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伤者都被抬到会诗台上暂时安置,无关人士已被清出状元楼,楼里只有伤者哀嚎声,太医还没赶来,只有谢皎不顾身份蹲在地上查看伤者。伤者二十来人,多是皮肉伤,还有骨伤,并不致命,但也有几个是滚下楼后撞击造成的昏阙亦或被人重踏胸肋伤及内脏。谢皎让轻伤的人集中挪到一个位置,剩下以布条为记,手伤绑手,脚伤绑脚,以便后面赶来的太医能第一时间知道伤情。

伤最重的几人则被抬到会诗台最右侧,谢皎蹲在地上给他们做紧急救治。

霍熙踏上会诗台时,正见到谢皎掰开一个伤者牙关,将那人口中堵着气管的秽物抠出。不过及笄的少女,脸上是见惯生死的平静,多少让人诧异。

“这位是镇远侯府的婢女,臣见她粗通医术,便留她在此救治。”霍宁解释道。

霍熙点了点头,走到她身边,看着她撕得残破的裙摆,温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听到这声音,谢皎震了震,转身并不抬头,只道:“民女谢氏。”

霍熙双眉微蹙:“你知道我的身份?”

从头到尾,他都没向人表示过自己的身份。

谢皎波澜不惊:“您与燕王殿下一起,身份必然尊贵。”

“谢氏,呵…”他似有些嘲讽,缓慢地蹲到谢皎身边,小声道,“你不抬头,不报名,以为我真的认不出你来,皎皎?”

“…”谢皎骤震抬眼,目光落进霍熙漩涡似的瞳孔里。

“我找你七年,你藏得可真深,都长这么大了。皎皎,我的六妹妹,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宫?”

少年的声音如沐春风,却隐约带着某种执拗,绵里藏针。

————

一场混乱搅灭了元宵喜庆,灯火未歇,长街已空,只有持/枪站在长街两侧的兵士,宛如石像般屹立着,从状元街一路排到了皇城前。

秦婠与沈浩初走到西街街头,才看到自家的马车以及站在马车前焦急张望的沈浩文。

虽然先一步离开状元楼,但沈浩文并没先回府,只打发车马送沈芳龄回家,自己则留下等消息。

“浩初,你们可好?我送三妹妹出来后本想带人进去找你们,不过路已被五城兵马司给封了,不让进。”沈浩文看到人忙迎上去,又见段谦被人搀扶着,神色一急,“段谦?这是怎么了?”

“大哥,我们没事,不过段公子为了救母亲与四妹妹几人受了点伤,我们打算接他回府医治。”沈浩初面色一缓,温道。

“原来如此,快上马车吧,咱们回府再说。”沈浩文说着让他们上马车。

街边停的沈府马车比来的时候要多,还添了一批新赶来的护院,沈浩文所言非虚,他确是打算带人进去找沈浩初,只可惜被五城兵马司给挡下了。

大房二房龃龉虽深,但多是后宅阴私,到底兄弟情分仍在。

“多谢大哥。”沈浩初作了个揖,先让人扶着段谦上马车,又看着女眷全都上去后,才带着秦婠坐进车里。

一上车,秦婠整个人就歪到沈浩初怀里。

又惊又吓地一晚上,她倦意已深,沈浩初搂着她绵软的身子,手一下下抚着她脑后发髻,她乖顺慵懒问他:“侯爷,今日救我那人,你可认识?”

沈浩初想起那少年:“只知其名号,当是云阙无疑,旁的我也不知,不过他与段谦乃是挚交,日后也许还能遇上,你我再行谢他。”

秦婠摩挲着手心里攥的指方,想的却不是如何谢云阙,少年的面容不断在眼前闪过,他们长得并不一样,可不知为何,她见着这人总有临水照影的错觉,很是奇特。

两人各有心事,她不再说话,他便也沉默起来。

这一世重生,总以为料得先机便能避开许多事,但有些命数却避无可避,那些注定重逢的缘,注定分别的结果,还有无法控制的局势,像脱缰的野马,朝着另一条路狂奔。

而四年之后,卓北安寿终之时,他还会不会存在?这个问题,突然像条毒蛇,窜进脑中。

————

元宵过后便出了年,沈府撤下各处挂的灯笼与幔帐摆设,秦婠再度掌府。府里一番清洗,换上的大多是沈浩初新挑的人,秦婠理起事来轻松不少,她悄悄安排了人开始暗中盯着三房,却又因三房都是老太太的人而不敢太过接近,不过在外盯着。

状元楼混乱的第二天,罪魁祸首的钱博华就被皇帝亲自发落。钱博华举人身份由朝廷收回,并且即时革除生员资格,永世不得复名出仕,并领杖责三十。其祖父第二日求见皇帝,在御书房外站了三个时辰,都没能得到面圣机会,踉跄出宫之后就接到皇帝降罪旨意,责其管教无方、纵容子孙行凶,同样的,远在泰徐任太守的钱父亦不能幸免,皇帝钦定御史前往监察,准备肃清泰徐,不过此是后话。

就京城而言,钱博华被革除功名,这辈子不能再入朝官,又被皇帝亲自降罪,这辈子算是废了。小陶氏第二天一早,就派人往钱家要收回沈芳华的庚帖,将此亲事作罢。那钱夫人见儿子前途尽毁,更不会有人家愿意把姑娘嫁过来,自然不肯放过沈芳华,亲自闹上沈府,直言宋氏收了她五千两的聘金,许诺这桩婚事定成,还有字据为证,若是亲事不成,她就要将此事告上官府,定宋氏个讹诈之罪。

此事一发,别说宋氏,连小陶氏都吓得晕了过去,醒后前所未有的发了狠,跑到宋氏那里要与她拼命,拿头撞宋氏胸口,幸而被老太太派来的人拦下。

“祖母,此事也莫怨咱们做小辈的不知进退,委实是婶娘所行太过分了。需知婚事乃女子终生幸福,四妹妹同三妹妹年岁相当,婶娘婶娘,她也唤了二婶十几年的娘,可二婶却为那区区五千两银,就要骗四妹妹嫁给那等虎狼之辈,这等卖女行径,也莫怨秦婠我心狠。”

小陶氏与宋氏被带到丰桂堂时,正听到秦婠义正辞严地朝老太太开口。

她的态度,没有半丝退让。

“钱家情况,若是结亲于咱们府也是拖累,再加上钱博华那脾性,这亲断不能成。眼下才过婚书,还未下骋,就算悔婚我们也占理。至于那五千两银子,我们可一文钱都没见着,字据上画押的是二婶,钱家要告便让他们告去,我们也不会替二婶将这银两填上,谁造的业便由谁去填补,若是填补不得,自有王法公理收拾。”

这话一出,宋氏当下便瘫软在丫鬟怀里。

五千两?这节骨眼让她去哪里找这五千两银子?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血缘关系!!

第81章 发糖

老太太看到被丫鬟搀进来的宋氏,又是怒又是怨又是替二房操心,还想再说些话,却被秦婠打断。

“这笔银两我们不会填,公中的银子也不会动,婚事母亲也不必担心,侯爷已经派人前往钱家说明过了,本来聘礼未下,这亲就没定,也谈不上我们出尔反尔,四妹妹的庚帖已经拿回来了,在我桌上压着,回头我就派人送给母亲。只这五千两银子的事,钱家必不甘心人财两失,又有字据在手,要告个讹诈还是绰绰有余,就请婶娘把这银子填上吧。”

秦婠在这件事上态度强硬,连老太太都没法劝服她。

对于一个三番四次下手毒害他们的人,秦婠已经手下留情了,要还想着让她去填这窟窿,那就真是痴心妄想。到现在换香的碧柳、坏心的沈兴与那和他苟和的女人,都还在黑屋里关着,而那在石山里与沈兴苟和的女人,正是宋氏陪嫁丫头之一。

不审不知道,一审她才发现,上辈子沈浩初到底活在什么样的环境里。

从他幼年丧母起,宋氏就不断离间他与沈老太太及小陶氏间的关系,又让沈兴从外面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勾诱他变成个不学无术,只知玩乐的纨绔,后来又变本加厉将人勾引去风月场所,从马迟迟开始,宋氏就在盘算如何将沈浩初的名声败坏干净,好让二房有机会得到爵位亦或族长资格,承继家业。

如今宋氏竟因为年前她掌家的事,将毒手伸到她头上来。眼见她掌家后权势一日强过一日,挖出不少阴私秽事,宋氏担心自己做的亏心事被发现,又眼红公中财务,嫉妒掌家身份,所以偷换毒香进她屋里,好让秦婠昏迷,而邱清露又在养身,老太太年迈,小陶氏不中用,这家中大权自然要落到她身上,当真打得一手好算盘。

秦婠如今方知,为何沈浩初当日会不惜与老太太吵架也要肃清沈家。不把宋氏送官,已经是他做出的最大让步了,估计等他从清州回来,他便会着手分府之事。

想来当初春子根之毒,也与宋氏逃不了干系,可到如今,宋氏也没承认过这事。

————

抛下一句话,秦婠就扶着小陶氏从丰桂堂出来,留宋氏独自面对老太太的怒火。宋氏的嘴脸她不愿多看,甚至连争吵她都懒得多说。

“你…你这毒妇,当初让老二娶你,真真是我眼瞎了,以为你贤良大方知书识礼,不料却是个黑心的东西。也罢,待三丫头出了阁,你就给我搬到庄子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秦婠与小陶氏走了几步,还能听到老太太又痛又怒的声音从屋里传出。

春光明媚,阳光刺眼,时隔一世,她又听到“毒妇”二字,却不是落在自己身上,当真讽刺。

“娘,嫂子。”沈芳华正站在庭间等她们。

丰桂堂里一番争执,他们这些后辈都没人敢进去,只能在外头等着。

“哥,你放手,让我过去!娘都叫人如此欺负,你怎还无动于衷。”

旁边传来沈芳龄气急败坏的声音,秦婠转头一看,却是沈芳龄被沈浩文死死攥着手臂。见到秦婠与小陶氏,沈浩文面上有愧疚。当初沈家被肃清,处处都针对二房与宋氏,沈浩文不是不气,但宋氏所行之事又清清楚楚摆在那里,沈浩文心里是煎熬的。他知道宋氏有错,但那是他亲生母亲,她做得再多也是为他,谁都能怪她,独他不行。

可今日沈芳华之事一出,便是沈浩文也无法以此借口来安慰自己。

“你放开我!”沈芳龄倒还是冲突,甩冲沈浩文的手,冲到秦婠身边,伸就要推她。

“够了!”这回却是小陶氏出手将她打开,严辞厉色地道,“三姑娘,你也是要出阁的姑娘,芳华还比你小几个月,你将心比心,若是你的终生大事叫人五千两银子卖了,你会作何想法?不是做大伯母的心狠,你母亲做出那样的事,你却还怪我们欺负她?到底是谁欺负谁?”

“你!母亲也是叫人蒙在鼓中罢了,那银两…若非年前你们逼她太紧,她怎会出此下策?都是因为你们…”沈芳龄气得红了眼。

沈芳华上前扶住小陶氏,也气得要争辩,却被秦婠拉开。

“你怨我们逼你母亲?昨儿她能卖了四妹妹的亲事,改明她被这五千两逼得走投无路,也许…就打起你的主意来,你可要睁大眼睛看仔细了!”秦婠轻描淡写一句,不愿多说,与沈芳华一左一右扶着小陶氏要回去。

沈芳龄闻言大怒,待要破口大骂,却被兄长死命拉开。

“闭嘴,芳龄!你还嫌母亲被罚得不够?想要火上浇油?跟我回去!”沈浩文拉着人往外走。

沈芳龄哭哭啼啼地被兄长拉开。

————

秦婠看到沈浩文,不由有些羡慕沈芳龄。那沈芳龄再蠢钝骄纵,也还有个兄长护着,可她的哥哥又在哪里?

沈浩初忙完外务回来,踏进屋里时看到的就是无精打采趴在桌上的秦婠,她手里的指方被无意识地拔响,发出“啪啪”声音。

“可是累了?”他挨到她身边坐下,摸摸她的脑袋。

“没,想起哥哥。”秦婠懒洋洋趴着,看到指方又想起宁非。段谦已经把那少年的名讳告诉他们,至于是不是云阙,他却没说。

“哥哥?”沈浩初倒没听她说过哥哥之事。

“我没同你说过吗?原来天下也有你不知道的事?”秦婠坐起身,笑嘻嘻打趣他,又将秦望之事同他说起。

“可曾寻过?”沈浩初将她拉进怀中问道。

“寻过,在掖城时父亲就找过了,可惜无果。近日我遇到曹姐姐,又托她再找,但还没回音。都快十八年了,找回的机会太渺茫。”秦婠忽又记起曹星河来,忙道,“对了,星河姐姐和小郡王…都被罚了吧?”

“你说呢?”沈浩初戳她额头,略带怒意,“小郡王被罚到燕王麾下操练三个月,和安公主到太后那里禁闭反省去了。你应该庆幸你这两个朋友够义气,没把你给供出来,否则你这屁/股恐怕得开花。”

状元楼那事,虽然罪魁祸首是钱博华,但霍熙事后追究起来,不难查到曹星河和霍谈耍的小伎俩。说来也是霍谈的主意,因为钱博华知道他郡王的身份,不敢再打他们的主意,所以霍谈把心思动到霍熙身上。知道霍熙有意去状元楼看才子们会诗,才特意安排曹星河跟着霍熙同去,那钱博华见到面生的霍熙,哪能往天子头上去想,果然中计。

可不料原是行侠仗义的事,竟生生祸害到了无辜百姓,霍熙大怒,一个都没饶过。这回霍谈倒老实,自知有罪甘愿领罚去了燕王军中,曹星河也无二话,只在太后宫里呆着,哪儿也没去。不过这二人讲义气,谁也没扯出秦婠,只说钱博华意欲轻薄曹星河,才惹得二人报复,又见其恶行斑斑,所以才设下此局。

秦婠得以脱身。

沈浩初说话间作势要打,秦婠忙捂住臀,瞪他:“你不许…不许打这里。”

她也冤枉,这两人行事向来我行我素,哪里她能控制的了的。

“那我能打哪里?”沈浩初眸中划过几缕红丝,顺着她的话往下问。

“哪都不许打。”秦婠早就红了脸。

“好,不打,只摸,可好?”正经人说起不正经的话,也显得正气凛然。

秦婠尚未会意,已叫沈浩初压倒在罗汉榻上,青褶裙下的小腿蹬了蹬,最后绷紧,她像条蛇似的被人紧紧压着,粗砺的手已滑进她小袄下摆,隔着滑腻的绿绸兜儿掐摸她的腰肢,那痒似乎从四面八方涌来,把她包裹,可她叫不出声来。唇瓣已被人紧紧封住,又是吮又是咬,轻抿的唇也被人挑开,舌尖探入,她听到些带着水音的咋声,是从两人缠在一起的舌间发出。

突如其来的缠绵惩罚让她全身发烫,秦婠不安地将腿交叠,腰上的掌慢慢往上爬,隔着那层丝滑布料探到一点点柔软。秦婠似被蜂蜇般叫了声,声音却在他唇间化作嘤咛。他重喘着气,倏尔握着她的两侧肋骨将人抱起,拥在怀里,久未再动。

“秦婠,让我喘口气…”沈浩初有些着魔,这几天夜夜都与她同榻,她不解世事睡得香甜,难为他这血气方刚的身体,冰火/两重天地折磨。

“你这人…”喘不过气的人明明是她才对,秦婠委屈。

绵软的声音听得沈浩初喉头又滚动两下,外面却传来几声说笑,丫鬟们回来了。秦婠急得推他,天都没黑两在屋里搂抱厮磨,要是给人看见,她也不用做人了。

沈浩初总算松手,那厢帘外谢皎唤了句“夫人”已挑帘而入。

“我去里面,你们说话。”沈浩初面色绯红,看秦婠娇媚的模样就想起指尖那点柔软,他有些克制不住,避去了内室。

秦婠坐起,抚平衣上褶子,不敢看谢皎清冽的眼,只道:“皎皎,何事?”

谢皎对屋内显而易见的缠绵气息视若无睹,径自坐到秦婠下首,没有外人在的时候,她在秦婠面前从来不客气。

“你让我查的事,已经有眉目了。”

听她说起正事,秦婠那股烫意方慢慢散开。

“我查过邱清露喝的药渣,那药不对,明面上看起来是安胎药,可里头掺了分量很浅的…子母枯。”

“子母枯是什么?”秦婠没听过东西,“是毒吗?有人想让大嫂滑胎?”

谢皎摇摇头,却道:“也是也不是。子母枯确实是一味毒,不过不是作用于母体,而是直接作用在胎儿身上。这毒毒性不大,对大人只有些微影响,但对腹中胎儿却有致命之效,能令胎儿在母亲腹中逐渐夭亡,最后胎死腹中。”

秦婠霍然站起,面色已变。

好歹毒的药,让女人滑胎已是可恨,而这药竟然直接毒害胎儿。胎儿三月成形,已是有灵有命之体,这简直…秦婠一时间脑中嗡嗡作响,只听谢皎还在继续说。

“因是逐渐渗透,且母体不受影响,所以从表征和脉象上很难判断中毒,大部分人只会觉得是胎儿先天不佳以至胎死。这药外面是没有的,乃是宫中禁药,一般人家别说拿到,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谢皎冷道。

“那…此事要告诉嫂子…”

“来不及了,我查到这毒之后,曾在园中见过她一次,找了个机会替她悄悄把过脉,胎脉已经…”谢皎摇头。

胎脉已停,那胎儿凶多吉少,早就药石无医。

秦婠忽觉后背生冷,颤着双手坐到榻上,思忖道:“那药是杨守心开的,毒必然和他有关系。可他为何要下毒?二婶不是和瑞来堂有生意往来吗?嫂嫂此前一直放出风声说身体无碍,可脉象既弱,她没道理毫无知觉?然而她却不愿声张,难道…那药是她自愿服的?”

这猜测委实惊人,普天之下,哪有做母亲的会害自己孩子?

秦婠真是想不明白,只觉得沈家像深不见底的海,似乎随时都有怪物会随浪翻出作妖。

她突然间迫切想要分府。

作者有话要说:哦耶。

第82章 两个我

沈浩初入夜后出去了一趟,并没告诉秦婠自己去哪里。屋里空空静静,只有烛火摇曳,角落里是大片阴影,落在秦婠眼里总像藏着个人。她已换上寝衣,钻进被中,用被子把自己裹实,可心里巨大的空洞却怎样都填不满。

被子和枕头都有沈浩初身上的气息,她不由自主地怀念他在身边时的安全感。脑袋里充斥着杂乱无章的东西,她难以安宁,又捻不清思绪。

眼皮闭得都酸涩了,她才听到外头传来细微声音。

一道人影蹑手蹑脚进来,哪儿也没去,先到床榻旁俯身看她,冷不防却被猝然起身的秦婠抱住腰。

“还没睡?”沈浩初在床沿坐下,伸抚她披爻满背的发。

“睡不着,我害怕。”秦婠脑袋动了动,钻到他胸前埋下,话语带着起床时的瓮音。

“怕什么?和我说说。”沈浩初拉起被子把衣裳单薄的人裹住。

秦婠的头在他胸口蹭了蹭,似乎是摇头,道:“你带我去清州好不好?”她不想留在京城,不想留在沈家。

沈浩初约是猜到她的恐惧,和被抱住她,柔声道:“此去清州,山长水远,我又轻车简从,你吃不消的,乖乖在家等我回来,什么都别做。”

秦婠却知这些都只是借口,他不带她去,是因为此行危险。

“我也就说说,谁稀罕跟你去了。”她把头埋得更低。

心里那些沉沉的事,她忽然都不想再提,他已经够累了,每日除了公务还要为家事奔劳,她不想临行在即,他还要分心牵挂家中之事,毕竟清州之行,怕是比家里这摊烂事还要危险。

“小婠儿,你放心吧,虽然我不在,但是我…替你求了个帮手,若有事你也可以请他帮忙。”沈浩初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长发。

“帮手?”秦婠好奇地抬头。

“你肯定相信的人。”他道。

“谁呀?”

“你的北安叔叔。”

————

更鼓三响,卓府书房仍旧烛火明亮,只是书案上的两盏茶都已冰冷。书僮在房外催过卓北安三次安歇,都被他打发了。客人已经离开,可那盏茶水却没撤下。

卓北安是个不信鬼神的人,如果今晚那番话换一个人来说,在他这里只怕会是无稽之谈,但今晚的客人是沈浩初。从相逢的时候起,卓北安就觉得那个年轻人特别,他的行事作风、说话谈吐、为人处事还有那些关于政事、国事乃至律法改革等等,全都能说到卓北安心坎里。

还有那些不为人知的抱负与久病的苦闷…很难想像,那会是一个生于富贵不知忧患的纨绔能想到的。

沈浩初就像另一个他,并且比他更有远见,像有预知能力一样。

卓北安虽然病体孱弱,但他并不是个容易服输的人,可很多次,他和沈浩初的碰撞里,他都落了下风。这是在外人看来根本不可能的事,仅管沈浩初也掩饰得很好,但他还是敏锐地察觉了,沈浩初在让着他,甚至于在教导他。

很可笑,一个才刚二十初出茅庐的年轻能够用得上“教导”这词,但这件事就是如此发生了,匪夷所思。

可更叫人震愕的却是沈浩初今晚说的话。

沈浩初说了“我是五年后的你,你是五年前的我”这样的话。

叫他如何能信?

可又不能不信。因为沈浩初说了太多关于他的隐讳之事,那些从未为人察觉的心事。

“大人,可要添茶水?”夜又深了许多,门外的书僮低声地暗示他时间。

“不必,你下去歇了吧。”卓北安声音低沉,带着久咳后的沙哑。

书僮应声而去,他目光又落在沈浩初的那碗茶上。

沈浩初此行的目的是什么来着?对,他请自己看顾秦婠,盯着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