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心中一动,笑道:“真的那么像?那主公一定要弄一株来给皎皎开开眼界!”

韩错但笑不语,须臾突然问:“皎皎,你喜欢不喜欢烟花?”

“烟花?”

“是啊,你说如果在爆筒里加入这种剪纸,待到烟花绚丽盛放之后,曼陀罗漫天洒落,纷纷扬扬如下雪一般,是不是很美呢?”

皎皎老实道:“皎皎想象不出来,或许很美吧。”

韩错望着窗外啧啧叹了两声:“可惜离下雪还有段日子。”

皎皎跟着望向窗外,却觉得自己跟他所望的,根本不是一个地方。

他眼里有浮光如纱,轻轻飘动,虽然唇角带笑,却虚无得仿佛幻象。

皎皎近身偎入,语气甜腻:“王爷,你会一直让皎皎跟在身边吗?”

韩错自然地揽住纤腰,笑道:“那是当然!我答应皎皎,重挫范无咎,一统江湖之日,会为你开一场盛大的烟花宴,谁说这种东西只能维持短暂的绚丽?那一夜,本王要它花开不败!”

  

马车拐离了繁华的大街,又行片刻,喀哒喀哒进入右侧一条陋巷,在那扇乌木门前停下。车夫跃下地,折了几折马鞭,反手撩起青灰色帘子的一角,冲里面说:“夫人,到了。”

颜笑茹也没想到,自己一个妇道人家,竟能先丈夫一步,找到一个存心隐匿起来的人。

正为是否造访而犹豫再三,乌木门却吱呀一声开了,走出一个童髻小婢,十三四岁模样,眸子乌溜溜的甚为机灵。

小婢看到颜笑茹停在门前的马车,“咦”一声道:“姑娘没说今天要来客人呀!你们是什么人?”

车夫正要呵斥,颜笑茹拦下他道:“小妹妹,你家姑娘是否姓方?”

得到肯定答复之后又道:“请为我们通报一声吧,就说是范苑来的。”

小婢进去,不多刻出来道:“姑娘此刻的情况不方便见呢,你们回去吧。”

颜笑茹也觉得来得唐突,都没有打个招呼,那车夫可耐不住了,喝道:“这姓方的女子也忒不识抬举了!夫人人善,敬她三分,俺老胡可不吃这一套!”

小婢也不怕,瞪着他转了转眼珠,又看向颜笑茹,哼道:“你虽然长得也不错,但是和前几日那位姐姐就差得远啦!”

颜笑茹心知她指的是那夜在庄里夜袭她的女子,只是不知道她的名字。小婢不耐烦道:“你们快些走吧,姑娘没说今天有客人,所以肯定不会见你们的!”说罢带上门,挽一个买东西的竹篮子,哼着歌儿出去了。

车夫老胡道:“夫人,您不用这么客气啊,进去问个究竟吧!有俺在呢,不能把您怎么样的!”颜笑茹叹气,她此番出行没有劳动那些与范无咎关系亲近、懂得分轻重缓急的近身下属,纯粹是防止方悦意的下落泄露出去,因而思量再三,只带了全不知情、又是从自己娘家跟随来的胡葛。凡事总有利弊,胡葛虽然忠心、耿直,却也是个火爆性子,完全不知道怎么处理稍微复杂一点的事情。“别这么说,冒失来访的是我们啊。”

第67节:情之至(4)

“夫人你就是太好说话了。”

胡葛撇着嘴,忽然疑惑地眯起眼:“这是啥声音?”

是啊,这忽远忽近,虚幻缥缈,叫人神醉梦迷的清凛音色……究竟是什么乐器发出?细细听来,竟有一种,风云为之黯然,天长地久到世间都已荒芜的感觉。

天际一条霞红的飘带,在烽烟里翻滚,整个世界布满战火平息之后,能带给人温暖和安慰的橙光,茫茫四野只剩自己和一个模糊的身影,潜意识里告诉自己,这个正依偎着的幻影就像满眼橙色光华一样,即使历经磨难,依然能带来幸福和安定。

颜笑茹忽觉心底针刺了一下,回过神来,见胡葛满脸沉醉,眼瞳一缩再缩,仿佛灵魂出窍,登时大惊,伸手去摇晃他,可是毫无用处。

颜笑茹急忙跳下马车,扑到乌木门上用力拍打,口中高叫:“来人!开门!快开门!”那门经不住她的力道,而且压根没有锁上,拍了几下便向后晃开,颜笑茹长驱直入,跨入厅堂。

黑衣女子手执一片半枯的树叶贴在唇边,见有人冲入,神情虽十分意外,但立即冷静地停下来:“范夫人?”

颜笑茹见她止住手下动作,也来不及想这是不是鄢鸿昼提过的玄妙控音术,提着裙子又往外跑,出去一看,胡葛还是那个傻乎乎的样子,毫无缓和的迹象,心中便急了。

方悦意跟出来,见此情景,略有歉色道:“对不起,我不知道外面有人。刚才玲珑出去,我以为这里暂时会很清静。”

颜笑茹急道:“这是怎么回事?胡葛他是怎样了?”

方悦意绕过颜笑茹,拨开胡葛眼皮看了看,又探过脉,道:“他没事,不过,还要等一会儿才能醒神。”

乍闻无碍,心中略安。颜笑茹道:“刚,刚才的那是什么?”

方悦意摊开手,方才所捏的树叶已经化作灰烬,风一吹便自那白玉似的掌心寥寥飞散。

“莫非,是……”真是鄢鸿昼提过的邪术?

方悦意淡淡道:“海市蜃楼。”

“海……市蜃楼?”

方悦意道:“你是不是看见了很美丽的东西,让心里觉得酸涩却又欣慰的一幕?”

颜笑茹回想方才一幕,口中不语,心里却暗暗默认了。

方悦意叹口气,道:“你放心,只听一两次,不会怎样的。”

颜笑茹依旧不语,方悦意摇摇头,正待转身,颜笑茹突然拉住她道:“方姑娘,请你放过无咎吧!”

方悦意一怔,微微涩笑道:“要如何才算是放过?”

一句话问住了颜笑茹,但她依然苦苦哀求:“无咎是个好人、好丈夫,也是个重情重意、有恩必报的真君子,方姑娘,我们一家都很感激你救了他,作为妻子,我愿意甘脑涂报。可是方姑娘,你救人救到底,现在无咎因为你不见了,什么都顾不上,一心要找你回去,请你想想法子,绝了他这念头吧!你不一定需要他,可这江湖上,多的是人、多的是事需要他去解决呢!”

说到后面,难免失了分寸,方悦意倒不介意,只转身走回院子,在关门前说了一句:“我能做的已经做了,你回去吧。”

  

那两扇门在自己面前缓慢却坚定地合拢,回到别庄后,颜笑茹所思所想的竟全是这一幕,连针扎到指头都缓了一缓才惊醒过来。

看着这件做给即将出世的孩儿的小衣衫,颜笑茹心头一酸,他知道这个消息的那一天,正好是方悦意来到范苑别林的日子,似乎是自那时起,他就把全部的注意力,都给了武林,以及那姓方的女子,从不曾对自己的孩儿多嘘寒问暖一分。

直到一方素帕递上,以及低低的一声:“夫人。”在耳边响起,颜笑茹才发现挂在脸上痒痒的泪珠以及鄢鸿昼的存在。

“夫人,你可知自己当务之急最紧要的事是什么?”

他道:“就是平安诞下盛主之子,你放心,盛主亲朋客好仁义,又怎会不是一个好父亲。”

颜笑茹点点头,想挤出一丝笑容,谁想笑容没挤出来,却涕泣如雨,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怎么会那么伤心,那么委屈。

鄢鸿昼笑道:“夫人,可曾想过给孩子起什么名字?”

一句话转移了颜笑茹的注意力,她摇一摇头,赧笑道:“无咎没提过,我居然也忘了!”

鄢鸿昼道:“那夫人你就好好费神想这个吧,须知一个人,除了赐生,还要赐名,名,还必须是一个好名,这才算是人生好的开始呢。起名字,真是一门极大的学问。”

颜笑茹破涕为笑,道:“鸿昼的名字我很喜欢呢,有气势。”

鄢鸿昼也笑一下,道:“可是属下自己倒不觉得怎样。虽然名字包含了父母的心意和愿望,但能名副其实的,可能普天之下寥寥无几——对了,盛主和自己的名字倒是非常相称呢!”

第68节:情之至(5)

颜笑茹念道:“无咎,无咎……可是,人孰无过……”心中又想起他对自己的疏忽,苦苦一笑。

鄢鸿昼道:“夫人,你最喜欢自己的孩儿是什么样子?”

颜笑茹低头,目光落到绣绷的图案上,鄢鸿昼笑道:“若是男孩,一定英明睿智、武功盖世,样貌俊朗;若是女孩,必然沉鱼落雁,温婉娴雅,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最好是又才又艳,呵呵。”半晌却只听得颜笑茹低低淡淡道:“其实对一个母亲来说,在迎来她的孩儿之前,她会日日夜夜、分分秒秒祈求,望苍天垂怜,赐自己和夫家一个几近完美的婴儿。但纵有万千希望,到了孩子真正降生的那一刻,她才幡然发现,这一切都是枉然,因为不管孩子什么样,都再也无法消减掉她一分一毫的母爱了。”

这番话的尾句带出一片沉静,颜笑茹蓦然挣出,尴尬笑道:“……这种感受,你们男人怕是不明白吧?鸿昼,若有中意的姑娘,也是时候考虑终身大事了。”

只听鄢鸿昼笑道:“夫人爱子柔肠,鸿昼真是受教了!”

  

琉璃轩,一池碧水如琉璃。月光斜洒,水面波纹荡涤,空气中飘浮着隐隐约约、断断续续的箫声。

负手漫步,身披月纱,走过折廊、浮桥,是下意识还是无所谓地,站在了她曾经流连过的地方。

推门还是那声悠长的吱呀。浮光随他一同走入,箫乐止住,韩错信手按了月光投射在八仙桌上的光斑,耳畔有细碎风声来来去去,这里面竟成了寂静窝居的巢穴。

韩错在床榻上坐了片刻,突然想到什么,探手入枕,竟抽出了一朵奇异的黑色花蕾。韩错一边旋搓花茎,一边歪着头想,原来曼陀罗生的是这个模样……不过,还真是顶顶古怪的植物,这样深黑、内敛的颜色,不愿怒放、拒绝蜂蝶的花瓣,为何同时还能够这样艳……这样美?

有脚步声靠近。韩错神情不变,纳花入怀,起身迎人。

  

颜笑茹微微一怔:“鸿昼?你怎么在这里?”

问完又道:“你是来找蛛丝马迹的吗?”

韩错微微一笑:“是啊。夫人你呢?”

颜笑茹顿首:“我只是睡不着。”

韩错道:“那么我吹曲给夫人听吧。”

颜笑茹道:“好啊,亏得这儿僻静,不至于扰了他人的清梦。”

韩错指按箫孔,双唇轻触之际,乐曲如潺潺流水,奔涌出来。奏到一半,颜笑茹突然怔怔道:“那个人……便是很多男人的镜花水月罢?”

韩错道:“什么?”

颜笑茹道:“我前些日去见了她。本想质问一番,在路上,连词都想好了……谁知见了面,竟然连碰她一下的勇气都没有,满心满肺只有对自己的鄙夷。上苍为什么要造出这样颠倒众生的人?它让寻常的女子如何不嫉妒、不疯狂?”

韩错静了片刻,淡淡道:“那是因为夫人不知道,她用何等代价换来了这一身绝艳。”

颜笑茹低低泫然道:“鸿昼,我觉得,我离平静的日子已经越来越远了。”

韩错嘴角浮起淡淡笑意,然而低着头的颜笑茹看不见;他伸臂温柔地揽住身边女子,低低道:“夫人……”颜笑茹颤了一下,却没有将他推开。

韩错道:“夫人,尽想这些,始终对腹中孩子不好。”

颜笑茹偏过脸来,夜色中,鸿昼的脸一片模糊,笼罩着淡淡霜光。她心头一动,若是到了时间尽头,整个天地满目疮痍,身边那个模糊的影子会是无咎么?他连身怀六甲的妻子都置之不顾,会在战乱来临之际挡在她身前么?

……或许范无咎就是那种人,那种英雄。在世人眼中无咎无罪,宽厚仁德,殊不知英雄所负的,全是身边至亲至爱。他能在流矢乱枪中舍身一挡,却不愿在花前月下借你一臂。

“夫人,你近来眼泪可真多啊。”

韩错笑得深了些,手指揩过她面颊。那只手骨节突出,细长有力,却在拂过她肌肤时刻意放轻力道。颜笑茹心中一暖,心想共处这些年,自己竟从未注意到鸿昼是这样温柔的性情男子,这大概只能归咎于以前的自己太幸福,太沉醉于无咎的存在了。

外面突然传出一串银铃大笑:“好一对背夫偷汉、越矩勾搭的狗男女呢。”

这声音忒地熟悉,颜笑茹抢身出外,那池塘浮桥上站着的,不是那夜袭击她的女子又是谁?

鄢鸿昼沉声道:“妖女,又来撒泼!”

皎皎笑道:“怎么,被我撞破你们的奸情,恼羞成怒想杀我灭口?我有没有那么笨啊?相信范无咎知道后,一定很精彩!”转而又道:“不过,姓范的早被我们方姑娘迷得神魂颠倒啦,他会不会吃这门醋还难讲得很呢!”

第69节:情之至(6)

鄢鸿昼道:“我和夫人清清白白,问心无愧,倒是你这种心神淫乱的妖女,满口胡言,盛主岂会信你?”皎皎“嚯”了一声,指着鼻子道:“是啦,我这种妖女说的话,盛主当然不会听,不过~”她笑道,“若是方姑娘对他说,那可就不一样咯!”

韩错扭头一看颜笑茹,后者面上血色尽失。皎皎得意笑道:“颜笑茹,你煞费苦心派人跟踪我,不就是想知道方悦意是不是和闲邪王有关系吗?我特地来告诉你,她和王爷关系匪浅!还曾经有过肌肤之亲——你满意了吧?”

耳闻皎皎已经说出剧本外的台词,韩错及时喝道:“胡言乱语,今天定要将你就地严办!”

皎皎笑道:“来啊!”

二人顷刻交手数回,皎皎不敌,抽身退走,按照原本计划,鄢鸿昼不该去追,而是留下安抚颜笑茹。可是韩错心血来潮,加之觉得她神态不甚对劲,便一路尾随出了范苑别林,甚至疾驰出城。

皎皎一路娇笑,开心得很。刚过护城河,韩错上前一把抓住她小臂,就此制伏,半怒半无奈地道:“你今次很不乖啊!”皎皎就势一个反扑,扑入他怀中,脸深深埋入就再无声响了。

韩错一怔,柔声道:“喂,生气了?”

皎皎没有抬头,闷闷道:“主公,你不会忘了我吧?”

韩错笑道:“上次问的是‘是不是可以一直陪在身边’,今次要求降低许多啊!本王怎么会忘记皎皎呢?”

皎皎低声说:“你骗我。我见过太多男人,他们之中最最多情的那个,也只记得他深爱的女子、而不是深爱着他的那个,所以终有一天,你会忘了我的。”

皎皎一向笑魇如花,从不露世人所有的悲苦怯相。韩错勾起她下颌柔声道:“你怎么知道本王深爱的那个不是皎皎?”

皎皎微微笑道:“皎皎不喜欢自欺欺人,主公心中记挂的那个是谁,主公自己清楚。”

韩错静默以对,皎皎脸上带泪、泪中却含有笑意,轻盈道:“烟花、曼陀罗、满眼飞雪之约,皎皎不敢觊觎主公心中那个不属于皎皎的位子,只有一个小小心愿而已。”

韩错道:“什么?”

皎皎轻轻笑道:“他日我若有了您的骨血,又不幸为您的大业捐躯,请您替我抚养他,不用给他起名字,赐他一个姓就好。我不想他一落地,就被名字限定了一生。如果可以,我希望他能自己决定自己的名字。”

沉默片刻,韩错笑道:“我开始由衷希望是个女孩儿了。因为她一定会像皎皎,美艳绝伦,至情至性。”

第70节:殇成局(1)

第七章 殇成局

冷静下来之后,颜笑茹所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让范无咎知道方悦意与闲邪族关系确凿的事。

让他知道并不难,难的如何让他相信。

虽然不愿承认,但那女子说得对,范无咎对方悦意的情谊,确实是丝丝扣扣,纠缠难解。

范无咎离开的第三个月,武林终于开始流传一种说法:玄奇的控音术“海市蜃楼”现身江湖,而操纵者似乎出自范苑别林。

那是武林盟主范无咎的家邸。

且不说这是邪术还是单纯的技能才艺,能够纵音控人,光听就足够警悚,谁愿意在全不知情的前提下为人所操纵,作些违背本意的事情?一时之间人人自危,所有琴师、乐队,统统被当作毒蛇猛兽,避之唯恐不及。

这些消息,奔走江湖的范无咎自然也经常听闻。靠家越近,这种流言的呼声越高、越离奇。

几乎每晚投宿客栈,都会在大堂听到有人议论此事。每每耳闻、触目,范无咎都只能无奈地摇头一笑。这一夜好像也不例外,刚坐下,跟小二要过酒水菜肴,邻桌便有人拉开话匣子道:“听说昨天就在隔壁街上,深更半夜的突然响起来特别凄杀的箫乐,冲出来看,又没人吹,真真诡异,惊煞人了!”

立刻有人反驳:“扯淡,那是姓张的造谣,他是说书先生,不造谣谁理他,他吃什么去!”

有人附和:“可不是,若真有什么箫乐,怎的大家都没听见,独独他一人听得稳开心!难道比大伙儿多生几只耳朵?”席间一阵哄笑。范无咎别过头去,摇一摇头。

正说着,有人迈进客栈大门,脚步浮夸蹒跚,那些人有一阵起哄道:“原来是张说书的!正说你那!快来快来,兄弟们都没听过那什么‘海市蜃楼’,就你耳朵金贵,与大家伙儿说说昨天夜里的箫乐,也让我等过过耳瘾罢!”

范无咎抬眼一瞥,是个穿了儒袍的老年文士,神情憔悴,满脸倦容,对那些起哄的人不置可否,只顾着四下寻觅位子,却都有人坐了,独独范无咎那张位于正中心的桌子还空着大半。范无咎习惯与人方便,何况坐在正中央,给人认出来总不大好。当即站起来道:“小二,将酒菜送到我房里去罢。”又转向那张姓的老年文士道:“请坐。”

小二端个托座,将盘碟酒盏收拾了,亦步亦趋跟在范无咎后面。二人一边举步踏上台阶,一边听那张姓文士道:“你们都不信我的话,可我却没有骗过你们分毫。那本《海市蜃楼》的曲谱……原本是我的,里头第一页写的是这样四句话:‘海市蜃楼,玄音天香。莫不沉沦,烟迷醉妆。’我本不信,加上略通音律,便习了几曲,只是除了自己之外,竟无人听见,当下深感蹊跷古怪。”

下面便有人笑了:“只有自己听得见?这倒真真古怪,古怪死人了!”

张姓文士道:“不,除了我,还有人能。是个女娃儿,我一次无意经过蜀中偏西的一个村子时,遇上的一个女娃儿。那种村庄稀松平常,人人种地为生,我见她虽不出众,眼睛却极有神采,一时兴起便信手拈诗,送了个名字给她,叫做‘悦意’。”

范无咎突地止了步子,转身望着楼下。

张姓文士缓一口气,黯然道:“悦意花,天上之香。她能听到我吹箫,还求我教她,我惊了一夜,心想或许不是什么坏事,她又不一定学得会!便迟疑着教她认了那些谱,这娃儿天资惊人,学起来极快,而且吹奏时,所有人都能听见。我只听了一次,便觉得灵窍都要给吸进去一般无法自拔,加上知道这曲谱的邪门程度,当下魂飞魄散,急急离开了。”

张姓文士突然停下,只见有人来到面前,作了一揖道:“这位先生,可否请你到在下房内小酌几杯,细细详谈此事?”

张姓文士见他举止端礼,面容清秀和气,不像是来找茬的妄人,迟疑一下,便应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