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嬷嬷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眼去。

太太虽说对五姑娘疏忽些,可吃穿用度哪里都亏不了五姑娘,从小到大,五姑娘什么时候遭过这样的罪。

那祠堂阴冷潮湿,常人都受不了,更不说娇滴滴的姑娘家了。

五姑娘这回,是受了大罪了,只盼着腿上别留下什么病根儿,往后还跟着遭罪了。

陶嬷嬷轻轻叹了口气,扶着黎氏在床前的绣墩上坐了下来。

黎氏看着昏迷不醒的傅珍,脸上少见的露出几分心疼来,伸手摸了摸傅珍的额头。只是,似乎这样的动作有些不习惯,所以很快就缩回手来。

只一会儿功夫,大丫鬟翠夏就请了大夫进府,大夫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身后跟着一个丫鬟,手里提着药箱。

这大夫姓云,人称云娘子,惯常给官宦人家的小姐看病,深知侯门大宅里的规矩,不该问的一句都不问。

进了内室给黎氏请安后,就走到床前,查看了傅珍腿上的伤,从药箱里拿出纱布和膏药来,细心地上了药。

随后,才伸出手来替傅珍诊了脉。

她眉头微皱,好一会儿才将手收回来。

“大夫,我家姑娘病得可厉害?”陶嬷嬷见着云娘子皱眉,心里咯噔一下,忙开口问道。

听着陶嬷嬷的话,云娘子看了她一眼,开口道:“姑娘寒气侵体在其次,关键是急火攻心,到晚间会高热不退。我开几张方子,叫人抓了药来给姑娘服下。”

云娘子的话音刚落,就有丫鬟拿了纸笔过来,递到她手中。

云娘子提笔写好方子,丫鬟翠夏接过方子去了药房抓药了。宣宁侯府设有药房,惯常的中药,里头都有。

“等姑娘醒了,要多宽慰她,别叫她堵着气,加重了病情。”云娘子又叮嘱道。

“是,劳娘子跑一趟。”陶嬷嬷打赏了云娘子,亲自将她送到了门口,又有小丫鬟将她送出了沉香院。

“太太别担心,云娘子医术高明,姑娘不会有事的。”

正说着,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有丫鬟进来回禀:“太太,蓉姨娘和三姑娘来给太太请安了。”

听着丫鬟的话,黎氏的脸上露出几分不屑来,对着那丫鬟道:“没见着这里正忙着。”

那丫鬟愣了愣,明白过来自家太太的心思,告罪之后转身退了出去。

等出了耳房,见着站在那里的蓉姨娘和三姑娘傅珺,便迎上前去恭敬地道:“五姑娘还没醒来,太太在床前守着,说是叫姨娘和三姑娘等会儿。”

蓉姨娘听了,脸色平静,没露出一丝羞恼来。便是三姑娘傅珺,也只温声道:“既是太太不得空,我和姨娘就在院里等着,一会儿再进去见太太。”

傅呈修前脚出府,后脚就派了贴身的小厮传了话过去,叫蓉姨娘帮着管后宅之事。

蓉姨娘听了,虽知道这差事有些烫手,可一想到自己身边的傅珺和不到三岁的澄哥儿,心里就有了主意。

这些年老爷看重她几分,黎氏早就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了,便是她什么都不做,黎氏也要处处难为她。

更别说,她还生了澄哥儿,因着老爷看重,能亲自抚养澄哥儿。

她明白,如今老爷肯叫她帮着管理后院之事,是再好不过的事情。黎氏虽贵为郡主,身后有太后撑腰,可太后年纪大了,保不准什么时候就.....

而那魏安侯府,早已没了黎氏的位置了。到那个时候,老太太哪里还能容得下黎氏。

她从来不妄想有一日自己能扶正,只想着能替珺丫头和澄哥儿谋个好前程,别叫黎氏害了他们。

蓉姨娘和傅珺在院子里这一等就是近半个时辰,头上顶着太阳,额头上都渗出汗珠来。

这时才有丫鬟出来,福了福身子道:“太太叫姨娘和三姑娘进去。”

蓉姨娘和傅珺对视一眼,缓步进了屋子。

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浓浓的中药味儿,黎氏坐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一盏茶,见着蓉姨娘和傅珺,眼里露出几分厌恶来。

“妾身给太太请安。”

“给母亲请安。”

见着二人请安,好一会儿黎氏才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淡淡道:“起来吧。”

“大热的天儿,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听着黎氏的话,蓉姨娘才站起身来,恭顺道:“听说老太太免了五姑娘的责罚,叫人将五姑娘送回来了,妾身和三姑娘心里担心,就想着过来看看。”

道歉

“听说老太太免了五姑娘的责罚,叫人将五姑娘送回来了,妾身和三姑娘心里担心,就想着过来看看。”

蓉姨娘一番恭顺中带着担心的话,叫黎氏心里愈发堵得慌,她冷笑一声,道:“倒是难为你能跟着担心。”

黎氏说完这话,就拿起桌上的茶盏喝了起来,等喝完手中的茶,才看了一眼站在那里的蓉姨娘和傅珺。

“若没什么别的事情,就都回去吧,我也有些乏了。”

黎氏才说着这话,就见着一旁的陶嬷嬷对着她微微摇了摇头。

黎氏面色变了变,迟疑了一下,才对着站在那里的蓉姨娘道:“这些日子珍丫头病着,后院的事情我难免不能全都顾着,你既认得几个字,就帮我分一分忧吧,你可愿意。”

“能替太太分忧,是妾身的福分,太太若有什么吩咐,尽管差遣妾身。”

见蓉姨娘说得诚恳,黎氏勾了勾嘴角,吩咐道:“那好,以后每日卯时,你到上房来。伺候我用膳后,就听管事的嬷嬷回话。”

听着黎氏的话,蓉姨娘面色平静,福了福身子,应了声是。

黎氏摆了摆手,叫蓉姨娘和三姑娘傅珺退了下去。

自打这一日,蓉姨娘每天天还没亮就要起身去沉香院,伺候过黎氏用了早膳,就听管事的嬷嬷们回话。

黎氏叫账房的嬷嬷拿了几本账册过来,叫蓉姨娘将历年的份例规整一遍,又将后院的一些杂乱琐事交给蓉姨娘。

不过几日功夫,蓉姨娘就瘦了整整一圈,眼下也是一片乌青。

傅沅再见着蓉姨娘的时候,眼中的诧异也是忍不住的。

傅沅微微福了福身子,叫了声姨娘。

蓉姨娘避了避,只受了她半礼,脸上露出几分亲近来。

“今个儿姑娘怎么过来了?不帮着老太太抄写佛经了?”

这两日,府里人人都知道,四姑娘得了老太太喜欢,被老太太留在了宁寿堂,在宁寿堂的耳房住着,每日去佛堂抄写佛经。

听着蓉姨娘的话,傅沅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都抄完了,老太太怕我闷着,叫我回来了。我就想着有几日没来给母亲请安了,就一路过来了。再说,五妹妹还病着。”

说这话的时候,傅沅脸上带着几分诚恳和认真,蓉姨娘一愣,转而却是露出一丝笑意来。

“姑娘孝顺,太太怕是高兴都高兴不过来。”

蓉姨娘引着傅沅朝屋里走去,不经意道:“这几日五姑娘病着,太太心情不大好。”

傅沅点了点头,随着蓉姨娘走了进去。

刚一进去,傅沅就闻到一股浓浓的中药味儿,傅沅听说,黎氏这两日头疼的毛病又犯了,一直喝着药,和老太太告了假,没过去请安。

陶嬷嬷站在软榻前,伺候着黎氏喝药。

见着傅沅和蓉姨娘进来,陶嬷嬷才低声对着黎氏道:“太太,四姑娘来给您请安了。”

听着陶嬷嬷的话,黎氏这才抬起头来,见着傅沅,眼底几分厌恶一闪而过。

傅沅缓步上前,福了福身子恭敬地道:“给太太请安。”

黎氏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起来吧,怎么有空过来了,不在老太太跟前儿伺候?”

黎氏的话中带着几分嘲讽和不喜,她的话音刚落,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诡异起来,站在那里的丫鬟婆子全都屏气凝神,微微低着头,手里的动作也放轻了几分,生怕惹得太太动怒。

听着黎氏的话,傅沅面色平静,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来,微微一笑,温声道:“祖母叫我抄写的佛经抄完了,知太太头疼的毛病又犯了,就想着过来看看。”

不等黎氏开口,傅沅又带着几分担心道:“太太可请过大夫了,大夫怎么说?”

她这话出来,蓉姨娘忍不住想笑,却又顾及着黎氏的面子,没敢笑出来。

她还是头一回知道,四姑娘竟是这样的性子。

姑娘家面子薄,若是换了旁人,兴许就红着眼,觉着委屈了。偏四姑娘还能将黎氏的话接下来,说自己过来,是一片孝心,将黎氏那番讽刺的话挡了回去。

四姑娘可真是个妙人,怪不得一回府就得了老太太喜欢,这几日还叫她留在宁寿堂里抄写经书。

这样的体面,府里除了大姑娘傅娅以外,谁都没有过。

蓉姨娘看了黎氏一眼,带着几分奉承道:“四姑娘一片孝心,不怪老爷喜欢。”

黎氏心里像是吞了一只苍蝇一样,想要发作,却是挑不出傅沅半分错处来,半天才挤出一抹笑意来。

“你这样有孝心,你父亲知道了也高兴。”黎氏说着,对着傅沅指了指下头的绣墩,道:“坐吧。”

傅沅谢过,这才上前坐了下来,问了问黎氏头疼可好些了,说了一会儿话后,又对着黎氏道:“五妹妹这几日可好些了?我带了上回大伯母送来的金疮药,里头加了薄荷,治疗红肿最是有效。”

傅沅说完,不等黎氏开口,就站起身来,福了福身子带了几分不安道:“母亲恕罪,我知五妹妹心里恼我,不愿意见我,可到底是一房的亲姐妹,便是有些误会总要说开些为好。”

傅沅说着,带着几分不安看了一眼坐在软榻上的黎氏。

黎氏怔了一下,眼中有些诧异,半晌才对着傅沅道:“去吧,你们姐妹相处得好,你父亲也高兴。”

黎氏说着,对着一旁的陶嬷嬷道:“你带四姑娘过去吧。”

“是。”陶嬷嬷应了一声,上前几步,对着傅沅道:“姑娘请随老奴来。”

傅沅对着黎氏福了福身子,才跟着陶嬷嬷出了正房,朝耳房那边去了。

陶嬷嬷不着痕迹看了一眼傅沅,心里不是没有感慨,比起五姑娘来,四姑娘真是个懂事又极懂规矩的。

哪怕她心里知道四姑娘来这一趟并非出自真心,也挑不出一丝的错处来。

难怪老爷、老太太都喜欢四姑娘。倘若五姑娘能有四姑娘的三分,也不会惹得老太太动怒,罚她跪祠堂了。

陶嬷嬷在心里叹了口气,领着傅沅到了耳房。

廊下的小丫鬟见着二人,忙福了福身子,叫了声“奴婢给四姑娘请安。”

说着,帮着傅沅打起帘子,引了她进去。

屋子里浓浓的中药味儿,扑进鼻中,陶嬷嬷引着傅沅进了内室。

傅沅刚一进去,就见着靠在迎枕上身着一身月白色小衣的傅珍,她脸上带了几分苍白,整个人看起来消瘦了几分。

见着傅沅进来,傅珍眼中露出一丝恼意来,才想发作,就想到几日前陶嬷嬷来看她说的那些话。

因着她将傅沅推倒,父亲责怪母亲没教导好她,将管家的权力分给了蓉姨娘。

她若再不安分些,父亲只会更不喜她,反倒叫傅沅和蓉姨娘得了好处。

这样下去,母亲也会恼了她。

想着这些,傅珍将心中的不快压了下来,小声叫了声:“四姐。”这声四姐叫的心里格外的委屈,她不知道为何祖母和父亲都喜欢傅沅,因着傅沅,叫她罚跪了祠堂。

这几日她病着,父亲竟是一次都没过来看她,甚至都没派个人过来问上一句。

傅沅见着她叫了声四姐就低下头去,气氛变得有些尴尬起来,只上前几步,在床边的小杌子上坐了下来。

“妹妹的病可好些了?”

听傅沅这样问,傅珍点了点头,突然出声问道:“听说这两日四姐在祖母的宁寿堂住着,帮祖母抄写佛经?”

陶嬷嬷端着茶过来,正好听到傅珍问这句话,手中的茶盏微微晃了晃。

五姑娘别是又管不住自个儿的性子,心中嫉妒,难为起四姑娘来。

不等傅沅开口,傅珍却又是道:“姐姐真是有福气,叫妹妹羡慕得很。我字写得不大好,往后四姐若是得空,可否教教我?”说这话的时候,傅珍语气中带了几分亲近之意。

“之前都是妹妹不对,不该失手将姐姐推倒,姐姐原谅我可好?”

傅珍说着,竟是伸出手来摇了摇傅沅的胳膊,语气中带了几分撒娇的味道。

寿辰

见着傅珍突然对她撒起娇来,傅沅忍不住嘴角抽了抽,不由得抬起眼来,重新看向了自己这个五妹妹。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傅珍是真的知道错了,知道敬重她这个姐姐了?比起这个,傅沅更愿意相信这只是小姑娘家在祠堂里罚跪后受了委屈,痛定思痛,便学会了后宅生存最基本的技能,心里恨极了她这个姐姐,面儿上也要叫人瞧出亲近来。

傅沅微微一笑,对着傅珍点了点头:“你若想学,就抽空去蕙兰院去,跟着我一起练字。”

听傅沅这样说,傅珍愣了一下,没想到她答应的这么轻易,脸上随即露出一抹欢喜来。

“那妹妹就谢过四姐姐了。”

说着,就叫丫鬟给傅沅上了茶,两人闲聊了几句,见着丫鬟代梅端着熬好的中药进来,傅沅这才起身告辞。

“妹妹好生养着,我先回去了。”说完这话,傅沅对着傅珍笑了笑,转身出了耳房,陶嬷嬷亲自将她送了出去。

送走傅沅后,陶嬷嬷才转回来,就见着丫鬟代梅出了耳房。

“怎么不伺候着姑娘喝药?”陶嬷嬷见着她,忍不住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