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遵命。奴才已打太子妃的随嫁侍女口中获证,太子妃在行来一路,对郎将军多次示好,并有约郎将军私逃之意,遭郎将军婉言拒绝。此番郎将军又来叶国,太子妃听讯后坐立不宁,不顾随嫁嬷嬷劝阻,执意赶往原国会馆相会,且言道手里握太子书房盗来的大叶国军力部署地图。随嫁侍女拼死阻拦,被太子妃打个半死。”

“这侍女现在何处?”

“奴才将她暂时押在了奴才的住处。”

“带她来见朕。”

是夜,太子、太子妃双双被宣进叶王寝宫前殿,殿内正位坐着面挂浓霜的叶王,左厢是神色凄迷的环瑛夫人。

叶王命哈善将前番所述重新道来。

“太子妃,你怎能如何对待我的括儿?”哈善话讫,叶王面色越发的沉郁阴暗,环瑛夫人美眸含泪,沉痛难掩。

“本宫对人寄予厚望,以为你足以襄助太子,你实在太教本宫失望!”

“哈总管你刚刚说到小云……”穰永夕目光焦急四逡,“小云呢,小云在哪里?哈总管你将我的小云苦恼在了哪里?”

“回太子妃话。”哈善陪出干笑,“因您对小云用刑过重,小云晕厥在王下眼前,这会子正在太医院救治。”

“什么用刑?什么晕厥?本宫和小云一起长大,情同姐妹,怎可能刑罚她?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您要帮臣妾,臣妾不能没有小云!”

沈括扶住新婚妻子,怒视哈善,“你做了什么?你对小云做了什么?”

“奴才冤枉啊,太子殿下,奴才找到那小云时,她已是遍体鳞伤……”

“找到?”沈括狐疑锁眉,“小云是太子妃的贴身侍女,远不在哈总管的管辖范畴,哈总管找她作甚?”

“奴才也是病急乱投医,没有法子了。”哈总管回得甚是流畅,“若不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那些爱嚼舌根子的小奴才们指不定将话传成什么样儿,为了王室声誉……”

“……难道?”沈括两目大瞠,“你为了陷害太子妃,将小云屈打成招!”

“这话怎么说的啊,太子殿下!”哈善大惊失色,软膝跪在地上,“借奴才十个胆子……”

沈括一脚将之踹翻,“本太子的确要看你是不是有十个胆子!”

“放肆!”叶王声色俱厉,“括儿给朕退下!”

“父王,儿臣绝不能容忍有人底毁太子妃……”

“有朕在,还轮不到你来猖狂,退下!”

沈括眉眼倔强,兀自杵立不动。

“太子殿下。”太子妃扶住太子胳臂,尾尾劝止,“臣妾在阙国的时候,便听两位姐姐说过叶国王上乃一代圣君,有王上在,断不会冤枉了臣妾。请太子殿下与臣妾一起相信王上定有圣断。”

异国儿媳弦外有音,叶王冷哂,道:“传小云。”

在两名宫女搀扶下,太子妃贴身侍女蹒跚踏进殿门,这孱弱女子进殿即是匍地痛哭,“请王上救救奴婢!”

“小云你受伤了么?”

太子妃含泪才要上前,被环瑛夫人抢先一步。后者满脸怜悯,迂尊挽起可怜人儿,道:“快起来罢,有什么委屈都道出来,王上会为你作主。”

陷在一双处尊养优的柔荑掌握中,侍女瑟瑟而立,颤声道:“环瑛夫人,请您……”

“莫怕,王上在,本宫也在,没有会欺负你……”

侍女声泪俱下,“请您放过奴婢!”

“……嗯?”环瑛夫人黛眉稍颦。

“……奴……奴婢……奴婢不能背叛公主,您教的……那些……奴婢不能说!”

一丝不祥恶感掠过脑际,环瑛夫人疾退一步,“你这奴才……”

“是你!”沈括骇然惊呼,“原来屈打小云诬陷太子妃的是你!”

“括儿在说什么?”太子指控,令环瑛夫人宅愕异常,几不能语。

叶王龙颜一沉,“括儿不得妄言!”

“儿臣不替太子妃说话,谁还替太子妃说话?整桩事摆明有人中伤太子妃,父王如此英明,焉会识不出来?试问谁有这个胆子?”

“是奴才,是奴才的罪过!”哈善悔恸得连连以额击地,“奴才不该听那些坊间谣传,以为太子妃……”

穰永夕杏眸圆睁,“坊间传本宫些什么?你又以为本宫如何?”

哈善惶惑无主,忐忑道:“太子妃私会郎将军的事,坊间传得甚为不堪……”

“私会?”她冷笑,“本宫何时私会过郎将军?”

“不止一双眼睛看到您到原国会馆,况且小云……”

穰永夕眸芒如刀,恨声道:“将小云打成这个模样的人,是哈总管么?”

“明明是太子妃。”

“太子妃不妨告诉朕,你因何约见郎将军?”居高临下,叶王问。

“是郎将军约了儿臣,并非儿臣主动约见。而儿臣答应去见郎将军,是为谢郎将军多次救助之恩。光天华日,众目所见,正是因为儿臣心中磊落。”

“原国会馆有人看见你将一封信交予郎将军,写得是什么?”

“那封信……”声音顿时萎缩了下去。

叶王目中冷辉幽现,“那封信如何?”

“什么信?”太子眉拢惊疑,咄咄逼人,“当真有一封信?”

太子妃伏肩低泣,“……儿臣、儿臣……儿臣只能说问心无愧,请父王圣裁!”

“你语焉不详,朕又如何裁断?”

“儿臣不能说……”

“什么不能?”太子咆哮跳起,“枉本太子一心护你,你瞒了本太子什么?”

太子妃剧摇螓首,泪眸盈盈,“请太子相信臣妾,臣妾没有做对不起太子之事,更不会背叛叶国……”

“那就将那封劳什子的信交出来!”

“不在臣妾手里!”

“在谁手里?”

“臣妾将它还给了郎将军!”

“还?”叶王的声量压来,“你说‘还’,为何要还?”

“郎将军欲将那封信交给儿媳,儿媳不敢拿。”

太子脸上阴云密布,道:“那个姓郎的为何要递信给你?他是何居心?”

“太子不要误会……”

“本太子如何不误会?你也别的男人私相授受……”

“不不不!”事关名节,太子妃无法含糊其辞,“那信是别人写给郎将军的!”

“别人写给他的他又为何要给你!”

“因为郎将军看在姐姐面上,想让臣妾立一大功,在叶国站稳脚跟。”

“什么人写的信有如何奇效!”

“是环……”穰永夕咬唇住语。

“你说……”叶王眯眸,“那封信出自谁手?”

太子妃犹有迟疑,被太子冷眼横去,迫不得已,咬了咬唇,闭眸道:“郎将军说,是环瑛夫人的亲笔信。”

二十七、相逢依稀是是梦中(上)

三日后的夫人宴上,太子妃以一曲高山流水酬谢赠琴的章夫人,博得满堂喝彩,章夫人更是受宠若惊,视太子妃为平生知己。

然而,在扶襄看来,这位高足弹奏得最精彩的高山流水,应为头前的那曲。她还曾担心自己的两个新徒会因彼此间那微妙的互厌而配合失误,但事实是,两人联手可谓天衣无缝,环环相扣,将环瑛夫人这只猎物一步一步诱入陷阱。

高山落流水,直下三千尺,遇石飞碎玉,迂回落终境。

当然,郎将军的鼎力相助,方算得上是予环瑛夫人的致命一击。

叶王生平最忌讳一事,是庶子生嫡心。王后大位空缺已久,环瑛夫人受宠多年,何以不予后位?他须确保太子走上大位的这条路名正言顺。对环瑛夫人信任宠爱的城墙,皆建立于爱妃无欲无求的基石之上。

环瑛夫人写给郎将军的那封信,将此基石打破,越过了叶王的底线。

信中,环瑛夫人代亲子向朗将军幼妹求亲,言道其妹若嫁大殿下,有朝一日必贵不可言,且待那日,叶国愿向原国割三镇重谢,两方永结友邻之邦。

贵不可言。

割土重谢。

这中间所潜伏的暗示,正是叶王最不可能纵容的。

环瑛夫人贬为六品司仪,禁入冷宫。

大殿下入宫陪伴母亲,终生不离宫门。

一时间,朝中势力布局剧变,太子成为真正的太子。

“环瑛夫人朝中党羽众多,有环瑛夫人与大殿下在,他们始终希望不灭,只等着环瑛夫人的登高一呼。如今那两位被禁,他们的希望也被禁,而情势又未危急到需要他们抛却荣华富贵去破釜沉舟放手一搏的境地,无外两个出路,或蜇伏,或逃走。”

扶襄边说,边擦去身上重重伤痕。阿粤的药实在是妙极了,药粉和水涂抹肌肤之上,迅速扩展漫延,红淋淋鲜艳艳宛若皮开肉绽,再以同一法子涂抹即能复原如初,光滑无痕,自家的娃儿实在是个天才。

“你这么说,是因为你已有了清除他们的主意?”穰永夕也持湿巾在旁帮忙为她擦拭,美目竭力旁视。明知她身上的伤是假的,放眼看去仍是触目惊心,就如三天前的那幕,每忆及任何一刻犹心有余悸。

“那些个盘根错节的势力,想要清除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但凡一步的差池,引来末路者的疯狂反噬,在咱们的太子爷根基未稳的情形之下,实在不是上策。”

“何谓上策?”帘幕之外,沈括眉观鼻鼻观心,端然正坐。经前殿一事,这位太子爷竟真的是工大了,浮躁不再,城府渐成。

“为己所用。”如今环瑛夫人与大殿下是被囚而非被杀,那些人希望尚在,若不能连根拔起,又不能为己所用,不啻与虎同眠。

“如何做?”

“断了他们的希望。”

沈括面上微变,“杀了环瑛和大哥?”

扶襄一笑,“杀与不杀是太子爷自己斟酌的事,奴婢无权置喙。”也无意为他有一日的良心发现分担罪责。

“奴婢想说,既然环瑛夫人写给原国郎将军的信可以无中生有,环瑛夫人为了亲儿子经营多年的势网也该有记录在册。如果太子拿到这份东西之后看也不看当着满堂文武付之一炬,那些人庆幸之余,对环瑛夫人也必起嫌恶之心。此事,太子爷不宜着手,须王上身边一位深得王上信任的亲信拿到手中。”

“如今替代哈善伺候父王起居的孙公公敦厚忠正,父王深信不疑。”浓括起了身,向帝上人影稍瞥一眼,“多谢。”

帘外脚步声远,帘后两个女子讶异互觑:你可听到了那个“谢”字?

“公主莫忘了要重谢一个人。”

穰永夕瞬了瞬眸,“郎将军么?”

“正是。”

“其实……”

“嗯?”

“郎将军答应帮忙,是因为我应了他……”

“什么?”真要上演文君夜奔了不成?

“事成之后带你去见他。”

二十七、相逢依稀是梦中(下)

“原来扶姑娘并不记得郎某了。”

扶襄去见了郎硕。为免麻烦,她的确不想阙国那位骄傲清峻的大公主对三公主的陪嫁侍女生疑,只是替随嫁嬷嬷往阙国递送情讯的举措迟早要终止,与大公主的脸面早晚也要撕破,早探端倪也好。

“郎将军……”

郎硕叹了口气,“朗某不想在言辞上浪费时间。扶姑娘,你是扶襄,扶门第一暗卫。”

疆场作风,军人风范。扶襄点漆般的眸仁儿安静潜伏,静待对方的下步。

“看来扶姑娘对朗某委实毫无记忆了。”朗硕苦笑,“四年前,在峙岈山,姑娘救了朗某一命。”

“……四年前?”扶襄一讶,“四年前,峙岈山……那个人是阁下?”

她记得的,那时她还随在嵇释身边,长年辗转在越国边疆线上。峙岈山位于越国东疆,当地几家部落联手叛乱,平定之后,她由地牢救出一人,依稀记得全身上下伤痕累累,命军医施救,那人却在隔日消失。

“是郎某。郎某那时年少叛逆,不愿按家中安排走入军营,四处游迹,不想误中了暗算,身陷牙族人囹圄。那些人欲迫郎某为他们上战场杀敌,姑娘若晚来一步,朗某怕已被剖心取肝祭了牙族人的军旗。”

“将军今日见扶襄,只是为了这桩旧事?”

朗硕朗声大笑,“朗某很是佩服姑娘,在以为朗某居心叵测之下,还能泰然应邀。”

“还好,只是觉得朗将军纵然要出手,也不会用一些下作手段。”扶襄道。

“这是……赞扬?”

“算是罢。郎将军是阙国的驸马爷,担心扶襄对三公主心怀不轨也属常理。”

“与阙国联姻,是郎某应负之责,无可推卸。为护家园,郎某愿抛却所有,不计得失,但并不代表忘却了救命之恩。况且姑娘目前所做的,并未危及原国。”

“那么,阁下想如何答谢救命之恩。”

“这……”郎将军英挺面孔窘色立现。想要见扶襄,全因对这位恩人多年的心心念念,无论如何也要见上一面,至于如何报答,并未思虑清楚。

是个真性情的汉子呢。她眸笑盈盈,道:“不如小女子替将军答了如何?”

“好!”郎硕面色一正:“请姑娘示下。”

“我在三公主身边只为寻一处遮风避雨之所,无意参与各国纷争。当然,也是为了培植抵挡师门暗杀的力量。至于各国间是战是和,谁兴谁亡,与扶襄已无挂碍。将军暂且替小女子保守这个秘密如何?”

仅是如此?他怔怔道:“扶姑娘大可要郎某帮你应付那些杀手。”

“郎将军先前已帮扶襄应付了一路不是么?”

面前女子明明身处泥淖凶险之境,仍巧笑倩兮,美眸内一片澄澈坦净,是当真无畏生死,还是胸有成竹?他心生迷惑。

至此话尽,她起身道:“扶襄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