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痕转目看她,“你认识?”

“认识,认识得很,”孟扶摇咬牙切齿的答,随即拍拍云痕,道,“你运气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总之,以后再见着这老家伙,一定要避,他没事就装个瘸子啊疯子啊的在路边勾搭人,看顺眼的也许有好事,看不顺眼的一定倒霉,你不可能回回好运气,所以还是离他远点。”

云痕看着她,幽瞳里星光一闪,道,“我觉得他是我恩人,否则我要如何追得上你…的进境?”

他那句话说到一半时孟扶摇心中一跳,说完后立即释然,高高兴兴大力拍他肩膀,“哎,没事,咱们自家人,打不起来。”

云痕看着她,眼神里有些更为深黯的东西飘过,半晌道,“孟姑娘,燕氏夫妻很奇怪,你不要掉以轻心。”

“嗯,”孟扶摇蹲在椅子上,捋袖子,“来一个宰一个,来两个宰一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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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武大会如期召开,共分四轮,第一轮初赛,选出四十人参加第二轮,再选出二十人参加第三轮,最后一轮则是抽签决定名次。

第一轮因为人多,在磐都城西商山庆元寺的演武台举行,第二轮第三轮在天街广场举行,最后一轮,则在天煞皇宫正仪大殿举行。

孟扶摇用了三分之一实力,便顺利的过了第一第二轮,同样的,各国派来的最精英武者自然也在其列,燕惊尘夫妻和她不在一个组,没能对上,不过孟扶摇有特意去看过,果然两人武功大有进境,且内力奇异,剑法一展,不仅有雷鸣之声,还有淡淡烟气生起,却又不知道是什么功法。

在这两轮比试中,孟扶摇声名鹊起,原本天下武人将夺冠目光集中在古凌风,郭平戎,轩辕国轩辕昀,雅兰珠、云痕、燕惊尘几人身上,如今都多看孟扶摇一眼,只是孟扶摇故意藏拙,在第二轮比试中成绩平平,也就是个三十多名!大家也只觉得无极国这个少年将军很是不错,这个年纪这修为相当了得,除了极少数眼毒的,大多人还没把她和那几位并列,更没把她和真武冠军争夺者这个字眼联系在一起想。

第二轮隔三日是第三轮比试,孟扶摇离开比武场时,听见几个看比武的天煞贵族小姐兴奋的窃窃私语,道,“最后一轮一定要去看…”

“是啊,只是在皇宫正殿呢,怎么拿到邀请?”

“想办法呗,机会千载难逢啊,除了这事,还有什么事能见到他呢?”

“听说本来也没工夫过来的,后来不知怎的就接受邀请答应了,五洲大陆真武大会历来有邀请各国皇族做仲裁的,以往太渊国主,扶风大族长都担任过,不过他可从来没出席过…”

“哎呀不行不行,我得赶紧回去想办法,我家姑奶奶认识大长公主,我得去磨她给我说情…”

“等我,我也去…”

一行人匆匆离开,孟扶摇鼻子朝天,摇头笑笑,真是什么年代都有人追星,却又不知道是什么彪悍人物,引得这些豆蔻少女春心荡漾了。

她这轮比武和云痕雅兰珠不在一组,欲待去找他们一起回去,忽听身后有人唤,“扶摇。”

孟扶摇站住,深吸了口气。

这人,一旦讨厌起来,怎么连声音都觉得这么难听呢?

她运足真气,做好防备,才回身,挑眉,道,“燕掌门,贵师弟终于将我的话传给您了?”

身后一株杨树前,正站着燕惊尘,依旧温醇亲和,俊秀挺拔,只脸色略有些青灰,也瘦了些,倒多了几分清逸的味道,只是这清逸,和云痕的骨秀神清气质微凉比起来,又少了几分自然,不过依旧是个出众男子,立在树下的身姿有几分倚马斜桥红袖招的味道,引得路过的女子频频看过来。

他看着孟扶摇,眼神深深,隐隐藏着几分难以自抑的疼痛——眼前的这个女子,虽然是少年装扮,但是挺拔,自信,眉宇间气度傲而不骄,神采非凡,如果说当年隐瞒真容的她还只是一块璞玉,如今便尘尽光生,华彩璀璨,照破山河万朵。

他吸气,牵动内腑都似在隐隐疼痛,这是扶摇,这曾是他的扶摇,然而他终究错过,那一场错过如利刃日日削痛他,那样的鲜血淋漓里他一次次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嫌弃她?为什么要和她明白说要娶裴瑗,如果先瞒着她,也许还有转机…当初那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他还是不够了解扶摇,不够了解她的刚强柔韧和内心里永不可磨灭的骄傲,于是,一句话,一生错。

不过…也许还有机会…如果用言语再也不能挽回错失,那么他不怕尝试别的方法…

他的手指微微蜷起,掌心里沁出丝丝的汗,他温和微笑,道,“扶摇,我师弟年轻无知得罪了你,我已经惩罚他了,所谓挑战之说,再勿谈起,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对你动手的…”

“但是我会对你动手,”孟扶摇漠然道,“你既然这么让步,愿意收敛你的门下,好吧,我也不好再对玄元宗赶尽杀绝,但是你,我们擂台上见。”

她转身要走,身后燕惊尘苦涩的道,“扶摇,你当真这么讨厌我,连和我对面说话都不愿意吗?”

“不!我不是讨厌你,”孟扶摇回身,摇了摇手指,燕惊尘目光一喜,孟扶摇已经接了下去,“我是恶心你,和你说话我想吐。”

她不再理会燕惊尘,大踏步走了出去,听得身后燕惊尘突然道,“扶摇,请再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孟扶摇头也不回,决然摇头,“燕掌门,利欲熏心的人不配得到任何机会。”

身后一阵沉默,有高高低低的呼吸声,燕惊尘似乎在调整气息,孟扶摇冷笑着继续前行,想动手么?很好,那么今天就让裴瑗做寡妇。

她快步前行,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刚才这里不是演武场附近,还一直有人来人往的吗?怎么突然人都没了,而四周景物变幻,烟光迷离,山间像是起了岚气,淡青色的,朦朦胧胧的,一层层烟纱一般的罩下来。

这样的烟纱重重,一点点春蚕吐丝般绕起,慢慢裹住了人的呼吸、手脚、意识、血液,孟扶摇听见自己心跳越来越缓,血液在血管里如老牛慢车一般的流动,而手足酸软,无力抬起。

她心底一沉,赶紧试探内腑,却发现自己根本没中毒,这些烟,与其说像毒雾倒更像一种武功,无声无息鬼魅般的控制人身甚至自然,这样的武功,根本不是燕惊尘能有!

她一直加倍提防燕惊尘,哪怕背对他,她的会部精神都在探测他的举动,他根本不可能在她目光审视下做任何手脚。

到底发生了什么?

烟光里,突然有人桀桀笑了一声,声音粗哑难听,像是过长的指甲刮着坚硬的石板,磨得人牙根发酸。

随即,孟扶摇便倒了下来。

倒在了无声靠过来的燕惊尘怀中。

风声荡荡,烟光迷离,烟光里那粗哑的声音哈哈一笑,道,“宝贝徒儿,人我给你弄来了,怎么谢我?”

燕惊尘抱着孟扶摇,冲烟光里弯了弯腰,低低道,“如您所愿。”

他低头凝视着孟扶摇,看她浓密长睫静静垂落,神情平静安恬,那般温顺的在他臂弯,再不复一直以来的冷漠凌厉张牙舞爪模样,而这样近的抱着她,亦是他渴盼很久的第一次,在以前那无数寂静凄冷的夜里,他无数次对她的幻影伸出手去,然后抱着一怀冰冷的虚空。

他微笑起来,满足而疼痛,手指流连而细致的抚过孟扶摇脸颊,姿势轻柔而眼神决然。

低低道:

“扶摇,你说过,有些错误,就像快刀划过的伤口,一开始什么都发现不了,时间久了,便要疼痛流血…那么,让我去痛,胜于被你擦肩而过,漠然相忘。”

天煞雄主 第七章 以身事魔

烟光散尽,却已经换了地方,这是一处隐僻的山凹,一辆马车在掩映的林木中等着。

那层淡淡的烟气也在渐渐收拢,现出黄衣的枯瘦老者,非一般的瘦,像是一把撑着人皮的骨头架子,高突的颧骨上一双蛇眸色泽微褐,看人时明明正视也像斜睨,目光邪气,让人说不出的不舒服。

他桀桀的笑着,打量了一下孟扶摇,道,“女人…女人都丑得不能看。”

燕惊尘勉强笑了一下,一低头抱着孟扶摇匆匆上车,还没坐稳,那黄衣老者也跟着飘了上来,紧紧挨着燕惊尘坐了,手一搁,便搁在他腿上。

燕惊尘僵了僵身子,那黄衣老者立即便察觉,转过头来阴测测道,“怎么?有了这女人立刻便嫌弃师博?你当初怎么说的?早知道你这样,我杀了她。”

“师博说笑了。”燕惊尘立即抬头一笑,道,“怎么会呢…不过是怕车夫看见…”他说到后来声音渐低,身子却往黄衣老者身边凑了凑。

那黄衣老者满意的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他的手,却又不放开,抓了在掌心慢慢摩挲,道,“这才乖…瞧师傅我多疼你,你要这女人,我不高兴也为你办来了,你要怎么报答我?!”

这是他第二次问起报答,燕惊尘不敢再不答,勉强笑了笑,垂下眼睫道,“师傅对徒儿有再造之恩,徒儿…什么都是师傅的…”

黄衣老者又桀桀笑起来,似乎对这个回答十分满意,亲昵的凑到燕惊尘耳边,悄悄道,“晚上…晚上…可怜见的…”

他抚了抚燕惊尘的脸,喜不自胜的笑着,又道,“我不喜欢女人气息,我先回去。”

燕惊尘欠欠身,“是,您请便。”

黄衣老者身形一闪,如烟光散去,燕惊尘一直绷紧的肩膀才稍稍放松,他怔怔看着黄衣老者消失的方向,突然一把抓起一方面巾,拼命的擦自己的脸,他擦得如此用力,以至于脸上肌肤几被擦破,现出淡淡的血丝。

感觉到火辣辣的疼痛,疯狂擦脸的燕惊尘才仿佛惊觉自己手重,他赶紧放下面巾,摸了摸脸,想了想又从怀里掏出一盒生肌散仔仔细细在伤口上涂了。

不能留下任何痕迹,否则被那个多疑的老家伙发觉,又是一场絮絮不休的追问,然后…

他涂药的手,渐渐停住,脸色渐渐惨白,呼吸渐渐急促,一些不堪回首不能面对的场景翻腾而来,那些苍白和鲜红,那些腐朽的气息和无休无止的辗转,那些在光鲜亮丽白日和痛不欲生夜晚中挣扎的日子。

那些翻涌的东西撞得他连五脏六腑似也在震动,一阵一阵难忍的疼痛。

燕惊尘怔怔坐着,日光的光影被车帘割碎,斑驳的落在他苍白的脸,映得眉目模糊,他的手终于缓缓落下去,落在孟扶摇平静的睡颜上。

他抚过孟扶摇飞扬的眉,长睫覆起的眼,唇线优美的唇,他抚得细致而专心,仿佛想将这睽违很久的容颜,用自己的手指,一一深刻进心底。

扶摇,当你在七国奔行,当你在无极创功立业,当你渐渐光彩万丈的走上七国舞台名动天下,你可曾想到,有一个人为了追上你的步伐,为了不顾一切的得到你,他…亦放弃了一切?

自甘堕落,献祭于魔,此生永无救赎。

马车在微微摇晃,竹帘簌簌作响,那鲜绿的色泽,看来似乎犹有几分山林的绿意,那是干净的,清洁的气息,生于自然水土,享受日光雨露,然而那样的干净和清洁,自己此生已再不能拥有。

燕惊尘微微的笑起来。

少年掌门,雷动名诀,横扫上渊,名震天下。

那些光彩万分的事迹和头衔。

谁看得见背后的放弃和挣扎?

他笑,放肆的笑,无声而接近疯狂。

那样破碎的笑容里,却有一滴滴泪渐渐滚落,滴上孟扶摇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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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惊尘并不住在天煞为参加真武大会的武者统一安排的会馆,他住在恒王战北恒的别业,战北恒和玄元剑派交好,玄元剑派自传入新任掌门燕惊尘之手,更名玄元宗,由燕氏夫妻共同执掌,战北恒素来好交往各国贵族武者,如燕氏夫妻这类人,都是他交往的对象。

燕惊尘从后门进,直接进了一座窖藏物品的地窖,下去前他问身边小厮,“夫人在何处?”

小厮答,“夫人比武完毕回来过,又被恒王妃邀请了去赏花。”又道,“桑老先生吩咐,您回来就去见他。”

燕惊尘手指僵了僵,半晌“嗯”了一声,下了地窖,地窖里光线暗淡,陈设却是精致,桌椅床帐齐全,燕惊尘将孟扶摇放下,取走了她的匕首扔在一边,自袖里摸出个黑黝黝的链子,将她手腕锁在床柱上,又留恋的看了半晌,才一咬牙,匆匆离去。

前院里雅室内烛影摇红,黄衣老者自斟自饮,喝上几口,便瞥一眼窗外,眼神淫邪。

燕惊尘匆匆过来,看见窗上人影,顿了顿,半晌跺了跺脚,开门进去。

夜色沉静,月上中天,风声徐缓的从林间穿插而过,搅乱得木叶轻鸣,如困于夜色抵死纠缠的呻吟,池塘里荷叶半卷,偶有水珠从光洁的翠盖上泻过,珍珠般滚落池心。

半掩帘幕后,汗珠亦自玉般肌肤上悄然滚落,压抑着低低的喘息,凌乱的床褥间伸过枯瘦的手,手的主人喷出浊臭而腐朽的,属于垂暮之年者的难闻气息。

平日里,这般的气息不是第一次忍受,然而今日,仿佛因那女子的近在咫尺,便觉得更生了几分凄凉和羞辱,那厌恶更多了几分,忍不住微微一让。

只是极轻微的一让,不过指甲长的距离。

老者却已发觉,手指霍然顿住,停在半空,半晌阴测测道,“看来老夫还是帮错了。”

“师傅!”燕惊尘惊慌起来,裹着被褥便靠了过去,“不是您想的这样,徒儿…徒儿只是有点不适…”

“是么?”老者漠然看着他,手一伸按倒他,“既然不舒服,那就休息吧。”他自顾自穿了衣起身。

燕惊尘避开眼光,不去看他着衣,半撑着身子看老者的背影,半晌道,“夜了…您去哪里?”

老者回首,笑得有几分诡异,“没尽兴,去熄火。”

燕惊尘脸色剧变,霍然坐起,在床上跪挪了过去,拉住他衣襟,“师傅…徒儿已经好了…您,您还是…”

“你想到哪里去了,”黄衣老者笑得和蔼可亲,亲自给他盖了被子,道,“好好休息,累坏谁也不能累坏你,你可是我的宝贝徒儿,真武大会决赛,雾隐星辉云魂月魄的弟子都参加了,你也得给我争气才行,老夫当年一着之差,生生败在雾隐星辉之手,落在十强者之末,这口气几十年了还没咽下,如今指望着你给我挣回这脸呢。”

“徒儿…定不负师傅所望。”燕惊尘垂下头,涩涩的答。

“那就对了。”烟杀哈哈一笑,转身离开,燕惊尘看着他背影,怔在床上,手中被裖,慢慢攥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