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粤失笑:“你爱上他了?”

“没有。”

“你答得还真是认真。”

夜风送来一声轻笑,也将披着一身霜华的扶岩送入窗内:“你们两个做如此调笑,看来心情不坏。”

“坏得是阿岩。”扶粤忍不住娇嗔,“这些日子神龙见首不见尾,去了哪里?”

扶岩甩衣坐在桌前,吃下几块点心,稍稍添饱了骚扰了自己一路的辘辘饥肠,道:“阿宁如今为情所困,我暂且替她担当起耳目的工作。”

啊,阿岩真真是令人连嫉妒也无力呐,纵然是如此慷慨地执箸就食,仍挡不住华丽逼人来。扶襄边支颐欣赏,边问:“有什么有价值的资讯么?”

“嵇释与左丘无俦于阵前休战,越王将将掀起的反击被压制。”

“以那两人的目光,定然是如此。”

“师父离开莫河之后,曾出现在风昌,之后便失去了行踪。”

扶粤撇撇红唇:“说不定那老头子已经找到了我们。”

扶襄颔首:“大有可能。”

“另一个消息……”扶岩借饮茶的工夫,顿下了。

“与我有关?”扶襄秀眉一挑。

“应该这么说。”

“左丘无俦么?”

“这个……是。”扶岩抹着额角,迟疑不决。

“他的婚期已定?”

“是。”扶岩微点了点头。

“与阙国二公主?”

“那倒不是。”

“那便是银川奢家了。”

扶岩不得不点头:“听说是银川奢家主动到左丘无俦面前陪罪,经过一番运筹,两家恢复姻亲之好,婚期定在一个月之后的满月之期。”

扶襄低下眼睑,将两丸瞳光隐藏在两排密睫之后。

“嗯……”扶粤蹙紧眉头苦思冥想了好一阵,沓沓快步跑到书架前抽出一本扶宁的手记,哗哗翻到最末一页默读,自以为了然于胸后,侃侃而谈:“银川处于云、原、叶三国夹缝之中,许久以来便是最令当政者头痛的地段,各样矿产丰富,以金石玉嚣与各国商人进行贸易,但民风凶猛剽悍,连三岁的孩童也擅长用毒,其毒蛇阵令人闻风丧胆,是以自古以来各国对其采取得都是敬而远之的安抚政策,而奢家作为银川的首领,奢家小姐的身价,绝不低于阀国公主,所以啊,这个阙国公主看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白忙活了一场呐,哈哈……”

“阿粤这么热闹,是怕我伤心么?”扶襄举眸,瞳心璀璨流转。

“咦?阿囊你……”

“我没事。”离开的那时,便知会有那样的时候,没有早,也没有晚,,必然的发生罢了,时至今日,又何必庸人自扰?“可是,我想去看一眼他。”

“你还要去见那个自负心人?”

“见了他,我才会确定,自己是否当真可以永远的失去。”

“若你到时候发现自己根本离不开他,又该如何?”

“已经离开了,而且不止一次。”她粲然一笑,“更准确的说,我去看他,是为给自己一个决断,从心上的决断。若做得出,我便能做原国的王后。若果心中无法放下对他的牵挂,我又如何能做另-个男人的妻子?哪怕仅仅是挂名。”

哦呀呀,阿襄妤……妤……好潇洒!扶粤跃跃欲试:“我陪你去!”

“阿岩陪我,你陪着阿宁罢,这时的她需要你的热闹去搅搅局。”

“什么嘛……”

原国王后的桂冠一经裁定,意昧着与左丘无俦此生完全的错过,那样的结果,扶襄可以承受多少?面对沉沉夜色,她扪心自问良久,无果而终。

扶襄 七五、大意偿得小人志

在今日之前,左丘无俦并未真正了解扶襄的离去对自己所能造成的症状,直到这个时候。

云江之畔的飞来峰下,满山遍野冒出的伏兵,寒气森森的刀锋枪刃,蓄势待发的铁弓强弩……这些,距他仅是几步之遥,而他身边,仅有左驭、左风两人。

六七日前,南苏开来信,在云江之南的千秀镇等待,邀他一叙。

行前, 左丘六爷一再的苦口劝阻,他一昧的敷衍塞责,而后执意启称,赴南苏开之约。他心中也知此路凶险,若在平时,纵然必须成行,也必有一番细密审慎的布置,然而,他没有。

没有的原因,并非妄自尊大,而是出自心底的懈怠疲懒。小女子的舍弃,竟令他百昧匮乏,无意识间迫不及待亟盼与南苏开这个能够扮演开慰角色的老友相见,致使连最擅长的东西也给遗忘了。

“家主,我们两个拖住这些人,您……”

“不必。本家主负责冲杀,你们两人找准最薄弱的地方,去给无倚报信,务必加强各个关口的防备!”

“这怎可能?我们……”

“执行上锋命令!”因个人意气用事,累及属下陷入斯等险恶境地,自然有保他们周全的责任,身为主子,无可规避。

“家主……”

“执行命令,抗命者斩!”左丘无俦的跨下玄凤一声扬颈嘶叫,向前方的伏兵迎头直上,两掌共握无俦剑,将稠密如织的箭翎拨打回敌方。

“你的马比我的好,你去见二少,我留下保护家主!”左风连人带马冲入敌阵。

左驭咬牙低咒了声,趁两人引发的这拨乱势,劈开四遭的几名敌兵,打马折进旁边山路。

那边,左丘无俦右手持剑,左手执空手夺来的长枪,右攻左防,所到之处,即造就一处空白。

只不过,这空白稍纵即逝。

伏击者显然志在必得,万余人仿佛个个死士,前仆后继,有进无退,以硕大的车轮战耗取军神体力。

“家主,北边薄弱,属下为您杀出……”左风回首呼唤主子的空隙,几杆长枪不期而至,交架在他的肩头。他不加迟疑,回刀横刎自己脖颈。

左丘无俦目焚怒焰,厉喝:“左风你敢!”

这一声宛若天雷,震得左风连带那些伏兵皆愕了片刻。

“尔等是为了本家主而来,让这个蠢货离开,本家主随你们走。”

这怎么可能?左风眼珠欲凸,却接到了主子的一个眼色。

“怎么,不去向你们的主子请示么?再打下去,你们中有谁会丧命连本家主也不能预测,难道你们不是为了活捉本家主而来?”

有人撤开步子飞奔山下,半炷香的工走返回,在另一人耳边窃语。后者脚底磨蹭了一番,走出到来,向左丘无俦道:“我家主子已首肯,请左丘家主弃剑下马,随我等……”

左丘无俦冷笑:“本家主几时轮得到你来指使?将那个救主不力的蠢货松开,待他走远,本家主自会随你们走。”

“左丘家主这是讲笑话么?眼前的形势是……

“眼前的形势是本家主不一定要救他,但若他死在你们手中,本家主一人一马也会将你们杀死九成,你们中有谁自信自己的运气好到可以成为那一成?”

出列者脖头泛冷,窒白着脸犹豫不决,先前跑腿报信的抻了抻这人衣角。他方重重点头:“妤,我等相信左丘家主一言九鼎。你们把路让开,放这位壮士一条生路。”

左风眼眸直盯 . 主子。

“走。”他家主子言简意赅。

“家主保重!”左风掉转马头,跃入山间丛林,顷刻消了踪影。

左丘无俦还剑进鞘,而后一并摘下插入缚在马鞍侧的皮囊内,随即离鞍下马,在马股上拍了两掌,双臂平举转过身来,“走罢。”

几千伏兵竟没有一人敢近身,围拢在一尺之距的四侧,直若众星捧月般,向山下赶去。

“这位济德侯居然做得出这等大事,天要下红雨了。”林内宝蓝影动,虽是秋凉时节,南苏开犹闲摇折扇,半是嘘唏半含忧情。

随从在侧的美人丽颜含愠:“主爷适才为何一直拦着霍阳?”

“加上你我二人,难道就能助无俦毫发无伤地杀出这重围?”

霍阳紧蹙黛眉:“如今左丘家主遭俘,济德侯会如何对待他?”

“不晓得啊,我想了再想,也没有想到这样一人会掺上一脚。”越是名不见经传的微弱人物,越是无法预测其行为模式。只因为从不曾给予重视,也便不会给予了解。

南苏开将扇柄捻紧,反复地合拢展开,瞳心翳影掠浮,道:“虽说最大的可能是拿无俦去向王上换点东西,可也不能完全断言,毕竟当初他被驱离风昌,多多少少与无俦有所关联。他若想报私仇,无俦就要吃些苦头了。所谓宁得罪君子,莫惹小人,这小人的步数,都是阴损得紧呢。”

美人立时情急,甩身便走 “霍阳要去救左丘家主!”

南苏开扯其纤臂:“你要怎么救?”

“无论什么方法,霍阳都要一试!”

“无论什么方法?”南苏开眉梢挑高,“霍姑娘,你这话……”

霍阳屈膝跪下,叩了一首,幽幽道:“南苏公子在霍阳最是落魄的时候收留了霍阳,这份恩德奴婢将永铭在心,您永远是奴婢的王爷。可是,霍阳无论如何也不能坐视左丘家主陷于危难而不顾,请您准许霍阳前住。”

“不必这么说,你冰雪聪明,帮了本侯很多忙,早已还清了本侯的人情。何况你并未与本侯签卖身契约,做什么也不必一定征得本侯同意。可是……”南苏开以扇端顶了顶额心,“那个济德候是个风月中人,以霍姑娘的样貌,无异羊入虎口,你明白么?”

“……明白。”霍阳颤声应。

“甚至,即使你做了什么,无俦也未必领情,明白么?”

“……明白,霍阳明白。”低垂的螓首,一滴泪坠落石上。

南苏开叹息:“本侯言尽于此,你既是自由之身,就依自己的意愿去行事罢。”

天下至艳行色匆匆,南苏公子对义无反顾的妙影付以满腹怜惜的同时,向另一个方向赶赴下去。

无俦,霍阳的出面,应当能为你争取些时间,但愿养尊处优的你无须遭受太多委屈,姑且保重。

扶襄 七六、蹉跎犹嫌伤心迟(上)

启夏城。

左丘无俦攻克启夏城,彻底清理了遭遇祝融的故园残骸之后,对那一片空处并未多加理会。他人自然不敢有所妄想,于是,这处占地颇广的所在一直空空如也地闲置了下来。

临近的客栈三楼房内,扶襄遥望那片土地,忍俊不禁。

看情形,启夏城的人对它似乎莫名其妙的敬畏呢。那些来来住住的人们,无不是绕着它的边缘行走,仿佛稍稍僭越一步,便会亵渎了那方土地神灵般的忐忑谨慎。左丘一族啊,纵然在这些人的概念中已经冰消瓦解,但有左丘无俦这个名字在,仍然是不可逾越的一座高山。

“左丘无俦住在启夏城上河园,距此不远。”扶岩来到她身后,道。

她挑手一指:“阿岩认为那块地方将来会用来做什么?”

“也许,会是左丘无俦的行宫。”

“行宫?”

“他将是未来的霸主不是么?”

“行宫呐……”她双臂交叉,伏上窗台,“如果我不离开,要在他的宫殿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

扶岩认真思索了片刻:“以左丘无俦个人的意愿,你会是王后。”

扶襄辗然:“我喜欢这个答案。”

“去见他罢。”不远千里而来,在心上人的家门前望而却步,自家的小妮子近乡情怯了呢。

扶襄螓首埋在自己的臂弯里,闷闷道;“我在想,做无俦的王后,抑或做冉轻尘的王后,有什么不同?”

“……呃?”

“无疑,我爱无俦,做他的妻子必定是心甘情愿,可是,因为爱他,所以会有独占的欲望,会有不容第三人的狭隘……”

扶岩拿起搭在椅背的罩袍将她襄住,笑道:“再如此下去,可就不像你了。快去见他罢,遇着什么事,发信号给我。”

被赶出来了?直至走在街上,扶襄方才豁然觉悟竟连阿岩也看不惯那个行事迟疑瞻前顾后的她了么?

再如此下去,可就不像你了……

是真的啊,这一回,她抱着斩钉截铁般的心情来到这边,却在距离左丘无俦最近的地方停滞不前,算是哪门子庸人自扰的娇羞?真真是不像她了。

下意识地,抚了抚脸上的人皮面具,她深吸一口气。

一身小婢衣裳,一张平淡面皮,扶襄出现在上河园。

“这下,阳姑娘可怎么办呢?那么好看的人,就那样毁了,真是可怜。”

“说书的不是说过红颜多薄命幺?还真是应着了呢。”

“其实阳姑娘若不出这等的事,与咱家主爷还真是般配呢,英雄配美人……”

几个小丫鬟结伴走过,叽喳私语。

阳姑娘?是谁?扶襄甫从树后转出身来,陡听耳后----

“你是哪个?”

扶襄掉脸,与一个端了药的仆妇打了照面,遂垂头憨声答:“奴婢是新来的,本是在一个院子里洗衣来着,不想走出来方便,竟找不着回去的路……

“姐姐我也正急着方便。”仆妇将托盘向她手里一送,“你端着这药,往东直走,见着一片杏林向左拐,将药给那小院子里的阳姑娘送去,再回了这里,姐姐我带你认路!”

这人话未完,已抱着肚子跑开,想来委实是憋得紧了。

而拜这碗药所赐,扶襄得以大大方方的向前直走。但当她一只纤足抵临院门,听见了那个自己梦中常客的沉磁音嗓——

“本家主娶你!

扶襄 七六、蹉跎犹嫌伤心迟(下)

本家主娶你!

霍阳瞠睁双眸,泪眼模糊中,凝着门前伫立如山的男人。

“本家主娶你之后,普天之下,但有笑你讥你者,俱是与左丘一族作对,本家主会保护你!”

“……不。”霍阳无力缓摇螓首,摇落垂泪如雨,“霍阳已经不配……”

“没有什么配与不配,事因本家主而起,本家王愿负所有责任。”左丘无俦偏首,“管事可在?”

“奴才在。”应声的,是打风昌城选出的左赢。

“尽快找个吉利日子,为本家主与阳姑娘完婚。”

“可是,奢家那边……”

“本家王会知会他们。”左丘无俦紫眸锐利生芒,“本家主纳妾,还不需要经过他们的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