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怎么看,都无法让人将眼前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中年男人,与老太太口中那鲁莽冲动的农家少年联系在一起。

“乔宜松,还是乔义?”沈浩初问道。

“乔某比较喜欢宜松之名。”这便算是承认自己的身份了。

“乔老板为了对付我沈家,也算是煞费苦心,不惜花了整整五年时间来安排此局。”沈浩初道。

黄氏是五年前进的沈家,她若是乔宜松的人,那便意味着早在五年之前,乔宜松就已在策划对付沈家了。

乔宜松坐到堂上主座上,放眼满屋锦绣,他花了二十六年的时间,才让自己从一个受尽欺凌的农户,变成了今时今日可以坐在这堂堂镇远侯府主座上的人。

要整垮沈家,其实有很多种办法,但那样都不能让他痛快,也不能让他得到自己想要的。

“我很好奇,你做这些事,是为了报仇?为了三婶?还是江南王?亦或是三者皆有之?”见他不语,沈浩初继续问他。

“沈侯,如今再追究这些,似乎并无用处。”乔宜松目光晦涩不明,他也想知道自己到底为了什么。

“我只是好奇而已,知道乔老板想要什么,这买卖才能谈。如果乔老板还执意要向我沈家报仇,那么我再手书投诚信,岂非毫无意义?”沈浩初道。

“这一点沈侯大可放心,只要沈侯真心诚意替王爷办事,便是我乔某人的同袍,我自不会再视你为仇。”乔宜松淡道。

“那乔老板就是为了江南王。”沈浩初笑了。

“不管我为了什么,都改变不了眼下局势,沈侯就不必再拖延时间,乔某知道你在外面有所安排,是在等卓北安?秦望?”乔宜松已经接到消息,陆觉被抓了,而他自己的家宅也被尽数搜遍。

沈浩初没回答,他便继续:“乔某已经给了你很多时间,现在不想等了。沈侯尽管考虑,每考虑一炷香时间,我就杀你沈家一个人,这是开始。”语毕将拎进屋中之物掷到地上。

圆球状的物体从布内滚出,赫然便是个人头。

沈浩初从椅上站起,面色顿沉。

死的是沈家二老爷沈从远。

“我会在外面等沈侯的决定,沈侯可别耍什么花样。”乔宜松话不多,手段却极狠辣。

“那沈浩允呢?你可会将此人交给我?”沈浩初双眉拧作结,拳头难再松开。

“好,等沈侯正式投诚,与我同为王爷效力,我就将他交给你处置,也算是我向沈侯表达我的诚意了,毕竟,杀黄氏陷害侯夫人的罪魁祸首,可是他。”

乔宜松冷冷开口,却忽见门外人影闪过,他不禁喝道:“谁在外面?”

沈家的下人早被关到另一处,沈府里都是他的人,他来此与沈浩初商谈,外头的守卫不会贸然靠近此屋,屋外只有两个人,站得比较远。

桀桀怪笑突然响起,在这正午骄阳之下,泛着冬日寒意。

“沈浩允?!”乔宜松认出那声音,几步奔至门口,“你在外面装神弄鬼干什么?”说着用手推门——门无法打开,只有铁链挣动的啷啷声,那门从外头给锁了。

门外的人没回答,但很快的,有东西被沷上墙。

“火油?他要烧屋。”沈浩初一揉鼻子,嗅出那股浓烈的火油味。

乔宜松脸色顿变。

屋外,那人已点起火把。

第159章 相拥

砰——

乔宜松狠狠撞了几下门,却只闻见铁链声响,门纹丝不动,火势渐渐蔓延,即使是大白天屋外的火光也闪得吓人,门缝里已有烟钻入,呛得乔宜松退后好几步,隔着门怒喝。

“沈浩允!你疯了吗?快放我出去!”

“疯…是啊,你们不都说我是疯子?烧死你们,就没人再说我是疯子,再关着我了…”沈浩允桀桀怪笑着,将手里火把抛在屋前,欣赏着屋里慌乱的人影,看他们徒劳无功的做困兽之斗。

乔宜松脸色大变,不复先前冷静,还待说些什么,可嗓子被烟呛得直咳嗽,慌乱间退了数步,外头的人已渐渐消失,只落下句轻飘飘的话。

“都死了,就没有过去。”

谁都不懂这话的意思,乔宜松也没心思解读,他转头,身后的沈浩初早已用冷却的茶水浸湿撕下的衣摆覆住唇鼻,开始在屋里寻找另外的出口。这间屋子是丰桂堂外一间会客用的小茶厅,不大,只有一个门,两侧有窗,不过已被封死,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出口。

和沈浩初分头找到整个屋子,乔宜松面如死灰地看着已烧进屋来的大火。

沈浩初则攥紧拳,目光不断掠过四周,在心里思考着脱身之法。

他答应过她,一定要活着出去。

————

卓北安与秦婠赶到沈府外时,沈府后院已升起滚滚浓烟,灰沉的烟将明净的天染得灰蒙蒙,吸引了四周围的百姓驻足惊望,住得近些的人家,怕这火势蔓延,已开始往外搬细软之物。

秦婠惊得软了腿,被卓北安眼明手快扶住手,她经历一天一夜动荡都未曾慌乱的眼眸,此时却盛满惶恐:“侯…侯爷…”

她多怕那个人就在这场大火里,脑中那根弦绷得人几乎失去理智。

“别慌,进去看看。”卓北安的声音仍旧稳如磐石,他扶着秦婠挥手,下令,“闯进去。”

火势已起,不管他们进不进,沈浩允都已对沈家的人下手,那么威胁便不再存在。

大理寺的捕快衙役早已待命,在附近街巷巡逻的中城兵马司的人马看到起火也已赶来,得了卓北安的命令,都卯足了劲往里冲。

沈府里已乱成一团,乔宜松带来的人对这场火也莫名其妙,王福发现起火处正是沈浩初与乔宜松见面的花厅,带着人赶去一看,见到屋外躺着两个护卫,便心生不妙,再看那火已熊熊燃烧,忙传令下去救火,偏生救火的当口又遇见闯府的大理寺捕快,那情况乱成一锅杂烩,也不知是先救火救人还是先对付闯府的人。偏偏主事的乔宜松又身陷大火,王福急得团团转,一张脸汗流得油光锃亮。

“别过去。”卓北安沉喝道,将秦婠的手腕牢牢攥在手里。

前方刀光剑影,金铁之声不绝于耳,他此时也顾不得男女之别,只怕自己手上少用三分劲,就叫秦婠闯进危险中去。秦婠怎不知他为自己好,可看着滚滚浓烟,她那心早就急如热锅蚂蚁,好似身在火场中的人是自己般,煎熬万分,控制不住地甩他的手,声音哽咽道:“你放手,让我过去,我要去救他!”

“秦婠,够了!你冷静点!”卓北安紧攥不松,可小丫头看着虽瘦弱,这时候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像头小牛般要离开他的羽翼,他有些牵不住人,心肺间泛起刺疼,喉咙痒得不行,带得他剧烈咳嗽起来。

秦婠听到咳嗽声回头,看到他一张脸苍白无色,咳得几乎要将心肺呕出,她忽想起自己求他带自己去广泽那日他吐血昏阙的情景,心中一阵不忍,于是停下挣扎,求他:“北安叔叔,求你放手,让我进去…”

卓北安摇头,她雾光朦胧的眼让他心软,但他仍旧不松,只艰难吐出几个字。

“我答应过他,要护你平安。”

答应他,便是答应自己,他告诉过自己,要她平平安安。

秦婠看着那双与沈浩初如出一辙的眼眸,满心矛盾,五内俱焚。二人正僵持着,前方的战局却已有了结果,乔宜松的人被压住往里退去,卓北安已将这阵咳嗽缓和,暗道了句:“跟着我别乱跑。”便拉紧她的手往起火的位置走去。

“是老太太的丰桂堂,那边走!”秦婠看着起火的方向指路。

“走!”卓北安攥着她,带着人,按她所指方向急步而去。

路上仍不时有人蹿出攻击他们,卓北安只紧紧将人护在身侧,半步也不叫她离开,还未到丰桂堂,他们就已看见院里的人进进出出地救火,也顾不上攻击他们,前面有捕快已擒住个胖胖的男人,反剪着手押到二人面前。

“大人,这人像是这里的主事。”说罢那捕快在那人腿弯踹了一脚。

王福便跪到地上。

“吩咐他们先救火,再抓人。”卓北安下令,而后才看向王福,“火里都有谁?”

看他们也急着救火的模样,恐怕火里也有他们的人。

“是…是乔爷和沈侯!”王福抹着汗,此时也没什么好瞒了。

这场火烧毁了筹谋已久的计划。

“沈浩初…”秦婠闻言腿打了个哆嗦,往里跑去。

卓北安只能跟着她往里,攥在掌中的手已有了颤意。

浓烟让天空变得灰暗,不时有灰烬飘下,落了秦婠和卓北安满头,火已经蔓延开来,未能救下,冲天的火光在骄阳之下像噬人的巨龙,木头被烧得噼啪作响,连后面的丰桂堂也一起着火,梁柱倾塌,锦绣富贵在这火中成了灰烬。

“沈浩初——”秦婠被卓北安拉停在离着火点数十步开外的空庭上,声嘶力竭地喊。

烈火让四周变得灼烫,大滴的汗珠从卓北安额头落下,他依旧死死攥住她,防止她冲进那片大火里。

他毫不怀疑她有这样的勇气。

仅管她的手腕已经被他箍得发红,他也不能松手。

“放开我,放开!”秦婠失去理智,不管不顾地挣扎甩手,想要冲进那片火海,可她始终挣不脱卓北安的钳制,只能眼睁睁看着昔日大厦倾塌,里面掩着她日思夜想的男人。

他们经历千辛万苦才得以重逢,他们和沈家这种种阴私都无关,他们是这场浩劫之中最最无辜的人——可是,为什么要他们面对这一切?

秦婠的声音已经嘶哑,卓北安的话她也听不到了,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也不知是被烟熏的,还是因为痛。

周遭嘈杂的动静里面,却忽然有个喑哑却熟悉的声音响起。

“小婠儿…”

他的声音不大,却已竭尽所能地唤她,浓烟熏哑了他的嗓子,他发不出更大的唤声。

秦婠疯狂的挣扎突然一滞,宛如木头人般转头,看着旁边花丛里走出来的。两个捕快一左一右掺着个满身焦黑的男人,他那口白牙在蒙着灰烬的脸上笑得格外醒目。

“沈浩初!”秦婠一眼认出那张已看不清五官的脸庞,她甩了甩手。

这次,卓北安没再攥着她,只是看着她从自己身边飞快跑开,投进另一个自己怀中。

那个说“我要跟着北安叔叔”的小姑娘,终究不可能真正跟着他。

沈浩初推开掺着自己的人,展开双臂迎接她。

何寄押着乔宜松就站在沈浩初身边,她那一声“沈浩初”,恍惚间就像在叫他,她飞奔过来的姿势,也像要拥抱他。他本可以光明正大的拥抱她,只是一场重生,他失去唾手可得的温柔。

秦婠却已冲进沈浩初怀里,不管周围所有眼神,她踮起脚狠狠搂住他的脖颈,他亦俯身把人紧紧搂进胸口。所有纷乱复杂的声音,都变得无关紧要,他眼中耳中只有她悲喜交加的容颜,莹白的脸已经在他身上蹭得一道灰一道黑,泪水冲涮过后是尘埃沟壑,却充满喜悦。

“我没事。”沈浩初用衣袖拭她脸上的泪水,良久才开口,“傻姑娘,别哭了。”

秦婠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与心度,终于从前一刻的绝望中脱离出来,失而复得的后怕刹那充盈胸口,她怔怔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身后,卓北安已转头向属下吩咐其余的事,没有打扰他们,何寄神色复杂地将乔宜松押到卓北安身前。

“你救了他们?”卓北安问他。

何寄点头,并不说话。从那天见到沈浩文起他就已经起疑,在兆京东城门分开后,秦婠又突然回了秦家,他便已确定出事,而后悄悄地跟着沈浩初潜进了沈府,伺机而动。

对于沈浩初的生死,他曾经犹豫过一次,想要用那些阴暗卑鄙的手段抢回秦婠,可后来他看明白了,想要挽回这段感情,就必须堂堂正正地挽回,那些阴暗的想法只能让他们越走越远,不管重生也罢,换个身份也罢,想要秦婠的感情,便要以最真实的自己面对过去。

无法逃避。

这么久了,两辈子之长,他也该懂得承担。

“沈家其他人被关在哪里?说!”卓北安逼问向乔宜松。

乔宜松虽俯着身,却是冷冽一笑,有些同归于尽的意味:“放了我,我就告诉你们,否则就让沈浩允那个疯子把沈家人都烧了!我看你们还能救到几人?”

“你!”何寄气急给了他窝心一脚,后道,“我刚才去救他们的时候,看到有人押着老太太往东园去了,只不过不知道具体哪处位置。”

事态紧急,他只能选择先救最急的人。

东园…东园是沈家最大的一个园子,哪那么容易找?

“乔宜松,沈浩允的心智不同与普通人,他连他的亲生父亲都杀了,你就不担心他把林净秀也杀了吗?”说这句话的人,是从后面上来的沈浩初。

此话一出,在场包括秦婠在内的人,都是满脸不可置信,乔宜松脸色也蓦地一白,却死咬着后槽牙不开口。

离卓北安几步之遥,跟着他们过来的明烟闻言也用手捂住唇,拼命遏止自己已涌到喉咙口的尖叫——不可能,她不相信!

“你对她的生死,真的无动于衷?”沈浩初喑哑的声音带点蛊惑的意味,不急不徐。

乔宜松神色变了数番,终于垂头:“在东园的朝风阁,带我过去。”

“快走!”卓北安当机立断。

“我带路。”沈浩初拉着秦婠的手,并行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觉得今天不会有要高考的同学来看文,但还是要说,祝高考顺利!!!

另外,这文磨磨蹭蹭居然写到66万,我的原计划才40W…唉…

第160章 结束(修)

为了赶时间,众人都抄小路赶去朝风阁。小路弯弯绕绕,何寄仗着功夫好,跑在众人最前方,很快就不见踪影,等到秦婠绕出小路时,那里已是对峙的局面。

朝风阁是栋独立的两层小阁楼,是用来给沈家的爷们宴请文人吟诗作对、附庸风雅的地方,楼里的窗户已然被木头钉牢封死,只剩下一个可供出入的门。

门一反常态地大敞着,里面挤满双手反绑于身后、口舌被堵的沈家人,有沈浩文夫妻、孩子,还有小陶氏母女、沈芳润姐妹两…所有与沈家这一支有关的人,全都关齐了,都瞪着一惊恐的眼看着站在门口举着火把的人,生怕一两个火星溅落就引发大火,毕竟…四周堆满浸过火油的茅草,若是点燃,火势蔓延必定极其迅猛。

手持火把的人清秀文弱,肤色苍白,像久不见阳光似的,他的世界里,最常见的光源,就是火。

这是秦婠第二次见到沈浩允,他穿一袭宽大的衣袍,身形瘦削,只比她高出一些,腼腆的模样有点像姑娘家,眼里还带着些微好奇,仿佛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人。

“把你两个妹妹放出来,她们没有做错什么…是我,是我对不起你,你若想杀,杀我吧。”与沈浩允对峙的人,不是何寄,是林净秀。

林净秀站在朝风阁的石阶之下,仰头望着他,伸长的脖颈像幼细的花茎,在渐渐浓郁的暮色间愈发单薄。

“娘,我也是你的儿子,为何你却厚此薄彼?你可以用自己的命来救她们,却恨不得我死?”沈浩允问她,又伸出手,“你看,我和你一样了,我不是怪物了,为什么,你还是不肯认我?”

他很平静,与手上蹿动不安的火把成了鲜明反比。

“怎么回事?”卓北安上前先问何寄。

“我到的时候她已经在这里阻止沈浩允纵火,里面关着她的两个女儿。”何寄简单解释。

卓北安点了点头,默不作声观望全局,沈浩初已上前低声嘶哑道:“我在这里稳住他拖延时间,你想办法救人。”卓北安暗道了声“好”,悄然退开。

“是,是我的错,你认你,你把她们放了,我来陪你!”林净秀红着眼眶道,脚步朝前小心翼翼迈开。

沈浩允将火把一歪:“别过来,过来我就点火。”

林净秀的步伐立刻停止:“你怎样才肯放手?”

“放手?事已至此,我还有放手的可能吗?”沈浩允居高临下看着朝风阁前密密麻麻的人,笑出一抹凄厉,“不如你来告诉我,我要怎么放手?我从记事开始就被你们关在不见天日的高塔里,和另一个怪物在一起,他清醒的时候只会在我耳边说你有多好,他有多对不起你,发疯的时候就会毒打我。”

他眼眸里渐渐有了赤红的血丝,清秀的脸庞变得狰狞:“我想见你,我的母亲,你那么好那么善良,可你却没来见过我,我想如果他死了,你就会出现吧,也许你会带走我,所以…我把他推下塔。你果然来了,和我想像中的一样美…”

他想起初见林净秀时的心情,那是他的母亲,美丽温柔,声音细细轻轻,是开在阳光下的芍药花,他怯生生地喊她“娘”,可换来的却是塔门落下后她甩落的巴掌与尖锐的声音——“不许叫我娘!”。

他的母亲,不愿认他。

她说她对不起三爷,有他这样的怪物孽子,每次看见他,她就会想起不堪的从前,她恨他。

“老太太说她对不起我那怪物父亲,父亲说他对不起母亲,母亲说她对不起三爷,对不起两个妹妹,可是谁对不起我?为什么要生下我?为什么?”沈浩允的质问,并不大声,却挖入人心深处。

他在黑暗中呆了二十年,每一天都在想为什么?可最后才发现,每个人都有原因,只有他没有,他生而为错。

被绑在朝风阁里的老太太喉咙发出“嗬嗬”声音,眼眶里的泪水像要填满脸上每道皱褶。

一步错,便步步错。

可当初不该留下沈从山吗?那也是她的儿子,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呀。

那么,从哪里开始错的?

“他!”沈浩允忽然指向乔宜松,“他告诉我,你们都对不起我!我才是沈家的嫡长孙,沈家的镇远侯,如果我生在这里,我就能做很多我想做的事,娶我想娶的姑娘,而不是带着她颠沛流离、食不裹腹。”

秦婠站在人群之后,扶着她的人已经在颤抖,她听到明烟细细的哭泣,而沈浩允没有发现明烟的存在。

林净秀听到“乔宜松”三个字,猛地转头,看到年近五旬、两鬓花白的男人,很是陌生。

“你为何要让他回来…”她喃喃地问他。

“阿秀,你不是想报仇,我让他回来帮你报仇。”乔宜松挣了挣,没挣开钳住自己的手,“你不恨沈家吗?不恨他们将你我拆散…”

林净秀仰天笑起,刺耳的笑声扎得人耳朵疼:“乔宜松,你活了半辈子,还没一个幽禁二十年的孩子看得透。没人将你我拆散,我也从来没有恨过这件事。我只恨,恨这偌大沈家人心如铁,害得三爷一夕殒命;我恨老太太嘴上慈悲手持屠刀,生生将女儿从我身边夺走,那是我和三爷的女儿,可我却从来不能抱她们看她们,多说一句话都怕害了她们,看着她们在沈家仰人鼻息过活却什么都做不到,就像当初眼睁睁看着三爷咽气;我恨,恨你们每个人都活得肆意快活,只有我,日日夜夜在地狱煎熬。浩允,你被囚在塔内二十年,我一样被禁锢在这里二十四年。”

沈浩允不说话,手里的火把被风吹得蹿动不发,身后朝风阁里的沈芳润和沈芳善却已红了眼眶。

“阿秀,我不知道…”乔宜松不曾想到过这个答案,他总以为,那个柔柔弱弱的女人,一直在等他,哪怕他一次又一次的离开。

“不要这样看着我,我没有亏欠你!你也不必口口声声为了我好!你有很多次机会带我走的,二十四年前,你没带我走,我理解你,理解你想要找出真相的心,可二十四年后呢?你早就可以带我走,可你没有,你让我留在沈家,继续报仇,不是吗?你像蛊惑浩允一样怂恿我,一步一步,按着你的计划为你铺路。”林净秀冷冷笑起,再无温柔可言,那神情竟与沈浩允有些相像。

“不是的,阿秀,我只是,只是想要争取更多一些,让人无法再欺凌我们…我需要这些东西…”乔宜松突然变得苍老,隔了二十年的时间,他们早已无法认识彼此。他不爱她吗?不爱她又怎会牵挂了二十年未娶?可爱她吗?爱她又为何明知早就能助她脱离苦海,却还留她在此煎熬?

他处心积虑说服江南王出手,不正要借江南王的力量替她和自己报这个仇,可到了最后,为何全都变了?

沈浩初看了眼沈浩允,发现他有些怔忡地听着二人间的对话,便开了口:“三婶,你与乔宜松很早就开始设计报复沈家了?”

“呵,没有他,我一样可以。人心太好蛊惑,每个人都有所贪求。你以为你二婶为何对你和沈浩武那么好?因为她想养废你们,而这个主意,是我告诉她的!”林净秀看到沈浩初的眼色,瞄见卓北安的人暗暗往屋后去了,她心领神会,也不再隐藏,说起这些年的事。

“就那么杀了你们,太便宜你们了。什么百年望族,功勋世家,我就要你们从芯子里烂出去!”这个仇,她不急,她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耗,让他们自相残杀,就像他们对沈从溪的无动于衷那样,一点点腐朽而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