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嬷嬷一听,脸上的笑意便怎么都掩饰不住:“是下月初三,不求姑娘能给她体面,若是姑娘能派个人去喝杯喜酒,略坐一坐,粘粘喜气,就是她的福气了。”

又说了几句,卫嬷嬷才福了福身子,告辞离开。

等到卫嬷嬷离开,怀青忍不住道:“老太太这是不放心姑娘,叫人盯着姑娘。”

“只是,奴婢总觉着卫嬷嬷并不想和您结仇,话里话外都存了几分示好。”

傅沅听了怀青这话,也点了点头,她如何察觉不出来,只是不知道卫嬷嬷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想来想去,只能想到是因着那九龙玉佩的缘故。

兴许,卫嬷嬷觉着,往后有求到她头上来的时候,所以才私下里示好,甚至嘱咐了青馥那些话。

这样也好,身边跟着个时时都观察着你的一举一动的丫鬟,换谁谁都不自在,卫嬷嬷嘱咐过了,也免得她还得想法子将人支开,平白得罪了人。

她虽不怕事,也不会将一个丫鬟放在眼中,可少一事总比多一事要好,省得烦心。

第二天一大早,怀青早早就将自家姑娘叫醒了,等用过早膳后,就去了老太太的宁寿堂。

傅沅进去的时候,傅萱她们也都来了。

听老太太说傅沅要跟着宋二公子一起去广寒寺上香,都不由得露出几分诧异来。

虽说两家定了亲,可到底人还未嫁过去,如此举动,实在有些不合规矩。

只是转念一想,又想到了那宋二公子的性子来。

这样一个人,做出这样不合礼数的事情来,倒也不叫人觉着意外。

只是,姑娘家总是胆小害羞的,最怕人议论的,这样跟着一块儿去,还不知有多纠结。

傅萱和傅珺看着傅沅的目光就带了几分担心:“这宋家公子怎么如此行事,四妹妹还未嫁过去,旁人见了还不知怎么议论呢。”

老太太看了傅珺一眼,微微皱了皱眉,只开口道:“没那么多忌讳,两家都定亲了,再说,是去寺庙,又不是别的什么地方。”

老太太的话音刚落,一旁的傅珍就带着几分笑意道:“可不是这话,只是那宋二公子乃是南阳王爷最疼的儿子,性子又是那样的。说是去寺庙了,您答应了。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一时有了兴致,就带着四姐去别处玩,叫人看见了还以为是咱们宣宁候府的姑娘不懂规矩,举止轻浮。”

第93章 无尘

“举止轻浮”四个字刚落下来,屋子里的气氛就变得有些诡异起来。

傅沅察觉到众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突然轻笑一声,朝着傅珍道:“既然五妹妹这么说了,那我总不能真的坏了咱们宣宁候府的名声。”

傅沅说着,对着身后的丫鬟怀青道:“你去门口等着,就说我今个儿身子不适,不能陪宋二公子去广寒寺上香了。”

傅沅一句话,就叫老太太变了脸色,在座的人谁也没有想到,平日里最是大度的人,今个儿竟然这般不好说话。

屋子里站着的丫鬟婆子,也全都带了几分诧异看了过来,只是经历过之前那九龙玉佩的事情,倒也不觉着十分奇怪了。

四姑娘惹了老太太的嫌,五姑娘又不是她的亲妹妹,自然不用处处忍让着了。

再说了,这泥人都有三分性儿,五姑娘方才那“举止轻浮”四个字,着实有些过了。

这若是换了别的姑娘,听着这话早就面上挂不住,哭着求老太太做主了。

四姑娘是见着老太太不吱声,所以才逼着老太太出手了。

果然,老太太听了傅沅的话,虽皱了皱眉,却是转头对着一旁的傅珍训斥道:“好了,什么轻浮不轻浮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还不向你四姐姐认错。”

傅珍听着老太太的话,脸色变了又变,不知自己是哪里错了,明明方才她说那番话作践傅沅的时候,老太太分明也是看着傅沅笑话的。

这会儿,傅沅使性子耍赖,老太太不责骂傅沅,却是训斥她不懂规矩,叫她向傅沅认错了。

傅珍虽然心里不愿,可见着老太太脸色阴沉的样子,又不敢忤逆,只好从坐上站起身来,对着傅沅福了福身子,小声道:“我一时说错了话,四姐姐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说完这话,傅珍就难堪地低下头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傅沅陪不是,她哪里还有一丝颜面,心里头恨极了傅沅,盼着陶嬷嬷早些动手,叫傅沅落得和谢氏一样的下场。

傅沅看着傅珍不情愿的样子,没有大度的开口叫起,而是对着老太太道:“五妹妹犯错可不是一回两回了,若是每回都轻轻翻过去,陪个不是就算罚过了,五妹妹怕是记不住教训,还会再犯。不如罚五妹妹在屋里抄《女戒》百遍,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再出来见人。”

被人欺负到头上,傅沅没理由不欺负回去,更别说,这个人还是一向和她不对付的傅珍了。

众人听着傅沅的话,全都朝老太太看过去,如预料中一般,老太太点了点头,道:“就依着你的意思吧。”全然看不到傅珍脸色难堪,紧咬着嘴唇又气又恨的样子。

说完这话,老太太又对着傅沅道:“时候也不早了,叫青馥跟着你去门口等着吧,早些动身,赶晚上就回来了。”

傅沅知道老太太是一分钟也不想见她了,正好她也不愿意待着,叫人当观景来看,听着这话,便应了声是,福了福身子退出了宁寿堂。

刚到了二门处,就见着一辆黑漆齐头平顶的马车停在那里,一个身着青色衣裳的男子站在马车前,见着傅沅出来,便掀起车帘对着里头说了一句话。随后,傅沅就见着宋淮砚探出身子来,伸出手要拉她上去。

傅沅犹豫了一下,就踩上了脚凳,伸出手来抓住他的手。

他的手指修长,手心处却有着厚厚的老茧,猛一用力,就将傅沅拉上了马车。

怀青见着自家姑娘和宋二公子乘了同一辆马车,心里虽觉着有几分不妥,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和青馥上了后头的一辆马车。

马车缓缓驶出宣宁候府,到了朱雀大街上,过了城门朝郊外驶去。

广寒寺距离京城并不远,只用了约莫一个时辰的工夫,就到了寺院门口。

宋淮砚先下了马车,又朝傅沅伸出手来,傅沅早就习惯了这样的举动,所以没有多想,就探出身子去。

哪能料到,某人不由分说,径直拦腰将她抱在怀中,走了几步,才将她放了下来。

傅沅又羞又恼,连脖子里都有些发热,狠狠瞪了某人一眼,这寺庙清净之地,他竟敢做出这样不规矩的事情来。

若是被人看到了,传了出去,他脸皮厚不放在心上,她还要做人呢。

傅沅心虚之下,朝四周看了过去,这才发现,这寺庙周围,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冷冷清清,只有风吹过落叶的飒飒声,哪里有要开坛讲经,香客云集的样子,明明,这香客只有他们一行人。

傅沅心里诧异,张了张嘴刚想开口,就听宋淮砚道:“进去吧。”

宋淮砚说着,就抬起脚来,进了寺院里。

傅沅迟疑了一下,也跟着走了进去,这一进去,才发现这寺庙很大,幽深宁静,空气中有股无处不在的檀香,却并不刺鼻。

正中广场的佛坛上,侧身睡着一座卧佛,面东背西,头南而足北,一手微曲托头,一手平伸置于腿上,双腿直伸,而且面部五官端正,眼睑微瞌,慈祥安静,如静修入定之神态,仔细体味,似有匀细鼻息相闻,其天生妙成,让人叹为观止。

即便傅沅并非信佛之人,心中也少不得有些震慑之感。

广寒寺以大雄宝殿为正殿,大雄宝殿周围苍松入云,古碑如林,身临其境,给人一种深山古刹、清静幽雅、空灵之感。

傅沅和宋淮砚到了正殿,就有一个身着青袍,看样子只二十多岁的僧人候在那里,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

“无尘大师已等候两位施主多时,请。”

傅沅这才明白过来,宋淮砚是特意带她来见无尘大师的。

傅沅心中忐忑,双脚像是粘在地上一样,许久都迈不开步子。

“施主请。”

傅沅听着这僧人的话,不知为何竟跟着走了进去,大殿内坐落着三座佛祖,安详宁静,左边墙上贴着一个大大的“静”字,一个身着□□,年近古稀的老僧人坐在下头的蒲团上,诵着佛经。

佛经传入耳中,竟叫人觉出几分平静来,傅沅忐忑的心也跟着安静下来。

在那小僧的示意下,傅沅和宋淮砚在不远处的两个蒲团上坐了下来。

无尘大师足足念了一个时辰的经,才睁开眼来,将挂在手中的紫檀佛珠放在桌上。

“两位施主,听老衲诵经有何感悟?”

无尘大师方才所诵的乃是释迦摩尼的《百业经》,是一部讲述因果的佛经,傅沅虽不知无尘大师为何挑了这百业经来诵读,脑子里却是不由得回想起那个梦来。

虽不是前世今生,她时常做那个梦,想来也有因果之理。

傅沅不是信佛之人,却也由不得揣测起无尘大师诵这《百业经》的缘由来。

难道,无尘大师佛法高深,真能洞悉万物,看出她的来处来。

不等傅沅开口,无尘大师便朝她这边看过来,看了许久,在傅沅快要按捺不住时,突然轻声叹了口气:“施主心不静,则意乱,若心静,则云散。”

“既来之则安之,何必计较前尘过往,扰乱施主心神。”

话音传入耳中,傅沅的心猛地跳动一下,抬起眼来朝无尘大师看去,却见着对方已经闭上眼睛,拿起手中的佛珠低声诵起经来。

傅沅虽有心细问,见着无尘大师再无开口之意,也只好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随后才意识到,方才无尘大师的话,也被宋淮砚听在了耳朵里。

她下意识朝某人看去,却见着宋淮砚并无诧异,只是看着她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叫人看不明白的味道来。

直到两人出了大殿,耳边才传来他的轻笑声。

“既来之,则安之。沅儿是从何处来?是人?是妖?还是别的什么?”

宋淮砚一句话,就叫傅沅愣在了那里,直到看到他眼底的那丝戏谑时,才明白他这不过是句玩笑话。

“若是妖,你还敢娶进门吗?”傅沅却是忍不住出声问道。

宋淮砚愣了一下,随即扬了扬唇角:“若是妖,沅儿也太不尽职了,怎么身上一点儿妖的魅气都没?”

“难不成,是只未通人事的小妖?仅仅是修成了人形?”

傅沅哪里想到他竟会说出这番轻浮的话来,一时脸一红,没好气瞪了过去,之前的那些紧张和不安全都烟消云散了。

她并未看到,在她转过身去的时候,宋淮砚眼中的那些深思和诧异。

没有在广寒寺多停留,从大殿中出来,两人就坐上了马车,朝山下驶去。

明明,来的时候是专门来上香的。

这会儿却是连一炷香都没上,果然只有宋淮砚这样性子的人才能做得出来。

第94章 事发

到傍晚的时候,马车才在宣宁候府的门前停了下来。

目送傅沅进去,宋淮砚才上了马车,出了朱紫巷。

第二天一大早,宋淮砚才刚起身,就见着燕九从外头进来,脸上有着少有的凝重。

“说吧。”宋淮砚挥了挥袖子,将伺候梳洗的人全都遣了下去。

“少爷,无尘大师昨晚圆寂了。”燕九说完,就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来。

“这是慧安师傅派人送来的。”

宋淮砚伸手接过信,打开信封,里头只放着一张满是檀香味的纸,上头简简单单写着一个“恕”字,却叫人无法理解其意。

宋淮砚眼睛盯着那字看了良久,才丢进了不远处的炭盆里。

纸张掉落,转瞬就成了灰烬。

“收拾东西,明日就动身吧。”

“是。”燕九应了声是,转身退了出去。

傅沅并不知无尘大师圆寂的事情,从广寒寺回来,就整日待在映月阁看书,或是闲来做上几针绣工,眼看着就要到年底了,距离她及笄的日子也愈发近了,万嬷嬷经常说要在出嫁前绣好嫁衣,虽然府里的绣娘不少,可还是自己一针一线绣着更显诚心,如此,老天爷也会眷顾,叫她嫁人后一切安稳,得夫君喜欢。

傅沅虽然并不信这些,却也听话的腾出时间来亲自绣嫁衣。

转眼就进了腊月里,这天傅沅才去了淮安候府看望外祖母回来,刚一踏进映月阁,万嬷嬷便着急道:“姑娘,方才老爷从宫里回来,就铁青着脸去了沉香院,老奴琢磨着,多半是出事了,要不您过去看看,正好今日您还没给黎氏请安。”

傅沅听了,脑子里隐隐闪过一个怀疑来,只是,又觉着不大可能。

明明陶嬷嬷还没有动手,她们也没有抓住黎氏和陶嬷嬷的任何把柄。

傅沅带着怀青一路去了沉香院,才刚走到门口,就听着里头一阵痛哭声:“老爷,老爷明察,是有人陷害妾身,妾身从未下毒害过姐姐。”

傅沅听着黎氏的话,哪里还能不明白,母亲当年被黎氏害死的事情被父亲知道了,所以父亲才会这般震怒。

傅沅抬脚进了院里,一眼就见着跪在地上脸色苍白的黎氏,黎氏的左脸红肿,清晰的巴掌印落在眼中,叫人觉着分外的狼狈。

平日里的黎氏总是高高在上,周身都透着一股贵气,何曾有这样不堪地跪在地上苦苦解释的时候。

所谓恶人自有天收,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见着傅沅进来,黎氏的脸上闪过一抹难堪来,任谁被继女看到这样的情景,脸上都挂不住。

可是到了这会儿,黎氏只怕当年的事情被揭发出来,傅呈远从此便恨毒了她。

“老爷,您到底是听哪个乱嚼舌根,才找妾身兴师问罪,恨不能要杀了妾身?”

傅呈远原本就在气头上,在见着傅沅进来的时候,愈发阴沉了几分。

若不是黎氏害死了念娘,他们的女儿怎么会小小年纪就借住在淮安候府,寄人篱下吃了那么多的苦。

如今,这毒妇还想着要对沅儿动手。

若不是今日下朝,有宫人将他叫住了,私下里给了他那些证据,他竟不知黎氏是这样心很毒辣之人。

傅呈远将视线移到陶嬷嬷的身上,从袖子里拿出一封血书来,扔到陶嬷嬷脚下。

陶嬷嬷见着满目的红字,先是瑟缩一下,接着才哆嗦着手将那血书捡了起来,刚看了几下,脸色就骤然惨白,人也一时呆住了,满眼都是不敢置信。

“不,老爷,这......”

“浣衣局的闫嬷嬷被人揭发藏有前朝寒冰散,受刑不住,将过往罪行全都交代了,你可还有什么说的?”

陶嬷嬷哆嗦着身子,心中痛苦不堪,可是顾忌着黎氏这个主子,到底不敢吐出一个字来。

“李家庄,印哥儿,不用我再多说了吧?”傅呈远看着陶嬷嬷,一字一句满是寒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