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离默默一边吃喝一边听她们议政,总觉得这个玉新夫人对她态度极不友善,言语间的矛头虽是指向圣国,言下之意却明显指桑骂槐,对她这个席间唯一的圣国人横加指责。

萧让笑道:“可是我国与圣国关系已如弦上之箭,一触即发,此时不宜再生事端啊。”苏离听她弦外之音,似乎暗指近期将有重大举措,莫非是要发动战事?

南岚忽然道:“姑姑,这里好闷,我对政事不感兴趣,可不可以跟苏姐姐出去玩?”原来她是皇妃侄女。萧让转头笑道:“自然可以,我也正担心闷着你们呢。”苏离被点名,不好拂她二人的意思,只得起身随南岚出去了。

南岚将她带至宴厅外一处僻静小园子,在一道飞虹上坐下,开门见山道:“苏姐姐,听说你是从圣国皇朝来的,我想问你锦蓝表哥的事。”

苏离也料想到了会有面临这个问题的时候,于是拣些无关紧要又无伤大雅的事情娓娓道来,南岚笑着听了,呵呵道:“真想锦蓝表哥快些回来,我们三个就可以一起去芜山探险了。”苏离奇道:“芜山?”南岚说:“是啊,是个荒山,不过就因为荒,很好玩的,我和锦蓝哥八岁起就隔三岔五往那里跑了。自他走了以后,我一个人就没再去过。”

苏离奇怪,问:“为什么?”南岚笑道:“还用说吗,有些事,两个人去做才有意义,你应该比我明白。”苏离也淡淡一笑:“那即使他回来了,也是你们二人去,何必拉我凑热闹?”

南岚忽然笑意一顿,然后更灿烂地弥漫开来:“独在异乡为异客,同是天涯沦落人。”苏离一怔,两句不相干的诗被她扯到一起,竟出奇地符合自己和锦蓝的情况,当下慢慢也笑了笑。自己目前何止是沦落到异客这样简单的境地,圣国再也回不去了,故乡,也许就此永远地成了回忆。锦国,也不是个能够让她安生立命的所在,今朝是客,明日成囚,飘摇一如秋风中枝头残叶。没有人可以抓牢,除了自己。哪一天连自己也放弃了……便到了随风纷走,落地归根的时候。

在碧泓园的日子里,苏离无处可去,白天倚窗望林,深夜时分坐在亭子里,听竹叶沙沙作响,总能让她想到在与这份炎热完全相反的寒冬中,踏着积雪的第二次相逢。

转瞬酷暑过去,凉秋来临,林芷薇让家丁找了裁缝来,想要为苏离做些适合时令的衣衫。这些日子夫妻俩待她无微不至,只是不能领着游山玩水逛集市,苏离也知道自己目前名为作客,实则软禁,不可能提外出的要求,除了皇妃的召见,几乎所有时间都呆在段府内。

林芷薇打发走裁缝,牵了苏离手说:“还有什么需要,都只管跟我说,我整日呆在家中,就愁没有事情可做呢。”苏离正要说话,只听外面一阵忙乱,一个侍女跑进来说:“不知怎的,有几个穿着便衣的官兵拿着令牌闯来了!”林芷薇面露怒色:“怎么回事!官兵怎敢搜到这里来?”遂出去查问,苏离跟出来时,他们正用锦语激烈交谈,看彼此神色像是起了冲突。为首的那人看到苏离,对林芷薇行了一礼,就要过来拿人,林芷薇却不依不挠,挡在苏离面前。

第111节:第二章 锦隆(4)

苏离轻轻问:“怎么了?”林芷薇半回头道:“这伙人说你和刺客有勾结,你是洪蕤恩人,又是三皇子莫逆之交,怎可能勾结刺客害他母亲!真是荒谬!”苏离淡淡一笑说:“与其在这里争论,不如让我随他们走一趟,也好澄清此事。”林芷薇道:“这怎么可以,殿下和洪蕤将你托付给我,我断不能让你涉险。”苏离说:“我有分寸啦,你还是去通知他们二人吧。”林芷薇见她神色自若,一点干蠢事的迹象都没有,叹一口气妥协了。

苏离跟着那些平民装扮的官兵离开段府,上了马车,心里一片平静,连自己都觉得很奇怪,难道是因为在安稳的日子里,她早已料到会有风雨,所以祸端降临时才能这样镇定自若么?可潜意识里又觉得不对,马车并未入宫,而是出城,来到近郊一处离庄,苏离下车,在这群人半押解半引领的态势下进了一间精舍。屋内并无多余赘饰,她一进去便窗门紧闭,本来光线就不甚充裕的空间,此刻只剩一片暗灰。

一个雍容女子正襟坐于楠木桌旁,桌上一只青花瓷碗,盛着冷茶。苏离定睛一看,略略回想才记起她是那日自己赴宴时,向皇妃进言说要严查圣国人的玉新夫人。

玉新夫人神色淡漠道:“苏离,你可知罪吗?”

苏离忽然笑了笑:“对于锦国人来说,我出生圣国,这本身算不算一种罪?”玉新夫人微微变了脸色,哼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这种时候了还伶牙俐齿,若不是我消息灵通,只怕不止皇妃,连锦帝都让你哄骗了过去。”言罢击掌数下,隔间两个汉子押着一名女子出来,推掷在地,苏离看那女子伤痕累累,衣衫褴褛,身形却很熟悉,玉新夫人命人扯着女子头发逼迫她抬起头来,脸一露出,竟是碧憔。

玉新夫人冷笑道:“这女子是容王心腹,和你一道来锦国的人,是不是?”苏离将碧憔看了两边,目光始终淡淡的,闻言转过脸道:“她是我在圣国时照料我起居的奴婢,我觉着她照料得很好,便带着一起来了锦国——她是容王的人么?”神态间全无惶乱。玉新夫人又道:“你敢说你与容王全无关联?休想瞒骗我!”苏离淡笑道:“你既然自诩调查得清清楚楚,就该知道我身边又不是只有一派势力,圣国皇后还不是安插了随潜在我身边,按照你的说法,我岂不也应该算是皇后的人。”玉新夫人被她一顶,面色勃然大怒。

“你还敢提起被你害死的皇后!”拍桌而起,上前便是一个耳光。玉新夫人虽是女流,打人的劲道却也不轻。苏离左颊火辣辣的痛,眼泪也差点给她扇出,心中却反而冷静起来。因为事关皇家颜面,自己杀皇后的事,除了皇帝和那天在场的几位重臣外,应该不会有其他人知道,看来那几人中必有这个玉新夫人的眼线。

“你说啊!你若不是容王江寄水的人,又怎会杀死皇后?!”

苏离沉默不语,目光往地上碧憔看去,她已幽幽转醒,睁开一双覆盖在乱发之下的眼睛,眼神清明镇静,看来已然作好了牺牲准备。

苏离又望一眼那两名汉子,心里突然一动,似乎有什么线索,将散碎的情形串在了一起:看那些人的脸孔,其中便有当日自己初来乍到时,在客栈里看到的以搜寻刺客为名的卫队官兵。

客栈老板说过这些禁卫军直属锦帝统帅,对皇妃又甚为敬重……看这玉新夫人,应该不像是能支使得了这类军队的角色,唯一的解释,莫非皇妃萧让人也在此处?苏离脑中飞速盘算,不论如何眼下只有一搏。

玉新夫人重又回到桌旁坐下,冷然道:“答不出来了么,给我拿下!”苏离开口:“等一下!”转向玉新夫人:“没错,皇后是我杀的,我只恨没有多捅她几刀!”玉新夫人面色一变,又怒又惊道:“你……你……”苏离哼一声,一字一句道:“我和母亲隐居陋村,不问世事,皇后这歹毒女人却不放过我们母女,派人来将我母亲毒杀,谎称病死,我装聋作哑才可活到手刃仇人!江寄水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是利用我来铲除异己,达成目的,事后就过河拆桥,完全不认账,将我置于死牢不顾且不说,还唯恐皇帝改变主意,不到问斩时辰便派人前来暗杀我!”

玉新夫人怒道:“你胡说!一派胡言!”那禁卫军首领模样的汉子却拦住她,沉声道:“是么,若他有心杀你,你怎能逃得出大理寺的天牢?”苏离看在眼里,愈加坚信这里有地位远胜玉新夫人的贵客在场,迟疑一下便道:“是……是锦蓝救我出来的。”这回玉新夫人不等她说完便怒骂起来:“不要相信她!”苏离道:“我也是猜的。之前锦蓝和段大哥来狱中看过我一次,用了一种名为百日香的迷药,那晚一切顺畅,狱卒也被买通,我被带出天牢,完全不明就里……我想以他的身手,来去大理寺倒也不难,加上出来后立即日夜兼程,奔赴锦国,种种迹象都让我觉得,除了锦蓝外不会有人这样安排。”

第112节:第三章 扶灵(1)

一席话说完,再抬头时,那玉新夫人脸上已经青白交加,禁军首领若有所思,苏离低下头去,在静默中等候发落——这场赌局的胜负。

仿佛有一百年那样久,久到苏离以为自己已经经历了生于死的轮回。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躁动,门应声而开,随着几缕自天空洒落的浮光,一人长身踏入,语带笑意道:“一个孩子而已,夫人何必生这么大的气,较这么大的真呢?”

那首领忙揖了一礼道:“下官参见太子殿下。”锦隆笑道:“哟,好好的正三品,怎么趟起这种混水来,欺负一个姑娘,传出去也不怕折了你堂堂禁军骑尉的名声。”展臂扶起苏离,不动声色拉至身后,那首领面露难色道:“下官知错了,下官也是关心则乱,想早日找出行刺皇妃的凶犯。”锦隆道:“罢了罢了,今日之事就当虚惊,我可以走了吗?”首领尴尬道:“下官怎敢阻殿下去路。”

锦隆轻拍一下苏离肩背,带她出了这处庄园。苏离走到外面,看见段洪蕤和林芷薇都等在马车旁,一脸关怀之色,尤其林芷薇,见她露面便急忙迎上,掰过她的脸看了看,叹着气掏出绢帕轻轻擦拭,嘴里说:“真是造孽,这样娇弱的小姑娘,怎么打得下手。”苏离在整个过程中一直是沉默居多,此时却突然抓着林芷薇的袖子放声大哭。

这一哭把旁边两个男人都哭怔了一下,段洪蕤先回过神来,面带歉色道:“都是我不好,没想到那玉新夫人这样快的手脚,防备不周,让苏姑娘你受惊了。”林芷薇嗔怒道:“现在说这些干什么!真可怜,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周围都是生人,还被这样辱打,你们这些做男人的好生没用!”段洪蕤对老婆的训斥最没辙,加上心存愧疚,只有乖乖俯首听训的份。

苏离抓着林芷薇袖子哭,一半是做给那还在别庄里的玉新夫人及那位从头到尾都没有现身的大人物看,另一半却真真是压抑后的爆发。女人是水做的果然不假,只要需要,什么理由都可以成为梨花带雨的导火索,开始哭的那一刻,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真是假,再艰难痛苦,孤独难熬的漫漫长夜,自己也就那样默默无语的注视着它泛白,迎来曙光,为何此刻却要像个走失的小女孩,站在街头嚎啕大哭?

直到有人揽住她,自然而然地将她带入怀中,柔软温暖的衣襟吞没了脸上所有泪痕,苏离才恍然大悟,女人的眼泪是留给男人而不是自己看的。就像娘亲,当她知道流泪无济于事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没有哭过。女子可以非常坚强,当她们无所依傍之际;却也能无限柔弱,在发现身边有了倚靠的时候,正如现在的情形。

上次锦隆抱她,是从背后。状甚亲昵实则胁迫。此刻却是实实在在的揽她入怀,把整个胸膛都毫无保留地给了她。没有只字片语,只有来自喉间深深一声叹息,似有无限凄凉,无限柔情。

苏离将脸埋入那片天地……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言辞和举措,明天依然未知叵测,真实的唯有此刻……静静相拥的此刻。

第三章 扶灵

回到段府苏离便病了一场。不吃不喝,裹着被子缩在床的一角,时而清醒时而又说些模糊的话。林芷薇衣不解带照料了两天才算给她平稳下来,苏离坐起来后捧着粥碗第一句话是:“芷薇姐,我梦见娘亲了……”

林芷薇微微笑道:“是了,你娘亲也不希望看你受苦,要为她好好保重身子。”苏离点点头,含一口粥,然后恍惚说:“芷薇姐,以前我生病,碧憔也是这样喂我的……我那时总觉得人情淡漠,她接近我必有所图,现在想来,她应是真心为我好,我好想她……”

林芷薇用绢帕拭拭她嘴角,笑道:“这样啊,难怪你昏睡时总是叫着她的名字。”苏离突然掀开被子跪在地上,把林芷薇吓了一跳,慌忙下来搀扶,苏离却恳求说:“我觉得好孤单好可怕,想来碧憔如今是我唯一的同伴了,求求姐姐替我救她!苏离担保她决不是坏人,害不了皇妃的!”林芷薇叹道:“难得你这孩子重情重意,你放心吧,太子殿下已去处理此事了。”

苏离讶异道:“太子?太子锦隆?”林芷薇笑了起来:“是啊,他听你反复念及这名字,只说一句‘罢了’便走出去,依我看来一准是替你去救那女子了。”苏离微微怔思片刻,反应过来,又对林芷薇不停叩谢,把林芷薇急得立刻将她从冰冷地砖上捞了起来。

才把苏离塞回被子,外面一个婢女一路疾跑,口中叫道:“不得了了,夫人,不得了了!”林芷薇赶紧喝止她,问出了什么天大的事儿,值得这样大惊小怪,那婢女惊魂未定道:“皇、皇妃来了!”林芷薇一怔:“皇妃?亲自?”婢女都来不及开口,碧泓园门口便已出现了一群人,为首的正是皇后萧让,只是换了一身轻便的窄裙罢了。

第113节:第三章 扶灵(2)

林芷薇连忙跪叩,萧让平了她的身道:“本宫是来探望苏离的,她好些了吗?”

事情便是如此,和苏离当日所赌的结果基本不差,从萧让出现在碧泓园的那一刻起,苏离便知道自己赢了。那时在别庄隔间的即使不是皇后,也一定是某位位高权重的人物,甚至于——锦帝?

萧让看着她喝下自己带来的药,笑道:“快歇下吧,你若想清静呆几日,我就命人收拾一处别苑出来,若是觉得寂寞,我让岚儿过来陪你,那丫头很是机灵,又善解人意,保你不闷。”苏离谢了皇后厚爱,只说自己什么都好。萧让又关怀几句,终于还是叹道:“若是让锦蓝看到你这副病容,只怕会责恨我这个做母亲的呢。”

一句话让苏离心中一颤。她能够暂时脱险,都是拜那几句谎言所赐,一旦锦蓝归国对质,一切便都站不住脚了。想不到自己竟会将自己推至这种境地,一边从心底盼他平安回来和家人重逢,一边又要面临他出现之后可能带给自己的双重厄运。

萧让见她神色黯然,还以为是思念异国的锦蓝所致,忍不住安慰一番后说:“我得走了,你好生养病,有什么需要都只管说。”

萧让走后,苏离静静裹被沉思,好几次她都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也不知是承蒙苍天厚爱还是宿命未终,竟阴差阳错的化险为夷,在圣国时,一再与他相遇,是为了把锦囊还他,如今在锦国,一再逢凶化吉,难道就是为了再次和他重逢?

“是你要我活着么……”

苏离抱住膝盖,冥冥静想。“是不是如果真的还能见一面,哪怕是要立刻上断头台,我也甘之如饴了?”

病愈之后,苏离发现对自己的软禁无形之中逐渐撤消了,可以上街四下走动也没关系。林芷薇告诉她,那玉新夫人与圣国的皇后阮慕心私交甚笃,阮家落难逃亡来锦时,便是玉新夫人一脉接济照顾的。苏离听在耳里,心中却全然不当回事,锦圣二国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早在她一念之间成为云烟,来来去去,转瞬即逝。

如今还有什么能够萦绕心头的,便是那人了。

走在锦国都城大街上,看着身旁相伴的林芷薇和南岚,突然会生出莫名念头:二人被奇怪的人分别支开,一只胳膊则伸过来拉住自己衣袖,把她直直拉入僻巷。

这念头一冒出来,她也会立即觉得可笑。锦国从不下雪,冬暖如春,更无踏雪而来一说,南岚和她越来越如影随形,时常不经意地将一些她跟锦蓝常去的地方、常做的事情说给苏离听,却又全无带她前往的意思,只说是要等锦蓝回来后,三个人一起才好玩。苏离有次便淡淡笑道:“那我们两个都应该前往圣国,便可以与你的锦蓝表哥会合,闹些骇人惊闻的事儿出来了。”

南岚道:“这有何难,哪日等我们皇室收服了圣,别说骇人惊闻的事儿,便是翻天覆地也使得。”说着愁眉苦脸起来,道:“可惜因为姑姑遇刺,现在全城戒严,没有皇家特许根本没法子出城去玩,别说翻天覆地啦,寸步难行还差不多。”

苏离问:“刺客还没抓着?”南岚答道:“是啊连个影子都没有,陛下发话下来,七日之内再不缉凶归案,相关人等全都悬首城门。”苏离道:“还真严苛。这样说来你岂不也要小心些,毕竟算是皇室血亲,被刺客盯上也未可知。”南岚笑说:“我?以我的身手若是遇上刺客,倒霉的是谁还不一定。”话音刚落,有人在背后笑道:“大小姐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南岚回过头去,惊喜道:“大表哥!怎么是你?”苏离也回头去看,锦隆正朝她望来,眉眼带笑道:“刚去了段府,说你们两个刚出来没多久,我便找来了。”又说:“现在这样动荡还敢往外跑,岚儿你不要带坏了文静的苏离。”

南岚撒娇不依,苏离淡淡笑着说:“太子好闲情逸致,每次见你时你都在大街上晃。”锦隆不以为意:“我也是出来追拿皇妃遇刺一案的凶犯,顺便带个大礼去给你。”苏离一怔:“大礼?”后又反应过来,莫非他说的是碧憔?锦隆也不点破,只说:“回去你就知道了。我还有事,先走了,免得被你们训说不务正业。”说罢就懒洋洋不失潇洒地拂袖而去,南岚笑着对苏离说:“你别看锦隆哥哥这样子,其实他是个尽心尽责的人。”

苏离说:“我不是那意思……哎,只是他身为储君,就这样子走来走去,也不带一星半点人马,刺客能行刺皇妃,难道就不能行刺他?”南岚吃惊地看着她,苏离奇怪道:“我说错了吗?”

南岚说:“你真、是、太不了解锦隆哥的身手啦!歹人遇到他焉有活命的机会?还行刺呢,能近身的已是高手之列,普通程度的十丈不到就被击得灰飞烟灭了。”苏离怔道:“我知道锦国人人习武,但是……有这样夸张么?”南岚呵呵道:“就、是、有!”

第114节:第三章 扶灵(3)

苏离道:“莫非他已经练成悖妄天行律了?”南岚缩了缩脖:“那么恐怖的功夫,我自出生以来就没见过有人练成的。”苏离起了好奇之心,状若随口地试探了句:“究竟有多恐怖?”

南岚挥一挥手:“我也是听来的——习武者十之八九会走火入魔,受无名的怪异烈火焚身啃噬数日而亡。那火说来也奇,传闻没有人看得见实形——走火入魔的修炼者就好像疯了一样,抱头惨叫着诸如‘好烫’、‘烧死我了’等支离破碎的怪话,旁观者一头雾水,伸手去摸,那人身上也是如常温度,然而数日之后,这个身躯除了外表,内部竟是一片焦黑,五脏六腑,无一成形。”

苏离想,这也真是骇人听闻了,江寄水说过,但凡内功,越是上乘对修炼者的要求越是苛刻,却没想到会这样离谱。南岚说:“走罢,回去看看锦隆哥送给你的大礼。”

二人来到段府,林芷薇看到苏离,果然很开心的样子,凑过来说:“你看看谁在这里?”苏离原本只是猜测,见此情形不作他想,微微笑道:“一定是碧憔了。”入内一看,果真是她,前些日子初见时遍体鳞伤,现在虽然还有些憔悴,不过已经能言能走了。林芷薇说:“太子命人悉心照料,等差不多痊愈了才送她来的,个中并没有耽搁过救她哦。”

料到她们主仆有话说,林芷薇拉了南岚离开,也把附近的奴婢遣走,碧憔哑声说:“给小姐添麻烦了。”苏离望着她表情冷然的脸,心中忽然有些百感交集,救她不过是自己一时之念,离开她的掌控却是计划了很久的事。当下怔忪道:“碧憔,你还是回圣国去吧。”

碧憔扬起脸来,微微笑道:“我连死都不怕,现在已经死里逃生,为何却反而要回去?”

苏离在她对面坐下来:“我若怕死,也不会和你一道出现在这里。你还有机会回去,还能活着站在故土,不必体尝流离失所的滋味。死固然是很可怕的事,但更可怕的恐怕是……连死都不能。”

不知碧憔从她眼里看到什么,微微失神片刻,竟然笑了。“王爷说得没错,你这样的人,不会依附任何一股势力。我和你一样,什么都失去了,无所牵挂,无所忌惮,自从我夫君战死沙场的消息传到我耳中那一刻起,我就把自身的生死,荣辱全都抛掉了。”说到这里,碧憔咳嗽一声,垂下眼帘,语气淡定欣然:“能够覆灭锦国一统天下的人只有王爷,为了他的大业,我的仇恨,碧憔什么都能舍弃。”

为了他的大业我的仇恨,碧憔什么都能舍弃。

躺在床上反反复复的思量,这是一种怎样的气概?

要走到那一步,需要经历怎样的痛彻?

苏离静静翻了个身,看着晓风中轻荡的纱帘。

她也曾经有过失去、孤单、寂寞、悲愤,以及仇恨的感觉,但那都没有侵蚀她到积重难返的地步。她的仇人只是皇后阮慕心一个,杀了她,自己也就无憾;碧憔的仇人却是千千万万的锦国子民,她的恨早就蔓延了开来,牵连许多其实无辜的人在内,恨完一个又一个,没完没了,无穷无尽。

那并不是什么好的滋味,苏离知道。如今让碧憔置身她的仇人之中,满眼过处,尽是染上爱人鲜血的刽子手,她不会过得云淡风轻。

林芷薇梳顺散开的发髻,正要吹灯就寝,门上轻轻响了两声,苏离的声音随着飘来:“段大哥,芷薇姐,是我。”

林芷薇与段洪蕤相视一下,林芷薇披衣过去开门,段洪蕤又将熄掉的两盏灯点亮。

苏离进来,迟疑数秒,慢慢的跪了下去,林芷薇一惊,道:“苏离,你这是为何?”

苏离不肯起来:“谢谢姐姐和大哥的照顾,也谢谢太子殿下替我救了碧憔。你们好人做到底,将她送回圣国家乡吧——碧憔虽然是容王派来监视我的人,对我却非常好,如今她身份暴露,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玉新夫人想必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太子如果几次三番的帮一个圣国人,传出去也有碍名声,无法立威,为今之计,只有将她送回圣国,我便再无牵挂了。”说完又磕了几个头,苦苦哀求,林芷薇见拉不动她,只好将目光投向丈夫,段洪蕤听完,微微笑道:“苏离你先起来听我说,这其实也是太子的意思。”

苏离一怔,林芷薇趁机把她扶起来,段洪蕤道:“这女子非常硬气,无论如何也不肯供出半点与容王有关的事情,我和太子倒是也有几分敬她,既然有你苏离作保证明她人不坏,我自然会设法营救的。”

苏离宽了心,连声道谢,段洪蕤为难道:“只是时下正逢全城戒严,所有外来车辆、商队、过旅都查得非常仔细,想要混出去只怕没那么容易。这几天太子借着缉凶的名义在各个关口四处打点,我想应该差不多了,此事亦急不宜缓,这几日便送她出城,我没同你说,是担心你舍不得呢。”

第115节:第三章 扶灵(4)

林芷薇也笑着拉住她手说:“苏离你人这样好,处处为他人着想,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这个朋友我交定啦!”

苏离没了后顾之忧,又说两句感谢的话后便回到碧泓园,碧憔暂时也住在这里,苏离回来时,她正一个人静静坐在竹园的亭子里发怔,不知在想些什么。苏离念及很快就要分别,也许今生再无重逢的机会,心里也有些怅然,忍不住走过去叫了她一声。

碧憔讶异地抬头:“还没有睡吗?”

苏离说:“碧憔,你家乡在哪里?”碧憔说:“帛阳人氏。”苏离又问:“那你夫君呢?”碧憔望着她慢慢笑了:“我和他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成亲不久,他说要报效国家,便去京城跟在翊周侯麾下效力……谁想就此一去不回。”

苏离想了想说:“翊周侯……就是容王的舅舅吧?”碧憔缓缓点头。“其实那一次战败,锦国夜袭并不是主因,主将昏聩才是。我夫君跟错了人,我替他的死不甘。容王则不同,他有枭雄野望,亦有恻隐之心,识人善用——而且部下一经重用的,便决不怀疑。我知道在你心中,他是个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贵族,那是你没有看到他为了营救你在背后所做的一切。如果容王只是不断的利用人,抛弃人,又怎会值得我以命效忠。”

苏离静默无语片刻,道:“既然如此,他何必派你跟着我来锦国冒险。”碧憔说:“是我自己要求的。一方面照应你,一方面打听那本悖妄天行律的消息。”苏离忍不住说:“这种武学如此霸道凶残,为什么那么多人宁肯死也要习?难道皇位就比命还重要么?”碧憔轻描淡写道:“那是他们的事,我的任务只是取得完整的全本。”苏离摇摇头,心忖,看来碧憔还不知道有《尚天行律》的存在。她已经打定主意将碧憔送出城去,只要能够成功出城,就不用担心她再回来涉险。

日子一晃到了月底,苏离并没有去催问段洪蕤送碧憔出城的事,段洪蕤也全无此类迹象,每日说些无关紧要的问候话,大家都好似忘了此事一般。

眼看又一日即将平淡无奇的拉开帷幕,清晨时分,林芷薇亲自端了炖好的参汤来到碧泓园,说:“刚熬好的,快趁热喝吧,苏离你和碧憔姑娘都是大病初愈,得好好补补。”说完,冲苏离使了个眼色。

苏离心中一动,接了碗很自然地谢过林芷薇,碧憔却淡淡说:“多谢夫人,碧憔命贱,消受不起。”

眼见林芷薇面露难色,苏离猜想这人参鸡汤里一定有乾坤奥妙,于是拉了碧憔的手到一边说:“不要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了,你也说过,你是有任务在身的人,用这样敌对的态度对她,难道就有利于你行事吗?”碧憔看她两眼,眼神软了下来,踌躇一下也就接过碗喝了。林芷薇看在眼里,一抹欣慰的喜色浮上眼底。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药力便发作,林芷薇道:“这是太子从一位私交甚笃的医者朋友那里拿来的,可以让人假死四个时辰。委屈碧憔姑娘暂时躺在棺材里,我们借丧事的名义出城去,等她醒来已经身在回国的路上了。”苏离点点头,望向婢女们正在伪装的碧憔,这种紧急时刻,自己居然生出了几丝不舍,真是要命。当即强迫头脑冷静下来,算算还有一点时间,走到书桌旁边去,拿笔在手绢上写了几句短笺,折起来放到碧憔衣襟中,然后退到一旁,默默看下人将她抬到了棺材里。

合盖时,苏离突然说:“我可不可以送她一程?……我,隔得远远的看着就行。”林芷薇笑道:“当然可以,我和你一道去。也不必远远看着,就在队伍旁走罢。我知道你舍不得。”苏离换上凶服,不知为什么,明明不是真的送葬,心里却压抑非常,大概是此番生离,再相见已成奢望,与死别并没什么区分了吧。

队伍吹吹打打的出了门,苏离扮成其中一婢,走在棺材旁边,低着头缩在帽子下,要认出来倒也不易。一路都平安无事,无论官员平民,见到是段府的轿子,全都肃穆以对,看来段洪蕤在他们心中的威望绝不亚于当今太子锦隆呢。

到了城门,例行盘问,林芷薇探身出轿说:“各位官爷,是我。昨日一个丫鬟去了,我与她相伴数载,很是投缘,想亲自送她一程。”守城官兵见是林芷薇,恭敬道:“夫人善名谁人不知,还请节哀顺变。”说着让开道路,这时突然尘烟滚滚,有一队人马从城外急驰而来,官兵立即警觉,未待查问,那十来个人已经风尘仆仆的冲入城内,骏马嘶啸,所有人都是一袭黑衣斗篷,短刀悬腰的备战装扮。

为首队正高声道:“什么人?不知道已经封城了吗!围起来!”霎时间马背上人人长矛加身,队伍最前面的骑士勒住缰绳道:“得了得了,还真放肆,不认得我了是怎么着!”说着捏住帽兜,往后一拉。

待看清来人,队正惊怔须臾,突然高喊道:“是三皇子!三皇子他回来了!”

苏离听不懂锦语,只是直觉下猛地抬起头来,这时城内城外已经人人奔走相告,欢呼成海,将那十几名骑士围得水泄不通,苏离只觉一片窒息,喉咙里塞得满满的无处宣泄,半年多不见,马背上的锦蓝高了,也壮了,整个人带着清凛的气势,在旭日初生的早晨冲进了她的视界。

第116节:第四章 血祭(1)

第四章 血祭

一时之间,举国沸腾,大摆欢宴,段府自然也在受邀之列,林芷薇很是高兴,将锦缎绫罗铺了一屋地挑选:“苏离肤白,还是穿一些常人不敢穿的颜色好,绛红如何?”苏离坐在一边梳发,她很想堆出些笑容来迎合林芷薇,只是心中忐忑实在无法掩饰得周全,只好轻声说:“芷薇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苏离全都听你的。”

最后穿了一套琉璃蓝底色的礼衣。锦国着衣风气开放,女子大多敞襟,露出胸口及锁骨,苏离衣领紧扣,含蓄婉约之余,更显得脖颈修长纤细,别树一帜。林芷薇换穿了一身朱衣,笑道:“还是你好,可以随意穿戴。”她是命妇,朝谒帝皇及其垂辇时必须穿特定公服,因此对苏离的一身艳羡不已。

马车来到皇宫门外,正要下车步行,苏离忽然扒住车门,迟疑道:“芷薇姐,我……还是不去了……”林芷薇嗔怪道:“哪里话!即便人山人海,我打赌锦蓝想见的人不出三个,你便是其中之一,怎能不去!”硬是把她拉下,“快些,你段大哥还在里面等呢!”苏离也想不出理由敷衍,总不能这时再说身体不适,就算躲得过这一时半刻,以后总要面对的,届时怎样圆谎?

心中有个声音反问:你不是说能再见他一面,即使死也甘之如饴了么,怎的近在眼前,偏又退缩了?这时有人在耳畔笑道:“怎么才来,里面那个等得都不耐烦了。”林芷薇笑着见礼:“见过太子殿下。”锦隆说:“好了好了,今天突地正经起来,平日里不见你对我这样恭敬。”苏离望去,只见他一身冕服,日月星辰山龙华虫藻火宗彝九处纹章,光这一身就与平日里大大的不同起来——除了笑容没变外。

锦隆道:“庆典还未开始,你随我来。”说罢揽住苏离肩头往里带,一直把她拉入宴厅旁边一处小小的园林,苏离进去,隔着帷帐垂帘听见有低低的笑语传来,想是一家团聚,正享天伦,苏离向后看去,锦隆合了门,继续推着她往里走。

垂帘后的皇后萧让一身玄色衣,戴九龙四凤冠,乃是最高形制的礼服。身旁有一年约三十五六、身着兖冕九章吉服的男子,想来便是这一任锦帝。锦蓝只有一个背影,苏离忽觉一阵眩晕,差点迈不动步子,如果不是锦隆在推着她前行的话。

萧让抬目,笑道:“锦蓝,你看是谁来了。”锦蓝回头,苏离强自镇定,仍是无法遏止的轻轻咳嗽了声,锦蓝目光在她脸上久久流连,嘴角弯起却不发只字片语。锦隆道:“看到好友,也不至于欢喜到忘记打招呼的地步罢!”边说边轻拍了下苏离肩头。锦蓝忽而笑了,开口说:“是啊,多谢母亲和大哥照料,”说完这句人已来到身畔,不动声色扣住苏离合在一起的两只手,拉到掌中说,“苏离确实是我在圣国时难得的生死至交。见她平安无事,我实在欢喜得很,一时失态了。苏离,你和我家人相处得可好吧?”苏离反应过来,只觉得自己在他掌中的手指似乎都在颤抖,当下急急抽出,匆促下跪说:“叩见陛下,皇后。”

萧让道:“不必多礼。”又诧异说:“苏离怎么老是咳嗽,是身子还没好全么?”锦蓝道:“时候也差不多了,父皇母后还是快些出去吧,免让朝臣久等。”锦帝笑道:“是了是了,这样不好。”三人相携而出,擦肩时锦蓝甚至连看也没有看她一眼。锦隆将一切看在眼里,俯首在苏离耳边道:“我们也出去吧。”

苏离低应一声,随他来到宴堂,其间觥筹交错欢歌笑语不绝于耳,苏离并不在意,酒过三巡,人人都有了醉意,她的座席不起眼,而且离门最近,走出来倒也无人发觉的样子。苏离信步而行,漫无目的,夜雾拂面,晓风残月,心里渐渐开明起来,仿佛刚才的紧张,窒息,都只是一场梦境,从何时醉,自何时醒,无从知晓,无从叵揣。

落叶翩然而降,击碎一池宁静,苏离坐在小飞虹上,静静望着那些泛开的涟漪,半是甜蜜半是怅然地想:他已与家人团聚,欢笑一堂,而我呢?何时才能与我的家人相见?一想到如今世上只剩自己孤单一个,微微叹气之余倒也觉得轻松,如今自己的处境,再坏不过一死而已,奈何桥,黄泉彼岸,那里有所有亲人等她。“我还怕什么呢?”念及此,也就释然笑了。

第117节:第四章 血祭(2)

“夜寒风大,就算不喜欢热闹,也该选一处内室歇息才不会受凉。”

苏离一怔,回头望见是一个熟悉身影。锦隆在她身旁坐了,笑道:“不介意罢?”苏离淡淡一笑:“怎么会。这种场合下太子比起我来可是重要得多了,怎么也溜跑出来。”锦隆笑道:“今晚的主角不是我啊。”接下来也就没了言语,默默静坐,看飘叶入池,一地凌乱月光,锦隆忽然道:“有时候,我很好奇,容王是个怎样的人……”苏离转头,目光带几分讶异,锦隆笑了笑:“不曾相见,只是耳闻,据说是个心狠手辣的枭杰人物。”苏离低了头,淡淡说:“我也说不清楚,或许是吧。”锦隆说:“如今我只知道,他身边的女子都不是庸脂俗粉,单凭这点便要重新估计他这个人。在我而言,一个权贵有一群谈天论地的狐朋狗友并不稀奇,一个枭雄有一群誓死效忠的部下也稀松平常,但一个男人若有一群交浅言深的红粉知己,便决不是寻常人物了。”

苏离道:“你说的是碧憔罢,我哪里算是容王的什么红粉知己。”

沉静须臾,锦隆微微笑道:“若不是,他又怎能放心让你独身来到锦国,为他盗取皇室秘学?”苏离淡淡说:“我并没有盗什么悖妄天行律的意思,来到锦国也只是因为惹上了谋刺国母的麻烦而已。”锦隆却说:“不论如何你抹煞不了容王将你视作心腹的事实。”顿一顿,笑道:“也许……该说是知己。”

苏离懒得反驳,自己尴尬的身份早就是既定的事实。沉默片刻,只淡笑道:“殿下如果觉得我的存在有所威胁,苏离可以任由处置。红颜祸水,何况乱世红颜。女子的命运向来犹如风中飘絮,风停了,就暂时歇一歇,风起了,又要开始流离,没有立场更谈不上未来,除非枯腐,否则就算落地抽枝,也终有被连根拔起的一天。”

锦隆心底微动,他想说的明明不是先前那番话,谁知为什么竟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现在想收回也不可能了,当下只好咳嗽一声,缓和气氛道:“我并没有怀疑你的意思……”

苏离说:“锦蓝现在回来了,说不定两国大战在即,我身份如此尴尬,再久居异地,日子只怕会越来越如履薄冰吧。”锦隆笑了:“你是锦蓝患难好友,待在这里谁能说半句闲话。”苏离苦笑一下,心忖真是这样吗,他对我若有半点情份在,方才也不会以那样的眼神看我。

一阵沉寂,锦隆轻道:“你不想留在这里的话,我送你回去吧。”顿一顿又说:“锦蓝他只是一时忙于应酬,等抽出空来,定会和你一叙旧情。”原来他有看出个中端倪,苏离还不至于傻到相信这个理由,一切毕竟都只是安慰的权宜之词罢了:“那就有劳殿下。”

锦隆带着她穿过宴厅外面的花园和偏殿,从一侧出了宫门。那片绚丽的烛光灯影犹在眼底残晃,苏离回头去时,已经离得远远的,只可望而不可及了。

酒酣夜阑珊,南岚挽了锦蓝胳膊笑道:“我今天实在太——欢喜了!锦蓝哥,我们什么时候去芜山探险?”锦蓝笑道:“我记得你酒量不错啊,怎么没喝几杯就醉了,说好不将此事泄漏出去的,你这样大嗓门是想全筵席的人都听见么?”南岚捂了嘴乐道:“我高兴嘛,对了,还要叫上苏离一起啊,我与她说好了的。你不知道你不在这些日子里我多寂寞,好在后来终于让我等到上天送了个苏离过来,她虽然不喜欢闹腾,却见识广博,谈吐很有趣呢。”

锦蓝淡笑道:“是啊,她在我身边时,我也忘了寂寞是什么滋味。”

南岚说:“我这就把她找来,我们三个夜游皇宫吧。”出去转了一圈回来,扫兴道:“一个小太监说她不胜酒力,酒席不到一半就让锦隆哥哥送回去啦!看来只好剩我们两个夜游皇宫了。”珠启夫人佯愠道:“岚儿不得胡闹,三皇子长途跋涉应该多多歇息才是。”锦蓝也笑着说:“是啊,来日方长。”

月上中天时分,安静才重又主宰了这座宫苑。踏入阔别近四年之久的锦舒宫,几个奴婢正忙于掌灯和放下帘帐。所有布置依然恍如离开的前一天般未曾变动,物仍是,人已非,青涩不再。离开故土的这几年,让他过早的长大了。

几个婢女突然屈膝道:“参见太子殿下。”锦蓝移开视线,回头正见锦隆迈入锦舒宫。挥退一干人众,锦隆把酒壶酒杯放在桌上:“刚才没能好好贺你归国,现在——不介意罢?”锦蓝道:“怎么会。”在对面坐了,拿过杯子来饮尽。锦隆漫不经心道:“你回来得这样匆促,想必是圣朝有什么重大变故吧?”

锦蓝说:“圣国皇后一死,江寄水趁势将她的势力一一绞除,现在满朝野都是他的人,我留下的意义也所剩无几。”锦隆淡淡一笑,心知他的回答必有保留,几分真,几分假,总之这个弟弟已经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亲密无隙地喊他一声“大哥”。什么父子常伦,手足情谊,在皇家本就是奢侈的东西,亲情只是政治脸上那一层面具,戴着只为遮掩太过赤裸裸的野望。于是说:“这样好的夜色,谈国事太无趣,不如说说你在圣国的生活吧。”锦蓝眉眼一抬,笑道:“我还以为这些日子来,苏离已经给大哥说得巨细不漏了。”

第118节:第四章 血祭(3)

锦隆问:“她真是容王江寄水的人么?”锦蓝淡淡哼一声:“不然为何要杀圣国的皇后阮慕心?我想不出来理由。”锦隆顿了顿,慢慢道:“如果阮慕心指使人毒杀她母亲,你觉得这个理由怎么样?”锦蓝捏着杯子的手指动了动,脸上云淡风轻道:“原来她是这样跟你们解释的。”

锦隆直直望着他:“你不信?”锦蓝反问:“怎么,你信?”

酒虽然才暖过,可握在两个人手中却都有了冷意,锦隆松开手,平淡道:“在圣国的经历可能让你养成了质疑一切的习惯,但若是什么都不相信,人生还哪来的意义可谈。”锦蓝不以为意道:“相信也要看对象取舍。我可以无条件相信父皇母后,相信段大哥,至于苏离,大哥如果知道了她有多聪明,就不会认为将她放在身边是一件幸事。”锦隆冷笑:“哦,是吗,那好,你今天为何要在父皇母后面前承认她是你生死至交?何不干脆一句话撇清干系,让人把她拉出去杀了,日后高枕无忧,什么麻烦都免了。”

锦蓝眼神一凛,随之慢慢冷下来,锦隆道:“又或者你根本没有想过好好了解她是一个怎样的人,要知道看透一个人何其困难,误解一个人却何其简单!”目光触及锦蓝神色,忽然莞尔一笑:“夜深了,不打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