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皎沉默地陪饮,秦婠将信妥善收好,忽又想起一事来,按住曹星河的手,正色道:“曹姐姐,此去西北路途遥远,你需谨防途中盗匪,尤其是在…”

曹星河眸中有精芒闪过:“尤其什么?”

秦婠也在回忆…回忆上辈子。上辈子她们并没相认,秦婠对她的动向知道得不多,也没费心去记,此时回忆起来有些困难,她隐约记得护送的队伍在回西北的路上遇到一场大劫掠,燕王为此受重伤因而惊动了皇帝,但曹星河还是安然无恙回了掖城,顺利和亲。

那地方叫什么来着,她努力回忆。

“在罗家沟,就是靠近掖城的大戈壁。”秦婠总算想了起来。

“知道了,多谢提醒。”曹星河没再说什么,开始饮酒。

秦婠也不能提醒得更具体,因为她实在记不清那件事,也不知来龙去脉,当年不过是听人顺嘴提了一句而已,不过上辈子她既然能安全回到西北,燕王也回京,应该是没有大难的。

如此想着,秦婠又放下心。

一场酒喝到日暮时分,曹星河显然是放开怀喝,第一次在她们面前喝得大醉,步伐都走不稳当,秦婠知道她心里难受,大抵是因为燕王之故,可又说不得,所以借酒消愁,也没拦着,归家之时与谢皎一左一右掺着她出了小苑。

“把她交给我吧。我带她出来的,自会安然带她回去。”

霍宁就在小苑外站着,看到酩酊大醉的曹星河,仍旧面无二色,只从秦婠与谢皎手里接过曹星河。曹星河站不稳,一下子扑在他身上,霍宁沉毅的表情终有些许裂缝,眼中流泻出淡极的温柔,却是至深的感情,手一翻,他就将人抱起。

曹星河并没全醉,还有些理智,双手挂到他颈间,借着酒意道:“霍宁,带我走吧。”

霍宁脚步微滞:“你确定?”

没有人再回答他。

作者有话要说:把星河小姐姐在这篇里的结局交代交代,马上进入暴风雨式剧情模式…

话说《窃皎》我才写了个小段子,从哪里就能看出虐了?看来是我的形象深入人心…天天说我虐。

第116章 宁静(修)

梢头月华如玉,山野虫鸣不歇,云庐檐下的灯笼照出树影娑挲,庭院里圈养的鸡鸭早早归笼,屋外的石桌上摆着的红炉肉锅正沸腾不止,羊肉与香料辛香飘得老远。

“卓大人来得可巧,今日我得了锅羊肉并两坛好酒,不如大人留下与我共饮?”秦望站在桌前俯身执筷搅动那锅羊肉,眉目不抬地朝踏月而至的访客道。

“恭敬不如从命。”山风清冷,卓北安拢紧衣襟,行至桌旁,嗅到熟悉的香味,问他,“这是…”

“镇远侯府那小丫头送过来的,说是祝我春闱结束。”秦望亲自将陶碗与瓷盅分放,请人坐下。

卓北安拂衣落座,举起酒坛子倒酒:“秦婠?”

秦望点头,那小丫头好像觉得只要春闱结束就轻松了,也不管他考没考上,亦或是她觉得他一定能考上,丝毫没有别人急等成绩的心情。

卓北安想起秦婠,目色放柔。从南华寺回来后,秦婠每日派人过来问他身体,直到确认他无恙后才消停。而他这么个厌恶别人探病的脾气,竟默许了她的行径,也不知为了什么。

“宁兄弟自觉春闱成绩如何?”卓北安谢过秦望舀来的肉汤,问他。

“非甲不取。”秦望是个傲的,毫无收敛之意。

“那我恭候宁兄弟的佳音。”卓北安执酒敬他,“这酒先贺你春闱结束。”语毕一口饮尽,酒液在他唇中回绕几番,倏尔蹙了眉,这酒的味道和香气,怎有些像他埋在柿子树下的?

他却不知,那酒本就是沈浩初为了哄秦婠高兴而教她酿的,充作“北安叔叔的酒”罢了,用的是和他一样的酿酒方子。

洒过几巡,夜深露沉,秦望微熏,问他:“卓大人,可否与我说说,秦寺丞的为人?”

“你是问少白兄?”卓北安想,眼前的少年对秦家似乎特别好奇。

秦望点头:“正是。”

————

与曹星河见过面后,秦婠情绪有些低落。曹星河一走,京城里她的挚友又少一个,连带着属于大西北的回忆,也随之远了。

她连夜收拾了一匣首饰,并一枚跟着她多年的温润脂玉,第二日送到燕王府,托燕王交给曹星河作添妆之礼,谢皎往里头加了柄薄如蝉翼的窄匕,秦婠看出来,那也是随谢皎多年的物件。

“夫人,近日雁歌的母亲往当铺死当了一件东西,奴婢自作主张将此物赎出,请夫人过目。”蝉枝躬身奉上一物。

秦婠往她掌中扫了几眼,见是个三层镂空的红铜香炉,便道:“这似乎是…老太太屋里的东西。”语毕心里有思,只问蝉枝,“当了多少银两,你花了多少钱赎回的?”

“当了五十两,奴婢的哥哥花一百两赎回来的。”蝉枝回道。

“秋璃,取一百二十两银过来。”秦婠唤道,又对蝉枝说,“这东西放我这里,此事不必声张。一百两银你拿去给你兄长,二十两是我多谢你们替我办事,这事做得好。”

“谢夫人赏。”蝉枝面露喜色地行礼。

秦婠正要让她下去,不妨青纹从外头进来,急急道:“夫人快去瞧瞧,念哥儿和敏姐儿刚才在校场上打起来了,敏姐儿推了念哥儿一把,念哥儿撞到额角。”

虽然心疼沈嘉敏,但秦婠却奇怪:“这是二房的事,你来与我说什么?”

“夫人,敏姐儿和念哥儿是因为夫人送的那只木头鸭子而吵起来的,如今只怕二太太要拿此事作法。”青纹在外头听到消息跑回来,已是满头大汗。

“你莫急,我去看看。”秦婠当即起,唤来谢皎同行。

————

时近五月,午间日头已毒,秦婠顶着太阳去校场走了一趟,并没遇到沈嘉敏,连沈浩武也没见着,遂叫了校场附近值守的护卫过来询问。

护卫离得远,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秦婠只知近日何寄外出未归,好几日没来侯府教沈浩武习武,沈浩武已练成习惯,每天不来这里练上两个时辰浑身不舒坦,沈嘉敏会经常偷偷来校场找沈浩武玩,跟着沈浩武学些强身健身的小功夫。

这没什么特别的,不过今天不知为何沈泽念那小祖宗也跟了过来。

秦婠只得又往蘅园去,走到半道时被老太太屋里的丫鬟叫住,说是老太太有请,她一问之下方向,宋氏果然在老太太面前告了她一状,遂又带着谢皎去了丰桂堂。

老太太怕冷,丰桂堂的厚帘这个月才换成纱橱,秦婠走到外头已能隐隐约约瞧见堂上的人,宋氏义愤填膺的斥责声与沈泽念的哭声一齐传出,她正当着老太太的面数落沈嘉敏:“好好的姑娘家都被人调唆坏了,整日偷偷出去满园子晃荡,又去校场上学那些男人的东西,如今更是了不得,连弟弟都敢下手,还说自己没错?从前敏儿可是乖巧规矩,现如今也不知被谁蛊惑调唆,离间了姐弟感情。家中如今就这两个孩子,这是安心要我们二房,要咱们侯府子嗣离心!”

宋氏一字一句,夹枪带棒,虽没指明是何人,却是扣下一顶又一顶帽子。

“和嘉敏没关系!是阿念突然过来要抢她的木头鸭子,嘉敏不让,阿念就把那木头鸭子给砸了,嘉敏想抢回来,所以才推了阿念一下。就算有错,也是阿念先错!凭什么只罚嘉敏一个?”沈浩武咋呼的大嗓门嚷得秦婠站在堂后耳朵都直震。

她放眼望去,老太太沉着脸坐在榻上,下首坐着宋氏与邱清露。宋氏正在发作,邱清露则揽着沈泽念一言不发坐着,沈泽念靠在母亲怀里直哭,和沈嘉敏有五分相似的脸庞上眼泪鼻涕不止,额头上有块破皮的小伤口泛着红,看着已经上过药,他却嚎个没完,偶尔看沈嘉敏时却又嚣张得意地做个鬼脸。

沈嘉敏跪在堂中,小小的背影挺得笔直,脚前是被砸散的木头鸭子,沈浩武就站在她身边,满脸忿意。

“你给我收声!”宋氏厉喝沈浩武一句,“浩武你到底是谁的儿子?这么些年我教你养你,都吞到狗肚子了吗?你的规矩孝心呢?你是你在祖母,在母亲面前说话的态度吗?”

沈浩武这段时间跟着何寄,多少知道些是非好歹,然而宋氏多年教养余威仍在,他不由一缩,只小声说了句:“帮理不帮亲,我只是说出事实罢了。”

“你!”宋氏大怒拍案。

“好了!”沈老太太被她的声音闹得头疼,眼神更沉,“你在我面前这般作态是要给谁看?”

宋氏心里一凛,立刻哭诉:“婆母,是媳妇僭越了,但是你也看到了,如今我二房的孩子一个个的,都被人调唆得偏心往外,被些小恩小惠迷了眼,年纪小小就知道欺凌弟弟,长大了还不知道如何被带歪。婆母,泽念和嘉敏可是咱们侯府唯一的子孙,您不能不管!”

“二婶若是想指责我,明名就是,不必这般藏着掖着,叫老太太为难。”秦婠从后面进来,冷道。

五岁的孩子,跪得倔强,竟是一声不哭,一声不辩,偶尔看向母亲的目光,虽有乞怜之意却无讨好之心,叫秦婠看得心疼,可邱清露只抱着沈泽念坐着,看沈嘉敏的眼神极为复杂,也有不舍心疼之意,可落在孩子眼中却是无动于衷的冷漠。她还琢磨不出大人心思,只知道连母亲都不肯帮自己,目光便渐渐失望。

宋氏见到她,冷哼一声。

“嘉敏的木头鸭子,是我所送,逗她开心罢了;浩武习武之事,是侯爷定下的,他一个爷们既不愿像浩文哥那样习文治世走仕途之路,那便习武,一为强身,二为日后谋出路,又有何不对?既是咱们侯府的子孙,走出去不论文武至少也该有一技之长莫叫看轻才是,难不成要像从前那样耽于玩乐、沉湎酒肉,坏我侯府名声?”秦婠目光逼人,无半分相让之意。

宋氏嚯地站起,怒道:“秦婠,你此话何意?是责我教坏浩武?”

“秦婠不敢,只是希望浩武小叔日后能更加成材。”秦婠道。

“好…好…”宋氏气得连道几声“好”,又指着沈嘉敏,“那嘉敏之事呢?你又如何说?黄妈妈说这段时日你常接近嘉敏,勾得她又是要习武,又是推搡弟弟,看来你这是打定主意要插手我二房事务了?连孩子也不放过?”

“婶娘!”秦婠随之厉声,“嘉敏唤我一声婶娘,正与侯爷也尊您一声婶娘,这辈份是同样的吧?听闻婶娘从前也常教导照顾侯爷,吁寒问暖尽长辈之责,莫非婶娘也抱着同样的心思,如今才这般疑我?”

宋氏闻言脸色顿白,她心里有鬼,自然心虚,觑了老太太一眼,才道:“这不一样,我待浩初一片好心,怜他无父无母罢了。”

“难道我待嘉敏就有私心?纵有私心,也不过盼着嘉敏能过得开心些。分明是弟弟抢夺姐姐心爱之物,你们不分青皂白只斥责嘉敏,又是何故?”秦婠眉梢挂霜,直逼宋氏。

“她推伤弟弟,难道我还要安抚她不成?你是私心公心我看不出来,我只知如今嘉敏与泽念姐弟嫌隙已生,都拜你所赐。”宋氏按住桌面,气得哆嗦,“浩武年岁已大,我也不是他亲娘,管不住他我便罢了,但是嘉敏泽念是我二房子孙,我断不容许他人打主意。你若喜欢孩子,便自己生去!”

这一话便戳到大房痛处,秦婠怒及待要再争,却闻老太太已喝出声来。

“你们吵够没有?不过是两个孩子争抢玩闹,多大的事,也值得你们这般吵闹?”沈老太太走下榻来,气势沉重如山,“清露,把泽念带回去吧,请个大夫好生瞧瞧,至于嘉敏,纵是玩闹也不该对弟弟下手,就罚回屋里跪上半日,禁闭三日反省。”

“老太太…”秦婠看了眼沈嘉敏,想替她争一争,要这么小的孩子跪上半日,她哪里吃得消。

“好了,就这样。”老太太又朝秦婠开口,“秦婠,日后嘉敏与泽念之事你不必再管。”

秦婠抬眸,却见老太太目光望向沈嘉敏,又向她隐隐摇头,她忽会过意来——今日她在这里争得越多,说得越狠,回到二房,受苦的便是沈嘉敏。

“是。”秦婠咬咬牙,低头应下,不再争辩。

老太太这才闭眼坐回榻上,挥挥手:“都退下吧,我乏了。”

一场闹剧这才结束,邱清露抱着沈泽念,黄妈妈牵着沈嘉敏,都跟在宋氏身后,秦婠瞧见黄妈妈将沈嘉敏那小手攥得死紧,已箍出一圈红印来,沈嘉敏回了一次头,目光有些求救的意味,到底没哭没叫,很快又转回头去。

秦婠瞧得难受,沈浩武过来,小小年纪也学大人般叹气:“嫂子,之前师父吩咐盯着敏儿,我去找过她几次,黄妈妈都看得紧。我听我姨娘说,敏儿常被阿念欺负,四周的婆子丫鬟没人帮她,倒还常合着阿念欺负敏儿,所以她不爱呆在芷园,常常偷跑出来找我。”

秦婠闻言愈发心疼,可二房的事,别人的孩子,她无从插手,多说几句话搞不好还会弄巧成拙,便只得将那怜意按下,与沈浩武说了两句,便自回蘅园。

————

转眼五月,沈家又翻天覆地地忙碌起来,沈芳龄的婚期临近,一应事物都要准备起来,再过十日又是春闱放榜之期,举家上下都替沈浩文捏着心。

秦婠自也忙坏。

打从那日在老太太屋里吵过一架后,秦婠再没见过沈嘉敏,只偶尔从沈浩武那里听到只言片语,似乎过得不太好。沈浩文和邱清露的夫妻感情仍旧不顺遂,知道邱清露作主替自己抬了两丫鬟为姨娘后,沈浩文连邱清露的院门也不进,但也没去新纳的姨娘那里,只搬进书房,每日要么饮酒,要么寻访同窗,夫妻感情越发淡了。

这些事,秦婠却都管不着,每日忙得连轴转,难得有功夫歇下,想得也是沈浩初。

已经五月了,如果他要赶回来给她贺生辰,现如今应该在回兆京的路上了,然而…她已经有很久没收到他的信了。

在烛下把沈浩初这几月的信一封封整理好,秦婠数了数,共有八封信之多,不过四月下旬开始,他的信就断了。

心里正有些隐约担心,窗纱却被一物打破。

她吓得站起,举烛看去,却见地上是裹着纸团的石头,上面写了几个字。

“急事相商,速至废园。何寄。”

作者有话要说:哈!开始了——愉快。

爱你们哟,么么哒。

第117章 灵位

犹豫再三,秦婠还是带着谢皎与秋璃,打着灯笼去了废园。

废园便是当初她刚重生而归时,闯进侯府的黑衣人所逃离的荒弃院落,位于蘅园南面。何寄怎会约她半夜三更在那里相见?有何事他不能白天入府与她详说?

她倒不担心来人身份有假,蘅园外在伏有沈浩初留下的暗梢,能够在不惊动暗梢的情况下潜入蘅园给她消息,那人武功必定不浅,若有二心想要进屋行凶也不是难事,她留不留在蘅园都一样。

灯笼随步伐摇摇晃晃,照明脚下的路,却也叫四周的黑暗更加幽沉。秋璃有些惧怕,紧紧依在秦婠身边,秦婠却也是强壮着胆子,只有谢皎仍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只是掌中已扣着薄刃。

一段并不远的路,她们走得颇久,废园近在眼前,仍旧是荒草蔓延的模样,在夜里愈发阴森荒凉。秦婠想着这趟结束,她一定要把这里重新修缮使用,要不太瘆人了。如此想着,她的脚步已踏进废园,没等她走到深去,眼前倏尔有道影子掠过,秋璃“啊”地叫起,被谢皎捂紧了嘴。

“害怕?”何寄的声音在夜色里静得四平八稳。

秦婠确实也被吓了一跳,不过听到他的声音就渐渐安心,嘴里却不饶人:“没你这么吓人的!”

要不是沈浩初交代过可以相信他,就算是何寄,这么闯入侯府她也不会放过。

“抱歉。有东西要给你看,但白天带进府太打眼,且府里人多眼杂,让人瞧去听去不好,所以才出此下策。”何寄歉然道。

秦婠见他背上还背了个包袱,也不知装了何物,看着确实颇大,想了想便朝谢皎与秋璃道:“你们到外头守着,别让人发现这里,我与何寄说两句就回。”

谢皎与秋璃应声去了,秦婠这才转头又望何寄,他穿了件颜色极深的衣裳,夜色里也瞧不出是青是灰,束紧了腰,下面是束腿的练功裤,越发显得瘦削冷峻像柄剑。

“你刚回来?”她问他。

“回来有两日了,我先去见了燕王,才来找你的。”何寄道。

夜露深重,吹得人发冷,她往废屋行去,一边问他:“你去了哪里?有什么要给我看的?”

“其实当日送你到聚合庄后,我回了栖源庵附近。栖源庵竟要举庵搬迁,我趁着庵内收拾家当兵荒马乱之机潜入了佛骨塔,在里面找到了这个。”何寄把包袱从背上取下,打开后露出里面被红绸包的东西,而是略有犹豫地看着她,“你做好心理准备。”

秦婠没什么准备可做的,只越发好奇:“快打开。”

最后那块红绸被抽开,何寄双手擎起一物——油亮的花梨木灵牌,上头金漆的隶书,在昏昏的灯笼光下显出死一般的诡异。

秦婠呼吸一滞,怎么也没料到何寄拿出来的竟会是灵牌。她打了个激凌,手微颤地接过牌位,何寄便替她打起灯笼,让她看清牌位上的字——

先孝沈公讳从山府君生西莲位,立牌人为孝子沈浩允。

“沈从山?沈浩允?”秦婠脑中立刻便浮现当日在栖源庵佛骨塔前看到的少年。

瘦弱、苍白、惊惧的少年,同时似乎又阴郁压抑。

从字辈是沈浩初父亲那一辈,而浩字辈则是沈浩初这一辈,那个不存在于族谱宗室记载的孩子,沈家真正的嫡长子,获罪于天的孩子,名字叫沈从山?

秦婠一直以为这个人要么出生便夭折,要么被人藏在佛骨塔内,可兜兜转转间却出人意料。沈从山确实已经过世,但不是出生便夭折,应该还活了很久,甚至于与人生下儿子。

那个人,便是沈浩允。

若按辈份算,沈浩允才是沈家的嫡长孙,但他似乎一直被关在佛骨塔里…

一只掌搭上秦婠微颤的肩,何寄道:“秦婠,我查过了,那座塔不是用来收藏什么舍利子,那塔下是陵墓,埋的就是沈从山。”

“…”秦婠觉得自己的脑袋不够用了,手里的灵牌重如沉铅,对于未知与鬼神巫蛊之事的畏惧让她身体一阵阵地发冷。

如果塔下是陵墓,那岂非意味着沈浩允这么久以来都住在墓里?沈从山是个畸儿,不能为外人所知,沈家既然不肯承认他的存在,必然不会让他现世,所以他定然从小到大也被关着,又是如何与女人生下儿子?沈浩允双手六指、神态有异,他应该遗传了父亲的某些问题,所以也被关在塔里,才要服用羚角丸,可他的生母是谁?这桩秘事又与府里发生的种种阴谋,亦或是上辈子沈浩初之死及沈家大火有何关联?另外…此事和江南王有没关系?

所有的问题,随着一个谜题的解开而变得更加复杂。

羚角丸?

她忽想起,每年去栖源庵礼佛的都是三房林氏,老太太的羚角丸,也是交给她的,她还是庆喜庄的人,那是最接近栖源庵的庄子…莫非…可她分明是三房的媳妇。

老太太又为何要日夜监视着她,就连分府也要大房供养着林氏?不对,那应该不是供养,而是换个人继续监视她…

为什么?

从上辈子到这辈子所有的问题,突然间涌进她脑中,她像是摸到了某些模糊的脉络,可仍旧不够,她不断地去想,去分析,脑袋变得发胀。

“秦婠?”何寄见她不对,忙将灵牌从她手上夺回。

秦婠双手抱住头,额上沁出汗珠,她无法扼制自己的想法,像魔怔了一般。何寄忙把灵牌背到背后,双手按住她的肩头,低沉喝道:“秦婠,够了,别再想了!”

那声音像闷雷,敲打在心头,秦婠脑中种种画面被声音打散,她急促喘息着,声音虚弱:“我没事。你把这个灵牌交给我吧,沈家的事我来负责。江南王的事,交给你了。”

何寄心头紧缩——沈家的事她来负责?可她不姓沈,姓沈的人原来是他。

“你打算怎么做?”他问她。

“有一个人,肯定知道所有的事,问她再恰当不过,给我几天时间准备。”秦婠道。

何寄很快就明白她说的是谁:“你想找沈老太太?”他的祖母,沈邱氏。

秦婠点头,眼眸抬起,忽问他:“何寄哥哥,你对沈家很熟?”

何寄避开了她的眼:“侯爷提过许多。”心里不知何来的惧意,非关生死,只是怕她知晓真相。

“是吗?侯爷连废园是进出沈府的疏漏之地,都告诉你了?”

秦婠目光逼人——她记得,当初那个黑衣人也是从此地逃出沈府,而那个人正是打碎沈浩初所饮之汤,提醒他们有人在沈浩初的饮食内下毒之人。

他对沈家的事,比如今的沈浩初还要清楚…

————

五月初,名动兆京的和安公主曹星河终于要回掖城。离京之时,皇帝赐了许多和亲之礼,丝绸茶叶瓷器金银…抬礼的队伍浩浩荡荡排在城外。燕王一身戎甲坐在四蹄踏雪的通黑骏马背上,遥望盛装而来的曹星河。

秦婠到城外送她,炽热的阳光烤得她额间汗珠直落,热风卷起她的斗篷在半空猎猎而飞,沙尘扑面,迷了眼眸,惊艳绝纶的身影被泪水冲得模糊,旁边有人递来一方帕子,是难得温柔的谢皎。

“吁——”

马蹄急刹的声音响过,年轻的南召小郡王在曹星河登上辇舆时策马停在城墙之下。曹星河闻言转头,远远见到霍谈,扬唇一笑,仍旧是初见是肆意飞扬的洒脱。霍谈呆呆看她,身上衣裳有些发皱,浓重的酒味被风吹散,也不知是日头太烫还是风迷了眼,他的眼眶渐渐起了红丝,卷着满腹心思,却是肝肠寸断,连一个“留”字,都难以吐出。

曹星河又回头望了眼兆京,向人群里的秦婠的挥手告别。

秦婠那滴泪,晕湿了谢皎的帕子。

尘土滚起,车队渐远…

惊艳了兆京整个春秋的曹星河,终于回了属于她的西北。听说那日,南召小郡王在酒肆里喝得酩酊大醉,清醒后便进了燕王军中,从此绝了荒唐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