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鶦淡淡说:“皇上怎么也来了,有什么事吗?”

玉书看向江琮,江琮却笑而不语,玉书鼓起勇气,“儿臣想让母后和舅舅陪我把纸鸢放上天去。”

江鶦笑道:“现在?”

江琮让人提来一盏灯笼,“你没有在晚上放过纸鸢吧,咱们何妨一试。”

寺后倒有一大片开阔的坡地,只是没有风。夏蝉低鸣,月朗星稀,纸鸢很快飞上天,江琮把线轴交到玉书手里,让几个侍卫陪着去一边玩了。

看着人都走远,江鶦淡淡一笑,“一个小孩子懂什么,我看这主意又是你出的吧。”

“就是我出的,你整天闷在寺里抄经,就不觉得不腻烦?”江琮倒坦率,“慈谙殿一早收拾好了,整天空着也不是个事。”

江鶦恹恹别开脸,“你们是真心希望我回去吗,如果不是,就让我在这里过几天清静日子。”

江琮拉住江鶦的手,“别人的想法都不重要,我看得出来,玉书希望你回去。你看看他,他现在的年纪还不谙世事,可是再大一些,他就会觉得这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唯一会真心对他的人又不在身边。”

这番话实在不像江琮会说出来的,江鶦不由愣了一下,回过神后笑着摇一摇头,“你倒头头是道起来。”

“我自然最懂,我就是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没有的亲娘。”

江鶦又愣一下,惊觉自己竟忘记了这些遥远的往事,不经意间,恐怕已经触动江琮心里那段伤心的回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江琮并不介意,只是一笑,“错了错了,我怎能拿玉书作比较,他自然要比我幸运得多。”江鶦早已洞悉他的来意,默默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浅笑,夜色中纸鸢已经飞得成了一个小点,若不是明月相衬,完全看不出来。江鶦望着望着,忽然心念一动,转过脸说:“我听人讲,把愿望写在纸鸢上放飞,说不定能实现。”

江琮笑道:“怎么,你有心愿了?说来我听听。”

江鶦摇头,“不是每只都灵,要那种被老天收去的才算。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丢掉的那只,明明是一马平川的阔地,却从下午找到黄昏也不见踪影。”

江琮哂然,“我记得啊,原来这只是被老天收去了?可惜上面写的不是愿望。”顿一顿又说,“这就对了。”

“对了什么?”

“以后别再往纸鸢上写那些伤春悲秋的句子,老天即使收了也不知该如何满足你。”

江鶦失笑,这时才发现两人的手还牵在一起,恍然之余,竟没有仓皇甩开,而是下意识盘旋在那丝触感中,突然惊觉他的手指凉得过分。

第85节:泪里清歌,水流割断春风目(5)

“你很冷吗?现在可是夏天。”

“我没事,只是有点累。”江琮抽出手指,“很晚了,我和玉书也该回去了。”

在他转身之际江鶦突然叫住了他,沉默后却只是一句无关紧要的叮嘱:“……自己的身体,自己上心点。”

“知道了。”江琮微微一笑。

江鶦跪在佛堂上,以最素净的颜面告别过去。熙瑞永远留在了这里,或许,应该叫他齐隐,那已经不重要——而自己,还要继续走下去。

佛声依旧。江鶦微微一笑,看一眼佛堂里的长明灯,忽然开口:“佛祖教诲说人死如灯灭,这长明公总是亮着又有什么意思?”

一旁住持方丈合手道:“一人死而众生长存,肉身死而魂魄轮回,生生不灭,经千百劫。”

江鶦又一笑,站起身来,“此番下山,以后恐怕就不大来了,我抄下的那些经书,留着也没用,大师请替我烧了吧。”

住持方丈道:“是。”

江鶦点点头,该说的都说了,再没什么留恋,两个僧弥一左一右打开庙门,猎猎山风倏然灌入,吹得衣袖鼓胀起来,江鶦缓缓迈出门槛,山阶下是望不到头的仪仗礼队,黄幡华盖如云霞一样铺开。

江鶦在人们三呼千岁的声潮中一步一步走过长长的紫毯,面色平静。内侍将她扶上太后专乘的金根辇车,车帘垂下,那绚丽的刺绣图案晃花了人们的眼。

礼队调转方向,迤逦下山。江鶦坐在轿中,头顶是如洗的苍穹,两侧是锦绣山河,身后,寺门逐渐远去,这一次她没有回头。

永淳元年六月初五,太后懿德,离寺回宫,翌日亲临祭天仪典。

江琮放下笔,托着下颌看一眼纸上那行字。他很清楚史官用以描述这段历史的句子,如此贫瘠,一板一眼,后人永不能想象出她登高时那倾世的风骨。

想着又取纸一张,略微思忖,随性写了下去。人言是牡丹,佛说是花箭。射人入骨髓,写到这里停一下,微微笑起来,边笑边添上一句——“死而不知怨。”

死而不知怨。

在灯影下漾出光晕的几个字,有一种义无反顾的甜蜜,江琮沉浸其中,忽然听见轻微的噗噗声,一只飞蛾扇动着翅膀不停撞在灯罩上,江琮试着将灯罩取下,飞蛾打个旋,竟毫不迟疑投身火中,一股焦味传来,那东西还露在火外的半个翅膀缓缓收拢进去,江琮几乎惊住,直到听见有人在门外低声禀报才恢复平静,淡然地把灯罩盖回。

“玉器房又来了一批新的,小王爷可要去看一下?”

江琮来到门外,家奴刚把一切摆放妥当,正鱼贯离开。圣国玉石产地颇多,流于民间市场的玉器却日渐稀少,据说每年开垦量的九成都进了摄政王府,也不知可信不可信,唯一无法否认的是这位权倾天下的王爷真真到了爱玉成痴的地步。

管家陪江琮进去,看一眼四周,悄声退出,江琮拿起一只双耳梅花浅口瓶,细细端详一阵,手腕翻转,玉瓶摔落在地,清脆的碎声响起,江琮眼也不眨,捡起一片来看了看断口,摇头丢掉,又拿起一个灵芝玉雕摔出去,就这样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直到玉器房里再也没有动静,守候在外的管家推门进入,见江琮一脸疲色地坐在椅子上,地面凌乱不堪,辛苦搜集来的玉器已经全部摔碎,却没有半点收获。

“这里交给老奴,小王爷去歇息吧。”

江琮走出屋外,忽然为那些皎洁的月色所惊憾,他伸出手去想要接住一片银羽,月光穿过指缝,悄然无声地流走。他蜷起手指,却只能感受到属于自己的冰冷。

第86节:泪里清歌,水流割断春风目(6)

宫中,江氏一脉独揽朝政,群臣不无诧异地发现近来早朝,除了摄政王,太后也开始频频出席,却不发表意见,只是沉默地坐在帘后。群臣议论纷纷,谁也猜不准这背后隐喻象征的深意,时间长了,有些臆测难免传到江鶦耳中,她只是一笑置之。

所有人中最高兴的莫过于玉书,不上朝的时候,慈谙殿总能看到这么一抹小小的身影在转来转去。

入秋便免不了提到秋后赋税之事,有朝臣谏议征战数年,百姓潦苦,赋税不如暂时作罢,立即便有激烈反驳声,说正因战火持续,军饷才必须扩充,百姓是人,难道将士就不是人?百姓不过潦苦,将士却时刻都有生命危险,细数下来,厚此薄彼也是理所当然。朝堂上这样的争论听多了,玉书难免跟江鶦提起一二,还问饿是什么滋味,江鶦笑一下,命人将午膳和点心全都撤走。

果然到了下午玉书就难受不已,缠着宫婢要吃的,江鶦把他抱上膝头说:“才这么会就熬不住了?想要饥肠辘辘,那还早着呢。”

玉书不愿再体会下去,可是看江鶦笑意中颇有严色,又不敢提了,到了掌灯时分,江琮带人送家中厨子新研制的几色小菜给江鶦鉴尝,见玉书吃得狼吞虎咽,大为惊异,从婢女那里知道原委后不由失笑着怨嗔江鶦:“你给他说说就是,何必来真的,饿坏了如何是好。”

江鶦轻描淡写地说:“不曾切肤,哪能记住?”

江琮说:“他尚在襁褓时,连哭一声你都要揪心断肠,这才大了点,怎么突然能狠下心了。”

江鶦说:“除了这些,我也无能再为他做什么?”

玉书吃完东西又恢复了活力,过来缠着江鶦撒娇。

江琮笑道:“果然是血脉亲情,我加上琬琰跟他相处多日,百依百顺也不见他这样粘腻,你这母后饿他一顿,他却一点也不记仇。”

江鶦抚着玉书埋在她胸前的头颅,“眼下入秋一段日子了,我想趁着天气还算宜人,四处走走。”

“去哪?”慈谙殿的清幽寂寞江琮一向看在眼里,江鶦要出宫他也并不意外。

“就在畿辅一带,远了太乱,我也不敢去。”

“好。”江琮一口答应下来,又问,“可曾想过有谁同行?”

“我不知道,你安排吧。”

江琮淡淡一笑,“日子不太长的话,你带玉书去吧,就对群臣说他得了风疹,这病会传染,必须得去人少的地方静养。”

江鶦一愣,半信半疑,“你放心吗?”

“有什么不放心,你离开玉书那么久,也该补偿一下,再说让他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对以后治理国家有百利而无一害。至于随行侍卫,你就自己挑几个信得过的吧。”

江鶦拥紧怀里幼子,沉吟一下,“你呢,不去吗?”

“不了,父亲近日要秘密整顿门阀,我走不开。”

江鶦一惊,正想细问,突然想起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话到嘴边就又咽了回去。

江琮看出她的犹豫,笑一下,“是为扩充军备的事。赋税已免,军饷自然要那些门阀显贵来出,可是明要,他们又会推三阻四的说拿不出来。此举必定惹来众人不悦,可是父亲势在必行,朝中一动荡,必定殃及后宫,我担心你们母子处境尴尬,索性走得远些,免了后顾之忧。”

江鶦想起两个妹妹去年已相继嫁入门当户对的显赫士族,此番整肃,二人的夫君恐怕也在其列,到时候万一找她求情,自己确实很难应对,“还是你想得周到,不过,若是琬儿琰儿找上你呢?”

第87节:泪里清歌,水流割断春风目(7)

“我自有分寸,你就别操心了,快去筹备吧,这天气早晚冷得很,御寒的衣物记得带足。”

江鶦愣一下,微微一笑,“你真是变了。”

“我们都变了。”江琮没有笑,他想起那夜皎洁的月光,看似轻盈,却怎样也托它不住,他忽然有种冲动,想说点什么来挽留她,告诉她这样的日子,朝朝暮暮相对也嫌不够,然而纠结许久,终究还是站起来,声音温和,“我回去了,临行前派人知会我一声即可。”

故地重游,清晏的秋光没有无尘山上那般清凛,却也是人间至好,多了几分烟尘,几分人气,各有各的玄妙。软轿来到花神湖畔,侍卫带着江鶦一封亲笔书函登上朱漆画舫,不多时便有小舟划来相迎。

江鶦登上画舫,小酌片刻,忽然鼻翼盈香,抬眸望去,苏诘已盈盈立于身前,算来已经阔别数年,她却丝毫未变,尽管换了妇人的髻式,仍不失少女灵秀之气。

“今天刮的是哪阵风,竟把您这位贵客吹来了?!”

苏诘挨着江鶦坐下,半点不见生分,挽着江鶦胳膊,又给她斟了一杯。江鶦轻轻推开茶盏,脸上没有笑意,“苏诘,我此番来不为叙旧,只想跟你谈一件正事。”

“正事?”

江鶦淡淡道:“不错,天大的正事。”

苏诘坐直,“好,小女子洗耳恭听。”

“你只需转告秦少辜,我愿助他登上圣国皇位,但有个条件。”

苏诘怔住,复而笑问:“什么条件?”

“和谈。”

苏诘轻轻咬住下唇,似在思索江鶦的话。

“我知道锦帝已为此事筹谋多年,可惜圣国却有雄厚军力,且地大物博,粮草丰厚,一旦久战,悬殊势必慢慢显现,目前情势对锦军还算有利,再拖半年可就难说。”

苏诘沉吟一下,“然后呢?”

江鶦已自顾自站起走向舱外,边走边说:“仗已经打得够久了。我会在清晏停留一旬,若想和谈,好好把握这次机会吧。”

苏诘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但是很快浮上一抹笑影,江鶦是冥冥中上天赐给他们的契机,当众人仍在天地玄黄中踯躅,她已看透了个中局势。一切正如所分析的那样,短则三月,长则半年,锦军就会渐露颓迹,她说得对,这场仗打得已经够久了,尤其是对锦国而言。

江鶦依稀记得自己已经很久不曾睡过如此安稳的一觉,时光在她梦里快乐地倒流,那些随春水盘旋而去的花瓣,一片片又飞回了枝头。

婢女给她挽髻,轻声说道:“太后最近心情不错。”

“人只要不想太多,心情都会不错。玉书呢,又吵着要去放纸鸢吗?”

“是,皇——少爷似乎特别喜欢纸鸢,清晏城里可以找到的款式几乎都买下了。”

“哦?”说到纸鸢,江鶦眉间神色微动,不在意地笑道,“那就如他所愿,去招些工匠来扎纸鸢,再办个比赛什么的,既是游山玩水,索性与民同乐。”

江鶦置下重金筹办纸鸢会,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不出七天便云集了好事之人。会展当天昭还寺山脚下的草坡人头攒动,排队等着领纸鸢来放,半山腰,江鶦正带着玉书坐在马车里,玉书从来没有见过这等阵仗,兴奋又紧张地倚着江鶦,一双眼睛滴溜溜地东张西望。

“若是舅舅在这里就好了,他总是能一下子就让纸鸢上天。”

江鶦轻轻笑起,柔婉目光悠悠投向那些无忧无虑的人们,从他们手中飞起的纸鸢把天空染成无比绚丽的色带,他们之中,有多少愿望能飞进老天的心里呢。

第88节:绯云烟树,依约江南路(1)

第六章 绯云烟树,依约江南路

天气阴沉得很,江鶦靠在雕花小窗上,漫不经心望着楼下街道和来来往往的行人,外面一阵脚步声,到了门口停住,江鶦一笑,回过头来,只见屏风后走出一个人儿,眉眼雅致,正是苏诘。进来就盈身一拜,声音甜婉。

“民女见过太后,愿太后万福。”边说边转头,看一眼厢房四角所站的侍卫。

江鶦扶起她,“故人不必多礼。”又说,“这屋里都是我的人,你大可放心。”

苏诘说:“日前我已修书一封传予陆公子,他回函转告,说这个月月底,四公子会在江南红粉居恭候大驾。”

江鶦淡淡说:“知道了。”说这话时眼角微垂,接着扬起,勾出的弧度好似花蕊新芽,“但愿这趟走得值得。”

苏诘走后,江鶦又自斟自饮了一阵,忽然开口:“我与那女子方才说过的话,你们都听得很清楚吧?”

那些侍卫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试着回答:“我等的任务只是保护太后和皇上,其他的事不曾在意。”

江鶦轻笑一声,“混账,你们明明就站在四周,怎么能不在意。你们知不知道本宫这次谁也不挑,却挑了你们几个随行?”

那人忙跪下俯首:“小人惶恐,不解其意,还请太后明示。”

江鶦招手让他起来,拿一只杯子摆在桌上,斟满美酒,“宫中禁军有十,目前左右神武、神策、神威已直属摄政王;左右龙武担任皇城外围治安,非到紧急关头不得擅离,只剩下你们御林军游离其外,左羽林负责后宫事宜,右羽林间或协助龙武,杂乱无序,本该是国家鹏翼,却沦为跑腿打杂之流,听起来轻松自在,可实际上危险不说,有了功勋却全是别人的,你们甘不甘心?”

那人心惊起来,江鶦说的虽是实情,可只怕用意没这么简单,“太后的意思是?”

“不必装了,你我的势力拆开看都是孤家寡人,不足以成事,如今我明确告诉你,我要南下与四公子和谈,在他们背后撑腰的多半是锦帝,圣国的死对头,你们若不怕背上叛国罪名,不怕摄政王问罪,就随我同去,不然就在此一剑杀了我,回去邀功求赏,除此之外,你们没有第二条路。”

那人伏在地上,一语不发,心中惊异渐渐转为激烈争斗,皇廷之中,立场不定本就是最危险最忌讳的事,与其说良禽择木,倒不如说相互依存,不论目标是飞黄腾达还是自保,都无法避免成为权谋家手中的棋子。

沉寂许久,那人长身而起,江鶦微微一笑,将酒杯推上前去,那人接了,一饮而尽,“承蒙太后赏识,卑职曲清等自当肝脑涂地,以报拔擢之恩。”

“现在起你我便是同一阵线了。”眼见杯中滴酒不剩,江鶦淡淡开口,“我江鶦不能承诺高官厚禄,但有一样可以肯定,这场战争若能止歇,各位必是最大的功臣。”

桨声阵阵,月影涟涟,天空高远,帷幕低垂。江鶦凝视烛火,连苏诘进来也浑然不觉。

苏诘将一只手壶摆在花凳上,掀开一条缝,一股莲花的清冷香气幽窜而出,江鶦乍然回神,看着突然出现眼前的苏诘有一丝无所适从,苏诘一笑,扶案坐下。

“看这船速明天就能到红粉居,你要说的话可全想好了?”

江鶦淡淡一瞥,“你不用提醒我,我既然离开长干,就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苏诘摇头,“我说的是他。”

第89节:绯云烟树,依约江南路(2)

“如果是他,那就更没什么可说的,我已经厌倦了与不能有结果的感情纠缠,我想他也很明白,打从他内心决定随锦帝征伐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舍弃秦少辜这个名字。现在他还是四公子,可是不久后的人们只会记得圣皇江熙瑞。”

苏诘叹气,说:“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他命中相遇的两个女子,一个烈如火,一个淡如水,却都注定为敌,无法回报。”

江鶦莞尔,“我不知道放云裳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为何世人对她的评价是两个极端,要么爱之切,要么恨之深,不过我至少可以肯定,秦少辜不属于那两者,他对放云裳并非毫无感情,却又不是那么浓烈。我自问对他的付出的远不及放云裳万分之一,自然更不敢奢望他能把我和放云裳放在同等地位看待。”

苏诘认认真真望着她,心中慨叹。在专注目光下娓娓道出的每一句话,不是肺腑之言,也相去无几了,看来二人真的缘分已尽,再无瓜葛,只是不知这结果是皆大欢喜的欣幸,还是浓到极致后淡然消逝的悲怆。

“明天我回来之前,玉书还要托你照看。”

苏诘收回思绪,哂然一笑,“放心吧,这孩子倒是不认生。”

江南水乡,处处锦绣,华美中又透出几分幽然高傲的姿态,正如苏诘的这艘画舫,不似任东篱那无情画舸,仿佛天上琼楼,凡人无能靠近;苏诘的船,素来喜欢在红尘游走,沾一点七情六欲,沾一点脂粉熏香,在风雨中不断陈旧褪色的朱漆,层层覆层层,光亮如新下是不为人知的斑驳曾经。

江鶦换上便装,只带了曲清一人随行,抵达红粉居时,远远便望见一抹不散的烟水将楼榭台阁笼罩,湖心亭里不见人影,却已摆下薄酒和几只杯子,江鶦在石凳上坐下,不多会身后便有靠近的脚步和说话声,嗓音淡朗轻和:“请太后尊驾此处,陆某先赔罪了。”

江鶦不急着回头,等人落座才缓缓抬起双眼。只见一个手拿羽扇的年轻公子,神态飞逸,眉目风流却不轻佻,越看越觉得舒爽。当下微微附和一笑,“公子乃当世神骏人物,何必客气。”

陆抉微笑着为江鶦煮茶,江鶦也不推让,接了细品,陆抉微道:“太后此行是为和谈,未知朝中有几人附议?”

江鶦答道:“朝廷上下一致主战,和谈是我个人的意思。”

陆抉微笑意渐浓,“是吗,在下斗胆,请教良策。”

江鶦放下茶盏,指尖于水面轻蘸一点,就势在桌上划开,“圣国地大,百密难免一疏,突破边防有什么难,但只怕越深入,防卫就越牢固,战线不断拉长,纵有千军万马,也只会分散开来,等锦军全数进入腹地,圣军便集结兵力,猛攻边境,切断后路,就算以逸待劳,时间长了必能拖垮对手。可是锦军若固守原地不前,就失去了出兵勤王的意义,师出无名,士气又怎能振奋?”

“太后所言句句在理,只是既然情势对圣军有利,太后仍一意主和,想来必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