斟酌着言语刚要跟花大娘说,门外有人冷声笑道:“怪不得衙门来人说,我家夏月被人劫走了,让我们去认人,原来是被姐姐劫去的,这就去衙门里好好说说。”

原来一早京兆尹派人上门,说是捕了三位人犯,一口咬定是柳府下人,请柳夫人派人去辨认,早饭后,管家带回来三个满身狼狈的下人,送夏月回芦洲的车夫和两个婆子,柳夫人又急又气,来到玉府问罪。

夏月慌忙要躲避,已被母亲一把扯住,扯到玉夫人面前咬牙说:“这就是人证,姐姐还有什么话说,难道玉府的公子无人肯嫁吗?非要纠缠我们夏月。”

玉夫人站起身来抖着手指指花大娘:“到底是谁家纠缠谁家?花大娘妹妹该认识吧?今日就是上门来取秋阳的生辰八字,我们秋阳就要跟右相夫人的义女定亲了,夏月是自己跑来的,妹妹这就带自己女儿回去。”

柳夫人一听铁青了脸,又觉在花大娘面前丢了脸面,喊进两个婆子,对夏月半扶半拉就往外走,玉夫人又不忍外甥女儿伤心,追出来说道:“夏月啊,姨母尽了心了,你要怨就怨……反正怨不着我。”

柳夫人冷笑道:“她若懂得孝敬,就知道我是为了她好,她的夫婿,定要比秋阳强上百倍。”

玉夫人再没往外送,回身对花大娘说了秋阳生辰八字,花大娘喜滋滋走了。

她靠坐着,越想越不甘心,就这么被几头夹击着,无奈应下了亲事,又想起夏月走时面如死灰,心中急火难消,起身被人备马车往太康陶家庄而去。

到了陶家庄,敲开小双家的院门,一路上想好的话就要脱口而出,你们家什么门第,为了高攀,竟然求到了邹夫人面前,逼着我应了亲事,告诉你们,就算嫁到我们家,别指望我能有好脸,小双也别想有一日过得舒心……

谁知小双一看是未来婆母,脸红到了耳根,转回身兔子一般跑得飞快,慌乱喊着:“娘亲,是秋阳……秋阳的母亲来了。”

玉夫人站在院门口,看着洁净清爽的小院,碎石铺就的甬路,一边是棵绿油油的果树,另一边蔷薇花架靠着矮墙,石阶下石桌石凳,石阶上淡绿的纱窗,门上垂着细细的竹帘,心想这小双的父母亲倒蛮会享受,布置得世外桃源一般,怎么也不像个农户。

有人打起竹帘施施然出来,布裙木钗,一张脸不施脂粉,却容光潋滟,过来不卑不亢行礼道:“玉夫人来了。”

玉夫人看着她,惊讶得忘了还礼,这不就是当年皇后面前的得意人,人都叫做双花的那个宫女吗?诰命夫人见了她都得礼让三分,册封诰命的时候曾见过一面,何等的风光贵气,自己在她面前都觉矮了几分。后来听说被一位王爷看中,感慨她有福气,怎么会在这里遇见?

魏大娘微笑着等她回过神说了声请,玉夫人进了门,稳了心情下了决心,不管她是谁,来意定要说清楚,可看着魏大娘,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想着如何说才客气一些。

魏大娘看她颇费思量,笑笑说道:“玉夫人来意我知道,秋阳和小双的亲事,一来我是看邹夫人情面,二来我是感动于秋阳的诚意,三来我为着女儿的心意。不过儿女亲事总要双方情愿,玉夫人若是不愿,可以跟邹夫人说,我也不愿意女儿嫁过去受婆母的气。”

魏大娘意思很明白,你若是不愿意,就跟邹夫人说,大老远跑来找我做什么?玉夫人垂了眼眸,生辰八字都给了花大娘,眼前的魏双花,她自忖不是对手,再跟她较量,无异于自取其辱,也罢,待她女儿进了我们家,做了我的儿媳,她再厉害,远水解不了近渴。

30、情深如许

囡囡倒是没有回家搬弄是非,径直到了县学找哥哥小虎,小虎一听脸就有些发白,右相夫人认小双做义女,还给她和玉秋阳保媒,竟有这种事?盯着自己脚上那双鞋,小双亲手做的,又合脚又舒适,夜里睡觉前脱下都得颇费挣扎,不行,找她去,找魏大娘去。

和囡囡走到岔路口,又犹豫了,这样算什么,上门怎么说,还是回家跟祖母说去,裴老夫人因上次小双的话,心中有数,早知这门亲事不成了,只是没有明说,怕孙子伤心影响了学业,此时看他脸色煞白一脸惶急,看了看儿媳屋门,恨恨叹口气命人备马车。

谁知刚换好衣衫,魏大娘就进了门,进门就向裴老夫人郑重行礼,裴老夫人再三搀扶她才起来,坐下将家里最近的事细细说了,请求裴老夫人谅解,裴老夫人叹口气:“阴差阳错,没了这门好姻缘,说起来都是小虎他娘争强好胜从中挑拨,唉,小双这丫头有好姻缘就行了,我们也不能强求。”

小虎站在祖母身后,两条腿抖颤得厉害,险些发软站不住,双手紧紧抓着椅子靠背,勉强站稳了,心里又恨又怨,恨自己一心想求功名,想风风光光到小双家提亲,没有早早定了亲事,怨小双不顾小时候的情谊,更怨母亲居中挑唆,可是子不言母过,满腔悲愤踉跄走了出去。

坐在后院怔怔滴下泪来,待到听见囡囡喊他,才清醒了些,惊觉自己竟哭了,摇头苦笑,记事以来就是以叔父为榜样刻苦读书,从来不会流泪,家中祖母年迈母亲糊涂父亲软弱妾室虎视眈眈,他十二岁就打理大小事务,直到家中井井有条,才放心入了县学。

望着几株果树,似乎小双就站在树下冲他歪头笑着,招手喊着他:。

“小虎哥,快来呀,那个最大的果子我够不着。”

“小虎哥,脱了鞋我量量你的脚,为你做双鞋袜。”

那温热的小手在他脚底量着,小虎呵呵笑着说痒……

也是在这个后院,小虎看着小双:“小双妹妹,将来做我的媳妇儿吧。”

小双毫不犹豫,甜甜笑道:“好啊。”

小虎又落下泪来,我只当是承诺,原来她却是随口而应,只怕她早就忘了吧……

心灰意冷间站起身,往院门外走去,忘了跟家人说一声,老夫人隔窗望见,连忙喊人拦住他,小虎回来跟祖母磕个头,又要往外走,裴老夫人问道:“你这是往哪儿去?”

小虎摇摇头凄凉笑道:“孙儿也不知道要往哪儿去,该往哪儿去,只想寻一个清净所在,忘了这些事。”

老夫人颤巍巍走到他面前,啪啪就是两记耳光,咬牙骂道:“你是我们家长孙,要知道肩上的担子,岂能因为一桩亲事就灰了心,你想到那里去,哪里又有什么清净所在,祖母父母弟妹竟都不顾了吗?”

小虎捂着脸怔怔不语,裴老夫人坐下跟魏大娘赔了礼,接着话家常,魏大娘坦然自若,无一丝尴尬之色,小虎站了会儿,跟祖母说回县学去,自此到秋闱后方才回家,在学堂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其间因为囡囡的亲事,祖母母亲和妹妹争执不下,祖母旧疾复发,托人捎话给他,让他回家来主持公道,他笑言,一切凭祖母和父母做主,待到中举返家,囡囡和马公子亲事已定,祖母已糊涂得认不出他是谁,自责之余更是寡言。来年春中了二甲,钦赐进士出身,去叔父面前软磨硬泡,非要到淮扬下属一个小县任职,吏部下了任命后,只身带着祖母赴任富春县令,此是后话。

改日墨如到陶家庄出诊,得知小双定亲的消息,一时失态将药箱摔在地上,喝了浓茶才恢复常态,镇静自若诊脉开方,从病人家出来路过小双家门口,踟蹰良久没有进去,回到保和堂笑着跟师父说,想要去云游四方长些见识,师父早知他非池中物,只是没想到这么快,笑问何时出发,墨如说还要再等些日子。

回到院子里,秋阳正一脸喜色坐在葡萄架下,墨如看他身上合体的米黄色长衫,想起小双上次来县府买的布料也是一般颜色,笑着跟秋阳说声恭喜,秋阳坦然受之,两人坐下喝茶,墨如笑说道:“刚禀明了师父,准备过几个月到淮阳郡富春县开个药铺。”

秋阳狐疑看着他:“何时出发?”

墨如淡笑道:“你何时成亲?”

秋阳愤然起身,墨如笑眯眯看着他又坐了回来:“墨如,你到底是何居心?”

墨如笑道:“我不放心,要看着你玉秋阳确实是小双的良人,才能放心离开,嗯,先住三年吧。”

秋阳看着他:“一定要去?”

墨如点点头:“一定要去。”

秋阳起身在院子里踱步,墨如仰头望着葡萄叶子,不知在想些什么,秋阳转了几圈笑道:“能不能帮个忙,叫小双来一趟县府,好些日子没见了,心里有些……”

墨如站起身绷着脸说:“不行,想都别想,何时成亲何时再见。”

秋阳追上去陪着笑脸:“墨如不是想去富春县开药铺吗?你是小双的干弟弟,是她的娘家人,我自然欢迎,药铺的资费我出。”

墨如嗤之以鼻:“资费不劳你费心,干弟弟一说,你也信。”

秋阳嘟囔说,就知道……挠了挠头,也想不出主意,前几日母亲从这儿回到国都,砸开秋阳院大门,冲进去好一通哭闹,秋阳知道亲事成了,心里的高兴不敢显到脸上,因为玉夫人头痛病发作,卧倒在床整日喊疼,秋阳被两个哥哥押着在床前服侍。

好不容易哄得母亲有了转圜,夏月那边又闹上了,说是好几日水米不进,秋阳忙过去苦劝,夏月一见秋阳状若疯狂,嘶喊道:“你对小双只是一时迷恋,你早晚会想起我的好来,我就知道,我不能死,我要拼着这口气等到那一日。”

说完就喊人进来要吃饭,秋阳才放下心,纵马来了太康,到了陶家庄村口,想起如今已订了亲,若是再到后窗学猫叫,只怕小双就真恼了,又打马回来,想让墨如帮他,只要小双来了县府,装作是偶遇,她总不好说什么。

可如今看墨如冷冷淡淡的,意兴阑珊从药铺出来,看着天边的白云,怎么看怎么象小双,一会儿是坐着的一会儿是站着的一会儿是歪着头笑的一会儿是绷着脸训他的,唉,听说岳母主张后年再成亲,邹夫人好说歹说,才应下明年秋后,那岂不是要一年多见不到小双吗?

如果见不到小双,这日子该有多难熬……

31、寤寐思服

秋阳在太康住下不走,每日去保和堂闲坐,实在无趣竟跟着墨如学了些药理,认得几味药材,跃跃欲试逮人就搭上手臂诊脉,振振有词不是说别人肝火旺,就是说脾胃虚,药铺里的伙计不堪其扰,跟墨如告状,墨如摇摇头:“由他。”

回头看着秋阳笑嘻嘻不知疲倦上蹿下跳,小双也许就是喜欢他的热情活泼,是啊,谁又不喜欢呢?自从他来了,药铺里多了没病的病人,都是些大嫂啊小媳妇啊,有几位大娘也来凑热闹,进门直奔秋阳而去,让他给诊脉,秋阳总是指指墨如,就将麻烦推给他。

秋阳在药铺中忙里添乱,密切注意着门口,就希望听到小双叫墨如的声音,过了十来日不见小双人影,心里正怅惘着,玉夫人返回淮扬,顺道来问问他要不要跟着回去,秋阳自然不肯,玉夫人也懒得跟他多费唇舌,这桩亲事前后连起来一想,被这个儿子伤透了心,有了媳妇不要娘,竟生生把我算计了一回,将帐都记在了小双身上。

不过这桩亲事也有两样满意,一是跟邹夫人成了亲家,所以要回去静养一年半载,婚事要办得风风光光,让老爷族里的乡里的都知道儿媳妇的来头,再来就是临走前跟妹妹道别,看到她含酸带涩的脸,心里就一阵快意,可看到夏月清瘦憔悴,心里又十分难受。

叹着气嘱咐秋阳去看看夏月,秋阳嘴上答应着,心里想都跟她说清楚了,怎么还是没完没了,夏月是一个七窍玲珑的人,这次怎么就认了死理?我还是先不要见她的好,等她慢慢想通了,还是当她亲妹妹一般。

玉夫人走后,秋阳按捺不住,骑马往陶家庄而去,心里想着,我不见小双,只要远远看到她家院门就好,待到看到院门,磁石一般吸着他的心,怎么也转不过身,又想着能听听她的声音就好,潜在院墙下,果真听到小双脆生生在跟毛球说话。

小双自从定亲后,母亲就再不让她出院门半步,每日在家绣些被面枕头,父亲的病彻底好了,需要出门都是他去,小双从小没受过拘束,看着四方的天空有些无趣,这会儿就逗着毛球作耍,毛球突然挣开她窜上了墙头。

小双心里一颤,难道是……这要让母亲看见还得了,看了看母亲屋里静悄悄的,喊了声:“毛球坏家伙,怎么跑了?娘,我出去找找。”

秋阳心里一喜,小双的身影已出现在院门外,看着秋阳穿着她亲手做的衣衫,身形更显挺拔,秋阳也笑看着她,面庞越发的秀丽,眼角眉梢多了女儿家的羞涩,开口唤她一声,小双已低下头去。

秋阳走到她面前,他的影子遮住艳阳,小双就觉心头撞鹿一般,秋阳抬手去捏她的发梢,她突然转身跑回了院子,裙角扫过秋阳的脚面,微痒的感觉一直蔓延到心底。

因太过惶急,小双忘了关院门,秋阳紧盯着她细瘦的背影,看她停下来背靠着蔷薇花架,胸脯一起一伏得轻喘,清秀的侧脸泛着红,待那红色一点点淡了,扭头看向院门外,四目相对,秋阳眼里缤纷的蔷薇花失了颜色,只剩下小双。

倏得小双的脸又变得通红,掩着脸飞奔回屋,秋阳站在原地,她竟然也有害羞的时候,她害羞的时候脸红红的,真是可爱极了。

待到挪动脚步,秋阳的腿脚都是麻的,好半天舒展过来,牵着白雪一步三回头往县府而去,明年秋后,还有一年多,得想个法子才是。

马不停蹄赶到国都,进了右相府,邹夫人一听皱了眉头,将秋阳赶了出来,我们家小双金贵着呢,为何要赶着成亲,赶快回淮扬准备妥当迎亲才是,不能让小双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秋阳再无计可施,打马回到太康天已黑透,一夜的梦里都是小双。

第二日去保和堂跟墨如蹭早饭吃,听到小双在里面说话,轻快的话语里带着笑意,说是拜托墨如打听一下宏源县府马公子,又说搭父亲的马车来的,母亲让太阳起来前就回去,如今不让轻易见外人。

墨如答应着,小双又问他有没有什么要缝要补的,又说给他做的单鞋快好了,过几日让父亲给捎来,墨如也不客气也不致谢,笑说好吧。

秋阳生怕一进去小双就得离去,迈进门槛的一只脚又缩了回来,就这么听听她说话就好,只盼着多听一些,虽然她是在和墨如说笑,二人之间的轻松默契让他有些妒忌。

没料到小双出来的这样快,看到呆立着的秋阳就是一愣,秋阳看着小双身上鹅黄色的衫儿不由一笑,和我的正好是一对,墨如送出来,看到他淡淡一笑:“小双还是再给他缝件衣裳,这件都穿十多日了,也不知洗过没有。”

秋阳脸一红,蚊子哼哼一般低声说:“都是夜里洗了晾干,第二日就穿上了。”

小双轻轻呸一声:“谁要给他缝了?”

脚步轻快掠过秋阳身旁,秋阳拔脚追了上去,小双回头低低说道:“还不快回淮扬去,留在这儿象什么话。”

秋阳喜孜孜说道:“小双总算跟我说话了。”

小双再没理他,转过街角上了马车,秋阳怅惘看着,直到旭日东升,太阳光越来越刺眼,刺痛他的眼睛才返身回来,却看到墨如依然呆立在保和堂门口。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小双,羞涩含情忽嗔忽笑,只有在秋阳面前她才会这样吧?墨如的心有些乱,从无意中知道自己的身世那天起,她经常过来,每次来都挎着那个小竹篮,里面总有给他的东西,衣衫鞋帽新鲜的瓜果甚至是几块小点心,墨如寡言小双善谈,二人相处甚欢……

秋阳伸手在墨如眼前晃了晃,笑道:“想什么呢?如此出神。”

墨如思绪被打断,笑笑说道:“过几日到陶家庄立过继文书去。”

秋阳笑道:“你还当真……”

墨如往药铺里而去:“若这样跟去富春,难免会连累了小双,立了文书则名正言顺。”

秋阳摇摇头:“你这又是何苦?”

墨如头也不回:“早就跟你说过,小双能当我做家人,我已知足。”

秋阳紧走几步追上他,堵在他面前,盯着他说道:“墨如,我信你,明日我就回淮扬去,着手准备迎亲,请照顾好小双,也拜托你明年为她送嫁。”

墨如点头说了声好。

32、洞房花烛

花谢花开,转眼一个寒暑,八月夏末秋初天气微凉,淮扬府富春县玉府喜气洋洋,秋阳自打看到小双下轿,目光就没从她身上离开过,个头比去年略高了些,大红的嫁衣覆着细瘦的腰身,微微低着头,纤细的手指执着红绸另一头,由喜娘扶着姗姗迈步,红盖头上的穗子随着她的脚步微微晃动,秋阳的心也跟着一起一伏得荡漾。

攒了一年多的话要跟她说,搜罗了许多新奇的精巧物件给她看,置了几处田庄要带着她去,相中一个山青水秀的所在,图纸都画好了,就等着问她要不要动工。

秋阳眼睛盯着小双,一心想着要跟她说的话,迈步行礼都是静远在身边提醒,好几次险些绊倒,拜天地时静远摁着肩头,他就跪下,静远一提衣服,他就站起,看热闹的人见新郎官呆头呆脑的,不时爆发出阵阵哄笑。

待到入了洞房,挑开盖头只看一眼,就恍惚了心神,这好像是小双,又好像不是,妆容精致低眉顺眼,从没见小双这般好看过,也没见过她如此乖顺安静,垂着眼帘不敢看人,两手交握着紧张局促。

喜娘刚要说话,秋阳嘘了一声,小双坐着秋阳站着,洞房中静谧无声,过一会儿有小丫鬟笑着进来,请秋阳过去入席,秋阳弯腰笑着在耳边说道:“我去去就来。”

温热的气息吹拂在耳畔,小双的耳垂一下子变得通红,微不可察点了点头,秋阳叫过两个丫鬟嘱咐仔细伺候少夫人,蹬蹬蹬出门去了。

小双松一口气抬起头来,有人笑着过来殷勤伺候,换下嫁衣,漱口净手,用了几口丸子汤和糯米饼,然后沐浴更衣,小双端着架子由着别人伺候,一切收拾妥当已是精疲力尽,懒懒摆摆手吩咐道:“我乏了,都下去吧。”

躺在床上一觉睡了过去,悠悠转醒时天已黑透,屋里亮起几盏红色纱灯,小双靠床坐着,看案上喜烛冉冉,心情纷乱,以为一年多很长,却转眼就成了亲,父母亲远在千里之外,他们这会儿做些什么?墨如今日会不会被闹着喝酒?还有……脸颊不禁又有些发烧,秋阳……秋阳怎么还没回来?酒席也该散了吧。

屋外有脚步声传来,小双一慌,出溜下身子装睡,秋阳喝多了些,进了屋站在床前笑道:“睡得可真香。”

三下两下脱了鞋袜外袍,滚到在床上,搬着小双的肩,脸紧紧贴在她怀中,小双想起母亲嘱咐的话,心都快跳了出来,也不敢睁开眼睛,颤声问道:“你……你要做什么?”

秋阳搂住她的腰,深吸一口气喃喃说道:“小双身上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的香气,就是我从树上跳下来砸到你那次,那次以后我就总想这样抱着你,今日总算是得偿所愿。”

小双也不敢动,任由他抱着,他身上好闻的气息丝丝缕缕而来,萦绕在鼻端惑着她,她心跳更快,秋阳的手搂得紧了些,嘻嘻笑道:“小双心跳得真快。”

小双僵着身子埋怨:“还不是你,一身的酒气。”

秋阳辩解:“今日是喝多了些,高兴,怕熏着你,先沐浴了才回房的。”

小双嗯了一声,秋阳头在她怀中蹭了蹭:“今日累了,先睡会儿,有好多话要跟你说。”

小双又嗯了一声,心想最好赶紧睡着,省得做母亲说的事,想想都害怕死了。

过一会儿低低问他要不要喝些茶解酒,没有人应声,往后撤了撤身子,看向秋阳,已经沉沉睡去了,象是在睡梦中感觉到香软的身子离得远了,双手一捞,脸又贴上来,耍赖一般挨得紧紧的,两人之间一点空隙也无,过一会儿象是不放心,两条长腿也缠了上来,裹住了小双的腿。

小双一个人睡惯了的,这么被束缚着,过一会儿就觉四肢酸麻,想要推开秋阳,又想起母亲说过的话,比起那个,这不算什么,决意咬牙忍耐。

秋阳睡得沉了,身子放松下来,小双轻轻拨开他的手脚,舒展一下身子,翻个身刚闭上眼睛,秋阳的身子又挨了过来,叹一口气扯过自己的枕头塞在他怀中,许是枕头上有小双的气息,秋阳紧紧抱着再不动了。

小双为他盖了被子,看着他白玉一般的脸,伸手想要捏一下,又怕捏醒他,手指头轻轻碰触着碰触着,心里有什么缓缓晕染开来,脸上浮满柔和的笑意,不知何时朦胧睡着了。

一夜睡得并不踏实,梦境中还是在太康,父母邻里慈爱得笑看着她,依稀还是小时候,扎着双髻的小伙伴们,笑声如银铃般清脆,院子里树上果实累累,正张罗着踩凳子去摘……

隐隐约约有梆梆的更鼓声传来,猛醒过来恍然以为犹在梦中,想要动一动身子,腰被箍着动不了,原来秋阳不知何时已将枕头扔在地上,又将她紧搂在怀中,白他一眼正要推开他,察觉有什么东西硬硬得顶在腿上。

慌忙掐醒他,指指自己的腿,秋阳顺着往下看,待明白过来脸已通红得快滴出血来,一个转身腾得跳下床去,嘴里嘟囔道,丢死人了,怎么能在小双面前这样?

好半天才转身,没事人一般又躺了回去,悄声问小双睡得可好,身子却离小双远了些,因为一挨近他,那儿就又要硬起来。又不想离得太远,扯过小双的一个被子角盖在身上,和小双枕了一个枕头,手覆住她的手:“咱们说说话。”

小双嗯一声,两个人嘀嘀咕咕,若小时候一般,絮叨着这一年多以来大大小小的事,说到高兴处就嘿嘿得笑,说到可惜处就齐声叹气,待到窗外透进亮光,尚有很多话没有说完。

小双说该起身了,要早早去拜见公婆兄嫂,秋阳说还早,到了时辰会有婆子来喊,小双不听他的:“遇事早做准备总是好的,免得迟了慌张。”

秋阳起身一声轻咳,门外却不见有人应声,扬声喊道:“门外没人吗?”

有人迟疑着应了一声,秋阳过去开门,门外候着的婆子本来得了嘱咐,待天光大亮再喊醒公子和少夫人,说是夫人心疼小公子,怕累着他,不想这么早就起了,慌忙安排人进去服侍。

秋阳洗漱了,由着人束好头发,静静站在小双身后,从镜中看着丫鬟为小双巧手装扮,淡扫长眉轻点红唇,梳了高髻簪了珠钗,笑说道好了,小双浅浅一笑待要站起,秋阳说声等等,去衣橱里拿出一个红色描金的如意花钿。

丫鬟伸手要接过去,秋阳摇头一笑,弯腰看着小双额头,呵着气化开背后的胶,手指抹了薄薄一层水,为小双贴在眉间,端详着笑道:“这是前几日看到的新鲜式样,一眼看到就想着留给你,你看可好?”

小双被他身上的香环绕着,脸一红,没顾上抬眼看镜子,就点了点头。

33、事难两全

玉夫人今日起得早,衣裳换了十几套,发髻换了好几种,怎么照镜子都觉不够威严,好不容易才满意了,堂屋正面端坐着,就等着日上三竿,小双慌慌张张跑过来,到时再给她好看。

打定了主意要给小双下马威,料到小夫妻年少贪欢,早上定是醒不了,几天前就嘱咐下去,今日不得叫他们,哼,虽然你背后有邹夫人,她也不能拦着我管教儿媳。

谁知刚喝几口茶,门外就有人说:“四公子和少夫人来了。”

玉夫人一惊坐直身子,竟然来得这样早,沉住气说先等等,忙派人去请老爷来,再看看三个儿子儿媳出院门了没有。

不大功夫人到齐了,眼睛都盯在小双身上,小双压下心里的局促,面带微笑跟在秋阳身后,给公婆磕头敬茶,玉夫人因事先安排出了意外,一时没想到怎么为难小双,竟接了过去喝了一口,喝下去就后悔得差点吐出来,当着众人的面不好发作,又咽了回去。

然后逐个给众位兄嫂敬茶见礼,因为大嫂二嫂过几日就要返回国都,日后要与三嫂在一个府里孝敬公婆,小双对她着实留意一番,礼节极其周到,容貌十分端庄,就是冷冷清清的,笑容寡淡,令人一见敬而远之。

落座后,玉夫人看着小双半天不做声,怎么一年多不见,出落得好看了些,唉,许是上次穿着布衣,如今却着了绫罗,真是佛靠金装人要衣装,也不知怎么生来的福气,三位儿媳见她不说话,也都不敢做声。

玉夫人沉吟半晌,慢悠悠说道:“玉家是富春县有名望的大族,有些规矩怕是小双听也没听过,不懂的就跟你三嫂多学学,她可是出身翰林,。”

小双低低应了声是,秋阳笑嘻嘻说道:“母亲,开饭吧,都快饿死了。”

玉夫人脸一板:“我和几个儿媳妇有体己话要说,你们都出去,对了,去请柳家姨妈和夏月过来。”

秋阳看看小双,小双没有理他,只得随着父亲和三个哥哥出去了,屋里只留下玉夫人和四位儿媳,玉夫人又对小双说了大儿媳和二儿媳的出身,看小双脸上一丝愧色也无,心里不由一阵恼火,果真是小门小户没见识,不知好歹。

正要出言训诫,小双微微笑道:“我和三位嫂子出身天差地别,祖籍天南海北,竟都嫁入玉家,做了妯娌,可见是几辈子修来的缘分。”

三位嫂子忙笑说是,玉夫人冷哼了一声,这时夏月和柳夫人进来,夏月消瘦得似乎风一吹就倒,小双拜见了柳夫人,跟夏月笑笑见礼,夏月回了礼,笑容里满是苦涩。

柳夫人仔细瞧着小双笑道:“哎呀,绕了一大圈,听说还是太康的那个丫头,好好好,这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瞧瞧姐姐被这四个儿媳妇围着,好生有福。”

玉夫人绷着脸没理她,也不知她打那儿听说的,柳夫人又笑道:“知道姐姐不待见我,明日就准备走了,外甥成亲,我可千里迢迢来了,尽了我的心。”

玉夫人扯出一丝笑容:“是啊,夏月跟尚书公子订了亲,妹妹怎么也得来告诉我一声不是,再说妹妹心事达成,也该到江南来游玩一番,夏月就留下来住一阵子,往后成亲了,就算姨母再想,也来不了喽。”

夏月脸一白,也不敢看柳夫人,不料柳夫人这次倒痛快,点头说道:“姐姐疼夏月倒是真的,如今该死心的也都死心了,也罢,就住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