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之前府里的人还观望着不知老太太对刚回府的四姑娘到底是个什么心思,昨个儿五姑娘被罚跪祠堂,府里的人便都知道了,虽说四姑娘养在淮安侯府多年,老太太心里还是疼爱四姑娘的。

不然,也不会生了那么大的气,叫五姑娘罚跪祠堂了。

这些年,老太太念佛,对晚辈更是慈善几分,府里的少爷小姐们犯了错,多半罚抄几遍书或是禁足,罚跪祠堂还是头一回。

“祖母可起来了?”傅沅叫那丫鬟起来,出声问道。

“起来了,姑娘在这等会儿,容奴婢进去通传。”那丫鬟说着,见着傅沅点头就转身进了屋子。

一会儿功夫,就从屋里出来,引着傅沅走了进去。

“姑娘请。”

傅沅进去的时候,只祖母周老太太和大丫鬟青馥在。

周老太太坐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一串佛珠,听到脚步声,这才睁开眼睛。

“孙女儿给祖母请安。”傅沅上前几步,福了福身子恭敬地道。

“起来吧。”周老太太见着她,脸上带了几分笑意,开口道。

“不是说你伤了胳膊,这几日不必过来请安,偏你还来了。”老太太说着,又问她胳膊上的伤可还疼得厉害。

傅沅听了,摇了摇头:“不碍事,只是正好戴了镯子,镯子碎了才不小心割伤了,大伯母和太太她们都送了药,今个儿就不疼了。”

傅沅说着,看了老太太一眼,迟疑了一下,才福了福身子道:“方才孙女儿起来,听屋里的丫鬟说五妹妹昨晚在祠堂晕倒了?”

周老太太听她说这事儿,眼底微微闪过些什么,视线落在她的身上,点了点头,带着几分恼怒道:“她这性子,若不好好管束,迟早带累了咱们侯府的名声。”

“祖母顾及府里名声不错,只五妹的性子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扭过来的,与其叫她罚跪伤了身子,倒不如请个嬷嬷收收她的性子。孙女儿觉着,这事情得慢慢来。”

“哦,她不敬你这个姐姐,你倒是替她求情?”周老太太盯着傅沅道。

眼药

“哦,她不敬你这个姐姐,你倒是替她求情?”周老太太盯着傅沅,眼底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

听着老太太这话,傅沅思忖了片刻,才低声道:“孙女儿这些年住在淮安侯府,才刚回来五妹定是有些不习惯。虽说我也有些生气,可到底是一房的姐妹,五妹再有什么不是,孙女儿也要顾及着她的身子。”

傅沅迟疑了一下,才又道:“再者五妹若是因着孙女儿跪伤了身子,太太也会责怪孙女儿。孙女儿才刚回府,实在不想因着自己,平白生出好些事来。左右都是自家姐妹,相处的日子长了,情分自然就有了。”

她这番话说的诚恳认真,周老太太听了,心中的一丝疑心也消散了下去,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来。

“好,难为你能顾忌着姐妹之情,想着府里的体面。”

傅沅听着,轻轻松了一口气,不等老太太开口,就带着几分急切道:“那五妹妹......”

见着她这般着急想替傅珍求情,周老太太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对着一旁的丫鬟青馥道:“你去一趟祠堂,就说我免了五丫头后两日的罚跪,这几日就在屋里好好反省。”

青馥听着周老太太这话,应了一声,福了福身子转身退了出去。

老太太招了招手,笑道:“来,到祖母这儿来。”

傅沅缓步上前,走到老太太跟前,脸上带了几分不安。

瞧着她脸上的神色,周老太太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怜惜。都说淮安侯府待四丫头好,可到底是住在别家,哪里能真的处处都如意了。如今回到府里,竟是又要受这样的委屈,她知道,这孩子心里清清楚楚的,只是顾着宣宁侯府的名声,不想将事情闹开了。

自然,也是替她这个当长辈的想着,不想叫她跟着担心。

周老太太伸出手来摸了摸傅沅的头,带着几分怜惜道:“我知你是个懂事的,往后若有什么不如意的,都来和祖母说,别一个人藏在心里。”

“是,孙女儿谢过祖母。”傅沅乖顺地应道,一双清澈的眸子里带着几分孺慕,眼底还有几分湿意,却是强忍着没将眼泪落下来。

周老太太看在眼中,愈发觉着傅沅这个孙女儿懂事的厉害。原本就是嫡亲的孙女儿,哪里有不疼的。不过是长久不在府里住着,心里便不大记挂,感情上也比不过自小在她身边长大的大姑娘。可如今傅沅人回了府里,又是个懂事乖巧的,想着她这些年寄人篱下的难处,便更多了几分怜惜。

“你既回来了,等过几日我寿辰,也好叫外头的人瞧瞧除了娅丫头外,我还有个嫡亲的孙女儿,这般乖巧懂事。”

听着周老太太的话,傅沅不好意思脸红了一下。

卫嬷嬷见着,抿嘴一笑,道:“四姑娘面薄,老太太就别打趣四姑娘了。”

周老太太听着,忍不住笑出声来,傅沅也跟着笑了。

这个时候,她才发觉府里几位姑娘都没来给老太太请安,便忍不住问道:“大姐姐她们怎么还没来,可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听着她的话,老太太只说道:“昨个儿我睡得有些晚,今早就派了人传话说是叫她们不必过来请安了,你来得早,传话的丫头怕是还没到。”

听着祖母这话,傅沅心中哪里不明白,老太太是想看看她会不会过来给傅珍求情。

也是,要不然怎么一大早怀青她们就听到消息,说是傅珍在祠堂里昏倒过去了。

傅沅看了老太太一眼,有些不好意思道:“祖母昨晚没睡好,不妨再歇上一会儿养养神,孙女儿这就回去了。”

周老太太听了,点了点头:“我歇上一会儿,你也别这么快回去,听说你字写得好,便替我抄上几篇佛经吧。”

傅沅听着,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几分笑意来。

青馥扶着老太太进了内室,卫嬷嬷才上前几步,笑着对傅沅道:“姑娘随老奴去静心堂吧。”

傅沅知道静心堂是祖母平日念经礼佛的地方,她跟着卫嬷嬷出了正屋,走过一条回廊,进了一道垂花门。

“老太太定是喜欢姑娘,不然也不会叫姑娘帮着抄写佛经,府里几位姑娘,平日里只大姑娘有这样的体面呢。”卫嬷嬷笑着引了傅沅进了垂花门,往东走去。

只一会儿功夫,就到了。

静心堂和老太太平日礼佛的小佛堂不同,是在宁寿堂后花园的东侧,迎门是两盆珐琅花树,紧接着是四棵木珊瑚树,然后有铜鎏金五供和珐琅象鼻鼎炉及珐琅塔各一对,之后便是佛堂的主要供奉了:正中紫檀木雕刻的单檐歇山顶的三连佛龛,龛内供奉佛像。左边是金胎四臂观音菩萨,右边是金胎文殊菩萨,中间是释迦牟尼佛,佛龛前有供案,案上供奉佛、菩萨、八宝、香池、供碟等物品。

屋内燃着檀香,几缕透过窗户缝隙的阳光射进幽静的佛堂里间,将那端放在贡桌上的香炉里,缕缕升腾而起的檀香照耀的纤毫毕现。

“姑娘请。”

佛堂往里拿椴木雕花欢门罩隔开,里边一间当作书房用。

傅沅跟在卫嬷嬷的身后走了进去,里头摆着一张檀木雕花长桌,上头摆着一摞佛经,铺好的宣纸洁白明亮,一旁的小香炉里燃着檀香,袅袅升起。

卫嬷嬷上前,从书桌上拿出一本法华经,递到傅沅手中。

“等过完寿辰,老太太要到寺院祈福上香,才想着多抄几卷法华经,平日里都是大姑娘帮着抄,如今姑娘回府了,老太太跟前儿又多了个出力的。”

卫嬷嬷说着,就叫着丫鬟端了水盆进来,伺候着傅沅净手,以表对佛祖的敬重。

“你在屋里伺候着姑娘。”卫嬷嬷吩咐了那丫鬟一句,才对着傅沅道:“那老奴就先回老太太跟前儿了。”

“嬷嬷慢走。”目送卫嬷嬷出了屋子,傅沅才走到檀木雕花书桌后。

“奴婢替姑娘研墨。”丫鬟春南上前,伺候着研起墨来。

傅沅对着她笑了笑,从一旁的笔架上摘下一支笔来。

......

沉香院

“奴婢见过老爷。”

黎氏坐在桌前,听到外头丫鬟的请安声,脸色变了变,忙从座上站起身来,迎到了门口。

“老爷。”见着傅呈修进来,黎氏上前几步,福了福身子请安道。

黎氏眼底都是青色,未拿脂粉掩盖,一看就是一整晚都没睡好的样子。

傅呈修看了她一眼,问道:“昨晚可是没睡好?”

“老爷,太太因着五姑娘的事情......”不等黎氏开口,站在一旁的陶嬷嬷便出声道。

陶嬷嬷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黎氏呵住,不敢再继续说了。

陶嬷嬷见着傅呈修坐在软榻上,才扶着自家太太上前坐了下来。

黎氏坐下后,看了傅呈修一眼,自责道:“老爷定也听说了昨日的事情,都是妾身没管教好她,才将她养成如今这样的性子,老爷若责怪,就怪妾身好了。”

“妾身身子不中用,没能替老爷生个儿子,连珍儿也没管教好。”黎氏说着,捂着嘴咳嗽了几声。

傅呈修听到这话,只抬了抬手,看着她一眼,出口的话却叫黎氏心里凉了一片:“珍丫头既犯了错,跪几日祠堂长长记性也好。”

陶嬷嬷见着黎氏止不住咳嗽,忙上前拍了拍她的后背,担心道:“太太,您喝口茶吧。”

说着,又对着坐在那里的傅呈修道:“老爷,老奴说句不该说的话,五姑娘再有错,也是个姑娘家,祠堂里阴冷的厉害,五姑娘身子娇弱哪里能受得住。”

“昨个儿夜里,五姑娘就晕倒了,老奴想派人过去瞧瞧,被太太拦住了,说是平日里没管教好五姑娘,如今老太太怎么责罚都不为过,总要叫五姑娘得了教训知道怕了,往后敬着四姑娘这个姐姐才是。”

“四姑娘才刚回府,五姑娘从没和四姑娘相处过,拗着性子也在情理之中。老奴劝太太,叫太太去宁寿堂和老太太求情。太太说事关姑娘们,她当长辈的出面反倒是不好,四姑娘大度懂事,不会见着五姑娘罚跪祠堂而不管的。老奴知太太说的没错,五姑娘性子温和,又最是孝顺懂事,可这会儿都没见着......”

陶嬷嬷的话还未说完,就见着自家老爷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搁在桌上,脸色也阴沉了下来。

陶嬷嬷噎了一下,不敢再开口了,脸上也带了几分苍白。

不等傅呈修开口,外头就传来一阵吵闹声,黎氏皱了皱眉,对着身边的大丫鬟翠夏道:“出去看看,出什么事了,外头这样吵。”

翠夏听了黎氏的话福了福身子退了出去,一会儿功夫却是面带难色进了屋里,支支吾吾道:“回太太的话,是,是闵嬷嬷送五姑娘回来了,说是四姑娘一早就去了老太太那里求情,老太太才免了五姑娘后两日的责罚,叫五姑娘回太太这里禁足反省。”

翠夏的话音刚落,黎氏的脸色就蓦地一变,站在一旁的陶嬷嬷也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这个时候,傅呈修却是站起身来,看了黎氏一眼,道:“你说沅儿不替珍姐儿求情,这会儿又是怎么回事?”

“你既身子不适,就少受累些,往后叫蓉姨娘帮着管理后院的事吧。”傅呈修说完这话,看都不看黎氏一眼,就大步走出了沉香院。

黎氏的脸色愈发难看了几分,身子一软,就跌坐在了地上。

遭罪

见着黎氏跌倒在地上,陶嬷嬷忙走上前去,将她扶了起来。

“太太。”

这个时候,陶嬷嬷想不出什么话来宽慰自家太太,想起老爷方才看她的那个了然中带着几分寒意的眼神,她后背就忍不住一阵发寒。

不等陶嬷嬷开口,外头就有丫鬟进来,小声道:“太太,五姑娘还昏迷不醒,太太可要过去看看。”

那丫鬟在屋外犹豫了许久,方才见着老爷冷着脸出去,哪里能不知这个时候太太心情定然不好。

可五姑娘还昏迷着,她们总要请个大夫过来看看,到底,这些年太太膝下只五姑娘一个亲生的,便是五姑娘犯了错,也不至于真的放手不管了。

那丫鬟的话音刚落,黎氏就带着几分恼怒道:“看什么,她整日里给我惹事,连老爷都厌弃了她,我只当没她这个女儿。”

方才傅呈修听到傅珍被抬回来,连一丝关心的表情都没露出来,更别说是去看了。

黎氏看在眼中,哪里是不怪傅珍沉不住气,讨不了自己父亲的喜欢。

黎氏眼中满满都是迁怒,俨然是觉着傅珍犯了错,才惹得傅呈修这般,要叫蓉姨娘分了她管家的权力。

“太太。”陶嬷嬷拉了拉她的袖子,对着她微微摇了摇头,才对着身旁的大丫鬟翠夏吩咐道:“你去请个大夫进府,替五姑娘瞧瞧。”

说完,又看了站在那里的小丫鬟一眼,道:“你先去耳房照顾着五姑娘,五姑娘病着,不该说的什么话都别说。”

那丫鬟听出陶嬷嬷话中的意思,重重点了点头,应了声是,就转身退出了屋子。

“奴婢这就去请大夫进府。”大丫鬟翠夏见着陶嬷嬷扶着自家太太坐在软榻上,这才出声道。

黎氏点了点头,翠夏才福了福身子,退了出去。

见着翠夏出去,陶嬷嬷才忍不住道:“太太方才万不该说那样的话,若是不小心传到五姑娘耳朵里,难免伤了母女情分。”

这些年,她哪里看不出来,太太心里,对五姑娘一点儿都不上心,说句不好听的,因着难产伤了身子的事情,太太心里还有几里不快,更是迁怒到了五姑娘身上。

不然,这些年怎么会对五姑娘疏于教导,任五姑娘由着自己的性子,如今倒要老太太来管教。

之前兴许没事,如今四姑娘回府了,这一对比,旁人眼睛里看到的,都是五姑娘霸道任性,容不下自己的姐姐。

长此下去,太太有的烦心。

听着陶嬷嬷的话,黎氏怔了一下,眼中也露出几分后悔来。

到底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哪里能一点儿也不顾着她的面子。

见着自家太太脸上的神色,陶嬷嬷便开口道:“老奴扶您去耳房瞧瞧五姑娘去,昨个儿跪了一夜,五姑娘自小娇养着,哪里能受得了这样的苦。”

黎氏点了点头,从软榻上站起身来,带着陶嬷嬷出了正房,朝耳房那边去了。

才一出去,廊下站着的丫鬟婆子忙福了福身子,给黎氏请安。

“请太太安。”

一行人鱼贯进了耳房,屋子里伺候的丫鬟见着黎氏和陶嬷嬷进来,忙叫了声:“太太。”

“姑娘怎么样了?”黎氏抬了抬手,叫那丫鬟起来,随口问道。

听着黎氏的话,那丫鬟脸色变了变,带着几分哽咽道:“姑娘虽还没醒,可膝盖处有伤,嘴里一直喊疼,奴婢看了,姑娘膝盖肿的厉害。”

这丫鬟叫做代梅,是傅珍身边的大丫鬟,主子受了老太太责罚,没了体面,如今膝盖更是因着跪了祠堂伤着了,这要落下个什么病根儿,她这当奴才的往后也不好过。

“哭什么,还嫌外头的人看笑话不够。”黎氏没好气看了她一眼,就朝内室走去,陶嬷嬷也跟着走了进去。

刚一进去,就见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脸色有几分苍白,低声呓语的傅珍。

丫鬟们已经给她擦了身子,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绣花小衣,膝盖处露了出来,红肿不堪,还有些许的血迹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