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众人中有两个不满十岁的孩童,不必任何条件,我可先将他们交予阁下。”

此话的诱惑力毋庸置疑。左丘无俦颔首:“成交。”

南苏开举手:“等等等等,我想知道就算阁下能将两个娃娃送出来,但若是惊动了狄昉,余下的诸人岂不危险?”

“既然来此交涉的人是我,阁下也只能选择相信我。”

“但是看来你并没有将所有主动权握在手里,否则又何必易成庞重的容貌露面?又何必选择在这黑灯瞎火的时候现身?”南苏公子紧追不舍。

“阁下有更好的选择么?”

左丘无俦蓦地起身,重重按住南苏开,目视来人道:“两个娃娃回来之时,本家主即下令撤出炎吉国内的所有驻军。待所有族人如你所说平安归来,炎吉国国玺归你所有。”

“国玺若给,本人自然不会推辞,不过矿脉图还请一并拿来。”

“不巧,矿脉图早在几年前被人盗走了。”他淡道。

“是么?”来人叹息,“是很不巧。那么,谈判破裂?”

左丘无俦扬眉:“本家主依稀记得方位,可凭记忆手绘一份给你,虽不能尽善尽美,却必能为阁下开采提供参考。”

“两天后我将一对娃娃送回,到时请左丘家主将矿脉图纸交在下过目。”

来人此话方讫,身躯直直向上飞起,穿过房顶的漏洞,就此去也。

“这就走了?”南苏开对着空空如也的漏洞和夜空挥手,“如此高手,我还是第一次见着。你晓得他是谁?”

“十有八九。”

“但我看你没有被惹怒的迹象?”

“如果真如他所言,我所有族人可省受许多辛苦,这是好事。”

星光晶莹的夜色下,来人飞离上园,飞过启夏城的城墙,来到郊外林内,其内有人牵马翘首等候。

“先、先生,您总算回来了,小的还怕……”

“你回去将左丘家的两个娃娃带来,如果你的主子要问,你应该明白该如何应付罢?”

“小的知道,小的一定……”

“动身。”

等候者千恭万敬地应下,跨上马沿着林间路向前奔驰。星光下焦躁局促的脸孔,却是庞重本尊。

扶襄 一二八、素手扰得风云乱(下)

两日后的深夜,同一个时刻,来人抱着两个沉眠中的娃娃从天降落。

仍然没有听见房顶的瓦片何时挪了位置。至此,南苏开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身手和自己委实不在一个境界。

“他们都喂了少许的安眠粉,到明天早间才能醒来。”来人道。

左丘无俦查了两个娃娃的脉相与鼻息,吩咐等在旁边的左风:“抱他们下去,今夜的事,不得对他人泄露一字。”

随后,他将花了两个日夜绘成的草图交予对方:“炎吉国内已无我炎国兵马。”

来人仅扫一眼即收归入囊,不做任何知会,飞身返回房顶。

南苏开看得错愕:“喂,这是怎样?拿了东西……”

一粒蜡丸抛掷过来,左丘无俦扬臂接个正着,拇指捻动,蜡丸一分为二。

“你还真是不怕里面暗藏机关。”南苏开支颌,“是因对方毫无杀气?”

“或许。”左丘无俦抽出蜡丸内的薄绢,一幅布局赫然入目,其下有小字附注:启夏城东南九十里长鹭庄下。

南苏开俊眸丕睁:“难道这是……”

“囚禁我左丘族人的地主,连进入地下的入口也标注得很清楚。”左丘无俦接口。

“长鹭庄是前王后娘家家族荒弃的地产,地下竟是别有洞天么?而且开凿得这般繁复曲折,如果没有这张图……不会罢?”南苏开再度破功,惊跳而起,“难道这就是所谓以全员换炎吉国?仅是将这地址和图纸交你?”

“的确有让人钻了空隙的不悦感。不过,此样东西也弥足珍贵。左风进来!”

上园内,精英人手星夜出动。

城外幽林内,庞重举着一根火气,急不可奈地迎上来人。

“先生,您命在下做的,在下都已经完成,在下的毒……”

来人淡道:“我说会为你解,自然不会食言。去带上跟你来的那些人,随我走。”

“去……去哪里?”

“来了自会知道。”

上马前,来人向启夏城方向一望:左丘无俦,看在本人好歹鼎力助了你的份上,与前云王的这次过招,不妨进行得久一点罢……

嗯,此念似乎不够厚道?

怪只怪,开发矿脉实在耗费时日,彼此配合才是王道不是?

原国大营。

“叶国发来求援信,左丘无倚已经向叶国边境发动了攻袭。需要回复么?”

“不必。”扶襄速读着几处战场发来的战报,“那边不归我们打理。”

扶粤边着手替梅使大人整理归案,边问:“终于打算将叶国那个不成器的孩子放养了么?”

扶襄瞪了她一眼,“奢城儿会出手。”

“诶?”扶粤樱口讶张,“我一直奇怪这奢城儿去了哪里,居然是虎视着那块地主?”

“银川如今已归她所有,加上之前打各小国收编的人马,我告诉她可凭自己意愿去翻江倒海,兴风布雨。被父兄压制了多年的真正才华,一旦爆发,不知有怎样的能量?我欲拭目以待。况且……”她浅勾唇角,“由她去打左丘无倚,不是很好玩么?”

左丘无倚太多地方令她不喜,使他能够接受到最爱女子的挞伐,就当她大人不计小人过的恩赐。

“你拟信告知阿宁,叶国那五万人马随时听从奢城儿的调遣。”

扶粤油生向往:“真想亲眼看看奢城儿一只素手乱风云的模样呐。”

“阿粤也须加强戒备。”

“嗯?”

“嵇释的人怕是就快到了,能否保住我这颗头颅,还要仰仗菊使大人的本事。”她这话半似调侃,意态清闲,然而……

是夜,一只火镞射中中军帐,引发烈焰大火。火势凶猛,迅即漫延,若非原王处理得当,在火势趋烈前令兵士将周围最近的几顶帐蓬尽数拔除,只怕火烧连营,不堪设想。

嵇释的手脚,竟比她预料的还要来得快。

扶襄 一二九、不羡鸳鸯不羡仙(上)

“风长老,做那样的事可以么?这一次还能全身而退?”

羊公山下,一方火色弥漫,一方夜色沉沉。扶门双使一东一西,将意欲撤退的几人拦在中间。

风长老却一径冷笑:“狂妄小辈,是你们太托大了,老夫从来没有认为那只箭可以要了你们的性命。”

十几道身形由一侧崖壁跃下,封堵住了两人的后路。

一边是悬崖峭壁,一边是万丈深谷,常人不易到达的险恶地方,作为轻功高手,选择这个高处向原营的帅帐投放火镞轻而易举。但是,对他们来说,这个地方更适合拿来做狙杀圣地。

“就是说,我们是被反算计了?”扶粤讶问。

“刚烈的风长老都肯低头侍奉嵇释,还有什么不能发生?”扶襄应道。

风长老眸透不屑:“少在老夫面前耍这等轻浮 的嘴皮功夫,老夫这所以答应与嵇释小儿的这次合作,在在因为你过于狂妄,竟敢无视老夫的恳请去暗算公主。老夫岂容你这等嚣张!”

“暗算公主?”扶粤略茫然,“哪家的公主?”

“这世间能使风长老死忠到底的公主,只有一位。”扶襄指点迷津。

“一位……莫非是长庆公主?”扶粤更加不能理解,“我们几时又和那老女人扯上了关系……”

“阿粤……”

扶粤皓腕翻挡,以匕首挡回了突袭自己咽喉的一抹寒光,笑道:“风长老,杀了我也不能改变那是个老女人的事实。”

“你……”

“风长老息怒。”扶襄扬声,“请问您口中所指的‘暗算公主’是何时发生的事?”

“这等拖延时间的伎俩不嫌太过拙劣?”风长老嗤之以鼻,“况且两个死人,老夫何必与你们废话?”

他发令,前后人影齐发攻击。

“以此处地形的狭窄不平,你决计踏不出‘残舞’舞步,不能残舞的扶襄,等同废人,不足为惧!”

在应付数倍于已的敌人之际,还要接受风长老这般的言辞削剐,听得扶粤心头火丐,反唇相讥:“只能受人役使的风长老,等同失了主心骨的老疯子,不经一提。”

“你这刁妇!”风长老大骂。

“刁妇是那个长庆公主,本姑娘不敢夺此雅号。”

风长老目眦欲裂,喝骂手下:“你们快把这刁妇的嘴给老夫封上!”

扶粤两手匕首轻巧将前后同时攻来的两人击毙,口中也轻巧万分:“你还是早早把自己的嘴缝上,省得疯言疯语丢人现眼。”

“用网!”风长老叱道。

两张大网应声而现,笼向扶襄、扶粤二人。

扶粤甩袖,一丸状物迎抵网丝,随着一股刺鼻气味,大网速即腐蚀开来。

“哼,区区此物拿来对付本姑娘,比笑话还好笑……阿襄小心!”

扶襄不似菊使大人全身上下处处携带着各样用处的药物,也看得出那张网不是寻常的刀剑便能割得破的,应付起来自然稍有阻滞。情急中,她以白练缠中东角持网之人,扯开一角破绽,退离大网覆盖,不妨脚边即是深谷边缘,差一点便要坠落下去。

她借白练拉扯之力,跃向崖壁上一根突出的树干。脚尖方一站稳,听得一声笑随风悠悠入耳:“唉,襄儿你为什么不索性落到崖下呢?朕委实不想让你死在朕的手中呐。”

对面山峰上,嵇释臂搭铁弓,寒镞一触即发。

扶襄 一二九、不羡鸳鸯不羡仙(下)

有一瞬间,扶襄认为自己一定是死在这里了。

因为,那份杀气直接而坦荡,没有任何收敛,没有任何动摇,宛若地狱最深处喷涌出的岩浆般,扑面而来。

她这时方相信,在此前嵇释说从来没有想过要杀她是真的。原来,动了杀心的嵇释,是这个样子。

“襄儿,来生再见。”嵇释的笑间随风散落。

一声裂割人心的弦鸣,镞光离弦。

杀气委实过于凛冽,扶襄闭眸大喊:“还不滚出来!”

随即,又一声弦鸣,一支劲镞打右方突飞横截,不偏不倚,正中先发须臾的箭柄,两个贯力凶狠的铁物撞击出剧烈的火花及刺卫的嘶叫,一道坠入深渊。

“成、功!”立在一块悬空崖石上的某人握拳欢呼,“果然英雄就是要最后一刻出场方显威武。”

扶襄跃回山路,顺脚踢飞了两个正向扶粤攻击的敌人,道:“时机稍有差池,射技稍有失手,我此刻便是一具死尸。阁下口中的最后一刻,是指送扶襄最后一程么?”

“冤枉,王后,朕说过朕一定会保住你的,君无戏言!”冉悫恨不能以死明志。

“原王竟有这等本领?”嵇释笑意吟吟,“箭法精准自不必提,阁下对时间差的把握,以及这等气势惊人的臂力,都不是常人能达到的。想来阁下很擅长韬光养晦,隐藏真我。”

否则,怎可能从来寂寂无名?使人无从防备?

“越王阁下过奖。”冉悫挥手致意,“本人最擅长的是偷闲玩乐,不务正业。”

“听起来很令人羡慕。”

“当然,本人不羡鸳鸯不羡仙,只为了能够尽兴玩乐,可是使尽浑身解数,不择手段得紧。就在方才,本人清闲度日的好时光,险险就毁在阁下手里,令人出了一身冷汗啊。”

嵇释笑意欣然:“阁下是想说你的好时光都是由你的王后赐予的么?”

“正解。”

“作为男人,作为国君,将江山社稷的前途寄予在一个女人身上,不觉得不堪?”

“嗯……”冉悫作扪心自问状,“不觉得呢。难道是因为本人虚怀若谷,包容万物,有强大的内心宇宙?”

嵇释仍作悠适浅笑,但唇上的弧度明显略显僵硬。如此混不吝的主儿,尤其还是一国之君,真乃平生仅见。

“话说越王阁下,接下来的时间该如何打发?”冉悫拔嗓高问。

“依阁下之见呢?”

“本人奉行克人利已之道,一切听众阁下意愿。阁下若想打,你我便招呼出埋伏在各自身后的人,热闹打上一架。阁下若是累了,你我便姑且各回各家,饱饱睡上一觉,明儿个再见分晓。”

嵇释俯眸,山路上,风长老带的二十余高现只仅有三五人影勉强支撑。

“有你这样的人做对手,看来朕能尽兴地玩上一阵了,别太快让朕失望。”话落,他身势倒飞,遁进幽暗林内。

“等……”未及将人叫住,冉悫纵声大喊:“你的对手不是朕,是朕的王后,不要因为打不过朕的王后就想挑拨朕夫妻恩爱,朕很聪明,不会上当……”

此处有妖出没,行人珍重。扶襄手刀砍倒最后一名对手,默念道。

“‘疯’前辈,晚辈这就送你上路如何?”扶粤匕首锋芒迫在风长老喉前,道。

“阿粤莫对长老无礼。”扶襄走过去,将匕首拨开,“风长老,拿一句话换地上这些人的性命如何?”

“什么?”涉及属下生死,风长老倔冷的老脸微微疏松。

“你说我暗算长庆公主,是何时发生的事?”

扶襄 一三0、逢妖时刻各不眠(上)

回到大营,已是拂晓时分,冉晔呻吟着“累死了”钻进帐中倒头就睡。

除了被烧毁的中军帐,扶襄还另有寝帐,只是先前很少到此歇憩就是。隔着一道屏风,扶襄、扶粤擦各自就水擦洗,汗渍血渍交集出的味道,真真不忍卒闻。

“阿襄为何那样关注他所说暗算长庆公主的时间?”扶粤问。她实在不解为了一句话,竟放了那些刺.  客一条生路。

“若是他指的最近发生的事,罪魁祸首明明是前云王,他却算到我们头上,意味着他窥到了阿岩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更意味着阿岩此刻处境堪危。好在,情形并非如此。”

“他说的那个时间差不多是在刺杀你之后发生的,显然与我们毫无关联,又是谁嫁祸到我们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