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太太坐在软塌上,手里拿着一串佛珠,默念着什么。

“老太太,魏安候夫人来了。”

听到传话声,她才抬起头来,将手中的佛珠放在桌上,客气道:“这一路天寒地冻,累你专门来这一趟了。”

老太太说着,请魏安候夫人坐下。

很快,就有丫鬟端了茶水和点心上来。

茶是上好的明前龙井,入口醇香,轻抿一口,香气便在唇齿间弥漫开来。

见着姚氏喝了几口茶暖了暖身子,老太太才说起了正事来。

“原本是我们家的家事,当年得皇上太后恩典,才使郡主下嫁府里,我们一家都感念皇上隆恩。只是这些年,世人也知道郡主入府多年,除了五姑娘外,未曾诞下子嗣来。我们倒不觉着怎么,只郡主因此郁结于心,竟一连吃了多年的药,如今身子骨也不大好了。若为了子嗣赔上郡主的性命,倒是我们的不是了。如今郡主有心思大归回魏安候府,太后皇上也都允准了,这才请了夫人过府来接人。”

周老太太一番话真真假假说下来,姚氏即便心里知道有假,却也只能点头称了声是。

只是,因着心中疑惑,到底是忍不住问道:“这郡主大归,好好养着身子,说起来也算是喜事。只是,老夫人有一处不知,我们魏安候府看着表面风光,可上下几百号人的嘴,都要吃饭穿衣,着实有几分难处。这郡主回了府里,这吃穿用度不知道要如何安排?”

“我们有心体面些,不叫郡主受了委屈,可常言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老爷虽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可不过是个闲职。如今迎了郡主回去,就怕郡主一时不适应,反倒叫人说我们老爷接了这爵位,却是不能将郡主照顾周到,平白生出那些个闲话来。”

老太太活了大半辈子,哪里能不明白姚氏这是根本就不想将黎氏接回府去。这话里话外的难处,都差点儿要说他们魏安候府连锅都揭不开了。

老太太皱了皱眉,想了想开口道:“这各家有各家的难处谁都知道,按理说郡主是自小在太后的慈安宫长大,若是太后怜惜,将她接回宫里去旁人也不敢说什么。如今太后不发话,想来是上了年纪,更想过清清静静的日子。”

老太太没有直接回答姚氏的话,却是一句话将姚氏点醒了。

老太太的意思,是黎氏失了圣心,又失了太后这个依靠,才不得已回她们魏安候府去。

若是这样,她就安心多了。

她就怕,接回个祖宗来,处处要供着她。

如今既是这样,全当是养个闲人了,他们魏安候府再难,也不缺一口饭吃。

姚氏心里的疙瘩落到了地上,瞧着有些时候了,便辞了老太太去了沉香院。

大冷的天,沉香院里只一个伺候的人,姚氏被翠夏迎进了屋里。

刚一进去,就觉着一阵寒气直渗进骨子里。

黎氏坐在软塌上,手里拿着一盏茶喝着,不远处摆着炭盆,里头放着上好的红箩炭,竟是没有点着,任由这屋子里冰天雪地的冷。

姚氏心中诧异,眉头皱得更紧了,看这样子,这平淑郡主别是精神不对了。要不然,这宣宁候府怎么像是丢开包袱一样恨不得她下一秒就离开府里呢。

丫鬟翠夏见着姚氏脸上的神色,心里头咯噔一下,忙上前小声叫了声:“郡主。”

这两日,黎氏听不得太太二字,翠夏便只称一声郡主。

殊不知,这声郡主落在姚氏耳中,觉出几分刺耳来。黎氏落到如今这般夫家嫌弃,太后皇上都不眷顾的地步,竟还端起郡主的架子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这郡主有多尊贵呢。

姚氏想着,说话便也没了客气,开口道:“妹妹也知道今个儿我是来接你回府的,府里虽比不得宫中和这宣宁候府,不过有我吃穿,也少不了妹妹的。妹妹交代交代,这会儿就动身吧,别耽搁了时辰,我府里还有好些事情要忙呢。”

姚氏的话音刚落,黎氏的脸色便陡然阴沉起来,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姚氏被她的目光吓了一跳,一想到黎氏如今的处境,腰杆儿又直了起来,阴阳怪气道:“怎么,妹妹如今落到这个地步,还想和我这嫂嫂抖郡主的威风?这人呀此一时彼一时,过往滔天的富贵恩宠,说没也就没了,谁叫妹妹你没那个命,享那一辈子的福呢。”

“要我说,妹妹没替傅老爷生出个儿子来,就是这火气太大了,老天爷呀都不给妹妹这机会。”

姚氏原先当候夫人之前不过是个市井之人,什么话都敢说,这些年因着身份改了不少,可内里并不和寻常人家的侯门夫人一般有涵养。

这一番话说出来,无异于是在挖苦嘲讽黎氏,黎氏如何能忍耐,手中的茶盏想都没想就朝姚氏扔了过来。

因着是在气头上,黎氏用了很大的力气,直接就打在了姚氏的额头上,眼见着鲜血流淌下来,丫鬟翠夏一时慌了神,忙叫人回禀了老夫人,叫老夫人派人请了大夫过来。

等到老夫人请了大夫过来的时候,姚夫人已经被黎氏撵出了屋子,外头天寒地冻,额头上的鲜血立马就凝固住了,看起来骇人得很。

一见着大太太张氏陪着老太太过来,姚氏就开口嚷嚷道:“这是要杀人了,这么厉害的小姑子我们魏安候府可不敢接回去,免得日后一句话不对付,就要拿刀砍了我。”

姚氏不顾脸面嚷嚷开,弄得在场的张氏和老太太都没了颜面,老太太冷冷看了过来,只开口道:“不是听说,昨个儿宫里来人去魏安候府传了皇上的口谕吗?”

“怎么,夫人这是不将皇上的口谕放在眼中?”

老太太短短两句话,就叫姚氏噎在了那里,脸上也一阵红一阵白,别提有多难看了。

老太太见着姚氏哑口无言了,就对着一旁的大夫吩咐道:“你给姚夫人瞧瞧,别真出了咱们宣宁候府,落下什么病根儿来,叫外头的人说我们宣宁候府欺负人,将人给打伤了。”

老太太说着,又隔着门对着里头的黎氏道:“我知道你是想叫远儿来这儿见你,只是你们夫妻情分已尽,见了不如不见。”

“如今到了这个地步,就多替珍丫头想想吧,别叫她因着你这当娘的,这辈子都不得她父亲喜欢。你要强了几十年,如今强赖着不走叫人看了笑话,可不更难看。”

傅呈远和黎氏闹了这些日子,老太太早就心烦了,再加上她向来看不惯黎氏这个儿媳妇,见这些日子太后一句话也没过问,自然知道她是失了太后恩宠,说话便直白了许多,也点到了黎氏的痛处。

果然,老太太这话说完不久,门吱呀一声就开了。

黎氏走的时候,带走了当年太后给她准备的那些嫁妆,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沉香院就空空荡荡,连个人影也没了。

傅沅听到黎氏回魏安候府之前还闹了这一场的时候,只轻轻叹了口气,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得罪了姚夫人,黎氏在魏安候府的处境可想而知。

只是,黎氏向来高傲,做出这事情来倒也不叫人觉着奇怪。

傅沅没有想到的是,才过了三日,魏安候府就传来消息,说是黎氏吞金自尽了,最后的遗书里,是求太后给傅珍这个唯一的女儿许门好亲事,别叫她受了委屈。

事情一传到府里来,傅珍当下就晕过去了。

只一日的工夫,京中就传的沸沸扬扬,说是魏安候夫人折辱平淑郡主,将人给逼死了。

消息传到宫中,皇上龙颜震怒,当即就要下旨削了魏安候的爵位,将人流放黔州。最后还是看在已故魏国公的情分上,才网开一面,只削爵,不流放。

黎氏的事情落下帷幕,竟叫人生出几分揣测来,只是任凭心中如何揣测,谁都不敢随意议论皇上一句。

转眼就到了年底,傅沅收到了宋淮砚的一封信,信中寥寥几句,却叫傅沅红了脸:“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待我回京,娶你可好?”

第97章 相救

饶是某人的书信只有短短几句话,却叫傅沅红了脸。

万嬷嬷在一旁见着自家姑娘自接到信之后脸上就露出羞涩的神色来,心中很是宽慰。

她活了大半辈子,如今总算是熬出头了。

黎氏吞金而死,三少爷和四姑娘往后能平平安安的,再不用受其拿捏暗害,她便是死了,也能到地下去见夫人了。

万嬷嬷端着茶走上前去,开口道:“姑娘,方才老爷身边的小厮来过了,说是今年各处的年礼叫姑娘看着准备些。”

傅沅听了,点了点头,想了想才又问道:“不是后院的事情都是蓉姨娘管着吗?”

万嬷嬷听了,脸上露出几分无奈来:“姑娘太抬举蓉姨娘了,她素日里虽体面些,可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妾室。”

“老奴听说,老太太张罗着给老爷再娶个继室呢,只老爷自己不松口,说是姑娘眼看着要成亲了,三少爷也自己能照顾好自己,别再进了新人,闹得府里不得安宁。”

“老太太生了好大气,这两日老爷去宁寿堂请安老太太都没见呢。”

听了万嬷嬷的话,傅沅很是有几分感慨,经过黎氏的事情,父亲是再也不想叫这后宅不宁了。

只是,她更深知在这朝代,总不能后院连个当家太太都没,这遇上红事白事,总不能叫父亲亲自出面张罗。

所以,无论早晚总是要有新人进门的。

看出自家姑娘的心思,万嬷嬷宽慰道:“姑娘尽管放宽心,即便老爷要娶新太太进门,也定是个温柔贤淑的,不会折腾出事情的。”

傅沅点了点头,拿起桌上的茶盏喝了起来,才喝了几口,就听着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丫鬟进来回禀:“姑娘,三姑娘来了。”

傅沅才刚抬起头来,就见着三姐姐傅珺从门外进来,身上穿着一身藕绿色绣着梅花的小袄,脚下是一双鹿皮靴子,手里拿着铜錾花八宝纹手炉,一进来就开口道:“就知道这大冷的天儿妹妹不爱动弹,我就过来陪妹妹说说话,免得妹妹你闷坏了。”

听着傅珺的话,傅沅笑着站起身来,叫丫鬟接过傅珺解下来的披风,拉着她坐在了软塌上。

“姐姐这话说的,好像我一步都不迈出屋子似得,只是这两日我偶感风寒,怕过了病气罢了。”

傅珺一听这话,就笑着道:“妹妹这话不实,我可看不出妹妹哪点儿像是病了的样子。”

傅珺说完这话,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盏喝了一口,才压低了声音道:“这两日老太太屋里已经发落了两个丫鬟了,听说那个叫冰儿的,跪在雪地里一个时辰,生生将腿给跪坏了。”

傅沅听着傅珺的话,微微挑了挑眉,这事情她是知道的,只是不知老太太为何大冷的天还这么大的火气。

“姐姐可知道些什么?”傅沅笑着开口道。

傅珺点了点头,意味深长道:“老太太着急,自然是急东宫的大姐姐,妹妹这几日闷在屋里,怕是对外头的事情一点儿也不知道,前几日皇上准了太子立崔氏为侧妃的折子,如今这东宫里,可有两位侧妃。”

“老太太还盼着什么时候大姐姐能一举诞下皇孙,宠冠东宫呢,如今大姐姐却和崔侧妃平起平坐,老太太气的连饭都吃不下了。”

傅珺说完这话,轻轻叹了口气道:“大姐姐也是个可怜人,可这京城里哪个不知,大姐姐当初嫁到东宫去,老太太是一个“不”字也没有。如今,倒跟着着急了,也不知大姐姐知道了心里会怎么想。”

“左右和咱们不相干,咱们只尽了孝道,别叫人挑出错来就是了。”傅沅对傅娅是否得宠的事情一点儿也不关心,只要事情不牵扯到她就行了。

傅珺见着她不敢兴趣,只将话题移开来,说起了府里别的事情来。

“五妹妹的病好些了,只是人瘦了一圈,也不爱说话了,虽说平日里气她,这会儿倒真生出几分同情来。”傅珺说着,轻轻叹了一口气,拿起手中的茶盏喝了起来。

到中午的时候,两人一起用了饭,傅珺才告辞出了映月阁。

见着她离开,傅沅忍不住道:“自打黎氏去后,三姐姐性子好像变了许多,之前她哪里会说这些流言蜚语。”

万嬷嬷正好听见她这话,摇了摇头开口道:“三姑娘呀是被黎氏压得太狠了,生生没了天性。姑娘别听三姑娘嘴上这么说,这两日五姑娘病着,旁人都离得远远的,三姑娘好心去了两回,还送了些补品和药材。”

“三姑娘呀,和蓉氏一样,都不是能够狠得下心来的。”

“要不然,老奴也不会叫姑娘和三姑娘交好。您瞅瞅,自打黎氏去了,二姑娘见着五姑娘,那可真是像见着地上的泥一样,丝毫都不将五姑娘放在眼中。”

“不过倒也不怪她,这些年五姑娘任性霸道,有好几次得罪了二姑娘,专挑着二姑娘庶出的事情说事儿,虽是堂姐妹,又怎么能不记仇呢。”

万嬷嬷说着,迟疑了一下,又开口道:“姑娘,咱们要不要再送些补品和药材过去?”

傅沅听了,摇了摇头:“五妹妹如今最恨之人就是我,别浪费东西了。”之前为着场面送过去的,不都被傅珍剪碎了扔在地上踩在脚底下。

既然傅珍不领情,她又何必当这个好人。

左右,这府里人人都知,她和傅珍一直都不对付。场面上应付过了,也没人会多嘴说些什么。

万嬷嬷听了,应了声是。

“老奴也是这样想的,只是怕老太太知道了,拿这事情责怪姑娘。”

如今府里谁不知道,老太太愈发难伺候了,随便一件事情,就能拿来发作。

姑娘虽眼看着要嫁人,也不好被老太太责怪了落了脸面。

万嬷嬷看了眼自家姑娘的脸色,知道姑娘不在乎这些,便也歇下了心思没有再劝。

一连半个月,傅沅都在忙年礼的事情,哪家的礼重些,哪家的礼轻些,一家家安排下来,不比前世忙工作的时候轻松。

万嬷嬷怕她累坏了身子,特意交代膳房的人每日做了营养的吃食来,变着花样的拿到屋里劝着傅沅吃下去,半个月下来,傅沅不仅没有累瘦,还胖了一圈,之前因着回府瘦了的那些都长回来了。

傅沅捏了捏自己的脸颊,还未开口,就听万嬷嬷笑着道:“姑娘别觉着胖一些就是胖了,老奴早就觉着您之前还是太瘦了,借着这机会补补,等嫁到王府去才能开枝散叶,诞下子嗣。”

万嬷嬷一句话说的傅沅愣住了,说不出是尴尬还是羞涩。

“我知道姑娘脸皮薄,可老奴这是实话,这哪家的新娘子嫁过去,不是要有了子嗣才能地位稳固。那宋二公子虽待姑娘好,可这事情也不会有例外,姑娘还小想不到这么多,老奴就该替姑娘往长远里想。”

“再说,那陆王妃不是个好相与的,姑娘早些诞下子嗣,往后在王府里也好过些。”

见着傅沅不说话,万嬷嬷只当她是害羞了,转身忙别的事情去了。

傅沅见着万嬷嬷离开,无奈摇了摇头,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靠在软塌上看了起来。

天色渐黑,丫鬟怀青进来小声道:“姑娘,时候不早了,奴婢伺候您歇下吧。”

傅沅正看在兴头上,摇了摇头,先叫怀青下去睡了:“你先去吧,我一会儿再歇息,不用进来伺候了。”

怀青深知她的性子,只说了句姑娘注意自个儿的身子,免得万嬷嬷明个儿起来念叨,便福了福身子转身退了出去。

傅沅又看了会儿书,才走到桌前,准备吹了烛灯。殊不知,才刚走过去,就见着窗帘后一个漆黑的影子。

傅沅心一提,差点儿就叫出声来,那人却是从窗帘后出来,傅沅定睛一看,竟是多日未见的宋淮砚。

不等她开口问,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儿就冲入鼻中,宋淮砚一个踉跄,就朝她这边倒来。

傅沅眼疾手快,忙上前将他接住,扶着他在床上坐了下来。

细看之下,才发现他肩膀受了伤,血已浸湿了大片,一支箭从末端折断,血不停流出来,看着有些发黑。

傅沅活了两世,都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双腿不禁有些发软。

好在脑子没跟着吓愣了,从卧房的抽屉里拿出平日里她最是宝贝的那个药箱来。

打开之后,将里头的药瓶全都拿了出来,顿时一股药箱弥漫开来。

大概没有想到她一个小姑娘的闺房竟藏着这么多珍贵的药,宋淮砚竟忍不住低笑一声,将傅沅拉到他跟前:“看来是老天爷的意思,叫你救为夫一命。”

宋淮砚说着,嘴里就吐出一口鲜血来,傅沅也顾不得许多,将解毒的药丸放到他口中,又拿了桌上的温水灌了下去。

许是那药真的格外贵重,吃下去一会儿就有了效果,肩膀处的血终于是止住了,傅沅才松了一口气,不料宋淮砚握住她的手放在断箭处,沙哑着嗓子道:“听话,□□。”

第98章 伤口

傅沅听着他的话,被他放在断箭处的手微微一颤,心里头倒吸了一口寒气。

这样□□,确定不会失血过多出事吗?

见着她眼中的怀疑,宋淮砚不可察觉勾了勾唇角,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匕首来,吩咐道:“箭里头有倒刺,将伤口切开,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