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太太见着二人,哪里有不高兴的,忙说道:“好,好,你父亲和沅丫头多年未见,是该亲自过来。你这当兄长的,更要替你妹妹想着些。”

陈老太太心里哪能不满意,说完这话,就对着站在那里的傅沅含笑道:“快去见过你父亲。”

老太太的话音刚落,早有丫鬟上前,摆上了蒲团。

傅沅明白老太太的意思,便走上前去,屈膝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叫了声:“父亲。”

傅呈修本就对这个儿女儿心中有愧,如今见着她这样懂事,愈发生出几分怜爱来,亲手将她扶了起来,温声道:“这些年为父不在你身边,回去后一件件补偿你,可好?”

傅呈修许是甚少这般说话,语气中也有些不自在,傅沅听了,下意识抬起头来,却见着他眼底满是殷盼之色,还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关心。

傅沅莞心中一酸,一脸孺慕地看着他,娇声道:“父亲既然说了,日后可不能反悔。”小姑娘的声音软软糯糯的,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里没有委屈,有的只是孺慕之情和一丝刚见着他这个父亲的不安和紧张,让人愈发怜爱几分。

傅呈修抬起手来摸了摸她的头,说了个“好”字,又将腰间挂着的一块儿洁白无瑕的羊脂玉佩拿了下来,递到傅沅面前。

“这个你好生收着,往后想要什么,都可和为父说。”

傅呈修不过四十岁,温润如玉,周身除了书生气还有一股内敛的威严,这时却是扬着唇角,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

傅沅迟疑了一下,才伸手将玉佩接了过来,又福了福身子,娇声道:“女儿谢过父亲。”

傅珍嫉妒的将嘴唇都咬破了,这玉佩是父亲贴身戴着的,是祖父留下来的,如今却是给了傅沅,她心里又是羡慕又是嫉妒,恨不能上前抢了过来。

到了这会儿,黎氏却沉得住气,脸上端着得体的笑,可心里的滋味儿只有她自己知道。

陈老太太见着傅呈修将贴身的玉佩送给了傅沅,更是满意,对着傅呈修道:“你既说要补偿她,可不许叫人欺负了她。这孩子自小养在我跟前儿,又乖乖巧巧的我难免偏疼一些。这些年眉目间更是和念娘相似了,我每每见着她,就觉着是念娘还在我跟前。”

“今个儿你们父女团聚,念娘在地下也能安心了。”说到这里,陈老太太眼圈已是红了,拿起手中的帕子擦了擦眼角。

傅呈修听了,不由得勾动心肠,想起过往,脸上便露出几分伤感和怀念来。

“都是小婿的错,没照顾好念娘。”

见外祖母哭的伤心,傅沅忙上前,轻轻拍着陈老太太的后背,安慰道:“外祖母别伤心了,母亲肯定希望您天天都开开心心的。”

黎氏坐在那里,死死捏着手中的帕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满是难堪。

她没料到,陈老太太竟这般不给她脸面,当着她的面,就提起那个死了的人来。

她努力了那么多才嫁给傅呈修,可这些年在他心里,却是连个死去的人都比不过。

如今,傅呈修更是一点儿都不顾忌着她这个妻子。

她心里最大的不堪被陈老太太当着众人的面撕了开来,黎氏强忍着心中的恨意,挤出一抹笑来,上前一步,道:“老爷想着姐姐,也该顾忌着老太太的身子,别惹老太太伤心了。往后等回了府里,老爷多疼沅丫头些,姐姐也能放心了。”

黎氏装出一副贤良温柔的样子说出这些话来,傅呈修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脸上带着几分疏远客气。

黎氏脸上的笑意僵了僵,又陪着陈老太太说了几句话,便提出告辞。

“府里老太太一早就念叨着,想早些见着沅丫头这个亲孙女儿呢,若没有什么别的吩咐,我和老爷就先带着沅丫头回府了,免得叫老太太等急了。”

黎氏的话音刚落,屋子里的气氛就有些沉默了,陈老太太点了点头,拉着傅沅的手又嘱咐了几句,才道:“去吧,回去好好孝顺你父亲,有什么事,就派人来和我说。”

傅沅红着眼,屈膝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哽咽道:“孙女儿回去了,等过些日子,再来给您请安。”

陈老太太红着眼,亲自将她扶了起来:“走,外祖母亲自送你出去。”

见老太太脸上满是不舍,众人只得依了老太太。

等到了垂花门,陈老太太看着傅沅上了马车离去,眸子更是多了几分不舍。

“老太太莫要难过,姑爷亲自过来接表姑娘,以后就不会叫表姑娘受了委屈的。”

回府

走过朱雀大街,往南拐再走上半个时辰的时间,便进入了祥和里,里头是一条静谧悠长、绿柳荫荫的巷子,名叫朱紫巷,宣宁侯府便坐落在朱紫巷的东南角。

门前一左一右立着两只石狮子,一雌一雄,雄狮脚下踩着一只绣球,雌狮身下依偎着一只幼狮,皆是精壮威武。

此时,侯府门前已经开了侧门,有几个婆子立在那里,马车直接从侧门驶入,到了仪门处才停了下来。

马车才刚停下,就有婆子上前,恭敬地道:“请姑娘下车。”

怀青掀起帘子先下了马车,才扶着自家姑娘从马车上下来。

前头,黎氏和五姑娘傅珍也下了马车,见着傅沅下来,黎氏笑着上前拉起她的手,道:“老太太想是等急了,这便去宁寿堂吧。”

黎氏引着她的手跟在傅呈修的身后朝老太太院里走去,很快就到了一道垂花门,却见着两个打扮精致的妇人正站在垂花门处,也不知等了多久。

傅沅才疑惑这二人是什么身份,就见着二人缓步上前,对着父亲和黎氏福了福身子,恭敬地道:“妾身给老爷,太太请安。”

听着这话,傅沅才明白过来,这二人便是父亲房里的姨娘了。

只是,不知这其中哪一个是蓉姨娘。

傅沅记着怀青和她说过,蓉姨娘原先是母亲跟前的陪嫁丫鬟,后来开了脸,又生了三姐姐,便抬了姨娘。

前年,蓉姨娘还生下了五少爷澄哥儿,傅沅得了消息,还亲手做了件小衣裳当做礼物叫兄长带回去。

“起来吧,怎么不在老太太跟前儿伺候,却到这里等着了。”黎氏看着其中一个身着浅紫折枝花卉褙子的妇人,眼底有着掩饰不住的不喜。

傅沅当即就明白过来,这妇人,便是蓉姨娘了。

听黎氏这话,蓉姨娘忙恭顺道:“老太太听说老爷和三少爷一块儿去接四姑娘,便等不及吩咐妾身和妹妹出来迎接。”

“进去吧,别叫母亲等急了。”蓉姨娘的话才刚说完,傅呈修便开口道。

说着,就看了黎氏一眼,朝里头走去。

黎氏面色尴尬,狠狠瞪了蓉姨娘一眼,才迈步走了进去。

刚刚的那一幕落在傅沅眼中,傅沅不着痕迹朝身旁的傅珍看去,只见她脸色难看,明显对蓉姨娘很是不喜。

想来,蓉姨娘在府里很得父亲宠爱。

进了垂花门,走过一条青石小路,就到了一个院门前,傅沅抬脚走了进去。

见着众人进来,门口守着的丫鬟脸上便露出喜色来,掀起帘子朝里头通传道:“老太太,二老爷接四姑娘回来了。”

说话间,就有一个身着墨绿绣金梅花褙子的嬷嬷从屋里出来,笑着道:“老太太一早就等着了,可算是到了。”

说着,视线便落在站在那里的傅沅的身上,随后上前拉了傅沅的手,笑道:“姑娘随老奴进去吧。”

傅沅心中明白,这位上了岁数的嬷嬷,定是祖母跟前最得力的卫嬷嬷。

傅沅抬起头来,冲着卫嬷嬷笑了笑,既无胆怯,也无不安,目光清澈更有一种从容。

卫嬷嬷不由得将傅沅打量的更仔细了些。

面前的少女,眉目如画、姿容清雅,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明亮。

身上穿着绣栀子花蜀锦裙,脚下是一双金丝线绣重瓣莲花蜀锦双色芙蓉鞋,单这通身的气派,竟将府里几个姑娘全都比了下去。

都说陈老太太待四姑娘比嫡亲的孙女儿还要好,如今看着,当真是如此。

蜀锦贵重,便是公门侯府也轻易不能得一匹,这身装扮,无一不透着陈老太太对这个外孙女儿的疼爱。

“姑娘请。”卫嬷嬷笑着将傅沅引了进去,一行人跟着鱼贯而入。

傅珍气的差点儿跳脚,这大半天,她愈发讨厌傅沅这个姐姐了。

她一回来,所有人都要捧着她。

父亲和母亲都在,卫嬷嬷却是先引着她进去,父亲眼中,却是带着少见的笑意,竟是一点儿也不觉着不妥。

傅珍心中愈发堵得慌,还有一种从未有过的不安。

这些年,父亲什么时候拿那种宠溺的目光看过她。

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傅珍愣住,却见着母亲眸子里带着几分严厉和警告。

“进去吧。”

傅珍撇了撇嘴,抬脚走了进去。

傅沅随着卫嬷嬷走了进去,一进去,就见着众人的视线全都落在她的身上。

软榻上坐着一个身着绛紫色绣福禄寿团花褙子,看着已经年过六旬的老妇人,头发发白,插着一支嵌绿松石花形金簪,额头上戴金镶红玛瑙抹额,手里头拿着一串佛珠,不用猜也知道是她的祖母周老太太。

下头有两个三十多岁的妇人陪在一边,打扮俱是华贵,想来离老太太近的是大伯母张氏,另一个是三婶母卫氏。

傅沅缓步走到前面摆放着的蒲团前,才刚跪下,磕过头叫了声祖母,就被老太太拉起来,一把搂在了怀中。

“我的儿,总算是回来了。”周老太太声音哽咽,忍不住哭出声来。

见着祖母这样,傅沅也忍不住心中一酸,落下泪来。

好半天,众人才将二人劝住,卫嬷嬷扶着老太太重新坐回了软榻上。

“这是你大伯母,三婶母。”

傅沅福了福身子,恭敬地叫了声:“大伯母,三婶母。”

“这是你大姐姐,二姐姐,三姐姐,还有你六妹妹。”老太太指了一下一旁站着的几个妆容精致的姑娘,开口道。

众人依次见礼,随后老太太才拉着傅沅坐在了跟前。

老太太对着傅呈修道:“你和询哥儿有事,就去吧,我陪着沅丫头说会儿话。”

“是,儿子改日再来。”

“孙儿告退。”

听着老太太话,傅呈修和傅询退了下去。

屋里子,只留下一众女眷,听老太太问傅沅在淮安侯府的事情。

傅沅一一答过,不时惹得老太太笑出声来,一时屋子里十分热闹。

“我知道你在淮安侯府住着蕙兰院,怕你不习惯,就叫卫嬷嬷也收拾了一个院子,叫一样的名字。那院子离你大姐姐的香馥院近些,你若是闷了,就找你大姐姐说话去。”

老太太说着,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大姑娘傅娅,笑道:“你四妹妹才回来,你抽空带她去逛逛府里,好熟悉一下。”

老太太的话音刚落,不等傅娅应下,一旁的卫嬷嬷就笑道:“这样的事情怎好单叫大姑娘去,其他几个姑娘要说老太太偏心了。”

卫嬷嬷这话惹得老太太笑出声来:“偏你会挑错,我的意思就是叫娅儿带着几个妹妹一块儿去,偏到了你耳朵里,就觉着我偏心了。”

一时,众人全都笑出声来。

说话间就到了晌午,外头有婆子进来,回禀说是午膳已经摆好了,老太太、太太和姑娘们可要这会儿过去?

老太太点了点头,拉着傅沅的手道:“你看看可有什么爱吃的,若不爱吃,叫她们重新去做,别觉着不好意思。”

傅沅点了点头,亲手扶了老太太出了屋子,去了宁寿堂靠左边的易兰轩。

傅沅扶着老太太入席,推辞不过,这才挨着老太太坐了下来。

随后,大太太张氏,二太太黎氏,三太太卫氏还有其他几个姑娘才落座,有丫鬟在一旁布菜。

黄花梨雕灵芝卷草纹福庆有余圆桌上摆着:百花鸭舌、金腿烧圆鱼、巧手烧雁鸢、桃仁山鸡丁、蟹肉双笋丝、松树猴头蘑、墨鱼羹、荷叶鸡、牛柳炒白蘑、罐焖鱼唇、千层蒸糕、玉兔白菜、四喜饺、鼓板龙蟹、麻辣蹄筋、乌龙吐珠、三鲜龙凤球......

见着老太太动了筷子,众人才拿起筷子来。

古人最是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傅沅动了几次筷子,低头吃着,却见着老太太夹了一块儿糯米紫薯糕放到她面前的碟子里。

“瞧你爱吃甜的,这糯米紫薯糕你吃着定喜欢。”

傅沅笑着谢过老太太,拿筷子夹起,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紫薯本就有甜味,里头再加了些乳酪,味道竟格外的鲜美。

见傅沅吃着喜欢,老太太笑着道:“你喜欢,往后想吃了就叫厨房的人给你做。咱们府里的厨子是从南边儿请来的,手艺很是不错。”

“你院子里也有小厨房,平日里想吃什么,也可叫丫鬟们去做。”

陪着老太太用完饭,又说了会儿话,老太太才对着傅沅道:“你也去歇着吧,有什么需要的派人去告诉你大伯母。”

说着,对着坐在那里的二太太黎氏道:“四丫头屋里的丫鬟可齐备了?”

黎氏听了,忙站起身来,回道:“除了原先的怀青和书蝶,还从淮安侯府带了一个叫碧竹的丫鬟过来,媳妇是想......”

不等黎氏说完,老太太就指着一旁的丫鬟从霜道:“既缺一个,就从我屋里调了从霜过去,也不用再挑选了。”

黎氏愣了一下,她原本是想借着这机会将院里的红霄安排过去的,不曾想老太太却将自己屋里的大丫鬟从霜给了傅沅。

黎氏心中恼怒,却是不敢质疑老太太的决定,只能硬生生忍了下来,应了声是。

院子

“从霜是母亲跟前儿的人,由她去伺候沅丫头,媳妇自是放心的。”黎氏挤出一抹笑容来,开口道。

听着黎氏的话,老太太这才点了点头,一旁的丫鬟从霜走上前来,对着傅沅福了福身子,恭敬地道:“奴婢给四姑娘请安。”

傅沅笑着将她扶了起来:“我才刚回府,跟前儿正缺个丫鬟呢,祖母疼我,一下子就将你给了我。”

听傅沅这么说,老太太便指着她笑道:“她父亲平日里嘴笨,轻易不说一句好听的,这丫头嘴上却像是抹了蜜一样,也不知是像了谁,真真是叫人疼到了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