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和一想:“也是…可是…”他觉得刘润的想法他永远猜不着:“可是你要早这样想,干嘛不和王爷说?”

“那贼人,应该是一开始,就冲着夫人去的。”

“为什么?”

“书房里并没有翻的很凶,但是夫人那里却连首饰盒也打翻了,被子和厚衣裳都割破了。”刘润轻声解释:“这只能说明,一开始他们就觉得东西应该在夫人那里,王爷的那儿不过是顺带。”

庆和也是情急:“那咱们得快去找夫人,好好保护…呃…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急啊?”

刘润摇了摇头:“可是夫人的性子,咱们都清楚。你觉得夫人可能掺和到这种事情里面吗?她会有贼人想要的东西吗?”

太阳照在树端,他们站在花园的小径上,庆和觉得自己有点头晕。

“倒是不大可能…”夫人的出身在那儿摆着,她没可能牵涉到这样的事情里来。后宫的那些麻烦,不,不止是后宫。

庆和忽然想到一件事:“难道,与丽夫人有关?”

丽夫人临去时见过夫人,她还恳求皇上将信皇子托付给李固夫妻两人。

难道丽夫人手里还有什么值得人觊觎的重要秘密,也一起托付给了夫人吗?

刘润摇摇头,这件事他也没有头绪。

但是他知道这事与丽夫人无关,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正文 七十三 山居三

阿福正在补袜子——

嗯,就是补袜子。

要是有人觉得做了娘娘做了王妃这种贵妇人的角色就可以天天换新衣裳新袜子…呃,那想法也不是特别离谱。不过阿福还是觉得只磨破了一点的袜子,补一补完全可以再穿。儿子趴在炕上,他还没办法把自己的小脑袋昂起来,天气很热,穿着一件大红缎子金线五爪蟒绣肚兜的小世子李誉跟只小青蛙一样,他刚才借着枕头,侧过去,翻过身趴着——可是他趴烦了之后,就再也翻不过来了。

阿福坏心眼儿的看着儿子,就是不伸手帮他。

瑞云看不过眼,过来把李誉抱起。这孩子脾气极好,除了尿了饿了之类的,别的时候很少无故啼哭,瑞云和紫玫凑一块儿说,这性子像娘,阿福夫人也是好脾气。但是海芳的意见却说,应该是像殿下,殿下也是好性子。

反正,爹娘都很好,孩子也当然好。

“咦?刘润哥?”

瑞云有些诧异的看他进来:“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我来瞧瞧小世子,不成啊?”

瑞云笑着让他看李誉:“瞧瞧,小世子也高兴着呢。”

的确,小家伙儿趴在瑞云肩膀上,正朝刘润吐口水泡泡。两只眼睛圆圆黑黑,湿漉漉的,刘润虽然心事重重,还是忍不住心里的淡淡欣喜:“来,给我抱抱。”

瑞云看了一眼阿福,把孩子交给他抱,说:“我去倒茶来。”

阿福绣完手里那一针,咬断了线,展开瞧瞧,补的极好。看来手艺没退步。

“你瞧着我做什么?”

刘润抱着小世子哄他,笑着说:“我想起从前的事来了——还在德福宫的时候,你也帮我补过衣裳啊。”

阿福一笑:“嗯…隔得时间不长,可是感觉跟过了大半辈子似的。对了,你这会儿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说?”

小李誉又回到妈妈怀里,不知道他在为什么事高兴,都笑出声来了。

“我想问问,关于王美人的事。”

阿福顿了一下:“我知道的也不多——而且我觉得,我根本从未认识过这个女人,我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你…”刘润本能的感觉着,这件事情的关键,大概就在这里:“你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看到过,或是替她保管过什么东西?”

阿福怔了下:“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刘润本能的警觉起来:“有?”

阿福点点头。

远远的,蝉在林间鸣叫着,那规律而单调的声音不知怎么的让阿福一阵心烦意乱。

“要说…还真有。”

儿子已经靠在她怀里睡着了,阿福回想起在山上最后那几天,又饿,又害怕。尤其是天一黑下来,孤苍莽的山野间似乎就只剩她一个人,山风呼啸,还夹杂着不知道是狼嚎还是什么别的野兽的叫声。她一个人缩在床角边,把被子裹得紧紧的。

那种恐惧和孤独感,让人刻骨铭心。

阿福还以为她忘了那些事情了。

“她…她走时,的确有东西没带走,我没有东西吃,在山上待不下去,走时怕东西留屋里会让旁人拿去,所以,就放在别处了…”阿福有点迷惘:“是了,这两次见她,我都忘了和她说这事儿了。你说,她会不会觉得我把她的私房卷了逃了啊?这可…”

一想到别人心里可能把她当了贼,却又碍着现在的身份面子关系不能说出来,阿福顿时觉得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真是,我这就写封信…”

“不,等一等。”刘润一笑,居然还真的有东西,他没有猜错。

起先他觉得阿福手中有值得人铤而走险来谋夺的东西,庆和还不信。

“是什么东西?”

刘润从来不是在小事上留心的人,这么问必有用意。

阿福仔细想想:“那箱子是我收拾的,有她放在案上的书信,一个里面有几样首饰的盒子,两件摆设,其他就没什么了——书信我可没看过。首饰虽然说也值点钱,不过对现在的王美人来说,应该也算不了什么。”

也许问题是出在那些书信上?

刘润心中盘算,脸上却一点不露:“兴许那些东西不要紧,所以王美人见了你两次也没有提。”

不,不是这样。

刘润想,那些东西应该极要紧!而且王美人那样的人,把旁人想的都和自己一样复杂深沉。若真是她想要回那时候的东西,直接问一句阿福就结了,可是她偏偏不问。

“怎么,那些东西,很要紧吗?”

刘润不想让她担心,岔开了话:“我打听到另外一些消息。有人说这位王美人进宫后没多久,就因为生了重病迁出了宫,之后宫中便再没人见过她。”

“我听说她是王家的远亲…”

皇帝这时候为什么还要留一个姓王的女子在身边呢?

刘润知道她对这里面的事不大懂得,简单的解释:“王滨父子的确罪大恶极,不过王滨在京城之乱时也下落不明,想来是已经死了。王滨的兄弟,还有他的儿子和侄子已经被处斩,不过并没有牵连其他人。王家的势力错综复杂,皇上若一直迟而不决,其他人难以心安。现在表明了态度,只诛首恶,余人不究,那王滨那一派系的官员安心,南边九郡才能迅速的稳下来。”

“所以,王美人也有一个…摆着给人看的作用?”

刘润想,这其中的事情只怕复杂的多了,只是他们不了解而已。

蝉声依旧单调平稳的响着。

院子里静悄悄的。

刘润忽然问:“王美人的东西,你藏在哪儿了?”

“离我们原来住处不远的地方。”阿福觉得很苦恼。

虽然她有点似懂非懂,可是却知道这件事情恐怕很棘手。

“你说说地方,最好画个图示给我,我去取了来吧。”

“好。”

阿福让瑞云取了只描红的笔来,把那个地形绘了出来。她常描花样子,画出来地形倒也没走形,尤其是山壁边的小瀑布。

刘润在一边看着,神情越来越…

“这是离山的…”

“嗯。”阿福说:“你可以沿着河走,不用绕远路…这里好找…”

“是好找。”刘润点头说。

他去过那里。

正文 七十四 较量一

朱氏来向阿福辞行。

“哥哥的事,我已经和王爷说过了。哥哥什么时候动身,再和王爷打个招呼就行。”

朱氏应下了,紫玫捧着两匹布过来给阿福过目:“夫人早上说的是这两匹吧?”

“嗯,这个好,母亲一起带去吧。”

“可别,现在衣裳都穿不完…阿喜又不在家,我一个老婆子穿这么些干什么?”

“母亲只管拿去吧,我这儿就是这个多。城里现在还是缺这缺那的,什么都不好买,带着总是有备无患,缺什么再打发人来和我说一声。”阿福说Qī.shū.ωǎng.:“还有几匣点心,一些山货,米,面这些。京城现在买的粮也不中吃,菜就不带了。”

这些东西都实惠,朱氏在城里也听说别人买的粮里面都掺了沙子和糠,实在难以入口。

“阿喜…母亲打算什么时候接她回来?”

朱氏脸色沉了下去:“她性子浮躁,须得好好静静心,多念念经文对她好好处。现在接她出来做什么?”

看来朱氏是打定了主意,阿福也没多说什么,只提了句:“刘家不知道怎么了,到底…到底阿喜还该算是他家的人吧?母亲回去后让人打听打听吧。”

朱氏点头:“这是正理,我一回去就让人打听去。”

送走朱氏,山庄里显得更空落了。隔壁不远处,庆和还在教那三个活猴似的孩子学规矩。唐柱到底大些,学的快,狗子和铁生就学的慢,庆和他们当初学规矩何等残酷,不给饭吃那是小的,挨打挨揍也是家常便饭,还有些被拉出去就没回来过的。这些手段庆和又不能冲他们使,最重就是打手心,可是这几个孩子太皮实,在外面苦头没少吃,打打手心根本不疼不痒。

庆和自己累的不轻,那三个小子还是精神奕奕,狗子还端了碗茶来:“庆和大哥喝茶。”

庆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别喊我大哥。对了,昨儿跟你们说了,本家姓什么,到底想出来没有?要是到主子跟前当差,这名儿也得换了,狗子什么的实在不雅。”

“不雅?”狗子使劲想,还问唐柱:“柱子哥,你知道我家姓啥不?”

唐柱摇摇头:“不记得。”

狗子又问铁生,也不知道,摸着头说:“二丫头说不定知道。”

庆和也懒得和他生气了。从这三个小子交给他,日子过的倒是不闷了。

“好了,你们三个虽然话多,不过庄子里现在是太静了。跟我走吧,信皇子殿下刚还问起你们呢。不过到了殿下跟前不得乱说乱言,要不然…”

他沉下脸来扫视三人,可是谁也不怕他:“庆和大哥,那咱就去吧。老闷这小院儿里真把人闷坏了。”

李信在阿福跟前特别爱撒娇,阿福要抱着李誉,他就有点闷闷不乐。李誉只要一睡,他就腻在阿福腿边儿跟前跟后。

庆和直接把他们三个带到阿福院子这边来。二丫头跟着紫玫在廊下学倒茶。紫玫提着壶做样子给她看,又说茶不可满,更不可溢。俗话说酒满茶浅,还有杯子如何拿捏,怎么端,怎么递,都有讲究,二丫头听的极用心,一抬头看着他们几个人进来,又惊又喜,想出声又急忙掩住了嘴。

紫玫也看到了庆和,放下茶壶:“你怎么这会儿带他们进来了?让杨夫人看见必要说你。”

“怕什么,才多大的孩子,要是大了我自然不能让他们进内院。是信皇子殿下总惦记这三个人,他没个可心的玩伴,所以总想着和他们见面说话玩耍。”

瑞云掀帘子出来,笑着说:“离老远就听见你们过来,走路的动静可都不一样。庆和哥,你这规矩教的,怎么越教越放纵了?”

庆和苦笑:“紫玫姐姐要是有心得,倒是教我几手,我这厢先多谢。”

阿福挽着李信的手出来,天气热,阿福穿着素缎薄裙,披着块杏色的薄绢披帛,在家中不必讲究,怎么凉快舒服怎么来,袖子上窄下宽,裙子下摆不大,要是穿出去必会被宫人命妇们指为不合体统。李信穿着雪白的雪缎衣裳,眉目如画,看起来简直像是冰雪雕的玉娃娃,他的目光从唐柱身上一路移过去,打量完了铁生又移回来,眼睛笑的眯了起来。

庆和示意唐柱他们三个向阿福和李信行礼,天气热,骄阳照的院子里的石板地都发烫,唐柱他们额上身上都是汗。行礼倒是没有出错,一板一眼的,看得出庆和是花了功夫心思调教他们的。阿福挥挥手说:“快起来吧。别在太阳下晒着了,到树底下去。瑞云,端些凉茶给他们喝。”

凉茶又酸又甜,一口滑下冰的人直打颤,瑞云说:“可不能喝多了,要闹肚子的。”

凉茶是用冰镇过的,倒进杯子里,只一转眼的功夫杯子外缘就结上了一层雾气,雾气渐渐又变成了水珠。

李信小朋友有些眼馋,不过他知道他再说阿福也不会让人给他喝。这个孩子有一点非常让人喜欢,他很讲道理,凉茶太凉,他顶多能吃用井水湃的瓜果,凉茶那种东西他太小脾胃太弱禁不起。阿福和他讲过一次,虽然他不能全懂得意思,但是却听话的不再缠着要吃更凉更冰的东西。

阿福自己也不吃,她虽然出了月子,却还要喂奶,许多东西是需要忌口的。

唐柱喝着茶,偷偷看李信。

这个殿下,真好看。

和二丫头一比,他可比二丫头还像小姑娘,秀气,漂亮,衣裳那么白,一点污痕也没有。

庆和哥说过,他们学会了规矩就和这位殿下作伴,陪他玩。

这些天吃的好,穿的好,大热的天还有这样凉凉的东西喝——

要陪这位殿下玩,要让他高兴,他们就有这样的好日子过。

阿福摸着李信的头发,小声问他,早上教他的诗是不是会背了,李信高兴的挺胸抬头,小脸因为兴奋,红晕慢慢染上脸颊:“会!”

他声音清脆,还带着软软的尾音,尽管不懂诗里的意思,却背的很流畅。

“很好!”阿福拿了一枚青果喂给他,青果有些微酸,但是消食解暑,李信的小脸儿皱了起来,因为阿福喂给他吃东西,所以他又很高兴,小脸上又是苦恼又是笑意,看起来别提多可爱了。青果嚼完后嘴里会泛起回味,甘甜绵长。

二丫头看着李信冲阿福撒娇,脸上露出自己也没察觉的羡慕和伤感。

夫人…真和气啊。

就像紫玫姐说的,夫人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

正出神,紫玫把茶递到她手中:“来,去给夫人斟茶。”

二丫头吓了一跳:“不,不成,紫玫姐,我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