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现在好吗?身体不知道石头康健如昔。阿喜…她现在又怎么样了呢?

正文 四十一 母 妹 一

阿福的担心算是白担心了,昨天见着朱平贵还惦记母亲与阿喜如何了,结果一大早

天刚亮,阿喜与娘雇着辆大车,就已经到了王府的侧门前了。

阿福正替李固梳整头发,用的就是那柄李固送她的…嗯,定情梳子。

一听瑞云回说门口有两个妇人,自称是她母亲妹妹,阿福的手就慢慢停下来了。

李固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扬声吩咐瑞云:“请朱夫人朱姑娘到西花厅。”

瑞云答应一声去了,李固指尖在她手掌上轻轻摩挲两下:“见家里人有什么好胆怯?该是她们怯你才对。”

阿福把他的头发挽了起来,手指异常灵活,口气有点赌气:“我不和你说。”

李固低声笑一声:“你不说,我怎么能明白?”

阿福把一根老竹兰花簪替他绾上,揭去搭在他肩上的覆巾,才低声说:“娘是买妾填房,我是妾生女,阿喜是大娘生的,打小我不觉得,爹在的时候待我们都一样。爹一不在,娘马上自己再低一头,我也跟着低了两头…要不这么着,阿喜在夫家也不会闯大祸了。”

“今日她得和你低头了,怎么着,你受一礼也该当的。”

“算了吧,我才不图受礼,不添堵就好。娘惯会抹眼泪,有理也抹没理也要淌三行,茶说不定不用,帕子一定要备上两三条。”阿福对镜子看看自己,把早上紫玫替她戴上的双鸾双衔寿桃镂花镶红宝石的钗子摘下,换了碧玉簪,再看看深航,没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了,才说:“我娘我妹,你就不用见了,好生在屋里哄孩子吧。”

李固一笑,拱手说:“是,谨遵娘子吩咐。”

阿福很想白他一眼,这个人越来越没有当初那副芝兰秀佩金堂玉马的气派了。

呃,所以说,距离产生美——两口子都睡到一个被窝里了,要有你打呼他脚臭之类的小毛病也就都掩盖不住了,哪还美的起来。

可是阿福看着他,气派虽然没有了,距离也没有了,是看着他的时候心里却越来越甜蜜踏实。

有他撑着,阿福觉得自己也底气十足了。

到了西花厅门前,这股底气都没消。

紫玫跟着阿福进了西花厅。

她知道阿福出身不过平民人家,屋里两个既然是娘家母亲和妹子,向来不会很富贵,不过进屋看时,那个上了年纪的穿着的确不怎么富贵,可是那个年纪轻的却是一身大红绣缎衣裳,头上戴着左右四根重花金簪,还有两鬓各一团的红绢纱花。别说紫玫吃了一惊,就是阿福也诧异的脚下一顿,还以为哪里跑出一只花锦鸡来。阿福头上除了一根金铰链缠发外,就是那枝碧玉簪了,连步摇都没戴,身上也就是一件藕荷色的斜襟宫装,下头是白纱阔摆的裙子,和阿喜一比,真是素的不能再素简的不能再简了。

阿福还没有迈步,另一边也来了人。

杨夫人来了。

她穿着一身青莲色宫装,脸容肃穆,阿福对她向来十分敬重,先招呼了一声:“夫人来了。”

杨夫人却下巴扬起,朗声说:“淑人与会家人,我须在场。”

她平时对阿福和李固两个人没上没下的说话举止一概不问,今天突然冒了出来,阿福心里微微一热,说:“是我思虑不周。夫人请进。”

杨夫人昂着头先进了花厅里,坐在右首边头一个椅子上。。

紫玫被杨夫人的举动弄的愣了神,回过神来急忙搬了个圆给阿福,却放在恰局中的位置上,离那母女两人近些。奇-[书]-网看起来是不如杨夫人坐椅子更气派有地位。

阿福打量母亲,她看起来也比一年前分别时候显得苍老了一些,眼角额头上的皱纹都显得更深了,穿的还是一件旧时做的衣裳。这衣裳质料还好,平时阿福娘也是不会穿的,也就是过节见客时穿穿。

被杨夫人那双不怒自威的眼一扫,阿福娘朱氏和阿喜两个的胆气就缩了一截,照着刚才进来时那个长的挺好看的内官的吩咐,屈膝说:“见过淑人。”

看着母亲在自己面前屈膝行礼,阿福觉得心口像有个钩子猛的扯住了向下揪拽,刚想起身,一旁杨夫人不紧不慢的说:“免礼,设座吧。”

一旁小丫头又搬过来两个圆凳。

阿福目光从朱氏的身上移到阿喜身上,顿时觉得两眼刺的像小针扎的一样,急忙又把目光移回来。

她记忆中的阿喜原来的形象早已经淡薄了,去山上两年多,中间只回过一次家,和阿喜也没说上几句话。印象中,那个清秀伶俐的小姑娘的形貌慢慢淡去,留下的是这个看起来光鲜艳丽到刺眼的形象。

丫鬟奉茶上来,平时家中用的,不过青瓷白瓷,今天端上来的却是彩描填漆富贵牡丹的盖碗。这碗阿福见是见过,可还是头一次见杨夫人真拿出来喝茶。

阿福觉得鼻子微微发酸,不过这可不是因为见了亲娘了。

说实在的,这个亲娘实在不够亲。

杨夫人实在是个妙人,阿福能与李固相识,是因为她,能相伴,也是因为她,能最后被太后首肯和李固相守也是因为她。现在她不知道怎么应对,杨夫人就不动声色的来给她撑场面。

但杨夫人怎么知道她娘家人来的?是刘润去搬的救兵还是李固递的消息?阿福一时猜不着,可是猜不着又有关系?

茶端上来了,朱氏与阿喜当然不能喝,那茶热了些,就是端在手里也嫌热,但几案离得远,又不能走过去把茶先放下等下再喝,一直捧在手中,秋老虎的天气,一会儿额上就出了汗。这倒不是杨夫人或是茶房的人存心,而是从李固入夏以来贪凉拉过一次肚子,什么凉饮冰瓜酸梅汤都在太平殿绝迹,自然更不会在新王府再现踪迹。平时饮得喝的统统都是热的。立秋了更热,反正递到李固手上的时候绝对不烫不凉就行。这是杨夫人的严令。所以今天上来的这也是热茶。

阿福的娘朱氏还好,阿喜的粉却擦的有点多,额上一出汗便用帕子去抹,三抹两不抹粉就花了。她本来画的是时下最流行的蛾眉,颜色浓,结果一晕…简直不能看了。

正文 四十一 母 妹 二

杨夫人点个头,一旁海兰便过来说:“朱姑娘,天时热,随我去洗把脸吧。”

海兰与海芳一样是杨夫人亲手调教出来的,

阿喜虽然来时胆气十足,现在却莫名的缩了不知多少截下去。这屋里哪个人的首饰也没有她多,粉没有她重,衣裳没有她鲜亮,可是个个都比她更像贵人。

不,原本…这些人就都是贵人。

自己就是再装饰粉饰,也比不过。

她看了朱氏一眼,起身随海兰出去。

转了不知道几个弯,满眼的花树亭台也看不过来,海兰领着她进了一间房,让小丫头倒水预备,轻声说:“我服侍朱姑娘净面吧。”

“不用不用。”

阿喜挽起袖子,就着水盆洗脸。那盆清水没洗两下就成了一锅面汤了。不等她抬起头小丫头又换了一只盆上来,继续洗。

洗干净的脸的阿喜倒还是一张清秀脸,看起来比刚才顺眼多了。

海兰示意一旁的小姑娘把面脂和粉盒什么的捧给她,阿喜摇了摇头。

刚才进门的时候阿福看不清她,她却看清楚了那个姐姐。

在她印象中既不灵巧与不秀美的阿福,现在却有了一股说不出来画不出来的样子,好看,让人觉得…既好看,却又不能随意去亲近。

还有,别的不说,就是这洗脸用的盆,两旁铸花,黄澄澄明晃晃,自己也从来没见过。

阿喜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什么不如阿福的地方。如果有,那就是当她知道阿福定了个好婆家而自己没有的时候,埋怨过爹。但这种事埋怨也没有用。

后来这门亲事还是落到自己身上了。

可是一转眼,阿福已经成了这王府里的贵人了。

阿喜看着镜子里面映出来的自己的脸。她觉得有无数只尖尖的小刺在胸口不停的戳刺,火灼似的疼。

她一个妾生的,她凭什么?她出身不如自己,生得不如自己,又没有嫁妆,连她自己亲娘都不喜她!

嫡庶嫡庶,她是嫡阿福是庶,她天生就该比自己低一等,要不是亲娘后来病了心慈心软把阿福娘的卖身契烧掉,而是把这娘俩一起卖了的话…

阿喜把头上的金簪首饰摘下来收起。她进来一会儿,起码明白了一个道理。不是说贵人就会戴很多的金银珠宝在头上的,也不是越贵气就要戴的越多。阿福一样不戴也照样坐在那里,自己偏偏得向她屈膝行礼。

刘家人处处觉得自己不如阿福!她一个妾生女,摆不上台面,却惯会装老实耍聪明!这王府里的人,当然都是她的人,自然帮着她要踩压自己!

阿喜觉得自己这辈子如果有一个仇人,那不是刘家的公婆和大姑姐,而是阿福!

她和她的娘,两个人都不存在这世上就好了!阿福娘抢了自己的爹去,阿福有样学样装着大方懂事抢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

阿福的娘由婢为妾,阿福也和她娘一式一样的,由婢子再做人的妾!

阿喜把头抬的高高的。

她有什么可傲的?还拿着架子让自己给她行礼?

一旁海兰看她对着镜子发怔,轻声说:“朱姑娘?可是有什么…”

“没事,我好了。”

这位洗去了粉妆的朱家姑娘,让海兰心中不喜。

阿福就算是五品的淑人,平时对她们犹为客气,不当人处,随口一声烦劳姐姐,又或是,这事我不明白,还请姐姐指点相助,对她们从不拿大,不卑不亢,让人觉得可亲可近。但这位朱家姑娘,秀丽窈窕倒有过之,但是眼神闪烁,眉宇间有一股…戾气。

没错,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似乎是求不得,怨憎恨…

海兰跟随杨夫人许多,论心灵手巧不如海芳,对于看人辨事比海芳却要明白。杨夫人知道她不打算嫁人,倒是悉心栽培她。

海兰想起当年的佳蓉佳蕙,还有前些时日的杏儿,陈慧珍,她们都有心有所求,而且求不得。杨夫人把佳蓉明升实降的踢出太平殿之后,曾经跟海兰说过,人不能贪,佳蓉针纫女红心计就好,但是就是心计太好了。

后来朱淑人和瑞云在厨房遇到下药的人,从而扯出姜杏儿和陈慧珍来。杨夫人命人杖责姜杏儿之前,问她怎么知道煎的药中哪味要紧,从而把那味药藏起的时候,姜杏儿说,是去膳房找泥炉药罐的时候,佳蓉正好见了,和她说起话来,问是给谁熬药,生的什么病,又看了药材之后告诉她的。

海兰摇摇头。

就像夫人说的:有些事,可去不会去做,但却不可以不懂。在这个宫里,不是你与人为善就行了,你什么也不做,可是挡了别人的路,就别想独善其身。佳蓉离开太平殿当然不是阿福害的,但是她的位置被阿福顶去了,那么她就把一大半仇恨记在了阿福的身上,或许就当是她害了自己的仇人,逮着个机会,就要暗示挑唆,恨不得陷人于死地。

海兰觉得,这位朱家的二姑娘,就有些像佳蓉陈慧珍她们一样的人物——只是那种感觉,让海兰觉得像。

她们笑的时候,眼睛不笑。

更何况这位阿喜姑娘连脸上都不笑,论段数比佳蓉陈慧珍她们是要差多了。

阿喜随海兰出去之后,阿福轻声问朱氏:“娘…一向可好?在乡下住的惯吗?”

朱氏点个头:“都挺好的,乡里静。昨天一夜你哥…都没有回去,我们心中挂念,所以天没亮就赶着过来。”

“他昨天用饭留下来住了一宿,只是天时晚了没法送信到城外去。”阿福一琢磨,要从城外赶着过来,那肯定半夜就得起来了,保不齐这娘俩担心朱平贵,一夜都没睡。阿喜那个妆八成也是摸黑凑着灯画的,怪不得白天看起来这么怪异。

杨夫人说:“朱夫人还没用朝食吧?淑人也还饿着。”顿了一下,对阿福说:“淑人还是去服侍殿下吧,朱夫人和朱姑娘这里有我陪着,等用完朝食,淑人不妨陪朱夫人到花园儿里逛逛。”

阿福看着朱氏,她心里想亲近她,可是她不知道怎么亲近,也不知道和她说什么话。她们虽然是亲母女,可是似乎从来没有亲热的交过心说过话…

屋外脚步声响,阿喜与海兰回来了。阿福抬起头,阿喜的目光也正好投注到她身上。

阿福怔了一下。

一瞬间,洗尽铅华的阿喜让她觉得,曾经的那个妹妹又回来了。

可是阿喜那冷漠的,世故的神情,却比刚才还叫人觉得陌生。

在刘家的那段生活,完全磨掉了阿喜性子中柔软的,或者说是天真可爱的那部分,现在站在阿福面前的,是一个完完全全陌生的女人。

但是她随即低下头去,看起来很恭顺的坐在了朱氏的身旁,惊鸿一瞥的怨憎的目光,似乎完全是阿福的错觉。

正文 四十一 母 妹 三

阿福进门时,李固和李信两个一大一小头凑在一起坐在一张椅子中,不知道在说什么。听到脚步声,李固抬起头,微微一笑:“回来了?”

阿福点点头,李信两只胖手已经伸了出来:“嫂子,抱——”

阿福把他接过来,饭桌已经摆好,张氏过来想把李信接过去,这小子居然把头一转,压根儿理都不理。

“淑人,你看这…”

“没关系,我喂他好了。”

桌子不大,桌子底下,阿福和李固两个人的膝盖都挨在了一起。

“我还以为,你会陪你母亲妹妹一起用饭。”

“没有…我还没进门,杨夫人就到了。话没说两句,就打发我回来了。”阿福低声说:“不过娘看起来还好,阿喜也没什么不好,既然见到,我也就放心了。”

熬的喷香的南瓜小米粥,南瓜都熬化了,舀起一勺来黏黏香香的,入口即化,李信吃蛋羹,李固喝粥,阿福喂完了李信自己方才舀粥喝,掰了半块脆脆的香米煎饼就粥,填饱肚子。她有心事,粥熬的火候如何,煎饼是不是酥脆适口,她却一点也没有品尝出来。

另一边,杨夫人命人摆上饭,款待朱氏和阿喜。碗盏碟著都精致非凡,比阿福李固他们那桌还显得有富贵气象。

朱氏与阿喜从未见过这样的排场,进食时颇为拘谨。再加上杨夫人陪客,一举一动都异常端庄高雅,朱氏越是紧张,偏偏勺子捧着碗沿发出清晰的声响。

杨夫人还没什么反应,阿喜先投过来一瞥,看的朱氏越发心慌。

其实,虽然朱平贵一夜没回去,朱氏并没有怎么挂心。昨天朱平贵和那个刘内官一起离家时也说了,若是天晚赶不回来,就在城里住一晚。但是阿喜却从他们走了就坐立不安,一直说本该同朱平贵一块儿去才对…

朱氏有些出神。

阿喜她,怎么不像别人说的,吃一堑 长一智呢?受了教训,也没有变得稳重柔顺些,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过错,提起刘家人来不是阴沉沉的咒骂一通就是摔摔打打,几次下来朱氏也不敢再提。

这种情形,从那个姓刘的内官第一次登门时,就变得越发严重了。那刘内官说阿福成了皇子房里人,还拿出了礼物。朱氏心里一面惶惶然,一面又有些欣喜。不知道这个做皇子房里人到底是福是祸,阿福能不能讨得皇子欢心呢?不过,能跟了皇子,那可就不是伺候人的宫女了,而是被人伺候的人了,朱氏总算可以放下一半心事。

可是阿喜见了礼物的反应和朱氏全然不同,她那时脸色就十分阴沉,咄咄逼人的问了刘内官一串话,那些话是她该问的么?皇宫那是什么地方,刘内官虽然和气,可是说话做事都让人觉得不可轻慢,阿喜却…

唉…

“饭可合口?”

“啊,合口,合口。”朱氏搁下碗,回杨夫人的问话。阿喜也放下碗筷,细声细气的说:“多谢夫人招待。”

杨夫人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没说什么,就命人撤下饭桌。

“两位赶路辛苦,请至后面厢房休息,若有什么需要就请吩咐。”

杨夫人叮嘱了海兰几句,就先行离去,穿过庭院,绕过回廊,远远看到李固和阿福手挽着手从屋里出来。

这放在别的夫妻身上都大为不妥的事情,放在这两个人身上确实再自然不过了。信皇子被张氏抱着跟在后头。

阿福也看到了她,急忙招呼了一声:“夫人来了。”

杨夫人走了过来,先跟李固行礼,然后问阿福:“淑人想如何招待娘家人?”

阿福转头看了一眼李固,有些犹豫的说:“见也见过了,别的也没什么话要说了。我猜我娘在王府多半很不自在,留她住下她也不会习惯的。夫人安排人送她们和我哥哥一起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