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此处,王后娘娘,臣妾可以告退了么?”一席话尽,奢城儿跃跃欲试,离心似箭。

“贵妃娘娘早去早回。”

“请王后娘娘静候佳音!”身若飞燕离巢,落上马背,一记甩向空中的冷脆鞭响,马儿疾蹄驰去。

扶襄折下一根柳枝,原地目送。

“阿襄都布排完了?”扶岩飘然现身,霎时间人面桃花,艳色怡人。

她尽情保养视野之余,道:“余下的事,便拜托阿岩了。”

扶襄 一0一、春心偏遇寒霜欺(上)

越历的五月,嵇释攻伐的脚步骤然趋紧,半月内连克三城,推进三百里,朝王都莫河城方向步步逼近,

这时的越王嵇申, 并未如外界所想像得那般如坐针毡度日如年。反而常将宫中嫔妃召集一处,饶有兴致地看妾人们穿针引线,做各式的女红针黹,且每每亲当裁判,当场择优奖赏,惹美人们各显其能,乐此不疲。

国难当头,君主不能审时度势力挽狂澜也就罢了,居然这般贪恋女色,沉迷嬉戏,自是引发御史言官们的言刀挞伐。无奈任谏折如山堆积,君主仍是执迷不悟。诸年长御史苦无良计,一位新近擢升不久的青年御史凭一腔热血,不惜动用祖宗法典,击动了正殿宫门前的先王留鼓,催请王上专心朝政。而这,也惊动了隐居中的贞秀太后,一年来首度走出寝宫。

“王上是怎么打算的?就此放弃了么?”

嵇申信手翻弄着案头奏折,漫不经心道:“太后很明白,越国境内能与嵇释相抗衡的人,没有一人。”

“所以王上早早丧失斗志?”贞秀太后半信半疑,“嵇释的了得不是一日两日,王上若在此时放弃,何不在一开始便将江山拱手相让?”

“说得也是,朕其实该那样做的,在确定无法找回扶襄的那一刻。”

贞秀太后眸光稍凝,停顿了须臾,道:“王上是在怪哀家呢,将扶襄放了出去。”

“太后多心,朕无非有感而发。”

“无论如何,还请王上专心理政,莫再白白授人以柄。

“朕想尽量使那些人有养活自己的一技之长。”

“这是……怎么话说的?”

嵇申淡哂:“她们跟了朕那么久,虽没有男女间的深情厚爱,夫妻情分多多少少都有一点,朕想让她们离开这个宫廷之后,除了朕的那些遣资外,也有在这个乱世存活下去的糊口技能。”

“王上要遣散后宫?”

“带着她们有诸多的不便。”

“王上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如此说法亦无不可。”

“唉……”贞秀太后重重一叹,“扶襄在用兵上的才能是与生惧来,连扶稷这个师父也不及其五成。如今哀家已不能为王上叫回扶襄,但扶稷还是能略加使唤的。哀家这就命人尽快将他寻来,看能不能为王上稍稍分忧。”

“多谢太后。”

难不成王上近期有违常规的种种,只是为了引她将扶稷贡献出来?贞秀太后心作此想,面上笑道:“王上莫对扶稷寄望太深,他……”

“他为朕寻一个没有后顾之忧的落脚处还是办得到的罢?”

“这……”这位王上到底意欲何为?

“总之,有劳太后了。”嵇申言辞殷殷。

消失许久的扶稷重现莫河城,且出入宫廷,直觐王上。

深夜,嵇释寥无睡意,将此讯告知匆匆赶来的扶南:“先前本王命你打探扶稷行踪,现在不必了。”

“属下知罪。”

“若真是罪,你此刻也站不到本王面前,你那边的收获如何?”

“属下正要向王爷禀报。”扶南俯腰,以手掩口,窃窃耳语数句。

嵇释听着,深暗的眸心浮了淡淡笑意出来:“不错,这是在本王在得知扶襄做了原国王后之后惟一听到的好消息了。去准备,本王要亲自走这一趟。”

扶襄 一0一、春心偏遇春寒欺(下)

阙国边境。

白河沿岸,有绵延百里的祁延山脉,为阙国境内最为险峻的地域,而险中之险,又为东南方的万源岭。自古险地行军艰难,亦为兵家用兵首选。是以,万源岭被大公主穰常夕选为本年练兵强军之所。

此次春季练兵,大公主亲自执掌,强化兵士山地作战,并将处于被惩期的二公主带在身边,责其与兵士子弟共行共餐,一并接受军中所有训练。

身娇肉贵的二公主哪曾吃过这般苦?羞痛交加道:“姐姐为何不干脆将我禁闭起来?为何一定要如此羞辱亘夕?”

“第一,不关你禁闭,是父王的主意,父王不惜金口伪证将你从忤逆的罪名中开脱出来,我若当真将你监禁了,父王会担心也会伤心。,我不想让父王有两个不孝的女儿。”穰常夕淡然回之。

穰亘夕面浸青灰,无言以对。

“二,我不认为这是羞辱,当年我十四岁进入军中时,除了宿处,其他都是与他们一起经历,若做不了这些事,身在宫廷中的人又如何体念得了战士疾苦?”

“可是……”穰亘夕垂低螓首,嗫嚅,“也太苦了,亘夕的身体底子不及姐姐……又是首次过这样的生活……”

穰常夕目光打她手上腕上的血泡伤口上滑过,不无心疼,声嗓稍柔:“你再坚持两日,过了明日,我们便转到平原,到时的辛苦不及今日的一半。”

大公主此话并不是空泛的安慰,按既定的练军计划,为期半月的山地训练是该结束,将向境内平原处进拔。

有言道:计划不及变化。

当翌晨的首抹阳光穿透万源岭的蔽天浓荫时,同时也将飘拂其中的“云”字大旗与黑底金隼大纛映得一清二楚。

听到属下惊呼,走出营账的穰常夕粉脸不变,当即翻身上马,“呛唧”拔剑:“传令迎敌!”

崇山峻岭间,涌出黑色戎装的左丘大军,密密麻麻,压压沉沉,宛若死神降临。

穰常夕迎上:“尔等主将何人,请上前说话!”若来者并非左丘无侍,或有一丝胜算,若不然……

也只能殊死一搏!

“公主殿下有何吩咐?”沉声扬起,左丘无俦打马向前,驻于“云”旗与黑色大纛之下。

穰常夕暗咬牙关,道:“阁下私踏我阙国境地,用 意何在?”

“近来贵国不时以飞箭骚扰我云境,边民不胜其苦,此举仅是反击。”

“故伎重施?”

左丘无俦温和一笑:“公主指得是什么?”

那面左丘族旗太过醒目,穰常夕不禁望去,心脏油然一紧:那只隼,先前便是如此扑扬巨翅、大张利爪似欲吞噬一切的么?她握紧缰绳:“阁下今日到此,是想赶尽杀绝?”

左丘无俦挑眉:“是否赶尽杀绝,看公主的命数罢。”

“左丘无俦,不得伤我姐姐!”喝开了侍卫的重重围护,穰亘夕快马飞奔而至,花容激忿,“你如果敢伤我姐姐,我定然与你拼命!”

左丘无俦直觉好笑,方唇才一掀动,穰常夕已发厉声:“退下!”

这个妹子,何时能将这份天真褪去?她以为她是有怎样的立场抛这样的话?

可是, 二公主执意娇叱:“左丘无俦,你堂堂男儿,为难一个女子,不怕难看么?”

这……

穰常夕几乎掩面疾走。

左丘无俦慢条斯理道:“二公主不晓得在一个人骑上战马端起刀剑走上战场那刻,便只是战士,无关男女了么?不过,若二公主当真不晓得也不足为奇,毕竟,以你的智能要理解如此简单的事,实在是为难你了。”

“你——”穰亘夕焉昕不出对方语气内的嘲弄甚至鄙夷?脸儿登时呈现难堪的窒白,唇儿抖瑟,“左丘无俦,你好……”

“亘夕,还不到后面去!”不愿妹子继续在这个男人面前自取其辱,穰常夕冷颜喝道。

“左丘无俦,你很好,本公主记住了!”二公主面容凄绝,尤见那男人英挺面容上无动于衷的淡漠,更是芳心欲碎,拨马驰向军后。

杀声直遏云霄。

阙国本季练兵,号称五万,乃整整三万的精兵,左兵无俦率兵则不足一万。在兵力上,算是悬殊交火。而在战力上,亦是一场悬殊对决。

当战鼓擂起,主帅令下之时,左丘大军势如猛兽出柙,却并非肆意无羁,在各自领队彩旗挥舞之下,迅即形成盘绳困蛟阵型,将阙军绞索其内。

作为双万主帅,左丘无俦与穰常夕起初均于同处带缰立马,行运筹调度之责。

两刻钟后,己方兵士损失惨重,穰常夕为提振士气,拔出另柄长剑,挥舞双剑纵马而下,投身千军万马,所行之处,血溅战裙。

“阳开。”左丘无俦对那个面无一丝惧色拼杀于火光与鲜血中女子,投以几分敬意,唤来随行将军,“你去应对阙国的大公主。”

“末将遵命……

“记住,你只管拖住她,不要取她性命。”

“……为何?”

下属目光中似有别样猜测,左丘无俦淡哂:“哀兵多胜。阙国的这位大公主在阙军中威望不低,如果你在短时内就要了她的性命,必然激起阙军哀愤之心,毕竟敌众我寡,一旦形成誓死反扑态势,于我不是妙事。”

“末将明白!”阳开双腿催击马腹,举抢跃入重围,首先挑开几名护持在阙国公主前后的侍卫围击,抢尖取其右腕。

穰常夕亦早有防备,右手剑来不及抽回,左手剑驭足气力格当。

殊未想男女力量有别,虽护得右腕无虞,对方那一只铁抢力大身沉,震飞了左剑不说,亦震裂了虎口。

“保护公主走!”有侍卫惊睹此状,大喊。

“不可,给我退下……”

十数侍卫不顾主子喝阻,有人牵马,有人开路,有人断后,向外杀去。

穰常夕知他们护主心切,退而求其次,道:“二公主何在?”

有侍卫答:“公主放心,属下已经派人保护二公主撤退!”

左丘无俦俊眸略眯,长臂向马臀处一抄,一把铁弓在手,搭了箭翎,拉满弓弦,一箭破空。

那一箭,携风如电,穿过中者臂膀,带过一簇骨肉,又钉入一名阙国将军后心。

一箭取双人。

“……亘夕?!”穰常夕撇头正见妹子中箭,心胆俱裂,急欲冲去施救。只不过厮杀中的战场无法听凭己愿,左突右冲中,眼睁睁看着妹子的坐骑受惊,带着摇摇欲坠的马上人向山林深处狂蹿而去。

“报!”

左丘无俦正欲抖缰催马冲下高处,一举全歼敌军,阵后快骑飞驰来报:“报,元帅,紧急军情!”

扶襄 一0二、不信多情空余恨(上)

所指紧急军情,乃上羿将军车蒙的卷土重来。

前度风昌争夺战, 左丘无俦大捷,夺得王都,也得到了云王的禅位书,车蒙在最后一刻逃出风昌,率领残部赶回西北大营,五万人马折损过半。

经此一役,西北十万大军易为六万。

渴望已久的珍宝,在唾手可得的前一刻易主,个中恨意难以言道,自是不能就此罢手,更莫说就算他车蒙肯安分守已,左丘无俦也不可能置他不理,任他一方独大。

于是, 在得到左丘无俦领兵离开王都的线报后,车蒙率兵三万突袭风昌。

世间机缘就是如此奇妙,车蒙与穰家姐妹素不相识,殊想无知无觉中,做了一回救命恩人。

但也因此,被伺机而动的左丘无倚抓住了时机,奔袭西北大营。

而车蒙在风昌城下得到此讯,又惊闻左丘无俦挥师逼近,不得不紧急撤军回援。左丘无俦赶回风昌时,围城之危已解,遂命阳开速带人追赶车军,志不在歼杀,制造浩大的追击声势,迫对方疲于奔命,以涣其军心,弥其斗志。

“回府。”

虽然接受禅位,左丘无俦并未急于享受一国之主的尊荣,国中政事尽交予南苏开代理不说,连泰兴宫也未常驻进去,反而是过去的左丘府经一番简单整饰,成为了他在风昌地内的最常落脚之处。

“主爷回来了!王爷回来了!”

当左丘无俦伟岸的身影出现在府门前时,守门的家丁搓搓双眼,随即爆出一声欢呼,有人上来接缰带马,有人已掉头跑进院里,高声递讯。

左丘无俦向两边的左风、乔乐:“府邸的主人回到自己的府邸,很令人讶异么?”

左风笑:“这些人大都是先前府中的旧人,重回府里的新鲜劲儿还没有过去,您多担待。好在左赢调教得当,让他们仍称您为家主。”话说回来,主子费尽恁多辛苦方成为这云国国主,为何在府里禁以“王上”尊称?

“老奴们参见家主!”跫声杂沓,迎面而来的是各位老管事,一个个笑满了脸,矮身见礼。

左丘无俦面现和睦笑意:“请起罢,以后在这府里,你们不必对任何人行礼。”

“这可使不得,主爷别折煞奴才们……”

左赢挥手止了大家七嘴八舌,道:“咱们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容后再说,先请家主洗漱用膳。”

半个时辰后,换下戎装的左丘无俦稳坐书房。

“府里的事不必向我禀报了,你作主就好,另一件事才是重要。”

“家主放心。,奴才必定密切监视,不使其有任何反扑之机。”

“恰恰相反。”左丘无俦摇指,“你可以玩忽职守。”

左赢惑然:“这……”

“前三个月,定要如你所说责成他们不得有一丝疏漏,三月过去,可现疲惫不耐之态,偶尔懈怠,抑或抱怨,及至稍久之后,虚应公事也无不可。你做事最有分寸,这次也要把握恰当,且忌过犹不及。”

“奴才谢家主指点迷津。”左赢豁然开朗。

“你也累了一日,早些歇着罢。”

“是,奴才告退。”

属下脚步声浙远,书房内剩了他一人。

他闭目靠上椅背,放空所有杂绪,不去想这府内有个无由园,园内有……想着,就此睡过一晚……

沓、沓、沓。,

叩、叩、叩。

起初是步音低浅,再来是门被轻轻叩响。

椅上的左丘无俦尚未出声,门弦已动,有软软娇唤:“家主。”

左丘无俦长眉微蹙,佯未听闻。

“您怎睡在这里?到了深夜,会着凉的。”

有感女子体香渐近,左丘无俦两眸倏睁,淡问:“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