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嬷嬷听着印哥儿二字,脸色剧变,哆嗦着身子,跪爬到傅呈远脚下。

“老爷开恩,老爷开恩,都是老奴听太太的吩咐做下的歹毒之事,老爷千万不要迁怒印哥儿。”

这印哥儿,乃是陶氏亲生的儿子。当年,陶嬷嬷和同乡的宫中侍卫有私,暗地里怀了孩子,费尽心思将孩子生了下来,藏在了浣衣局,这浣衣局的闫嬷嬷当年进宫的时候承过陶嬷嬷的情,被她救过性命。就偷偷将孩子藏在木盆里,通过护城河送出了宫外,二人里应外合,将这孩子送到了老家李家庄去,这些年,陶嬷嬷怕害了那孩子,一次都没回去过李家庄。

那孩子已经大了,是个庄稼汉,老实巴交,倒一点儿都不像是陶嬷嬷生出来的孩子。

陶嬷嬷一句话,就叫黎氏变了脸色,她哪里能想到,陶嬷嬷背地里竟还有这般的过往。

一时,愣在那里,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陶嬷嬷的一番话不止是黎氏,老太太、大太太张氏和傅沅全都愣住了。

谁也没有想到,陶嬷嬷从未嫁过人,竟还生过一个儿子。

“老爷,当年郡主常来府里,日久生情,便对您生了爱慕之心。见着谢夫人日子和美,您又敬她爱她,这才起了心思,将寒冰散下在了谢夫人常喝的六安瓜片中,这毒无色无味,谁都瞧不出来,不到半年,谢夫人的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大夫们都说谢夫人是生四姑娘的时候伤了身子,落下了病根儿,又着了风寒将病全都引了出来,这才拖着一直好不了,直至病逝。”

“老爷,当年老奴也是蒙了心,想着若是跟着郡主出了宫,便有可能偷偷回李家庄去,哪怕是远远看上一眼印哥儿,也就心满意足了,这才犯了大错。”

短短几句话说出来,黎氏辩无可辩,只猩红着眼朝陶嬷嬷扑了过来,一旁的婆子见着黎氏这样,忙伸手将黎氏拖住了。

傅呈远冷冷看了黎氏一眼,对着管家吩咐道:“扶郡主进去,郡主病重,就在沉香院安心静养吧。”

傅呈远一句话,就决定了黎氏往后的命运,在这府中,黎氏失了恩宠,又做出这样阴狠歹毒的事情来,谁还敢当她是个主子。若不是顾忌着宫中的太后娘娘,黎氏的下场怕比这都惨。

只是,瞧着二老爷的脸色,事情怕没那么容易就算了。

傅呈远见着黎氏被拖进屋里,对着老太太点了点头,又看了傅沅一眼,就径直走出了沉香院。

老太太看了众人一眼,开口道:“都回去吧,这事情不准乱传,别坏了咱们宣宁候府的名声。”

“是。”众人应了一声,大太太张氏扶着老太太走出了院子,三太太她们也跟着走了出去。

院子里,只留下了傅沅和丫鬟怀青。

她朝屋里看了一眼,带着怀青走出了院子。

黎氏被禁足在沉香院,到底是瞒不下去,只是后宅之事,到底是因着傅呈远一句因病静养,便堵住了众人的嘴。

不过隔了两日,傅珍终于觉出几分不对来,设法打听了消息,知道事情的经过,当下就愣住了,手一松,手中的书便落在地上。

“我去求父亲。”

见着她站起身来,大丫鬟代梅忙阻止道:“姑娘不可,老爷如今将太太禁足,您千万别再惹老爷厌恶了。”

“奴婢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些年太太何曾真的关心过姑娘,到了这个地步,姑娘该想着如何自保才是。”

傅珍听着这话,脚下的动作停了下来,眼中露出几分犹豫来。

黎氏是待她不甚亲近,可不管怎么说,她都是她的生母。在这宣宁候府,除了她,她还能靠谁?

傅珍哆嗦着嘴唇,一下子抓住代梅的手,道:“咱们想法子出府去,进宫去求太后娘娘,只要太后娘娘肯开口护着母亲,父亲就不敢处置母亲。”

那丫鬟一听,哪里肯应下,若是被老爷发现了,她不知落到何种下场。

“姑娘万万不可,这时候府里的人看的紧,姑娘您怎么出府去?再说了,没有牌子,您也进不了宫,见不到太后娘娘。”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只能是有一步算一步了。不管怎么说,姑娘身上流的都是老爷的血,总归是傅家的血脉,即便是太太被老爷厌恶了,姑娘您总归还是当主子的。千万要沉住气,别再惹老爷生气了。”

第95章 疑心

听了代梅的话,傅珍眼底露出几分迟疑来,良久,才重新坐了回去。

代梅见着自家姑娘歇了心思,心里虽是松了一口气,可眸子里的忧愁和不安一点儿也没消散。

二太太被老爷厌恶,还不知落得什么下场。她们这些在五姑娘跟前儿伺候的人,往后在这府里怕也如那刚进府的小丫鬟了。

这主子没了风光体面,下头的人自然连腰杆儿都直不起来,生生等着叫人作践了。

代梅心中忧愁,面色凝重,转身退出了屋外。

一连半个月,黎氏都没踏出沉香院一步,怀青打听到消息,说是黎氏闹过几回,将屋子里的东西全都砸了,下头的人回禀了傅呈远,只得到不冷不淡四个字:“不必理会。”

如此,又过了几日,黎氏知道再闹也无济于事,便也没了力气。

这一日傅沅才用过午膳,就听到外一阵吵闹声,傅沅皱了皱眉,才想叫怀青出去看一看,就见着傅珍掀起帘子,不顾惜蕊的阻拦从门外进来。

“姑娘,五姑娘说要见姑娘,奴婢劝不住。”

傅沅看了傅珍一眼,又对着惜蕊挥了挥手,叫她退了下去。

见着惜蕊退出去,傅沅才将视线落在傅珍身上。

傅珍脸色苍白,不等傅沅开口,就上前一步突然跪在了傅沅的脚下。

她突如其来的动作谁都没有料到,傅沅见着她跪下,脸色微微一变,开口道:“妹妹何必这样,我可担不起妹妹这一跪。”说着,就叫怀青将傅珍扶起来。

傅珍却是阻止了怀青的动作,眼泪刷的一下就落了下来:“四姐姐,之前都是我的错,求你在父亲面前求情,不要和母亲和离,叫母亲回魏安侯府去。”

傅沅听着傅珍的话,不禁愣住了,这事儿她是一点儿都不知道。

见着傅沅愣住,傅珍开口道:“今个儿下朝后,皇上将父亲留下,问起了寒冰散的事情来,父亲将母亲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全都回禀了,还恳请皇上允准和离,叫母亲大归,回魏安候府去。”

“四姐姐,父亲这是想母亲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母亲自幼在宫中长大,那魏安候又是过继来的,哪里能容得下母亲。”

傅珍想过最坏的结局,不过是将黎氏关在沉香院一辈子,或是送到寺庙里陪伴青灯古佛。

她没有想到,父亲竟会这么狠。而皇上,竟也允准了。

“求四姐姐劝劝父亲。”

傅珍泪流满面,给傅沅磕头道。

傅沅听万这些,才明白过来,见着傅珍痛哭的样子,却是一点儿恻隐之心都没。

落到今日这样的下场,都是黎氏咎由自取。

那闫嬷嬷私藏寒冰散,被掌印太监搜查出来,抓了个正着,由此才牵连出陶嬷嬷和黎氏来。

皇上过问,父亲难道能替黎氏瞒下来?父亲心里,是巴不得将黎氏千刀万剐呢。

如今想来,父亲提出和离,将黎氏送归魏安候府,也是折中之计。

当年是皇上赐婚,如今黎氏虽做出这般错事来,父亲总要顾及着皇上,不能将她这些毒辣阴狠之事叫世人知晓。

傅沅看了傅珍良久,摇了摇头:“妹妹回去吧,长辈们的事情,你我都不该过问。”

“再说,太太做的那些事情,足以叫父亲一封休书休了她,如今和离,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既然当日做了阴毒之事,就该料到有今日才是。”

傅珍听着傅沅的话,一时怔住,脸色惨白,摇了摇头,眸子里满是恨意和屈辱:“我就知道,你不会帮我的,你恨不得父亲将我赶出府去,一辈子也碍不着眼。”

傅珍说完这话,狠狠看了傅沅一眼,便一下子站起身来,跑出了屋外。

“姑娘,奴婢一早就猜出老爷不会留黎氏在府中的。如今皇上亲口过问,老爷恳请二人和离,将黎氏送归魏安候府,总算是有个结果了。”怀青走上前去,眼中带了几分欣喜。

她没有想到,老爷竟会想出这个法子来。比起一封休书休了黎氏,将她送归魏安候府更能折辱她。

黎氏向来因着太后娘娘的庇护,又是郡主的身份,就觉着比旁人都高上一等。

如今,叫她回那魏安候府去,还不知怎么被人作践了。

只是,这回黎氏出了这样的事情,怎么慈安宫那边儿竟是一点儿动静也没?

怀青能想到的,傅沅自然也想得到,只是谁都琢磨不透太后的心思。

慈安宫

太后坐在软塌上,手里拿着供词,看完之后,视线便落在皇帝的身上。

“罢了,终归是哀家没教好她,她既是从魏安候府出来的,如今就叫她回去吧。”

皇帝应了一声,又陪着太后说了几句话,就起身离开了慈安宫。

见着皇帝离开,太后才将桌上的茶盏挥落在地上,脸色很是难看。

大宫女含玉上前,将地上的茶盏捡了起来,使了个眼色叫殿内伺候的人全都退了下去,这才上前一步,跪在了地上。

太后看了她良久,才出声道:“这年纪大不中用了,连跟前儿的人都糊弄起哀家来了。”

太后一句话就叫含玉变了脸色,含玉磕了个头,道:“奴婢不敢,这些日子太后身子不好,太医说了切勿劳神、心绪起伏,免得加重太后的病情。”

太后听了含玉的话,脸色微微缓和了几分,看了她一眼才又问道:“和哀家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含玉听了吩咐,忙将事情的原委回禀了太后:“奴婢听说是有人告发浣衣局的闫嬷嬷暗藏阴私之物,掌印总管派人来搜查了,搜查出了前朝宫中的秘药寒冰散,就将人带到慎刑司去审问了。那闫嬷嬷受刑不过,就交代出了陶嬷嬷和平淑郡主来,说是当年宣宁候府二房的夫人谢氏就是被郡主下了这寒冰散,才坏了身子,早早就病逝了。”

太后听了,眸子里闪过一抹异色。

当年谢氏的事情她心里头是起了疑心的,只是到底念着黎氏自幼丧父丧母,是在她宫里养大的,便没有追究。

她也没想到,那毒竟会是寒冰散。

先帝在时,便严令宫中私藏此物,违者立斩不赦。

黎氏自幼在她身边长大,不会不知道这些规矩,胆子着实是太大了。

太后心里头虽依旧有几分不忍,可到底还是不想因着黎氏和皇帝起了嫌隙。

“这事情怎么会这么凑巧,那掌印太监一查就查到了?”在宫中多年,太后是个精明的,总觉着这事情透着几分古怪。

这一件件下来,竟像是专门冲着黎氏去的。太后琢磨不透的是,这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魏国公府已经没了,如今的魏安候府不过仅存几分体面,皇帝没理由还要对黎氏动手。

可是,皇帝又为何过问这事?难道,仅仅是因为这寒冰散的事情牵扯到了黎氏,而黎氏又是自幼在她慈安宫长大的。

太后叹了一口气,对着跪在地上的含玉道:“罢了,起来吧。”

“是。”含玉站起身来,迟疑了一下,才小声问道:“太后,若是郡主递牌子求见,太后可要见见?”

虽是和离,可黎氏哪里愿意回到魏安候府去,少不得要求太后娘娘做主。

听了含玉的话,太后皱了皱眉,半晌才开口道:“她自己酿的苦酒,自己喝下去吧。哀家年纪大了,管不了那么多。”

等到晚间的时候,太后还是叫了得力的嬷嬷进来,吩咐她暗地里去查,看看能不能查出些什么来。

沉香院

黎氏坐在窗前,屋子里昏暗的烛光打在窗户上,映出一张苍白消瘦的面容来。

不到一个月的工夫,黎氏全然不复往日的端庄贵气,整个人就像是没了精气神一样,眼底满满都是死寂。

身上穿着的还是那件湖绿色绣牡丹花褙子,只是几日未洗,不免有些褶皱。

“太太。”丫鬟翠夏拿着披风上前,给黎氏披在身上。

“时候不早了,奴婢扶您歇下巴。”

自打上午傅呈远离开沉香院,太太就一直坐在窗前,整整大半天都没说话。

明日,魏安候府的人就来接太太回府了,太太这副模样叫人看见,可不是愈发看低了太太。

翠夏想着,轻轻叹了口气,心里也一阵堵得慌。

这些年太太是做过许多错事,可她瞧的明白,太太是因为求而不得,被老爷冷落才一日日扭曲了性子。

这些事情,老爷未必不知道。

只是,因着当年谢夫人的事情,老爷再无可能原谅太太了。

如今太太落到这个地步,之前奉承巴结的人,全都不见了,饮食起居竟只剩下她一个人在身边伺候了。

第96章 落幕

第二天一大早,魏安候府的当家夫人姚氏便乘了马车来宣宁候府,刚一进府,就被闵嬷嬷请去了宁寿堂见老太太。

一路上,魏安候夫人姚氏几欲开问闵嬷嬷,话到嘴边又全都咽了下去,到底没失了体面,和一个奴才打听什么。

只是,这心里头怎么想怎么觉着堵得慌,昨晚宫里传来一道口谕,说是平淑郡主大归,叫她这候夫人将人接到府里来。

任凭她使了多少银子,都没能从传话的太监口中问出些什么来,那太监离开后,她琢磨了一下午,整晚都没合上眼。

她这魏安候夫人的身份本就像是捡来的,如今这平淑郡主大归,也不知安的什么心。

别到时候人一住进来,外头就有人嚼舌根,说她平淑郡主才是他们魏安候府正儿八经的主子。

姚氏心里嘀咕着,过了一会儿工夫,就跟着闵嬷嬷到了老太太所住的宁寿堂。

因着天冷,廊下的小丫鬟都穿了厚厚的袄子,藕荷色袖子边上绣着花,看那体面一点儿的,脚下穿着一双鹿皮靴子,姚氏见了不由得有些感慨起来,明明都是候爵,宣宁候府家大业大,处处都透着富贵之气,虽低调,却是难得的能叫人瞧进眼中。

她们魏安候府,也就前两年还风光些,如今只剩下个空壳子了,偌大的侯府,里里外外都要银子,竟逼得她将嫁妆动用了不少。

旁人看着体面,哪知只是外头的风光。

“老太太一早就等着了,说是天寒地冻,倒要劳烦夫人亲自过来一趟。”说话的是老太太跟前儿的大丫鬟青馥,就是方才姚氏见着脚下踩着鹿皮靴子的那个,见着闵嬷嬷领着姚夫人进来,便笑着迎上前去,打起了帘子。

又对着一旁的闵嬷嬷道:“嬷嬷有事就先下去忙吧。”

闵嬷嬷应声出了院子,青傅便领着姚嬷嬷进了屋子。

因着天冷,屋子里燃着上好的红罗炭,夹杂着淡淡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