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天下所有的小姑子都难缠,但像斓橙这样的,却比天下其他小姑子都难缠!现在她身份极其尊贵,定国长公主,在后宫没有太后,皇后的情况下,基本她就是第一把交椅了。斓丹以前就觉得她在神情举止上越来越像斓凰,这次再见,简直变本加厉,气焰嚣张比当年的斓凰都盛。

这次讨伐北漠,也算大晏开国以来一件头等的大事,已经升任三品掌事女官的夏辛也跟随斓橙一同来了。这位跟着申屠锐出生入死的北漠姑娘,不用再提心吊胆事事谨慎后,整个人也活泼开朗起来了,和斓丹相处得尤其好。斓丹也从她那里知道了很多事,比如斓橙长得越来越像熙妃了,所以申屠锐对她简直是无奈地纵容,虽然有很多看不惯的地方,却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以前避讳,是怕斓橙误会,再一心一意嫁给他,现在挑明了身份,申屠锐对斓橙,也算得上千依百顺了。

斓丹也想不明白到底有什么地方得罪这位长公主了,事事针对,简直对她没半点儿好脸,说起来还是亲姐妹呢,比仇人都凶残。碍于申屠锐对妹妹的娇宠,斓丹觉得万一起争执,申屠锐是不会帮她的,所以干脆采取她来我走,有她没我的办法。

正犯愁,孙世祥跑上城头,明明是给申屠锐禀报,眼睛却看了看斓丹,古怪一笑,“长公主正向这里来了,说要和您一起看大军入城。”

斓丹本拽着申屠锐的手,一听这话,哼地一甩,气鼓鼓地往城下走。

“你这是干吗?”申屠锐又气又笑,喊了她一声,“你还担心斓橙吃了你?”

斓丹头也不回,闷闷地说:“我不是担心,她就是会吃了我,骨头渣子都不吐!”说着已经摔手摔脚地走下城墙。

孙世祥犹豫了一下,还是正直地说了句:“皇上,长公主是专门欺负浮朱姑娘,您不管一管么?”

申屠锐叹了口气,“这次打完仗,就把斓橙嫁出去,她还能在我身边多久?让丹阳躲着她点儿,忍忍就罢了。”

孙世祥点点头,这话也对……

斓丹撅着嘴,一肚子气,又怕与斓橙迎面撞见,只能做贼一样贴着墙根往反方向走。她太郁闷了,埋头走了好一会儿,发现竟走到西门来了。城门大开着,却没什么人,城里百姓都拥到南门去看大军进城了。斓丹慢悠悠踱着步子,走到护城河边,往河里踢石子。

远处马蹄声急,苏易明带着人跑出一道尘烟,风驰电掣地回城来,见了她,苏易明有些惊讶,勒马问:“你怎么在这儿?我爹不是带兵入城,大家都去城头看热闹吗?”

一说这个斓丹就更没好气,瞪了他一眼,发脾气说:“没我站的地方!”

苏易明这才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从马上跳下来,“斓橙又欺负你了。”

斓丹简直对他又气又恨,他非得说出来吗?她一脚踢飞一块石头,“自从那次……申屠锐受伤了,她在门口阴森森地问我算哪根葱,我看见她就又怕又烦。”这段时间,她太习惯向苏易明倾吐心事了,心里的话张嘴就来,说完了又觉得很不妥当,他是斓橙的未婚夫,还指望他能仗义执言地主持公道吗?

苏易明站在她身旁,也踢石头入河,听她说完,干笑了几声,“那天的事,你也别太往心里去,那天她正气不顺。”

斓丹撇嘴,看吧看吧,偏袒了吧?长公主殿下哪是就那天气不顺啊?她就没见她气顺过!

“那天……我跟她说,”苏易明挠挠鼻子,“彼此都还年轻,我还没有建功立业,始终只是个苏‘小’将军,希望暂时不提婚事,还央她和皇上去说。”

斓丹一呆,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他还特意来支开她,让斓橙和申屠锐单独说话。可是他们俩的问题,也不能总拿她出气啊?她招谁惹谁了?

沉默显得十分尴尬,斓丹又不想继续和他谈斓橙,见他满身风霜,便问他:“你去哪儿了?”

“葛春这次也随军前来,他写信指使我去山上采雪参,说刚入秋,峰上的嫩参不温不火最适合给皇上入药。”苏易明随口答,也很乐意换个话题。

“现在就有雪参了?”斓丹意外,“是不是也有雪屠苏了?你有没有摘几支送给斓橙?”其实她心里是很盼望苏易明赶紧娶走斓橙的,所以这种话就没头没脑地冒出来了。

苏易明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想送雪屠苏的心思……也不是对谁都有的。”

话说完,他也一惊,随即不好意思起来,扭头上马就走,连句道别的客套话都没顾得上说。

斓丹傻傻地站在河边,心里乱成一团,很想抽自己一个耳光,没事提什么雪屠苏!幸好这话没被斓橙听见,也不知道原委,不然她就更没好日子过了!久久,她长叹一口气,隐隐觉得自己要失去一个朋友了,或许过去她太粗心,把苏易明当成能倾诉心事的人。

时间在交战中,过得格外迅速,一转眼已经过了个把月。

大晏铁骑一路势如破竹,要不是申屠锐有意压住推进速度,恐怕这会儿已经踏平北漠都城太兴府了。

北漠的深秋已经开始飘雪,围困太兴府的层层营寨在黑云轻雪中,显得更有威慑力量。

守城的北漠军队天天看着仿佛绵延到天边的敌军帐篷,早已人心涣散。朝中逼迫太后和皇上献城投降的声音也越来越高涨,各部族都自怜羽翼,无论多少道诏书发送出去,也不见援军前来勤王。

这个深秋对诸戊氏母子来说,冰寒刺骨。

申屠锐收到应赫赞的密报,皎绒太后终于沉不住气,准备开城突围,浴血一搏,向北投靠她的母族。最后一战的时刻……终于到来。

斓丹在灯下缝申屠锐斗篷上的系带,皇帐里拢了好几个火盆,异常温暖,她知道申屠锐是怕她冷,他在帐子里只穿个单衫。斓丹看了看在书案后举笔出神的他,放下针线,过去给他斟了杯茶,帮他把虚架在手指上的笔拿下来放好,劝他说:“早点睡吧,突围不就在这两天么,你要积蓄好体力。”

申屠锐懒懒地嗯了一声,空出来的手托着腮,另一只手在桌子上乱点,“睡不着。”

他最近心情不错,人又结实回来,脸上有了肉,美貌之余好像又小下去几岁,做这表情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孩子气。斓丹看了笑,拉他手,拖他站起来往床榻去,训他说:“睡不着就躺着!反正不许再看文书奏折了。”

申屠锐嘿嘿笑了两声,“一躺下……我又惦记别的事了……”

斓丹气得一摔手,断然拒绝道:“不行!你怎么越来越……”看来补药吃多了就是没好事!

外面通报声有点儿匆忙,“长公主到”这四个字还没说完,人已经进来了。

申屠锐和斓丹赶忙正了正脸色,申屠锐背起手,一本正经地又走回书案后面去,斓丹也低头在她面前走过,到灯下继续缝带子。他们倒也习惯斓橙这样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斓丹恶意揣度斓橙总这样捉奸似的直冲进来,就是为了碰见点儿什么,让她难堪。

“有什么急事?”申屠锐皱眉,本想说她两句,大晚上的就这么横冲直撞地跑过来,可抬眼一看她酷似妈妈的俏美脸庞,什么话都噎在嗓子里说不出口了。

“开战那天,我想去北济山看战况,哥,让我去好不好?”斓橙脸带央求,这种时候倒看不出刁蛮,还是个撒娇的小姑娘。

“北济山?”申屠锐沉吟了一下,不是很赞同,“有些远,山势也太险。”他去过那里,因为高峻,看地势战况是个好地方。

“可是看得清楚吗!毕竟这应该是最后一次大战了,毕生难得。”斓橙软语相求,随即扭脸看了看斓丹,微笑问她,“你去不去?”

斓丹有点儿动心,这段时间以来斓橙虽然还是横行霸道,但并不怎么针对她了,能去看申屠锐大破太兴府之战,和斓橙同行也不算很难忍。

不等斓丹开口,申屠锐抢先道:“我再考虑一下,你先回去吧。”

斓橙倒也没再继续争辩,微微一笑,转身出去了。

“想去?”申屠锐皱眉问斓丹,有点儿为难的样子。

“嗯。”斓丹期待,连连点头。

“可我不想让你看见……”他一直坚持这一点,这段时间里,只要有交战,就让她待在帐篷里,尽量远离血腥残暴的场面。

斓丹知道他要说什么,不等他说完,深深看着他,幽幽说:“可是……什么样的你,我都应该接受,都喜欢。”

申屠锐愣住,被她的眼神看得心里暖一阵,愧一阵,差点要流泪。

他站起来,几步走过去抱起她,用额头轻撞了一下她的,“你跟谁学的,也开始花言巧语起来!”

斓丹噗嗤一笑,“跟你学的呗。”

他往床榻上走,她预感不好,哎哎叫起来,“不行!不行!”

申屠锐瞪她,“怎么不行?你一碗一碗喂我吃药的时候,想什么了?这会儿不行?没门!”说着把她往床上一扔,自己也压上去。

斓丹又是捶又是踢,嘴里凌凌乱乱地只会喊不行。

申屠锐被她折腾得手忙脚乱,也气了,哼了一声,“不行?不行就别去北济山了!”

斓丹一下子泄了气,嘴一瘪一瘪的,腿却乖乖地盘住他的腰。

他坏笑两声,得便宜卖乖地还问她:“行不行啊?”

斓丹气得使劲捶他后背,恨恨说:“行!行!行了吧?”

申屠锐哈哈笑起来,刚动了几下,她突然一僵,脸上的表情似哭非哭的,他皱眉:“怎么了?今天这么快?”

斓丹真要哭了,喘着问:“斓橙……真走了吧?”她要是这时候再闯进来,她也不要活了!

申屠锐也一脸郁闷,“这过得是什么日子!进了太兴府让她就地嫁给苏易明得了!”

斓丹搂住他的脖子,满眼期待哀求:“说话算话啊——”

他看她的样子,噗嗤笑出来,调侃道:“没想到你的天敌竟然是斓橙。”

斓丹板起脸,身子却动了几动,让申屠锐顿时就有点儿受不了,她趁机教训他:“这个时候别提她!”

申屠锐喘得厉害,委屈道:“你怎么也这么不讲理?明明是你先提的!”

夜风扑在帐篷上,起了低低的嘶鸣,深冥的天穹无星也无月,异常黝黯,可是属于他们的夜晚却是明媚而温暖的,相视而笑时,他们都能看见彼此眼中的明月星辰。

北漠太后和大汗的突围一开始,斓丹就跟着斓橙轻骑简从。一路狂奔到北济山,爬到山顶时,城外的剿灭战已经接近尾声,大晏军队先是从皎绒突围的那个门,利箭一般直插入城内,接着四门皆被打开,北漠守军一败涂地,大晏军队如海水一般,气势汹涌从各个城门涌入,吞天盖地。

胜负已分,大晏军队发出冲天的喊杀声,在北济山上都觉得如雷贯耳。属于申屠锐的旌旗从四面八方直扑入北漠皇城,在城墙上,正殿上,角楼……渐渐铺满。斓丹看得心情激荡,想大喊,想欢呼,要把心里涨满的骄傲高声宣示出来。这是怎样的伟业?六七岁的孩童,跟着母亲从这座巍峨的城池黯然离开,或许他回首留恋故乡和父亲,可故乡和父亲却没留恋他。

从此他便开始了人生的灰暗煎熬,异国的都城里,母亲被强掳进敌国皇城,自己改名换姓却天天活在敌人的刀尖上,层层高墙后便是母亲所在的地方,他却无法相见。但是他并没有放弃,即使只有最微小的希望,他也苦苦坚持。斓丹感慨地叹了口气,申屠锐毕竟是上天选中的人,在她看来绝对不可能实现的事情,他做到了!

作为前朝的公主,她也不由怅然,萧家被神放弃了……如果没有无能的太子和志大才疏的五王,没有野心勃勃权欲极重的斓凰,萧家的现在会是怎么样?这荡平一切的磅礴铁骑,是她父亲苦心经营多年的心血,可他却没被这支军队庇护,他的皇朝也没有。气数,她曾是被疏远在皇权最远之处的公主,对这词毫无概念,可现在,她却感悟深刻,属于萧家的气数,到了父皇这里,已然尽了,不然那些推倒皇朝的人,不会如百川归海一般,陆陆续续都汇聚到鄄都,出现在皇城。那些人所经历的事情,不会桩桩件件都如引信,最终点燃炸毁一切的□□。

斓橙也哭了,她用袖子擦了擦脸,眼睛看向斓丹,“你很高兴吧?”

斓丹点头,还没等说话,她却继续说下去,语气比山顶的风要寒冷得多,“从此你就是这片土地以及……”她抬手一划,那是远处属于大晏的国土,“整个天下的女主人了。”

并不是斓丹的错觉,斓橙说这话的时候,神情语调酷似斓凰,她甚至觉得,就是斓凰站在这里怨愤地说了这句话。

“这并不是我想要的。”斓丹淡淡一笑,她从来没想要过什么天下,她唯一逾矩的野心……大概就是想推翻父皇的旨意,成为申屠铖的妻子。

“可这是我想要的。”斓橙阴冷怨怼地说,她还那么年轻,少女的稚气甚至都还没有褪去,这样说话的时候,比斓凰还要令人心寒。她看着远方,轻轻笑起来,“我一直很羡慕斓凰姐姐,也对自己很有信心,父皇那么疼我,等斓凰嫁出去,能享受那样殊荣的人自然是我了。”她的语气变成自嘲,“可是父皇死了,连大旻都没了。我又想嫁给申屠锐,因为他是大晏皇室里除了皇帝外唯一的男人,将来会是一人之下的亲王。”

斓丹默默听她说,听到这里暗暗松了口气,原来斓橙也不是真心喜欢申屠锐,只是看上他的地位,幸好幸好。

“可是……我是真的喜欢他呀。”斓橙遗憾地说,话里还有那么点儿少女才有的娇憨,斓丹的心一抽,心情急转直下,“他变成了我的哥哥。”斓橙烦恼地摇摇头,似乎妥协了,“好吧,好吧,申屠锐也不行,那就苏易明吧!”她的眼睛凌厉地转回来,直直盯在斓丹脸上。“又是你,怎么又是你?”斓橙忍无可忍却又十分无奈地说,“申屠锐拒绝我,是因为你,苏易明拒绝我,还是因为你。”她仰头望天,“我真想知道为什么!”

斓丹局促,斓橙怎么知道?难道是缺心眼的苏易明对她说的?

“我听说斓凰死的时候,厉声质问,为什么是你,我也想知道啊。”斓橙仰着头,慢慢闭起眼叹息,“我这一路走得太艰辛了,为了得到申屠锐,我真是什么脸都丢光了,就那么莫名其妙输给你。苏易明呢,我都那么纡尊降贵地示好了,他还是打着官腔拒绝我,他说的那套我一句也不信,我知道他心里有人,但没想到又是你!”她的声音尖起来,“大军进城那天,我听说他回城了特意去接他,希望他感动,知道我对他的好,没想到听见他和你说话,那个眼神语调……”她恼恨起来,不愿回想,随即眼睛一瞪,像发出无数匕首,把把刺向斓丹,“我,我们……千辛万苦得不到的东西,你张着大嘴,傻乎乎地站在那里,就有人送给你了!不是送到你手上,是尽心尽意地喂到你嘴里!你何德何能?我又何苦何辜?!”

斓丹被她看得害怕,这哪是个十六少女的眼神?

“知道么?我被苏易明拒绝那天,看着不劳而获的你就刺眼,因为我说了你几句,申屠锐就生我气了!别看他对我百般迁就,我知道,只要有你在,他就不会真正站在我这边!”她怒极反笑,哈了一声,“是不是我喜欢的人,都非要维护你?是不是……你永远要挡在我的路上?”长公主在皇后面前,微不足道吧?她的笑狰狞起来,幽幽道:“我不信。”

斓丹无话可说,只能皱眉看她。

斓橙一甩斗篷,“我要回去了,不想和你同行!你过会儿再走吧!”她用眼角轻轻一扫斓丹,“我是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第60章 第60章 雪满鄄都

申屠锐随便拉了张木凳,坐在皇帐前出神,他已洗去满身血腥,头发半干没有梳髻,随便拢在背后,心不在焉地慢慢喝茶,有些疲惫过头的淡淡兴奋。谁路过看他一眼,都忍不住低头窃笑,这殷切等人的架势出现在他身上,总有那么点儿出人意料的好笑。

漂亮攻陷太兴府,申屠锐并没有急着进城,心里突然冒出来很复杂情绪,他自己也没想到。时隔十数年,终于又可以踏进这座城池,并且以主人的姿态,这里的况味,就连他也有些消受不起,可是能安抚他的那个人,还没回来。

太兴府,北漠皇城,对于他来说,有着太多的意义和情感,他希望能携着她的手,一起回去那座他出生,成长,被迫离开的宫阙。

日已西垂,橙黄色的夕阳之光洒照在整座营寨,得胜后的傍晚,兵士们大声说笑,三三两两整理甲胄武器,把战马都卸了鞍,放出去随意吃草。炊烟从营寨各处缕缕升起,格外适合秋意渐深的草原黄昏,凄清中添了温暖安详。

申屠锐站起来,脸上露出了担忧的神色,“来人!备马!”太晚了,就算走着从北济山回来,也该到了。

孙世祥笑嘻嘻地从不远处跑过来,明知故问道:“是要去北济山吗?”

申屠锐瞪他一眼,知道还问,孙大人的话也越来越多了。孙世祥跟随他多年,这一眼瞧过来,就知道皇帝陛下现在心情不是太明媚,他赶紧一缩脖,掉头亲自去给陛下牵马,但也不是很担心,一会儿见了浮朱姑娘,什么大不了的火气还能存着呢?

负责上用马匹的厩长很尽心,亲自在营后的草场上放马,手里还刷着一匹毛色油亮的枣红驹,看见孙世祥过来,连忙放下手里的活儿,笑着问是不是要用马。

孙世祥看着他正刷洗的那匹马,眉头渐渐皱拢起来,“这不是长公主的马么?”

厩长点头,“才送回来。”

孙世祥隐隐觉得不对,吩咐他备马,自己却飞奔回去回禀申屠锐。

申屠锐带着人冲到斓橙帐篷的时候,她正在镜子前梳头,显然小睡才醒,申屠锐语气不善,喝问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丹阳呢?”

斓橙做了个惊讶又不屑的表情,“看你们攻进太兴府我就回来了,她说要多看一会儿,我就依她了。”说着瞟了申屠锐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总躲着我,明显不想和我同行,我何苦讨这个厌。”

申屠锐脸色变得更加青苍,转身拂袖而去。斓橙等他走远,把手里的梳子狠狠拍在镜台上,“出去!”她厉喝,宫女太监们都垂头哆嗦着退了出去,帐里再无他人,斓橙才对着镜子露出称愿的狞笑。

她早有准备,入夜后孙世祥气急败坏地再来找她时,她故意发了脾气,把宵夜的粥连盅砸在地上,“我哪知道萧斓丹去了什么地方?她让我先走,我就先走了!我的随侍们都看见了,听见了,他们都是人证!”孙世祥也没客气,虎着脸挥手叫来一队兵士,把她帐中的下人全数抓去,一时间满耳哭爹喊娘。

斓橙一个人留在空荡荡的营帐里,不知道是不是没人替她放下帐帘,她浑身冷得发抖。就这样把她的下人们抓去拷问?看来她还是有些高估自己在申屠锐心里的分量了,他真是一点儿余地都不给她留,好歹她也是他妹妹,大晏的长公主,就这么当着她的面,肆无忌惮地把人都拖走了。

过了没一会儿,营寨里响起紧急号角,一声连着一声,兵士们纷纷集结,斓橙听见帐外有人喊:“……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到!”斓橙走出帐门,整个营寨灯火通明,把夜空都照亮了,所有人都在忙碌,列队的,上马的,已飞骑奔入夜色的……没有一个人理会她。已近午夜,寒风刺骨,空中飘落星星点点的雪花,满营火堆火把,雪似乎无法靠近,只有几片飘在斓橙脸上,她默默走回帐中,亲自放下帘子,却仍旧挡不住充斥周围的紧张和寒冷。她哆嗦着抱起双肩,抵不住脆弱和恐惧,这个所有人都不能安睡的夜晚,还很长很长……

帐中的蜡烛次第燃尽,斓橙呆滞地坐在床边,没有去添加,也不需要添加,帐外的火光还是那样炽烈耀眼,透过帐毡都能把帐篷里照亮。接近黎明,最寒冷的时刻,斓橙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起身走出去,雪还在稀稀疏疏地飘着,地上一片泥泞,远处的北济山被火把从山脚填满到山顶,整座山都像正在燃烧……仿佛她的心情。她知道,申屠锐的心里也同样煎熬,虽然因为同一个人,他是因为焦急,而她……是因为恐惧。事情的严重超过她的想象,她已经对结局不敢多做假设,可以确定的是,对她来说,绝对没什么可侥幸的了。

天大亮的时候,斓橙再也坐不住,骑马赶去申屠锐所在的地方,他面无表情地端坐在马上,一整晚积聚在头发上的霜气还没有散,像花白了一般,整个人看上去老了十几岁。他的脸色憔悴,青白沧桑,眼睛毫无神采,眉头却轻轻蹙着,像在沉思。

北济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搜寻了一整夜,军队已散开搜索方圆五里的周边地域,却还是没有什么收获。孙世祥骑马回来通报进展时,看见斓橙并未下马,很勉强地点头问了声安。申屠锐这才发现她来了,却连看都没再多看她一眼,只用眼神殷殷询问孙世祥。孙世祥焦急而又生硬地安慰道:“没有消息……应该就是好消息……不然……”他不敢说出来。

不然早就该发现尸体了,斓橙在心里把他的话补完,她心情混乱地又看了申屠锐一眼,发现他竟然在看她,还是那样愣愣的,没什么情绪。

“不管找不找得到她,”他叹了口气,“我是都不想再看见你了。”

语气平淡的一句话,差点让斓橙从马上摔跌下去,他竟然对她说这样的话?

苏易明飞驰而来,他明明看见斓橙却像没看见,只向申屠锐丢了个眼色,“前面树林里发现一具尸首!”

申屠锐脸色更加难看,问也不问,策马跟着苏易明赶过去,斓橙双眉一扬,已经都成这样了,她就是要看看申屠锐肝肠寸断的样子!就是要看他怎么面对斓丹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