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要去的地方,存着一位故人送的一份临别大礼。”

扶宁不信:“你这番子折腾只是为了去取礼物?”

“嘻,是这样没错。”

扶粤在马上倾身扶宁那方:“你怎么看?”

“总觉得……”扶宁两只美眸释放出异样的光波,震得周遭空气也退避三舍,“是件很令人解气解乏解忧的大礼,我急不可待了,走!”

“啊啊啊啊……但愿如此。”扶粤扬鞭跟上。

一四0、这边山出那边雨(下)

天色渐明,头顶依然阻霾重重。

一位马上挽弓者,一位马下持箭者,如此两人的“交流”已过去了一刻钟。

一场并非为一个女人而起的战争,却一径围绕着这个女人衍生话题,尽管双方对此悖论心知肚明,却刻意将话题向一处狭隘限制,期待能借由此击到对方的痛脚,哪怕仅是瞬间的动摇,也能为自己制造出险中求胜的机缘。

然而,当一束光线撕破浓云由缝隙间渗露出来时,嵇释截止了话题中,伸左臂向光之来处张开五指:“看来朕的天文老师没有偷懒,卯时三刻放晴,竟料准了。”

冉悫身形微移,以手中的穿云箭将来箭拨打坠地,不料却有一股火药味扫过鼻端。他暗叫不好,飞足将地上落箭踢向后方空地。

但是,落地的声响并未如他想象般震耳,所波及的后果也并不剧烈,不过是一股各色混杂的烟尘冲上天空四分五裂的绽开而已。

嵇释大笑:“妙,察觉警讯,付诸行动,将可能带来危害的箭枝踢到无人处,无论是感知、判断、眼力都是一流的,原王阁下再次让人明白何谓藏不露。话说回来。也多亏有阁下的好身手,使得信号的发送效果甚佳,想念此刻就算还有没有赶到预设的伏击地点的人马,有方才的信号为引,也会很快到来。”

不必这番诠释,在那个烟花般的东西散落的那刻,冉悫已然猜到了它的用途。

霎时间,杀声大作,箭矢密织如网,由四面八方笼罩而下。

“传令全军,越是下山的路越怕湿滑,每人都注意脚下!”

天突然降起小雨,将空气酿得更加湿冷,可是脚 下正值下山路程,难以停身安歇。扶襄一手拉紧马缰,一手裹紧镶毛披风,吩咐下去:“到了山下便可以安营扎寨,休憩上整日,诸兄弟打起精神。”

扶粤盯着迷濛前方:“我们行得这条路虽然谈不上陡直险峻,但一路下来多是山区的山路,我自以为自己已经走遍天南海北,怎从未到这么一个地方?”

扶宁从高处的一块大石上飘下身来落回马背,道:“我差不多知道我们此行的去处了。”

“真的假的?”扶粤美眸大睁,“快说快说。”

“就算说了,我不懂,你也不懂。阿襄既然选择那处,该不是心血来潮。”

“什么啊,说嘛,说嘛。”

扶襄回头看着后方的二人,莞尔一笑,默道:相信我,到时候你们可不要太喜欢这份大礼。

日阳渐高,诸物无所遁形。

冉悫望向一直目锁自己的越王:“阁下为何还不动手?”

后者指节在弓臂上摩挲待,道:“如果阁下愿意自曝破绽。”

“四面楚歌箭雨为警,若不是顾及着阁下尚在营内,冉某连同这大营内的人早变成了筛子,在形同阁下砧板上的鱼肉的当上,可谓破绽百出呢。”

后者眸芒幽幽灭灭,沉了稍久突然开口问:“你在等什么?”

“咦,看得出来么?”冉悫脸皮终于绷紧不能,咭咭透着怪音一笑难止,“冉某在等冉某的盟友。”

嵇释剑眉疾掀:“扶襄?”

“冉某说了是冉某的盟友,这个盟友可是冉某……”

“王上,西北方似有对方援军到来!”越军哨骑快马来报。

冉悫抚掌欢叫:“呜呼,朕的盟友到了,人这一辈子,果然要有一两个盟友才行呐……”

一四一、雷惊风动天下颤(上)

“这个山洞……阿襄你之前已经来过了?”

扶襄一行在山下扎营一日后,接下来的路程并不是一马平川,走了不足百里,又进了山,再行百里不到,止步于一座山洞的洞口,洞口上方刻有只有扶门四使方识辨出来的梅使标记。

“在收礼悔二天,我便借了原王的坐骑,离营三天,确定了这份大礼的真实与否。”

“是说你已经亲眼验证过了?”昨日睡前,她们已自梅使大人口中问到了始末。

“当然,否则兴师动众一趟,若只是对方的一个开玩笑,岂不悲哉?”扶襄跳下马,检查自己之前设在入口处的某些暗记是否完整,“对方给我的地图上共有三个出口,我走得是中间那条,已经足够惊喜。你们两人分别去验证一下另外两条,如果稍有艰险立即折回,切忌冒险突进,只走中间那条也无不可。倘使 .真如图上所注,届时兵分三路,效果更为惊人罢了。”

一个时辰后,兰使、菊使先后相差不足一刻返回驻营,不必多费言语,两人脸上的表情将此行成果充分传递。

这一夜,日宿夜行了多日的扶家军诸人有了一晚的安心好眠。第二日,全军埋锅造饭完毕,一分为三,进入山洞。

所谓“别有洞天”,说得便是这等存在的洞中景观。

初始尚是一段附和山洞属性的崎岖路径,骑兵仅能牵着马缓慢行走。正说要不要向三位扶姑娘请将马留在洞外时,骤然间听得石声轰鸣,眼前訇然出现直朝前方的平坦大路,且高度增了一人左右。步兵放开腿脚,骑兵上马前行。

瞥着那道机关石门在身后徐徐合扰,扶宁叹道:“那位昔日的阙国公主当真能干,也当真令感慨。委身前云王十几年,竟还能保持一个人质的清醒,将如此珍贵的情报送给故国,送回自己的侄女手中。”扶宁道。

扶粤嘻笑着接话:“感觉阙国的公主们有两个极端,一种是用情如魔,不管对方是否有所回应,也一骨脑扎进去。另一种是理智得惊人,连枕边人也能清醒算计。穰亘夕自是前一种的代表,穰永夕及她们的姑姑则是后一种。”

扶宁不解:“穰常夕呢?她才该是后一种的代表罢?”

“她啊,看以往的确像。但如今看来,她也该划归前一种。”

“怎么说?”

“如果她还是那个将阙国放在第一位的热血大公主,无论自己有没有回天之力,都要血战到底,拼尽最后一点生息,断不会净三万人马和这份礼物交给阿襄。但如今的她,因为不愿将丈夫郎硕拖进自己复国的深渊,故而选择了放弃。可是那位郎将军怎么看都是一位宁愿战死沙场也不愿隐退田园的天生战士罢?后面的人生能否如她所期望,实在不容乐观。”

“哈……”扶宁不无诧异地上下打最了她一遍,“你什么时候长了本事?怎么想这都该是阿襄说出的话才对。”

扶襄失笑:“你两人别闹了,前面就是岔路,要确定你们各部别选错路口。”

“我走左边,我喜欢那个出口处的风景。”扶宁道。

“那么我走右边,以前虽然没有到过,但那个地方很合本大人的眼缘。”扶粤道。

“别无选择了,我走中间。”扶襄道。

扶门三使兵分三路,各取其道。

第二日凌晨,云国国都风昌城失守。

一四一、雷惊风动天下颤(下)

阿萨平原三王战,百兽避走群鸟颤。天下大势自兹定,史书无凭野有撰。有云三王为红颜,纷纭众口各异传。滚滚静奚河流水,洗尽铅华堂前燕。

当天下太平,若干年后,坊间说书人道起前朝的这段传奇时,多以这段唱词作为开场的引词。

只是,当时光尚未远去,当下人惟有抓住当下,方能博取身后千古名声。

嵇释举目眺一眼西北方如澎湃黑河般滚滚而来的云国大军,再望向冉晔,丕地失笑:“贵国王后又将新欢旧爱齐聚一处,也难为总要面对这等局面的阁下了。”

“错错错!”冉悫一颗头摇得甚是剧烈,“阁下果然不了解我家王后,她原本无家无国,也就没有为国委曲求全的概念。不管是你,还是左丘无俦,她都依凭着自己的意愿杜绝结盟联手。如果她晓得朕与左丘无俦有今日的合作,必有一番凤颜大怒呐。”

话到此,他愁眉垮脸,苦哈哈叹了口气。回想羊公峰的林中那几日,为了不使王后听到他与左丘无俦的合谈,那是怎样一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机灵劲儿?实则当时他也曾有过与嵇释合谋灭云念头,但权衡之下,比及左丘无俦,嵇释对自家王后的伤害更为恶劣,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是也。唉,真真难为了如此辛苦考量的自己啊。

“可是,朕与她不同嘛,朕是原国的国主,朕需要顾念自己的责任,尽管也晓得之后的左丘无俦不好对付,但能够携手共谋的时候还是要携手共谋得好,对不对?”

怎会不对?如果自己与左丘无俦没有破坏掉对彼此的信任,此时还在各取天下的半合作状态亦不无可能。“你与扶襄互换位置,在她是为了神出鬼没地出现在攻伐的战场,给对手的心理施压,占得致胜的先机。在你,是为了引我进你的圈套。这便是说,你一早料以我将攻打你的原国大营?”

“这话也不全面,料到你会出现的,还是我家王后,她本是想在这大营周围遍布陷阱等你到来,是我说服了她做这个交换。朕说‘你不管到什么时候都很难对嵇释下以杀手,那样的人若不及时剪除必酿波澜,到时你还不又是白白辛苦一场?不如交给朕,朕来杀他。’怎样怎样?朕很有说客的潜质罢?”

嵇释唇掀讥讽:“这等于说你连扶襄都给计算了?”

冉悫一急:“话不能这么说……”

“攻!”到达攻击地点的左丘无俦不作任何开场,下达攻击命令。

在与冉悫废话的当儿,嵇释左臂以上下左右的幅动暗调大军阵型。殊死一搏就在今日,就如此有个了断也好。他一手将透月弓插进背囊,一将拔剑出鞘,直迎左丘无俦。

“诶?”冉悫有点傻眼,“我呢?我在这边,不理我么?”

原王陛下语中的问号还在半空打转,十数道黑影打越军阵营飞出,将他包抄在内,几个易形变换堵死所有退路。

为首者,赫然是风长老。

几个闪展腾挪后,冉悫察知端倪:“这是扶门的锁敌阵术?早知道就向王后讨教……”

“这是老夫独创的阵法,扶襄焉能破得?”

“你杀了扶襄的夫君,她必定不能饶你!”

“你除了指望女人就没了别的本事?真是个没用的窝囊男人!”

“朕没用,朕窝囊,你要不要放了朕?”

“做梦!”

“这样的话,朕……”他咧嘴一笑,眸内森森,“不客气咯!”

一四二、世外之事天外天(上)

风昌城易主。

在这个随时都在发生城池土地改名换姓的世界,这则讯息仍显得太过突兀,说是惊诧四方也不为过。

纵然是亲手将姑母搜集来的情报交予扶襄的穰永夕,也惊得半晌无语。她以为就算对方最终选择了采用,也须经过一番长久的挣扎纠结,或者将之放在最后作为要挟左丘无俦的把柄。万万没有料到那女子给了自己这么一个干净利落的答案。

至于其他人,更不必说。

听到消息时,恰逢夜深过半,原王陛下幸福出浴,一杯热茶才要入口,便失手撒开,热茶喷洒在赤裸裸的脚面,痛出一串惨叫。

当然,最为无法置信的非风昌城拥有者左丘无俦莫属。他蹙眉瞪着前来报讯的乔乐,道:“说什么胡话,睡傻了不成?”

这些位远离事发地,无论是惊疑抑或不信,尚算说得过去,然而,就连身在城中的亲身见证者都疑在梦中,一时回不到残酷现实。

城内三万将士尽数被俘。这其中,自也包括留守王都代王上打理朝政的南苏开。

他一早睁眼,发觉自己五花大绑地坐在一把大师椅上,对面的大案之后,正垂睑翻阅奏章的面容是如此熟悉,如此地不该出现此时此地。

他定了定神,蠕唇嚅声道:“襄襄,请告诉我是我眼花了,或者产生幻觉,这不是真的。”

“不必襄襄,宁宁也可以告诉你,你正在经历的都是这个世界正在发生的,一切的一切,再真不过。”扶宁打他背后施施然转来,双后反剪弯了腰,一脸温柔地凝视着前任南苏家主,道。

“你也……你……你们……”南苏开欲哭无泪,“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扶宁天真眨眸:“你猜啊。”

“猜不到。”

“猜不到才好玩。”

南苏开严正抗议:“宁姑娘,宁姑奶奶,戏弄在下不好玩!”

“好不好玩是我说了算,按照战场上的规矩,俘虏将成为胜利者的奴隶,本姑娘此刻该拿鞭子抽你最是合理。”

南苏开一僵:“在下没有那等爱好,宁姑娘另选贤能如何?”

“越说越没边了。”扶襄美目抬起,却也被苏苏开的奇形怪状给愣了一记,脸上呈现须臾间的空白,“阿宁,你大可不必将南苏公子绑成……”

“销魂罢?”扶宁阴幽幽一笑,“我早就想看贡苏家主这副模样,果然撩人。我再将鞭子拿来,便是形神兼备了。”

南苏开全身冒起羊入虎口的恶寒,颤声道:“在下家有娇妻,情爱甚笃,还请宁姑娘放过在下的清白之躯。”

“我管你。”

“可以了。”扶襄咳了声,“南苏公子莫怪,若使不将你捆住,难保左丘无俦不以为是你中心开花叛君卖国。”

这就是说,自己没有性命之虞?“我想问,襄襄你是仅仅占领了这座王宫,还是……”

扶襄挑眉低吟:“三万将士尽卸甲,汝在深宫哪得知?”

南苏开勉力陪笑:“对呐,这城中有守军三万,城外的畿防大营内有驻军五万,你是如何如此如入无人之境般直接到达此处?”

空气中没有任何战火硝烟的味道,更嗅不到死亡与鲜血的气息,难不成神兵天降,骇得诸将士自发地卸甲缴械?“那三万人是如何卸得甲?”

“阿粤准备了充足地软骨散,洒入三万将十炊饮所用的井水内。”

“不,不对……”这显然不是问题的核心!“你们是打哪条渠道进入了风昌城?进出风昌城都需要出示风昌国民特有的牌牒,纵使你们易容术出神入化,难道连牌牒也仿得天衣无缝?或是说是哪座城门的守卫见钱眼开放了没有牌牒的人进来?我曾颁布三道严令,但凡有未带牌牒行贿入城者,城门宁卫礼照收,钱照拿,且必须向上级通报。遇有瞒报者,格杀忽论。”

“如此城门守卫不必了为了贪收受钱而纵疑者暗潜入城,这策略看似不够严谨公正,却是适用于当今乱世的智慧策略。南苏开治国治城俱堪称奇才,一国之相非你莫属。”

“与其给在下送顶高帽子,不如揭晓谜底?”

“恕难从命。”

“为何?”

“各为其主。”

南苏开沉默了下去,一刻钟后,他直望着犹沉浸奏折中的女子:“那么,襄襄,你扣下这座城,这些人,是想要什么呢?”

“我想要……”扶襄笑靥如花,“一座属于我的世外桃园。”

一四二、世外之事天外天(下)

三王战,注定是场惨烈恶战。

为诛灭扶襄及原国大营而来的越王,无论是兵力还是战术,此来都充分配备,倘若没有云王的参与,此时的原国大营早已陷入苦战的泥潭。而如今,在两国夹攻之下,兵力上虽略处劣势,却反激起了越王以一对二的斗志。

将原王交予扶门残众,他清除着眼前的每道阻碍,迎向左丘无俦。

后者也未迟疑,剑起剑落,缩短两人间的距离。

血肉横飞的千军万马,两条一深一浅的身影令人眼花缭乱地切换交汇,两个皆将彼此视为当世惟一对手的男子,展开一场终结般的搏战。

直至冉悫将扶门残众打发干净,回头望去,那两人已由马背换成马下,由原野换到了半山中间。更教人叹为观止得是,就连二人闲置在战马也与主人同调,不时扬蹄互殴,张牙嘶咬。

这就是当世两个最强男人的对决?冉悫稍作观望,即了然于胸:若是这般的殊死对决,无论是与这两人中的哪一位对上,自己都断难成为最后的胜 . 者。能够打得出这等战斗的,世上非此二人莫属。

“王上!”染着半身的血色,晁丰终冲到了王上近前,“微臣救驾来迟……”

“行了,那些套话就免了,当下惟有变防为攻,与云军里应外合的战略方能奏效。你带左路军向右,朕带右路军向左,绿旗为号,以王后所创的大雁人字阵向外冲杀。”

晁丰才要应命,骤感冷风迫近:“王上……”

不知打何处射来的一支冷箭,冉悫也不闪身,仅将穿云箭挥抵过去,冷箭应声而断。他喜笑颜开:“好用,好用,童叟无欺般的好用呐,朕等不及要越王阁下道谢,走咯!”

三王战,打了四日四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