娘,只是这桩亲事有些误会,我要见过邹夫人再说。”

门外有人笑道:“知道清婉想见我,这不就来了?”

夏月看向门口,手指头都快扭断了,来得如此之快,一切都事先想好了,秋阳对小双如此上心,多年的情分竟比不上几个月,怎么也想不明白,牙都快咬断了,身边邹夫人的笑言不停传进她耳朵里,狠狠剐着她的心。

玉夫人此时也顾不得客气,急急说道:“我此次来,就是为了阻拦这桩亲事,今日才知夫人的义女竟然是那个小双,我不愿意。”

邹夫人笑问:“为何?”

玉夫人说:“她大秋阳四岁不说,门第又低微。”

邹夫人笑道:“妻大四岁不过常事,许多人家为求福寿如意,都愿意娶妻大个几岁,至于门第吗?清婉觉着她现今有我这个义母,还配不上玉府的门第?”

玉夫人忙说不敢,想了想又说:“她相貌普通,配不上秋阳。”

邹夫人笑道:“我昨日专程去看了那孩子,一身的灵秀聪慧,越看越讨人喜欢。”

玉夫人又说:“反正我不喜欢那个小双,心里别扭。”

邹夫人笑道:“清婉忘了当年的话,当年你一见小双就喜欢,还说可叹三儿子已经订了亲,若不然就娶到家中做儿媳妇,定是跟女儿一般贴心,后来才想起让她陪秋阳些日子。”

玉夫人再无话说,夏月忙叫了声姨母,邹夫人看看夏月,只笑不语,屋子里一时静谧,只听到细细的沙漏声。

邹夫人抿几口茶,站起身笑道:“我也是路过,正巧碰上花大娘也在,还要去寺庙求香,这就走了,清婉,这桩亲事你可是答应了我的,若是反悔,秋阳日后想在国都求亲可就难了。”

玉夫人忙送出门去,看邹夫人上了马车,回到屋中看一眼稳稳坐着的花大娘,额头青筋急跳,这可如何是好?夏月在她耳边低低说道:“姨母,求亲难怕什么,不是还有……”

因女儿家羞涩,那个我字怎么也说不出口,玉夫人心中明了,一时忘了妹妹并不乐意,可是得罪了邹夫人该如何是好,也罢,宁可上门负荆请罪,也不能让秋阳娶小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