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秘也懒得和周尽欢说下去,看了一眼时间说:“我先去工作,你把这里处理一下,该碎的碎。”

周尽欢看了一眼宋演公司的文件,点了点头。

快下班的时候,霍期把周尽欢叫到办公室里来,递了两份文件给她:“这次招标,这两家公司再选吧。把这文件送到总裁办,让霍一霆去做决定吧。”

“为什么是我?”

霍期抬头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你也正好去汇报汇报情况。”

“我”

“行了,不用解释了,去吧。”

周尽欢在下班前给打了一个电话,确定她会在公司加班后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了。

周尽欢看了一眼包里那两份公司的资料,偷偷把藏在柜子深处的宋演公司的资料也放了进去。宋演不肯参加招标,多半是因为不想走后门,霍一霆要是知道这公司是宋演的,多半会选他。

宋演是个骄傲的人,他不喜欢这种方式。这一点周尽欢是知道的。

可周尽欢还是把宋演的资料放了进去。创业初期,她实在不舍宋演再那样辛苦。她也说不清自己这种心情是什么意思。也许是愧疚吧。如果不是她,宋演不必从头开始,不必风吹日晒到处求人。

明明以前那么痛恨宋演那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样子。可如今她却这么小心翼翼维持着他那副“讨厌”的样子。周尽欢想,自己可能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了吧?

周尽欢没想到下班出去会这么冷不防遇到霍期。

他还是以往的模样,一身熨帖西装,连表情都一丝不苟,叫人挑不出错处。看到周尽欢,先是温和一笑,分明是不带任何温度的啊。这就是霍期,对任何人都是一副虚伪的样子。认清他这样的面目,周尽欢可谓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以往遇到霍期,周尽欢总是不卑不亢的样子,可这会碰到他,周尽欢忍不住有点心虚,眼神也忍不住闪烁了起来。

霍期上下打量了一眼周尽欢,倒是难能闲情逸致:“你穿白色挺好看的。”

周尽欢没有说话。

“现在这是要去总公司?”

“嗯,您不是让我送文件么。”

“叮——”一声,电梯门开了,周尽欢如获大赦:“霍总,我先走了。”

周尽欢蹬着高跟鞋的脚还没踏进电梯呢。霍期就开口叫住了她。

“等等。”

“霍总?”周尽欢扯了扯嘴角:“还有什么吩咐?”

“把文件再给我看看。”霍期还是微笑的表情:“我好像忘了签字了。”

周尽欢一听这话,只觉得后背像被人丢了一块冰块,冷得嘶嘶抽着冷气。

“您签过了。”周尽欢强作镇定:“我检查过了。”

“是吗?”霍期不再和她啰嗦,直接从她手上拿过了装文件的夹子。

霍期打开了夹子,将里面的文件都拿了出来,一页页地翻看了起来。翻到最后一份的时候,霍期看到了宋演公司的资料。

周尽欢双手紧紧地攒握成拳。整个人屏住了呼吸,头皮一阵阵发麻,大脑好像都处于当机状态,一时什么都想不起了。

霍期还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宋演公司的资料,嘴角有若有似无的笑意。他似乎是漫不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周尽欢,那眼神让周尽欢有些看不懂。

看完文件,霍期从西服胸前口袋里拿出了他用惯的原子笔,轻轻一转,还冒着微微油色的笔头就滑了出来。

他十分果断地在宋演公司的那份资料后面签上了名字,然后十分果断地把另外两个招标的公司文件随手扔进了最近的垃圾桶。

最后,霍期将宋演公司的资料大大方方递给了周尽欢,嘴角还是那让人看不懂的笑意:“就送这一家。”

周尽欢还在发愣,就听见霍期一字一顿地说:“这样,够不够如你心意?”

周尽欢一把夺过宋演公司的资料,一时也是气愤之极:“你什么意思?”

霍期脸上的笑容终于渐渐散去,自从那次碰瓷事件之后,霍期在她面前真实了许多,但这真实多半是冷冰和阴郁。

“你敢私下做主改变我的主意,怎么,如了你的意反而不高兴了?”霍期冷冷瞥了她一眼:“这里是公司,你是我的下属,不要把你的私人感情带到工作里来。”

周尽欢死死握着自己的手,指甲刺入手心,微微有点疼痛感。

“有本事你就炒了我,我本来也没有想当你的下属。”

周尽欢不想再和霍期对峙下去,又按下了电梯,这一次电梯一会儿就到了。

“叮——”的一声,周尽欢脚刚踏进去,就感觉到后面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将她带了下去,那人如一阵风将她按在电梯冰凉的铁壁之上。

霍期眸子里有周尽欢无法理解的愤怒,此刻,他温热的呼吸拂扫在周尽欢脸上,与她的距离近到周尽欢都开始有点犯恶心了。

“你放开我!”周尽欢想要推开霍期,却怎么都敌不过他霸道的力道。

“你要干嘛!”

霍期还是一副要吃人的目光。他一只手固定着周尽欢的下巴,强迫周尽欢与他对视:“你喜欢宋演。”

一个陈述句。

“关你什么事?”

霍期冷冷一笑:“你喜欢他,当初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周尽欢,你心里到底住着谁?”

周尽欢敌不过他的力气,只能用更加凶狠的眼神瞪着他。

此刻的霍期像一个嗜血的魔鬼。他死死控制着周尽欢,那样近的距离,又愤怒,又绝望。

“你恨我?”霍期不等周尽欢回答,又说着:“你应该恨我,我骗了你。”

“我以为你是那么不相干的人,我不会疼。”霍期突然苦涩一笑:“真是蠢透了。我居然曾经因为被你喜欢着,而感到有点庆幸。”

霍期死死盯着她的眼睛:“这么多年了,我一直一个人,”

“周尽欢,你要不要到我身边来?”

霍期的手死死握着方向盘,脚下不断踩着油门。他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仪表盘里代表车速的数字。

霓虹闪烁的城市熟悉而陌生,眼前的马路如同一条车灯的河,川流不息,忙碌而疲惫。这座城市说起来无比包容,实际上却极度排斥。以至于霍期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感觉到过归属感。

第一次感觉到这么累,在这个世界里和每个人用伪装的面目说话,与每个另有心思的人玩弄手段,他曾乐此不疲,曾从这种黑暗的胜利里得到过点滴的快感。可这快感背后,是足以将他淹没的空虚。

他到底想要什么?除了嘴角丝丝的疼痛,内心几乎没有任何回答。

他用力抓着周尽欢的时候,他不敢相信,自己内心竟然在期待她能有一丝回应。他像一个修罗地狱的魔鬼,满手沾满鲜血,却还是卑微渴望着能得到最纯洁的救赎。

他曾那样伤害她,说她蠢,说不曾爱过她,看着她留下眼泪,内心却没有一丝快乐。

当初为了骗她上钩,和她讲他的身世,带她去看望他的母亲。他自认自己是世上最高明的演员,因为他连自己都骗了啊。他告诉自己,他这样的人,早就不该相信什么爱。可他还是忍不住,忍不住想要被她那愚蠢的感情牵绊。

他对她说自己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他问她要不要到他身边来。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像一个乞丐,卑微地跪在地上期待着她的施舍。然而等来的,只有她一句充满着恨意地回答:“你做梦!”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愤怒地吻下去的,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狠狠地扯着她的衣服咬在她的脖子上。明明是泄愤的举动,却偏偏让他有点分不清自己的心情了。

若不是她狠狠咬了他的嘴唇,若不是她满带羞辱地甩了他一巴掌。他恐怕就要在那虚无飘渺的梦境里沉沦至死了。

想到这里,霍期终于苦涩地笑出了声。

吧嗒、吧嗒、皮鞋踏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规律的声音,在幽静的私家医院里显得很是突兀。

推开病房门的那一刻,病床上的人循声抬起了头。

“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病床上一脸病容的老头眼中有一丝讶异,也有点点的惊喜。

“你不是也还没睡?”霍期冷冷地说:“大概是亏心事做多了,睡不着吧?”

对于这么儿子,霍建刚始终有些愧疚之情。面对他的揶揄,他什么都没有回应。

“是不是有什么事?”

霍期满不在乎地找了凳子坐下,面朝着窗外,郊外的私家医院,坐落在度假村里,一抬起头,漫天都是星星。

“你当年,为什么会和我妈在一起?”没有问他为什么抛弃他们母子,他问的是另外一个问题,一个从来不敢问的问题。

霍建刚沉默了许久,最后回答:“一时糊涂。”说完顿了顿又说:“犯了一个男人都会犯的错。”

霍期冷冷嗤了一声:“确实是个错,一切都是错,就和我的出生一样。”

“霍期,不管我和你母亲之前是如何,你的到来,从来都不是错误,没有一个生命是不该到来的。当年你母亲为你取名‘期’字,难道不是代表是期待着你的到来吗?”

霍期自嘲一笑,许久才回过头来对他说:“这次你真的错了。”

“我生下来的时候,随我妈姓,叫‘吴期’。我想,我妈的意思,大约是等你回来,遥遥无期吧。”

霍建刚虽然查过霍期的资料,但从未发现他有过这样一个曾用名。当初将这个儿子认回来,内心又愧疚又隐隐骄傲。除了一霆,他还有一个如此优秀的儿子。所以即使他恨他,他还是毅然决然将他认了回来。

“我以前从来不相信什么血缘牵扯,可是后来我信了。”霍期说:“我母亲去世的时候,听说她曾给你打过电话,你连见一面都不肯。”

“我当时并不知道她得了病。”

“后来,你让你的儿子,娶了我的初恋女朋友。”

“我并不知道文文是你的女朋友。”当年林家只是说,林豫文有个穷小子男友,不成气候。

“你什么都不知道,却能处处伤我。这大约就是血缘的牵扯吧,没有善缘,那就有孽缘。”

“以前的事,都是我的错。”霍建刚布满皱纹的苍老面容早没了当年的意气风发,此刻,他只是一个病入膏肓,心怀意愿的老人家而已,“你想要什么,在我死之前,我会尽可能为你达成。”

霍期半晌没有说话,最后抿了抿结了血痂的嘴唇,淡淡说道:“如果我说,我要霍氏呢?”

面对霍建刚长久的沉默,霍期终于还是笑了出来。

“别和我演什么父慈子孝的戏码了。这才是你,连补偿都讲着各种各样的条件。”霍期心里最后一丝温热终于彻底凉透:“你的心里只有你自己,只有你的宝贝儿子霍一霆。对我,你不是想要补偿,只是临死前想要多洗一洗你的罪孽,好安心上路。”

“霍期”霍建刚刚要说话,就觉胸口一阵窒闷,忍不住开始剧烈的咳嗽。

霍期无声倒了一杯水,放在他的床头柜上。

“你洗清不了你的罪孽。”霍期起身站了起来,不再理会霍建刚因为咳嗽引起的震颤,“就像你无法阻止我得到霍氏一样。”

临出门前,霍期按下了护士铃,还是那么冷漠的表情:“别那么快死,你那份精彩的遗嘱,不是还没有公布么?”

第五十一章

这个季节的江北已经极少下雨了。可这一晚却下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雨。

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来,不大,却足以让周尽欢从头到脚都淋了个透湿。周尽欢一路都在哭,抱着自己的手臂,一直在瑟瑟发抖。

第一次,她觉得自己明明身在江北,却有一种无家可归的感觉。

周尽欢从小到大都生活在一个很单纯的环境里。在家父母宠着,在外上大学,姨妈姨夫当亲生女儿一样照顾。她一直不觉得这个社会有多险恶,小时候去哪都是父母送,读高中的时候,走读上学,每天不管多晚爸爸都会来接。

周尽欢从来不觉得自己寂寞,因为被爱的人永远不会觉得孤单。

在江北的这几年,就算再失意,到姨妈家里吃个饭,痛哭一场,好像多大的事都能过去了。就像之前被霍期骗的时候一样。

这是今天却完全不一样。周尽欢第一次觉得那样失意。她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都被这份工作渐渐磨到没有。霍期在毁了她的工作以后,又企图来毁了她。

她不懂为什么有人能在伤害过别人以后那么轻描淡写地说出在一起的话?因为她好欺负?还是因为她太愚蠢?

也许她曾经对霍期有过好感,但这好感早就被他毁得一干二净了。

被那样对待,却没有一个人可以倾诉,她不敢告诉朋友,更不敢告诉亲人,这种只能自己咽下去的感觉真的让她觉得难受。

排山倒海的委屈将她彻底湮灭。她一个人在雨中飘荡,从六点一直到晚上十点。她不知道自己是凭借着怎样的毅力,徒步四小时后,她居然走到了宋演家里。

她不知道是自己为什么会走到宋演家里来,甚至当她走到宋演家来的时候,她才恍然意识到,原来她一路想要到达的终点竟然是宋演的家。

一个人坐在宋演家楼下的长椅上,凳子都被雨淋湿了,她全身都湿了,自然也没什么讲究了。

她拿出手机来,好几次想要给宋演打电话,最后都忍住了。

这时候打给他算什么呢?她又把宋演当成什么人呢?

哪怕是落魄的宋演,那也是高高在上的钻石王老五,怎么也轮不到被她周尽欢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正在她怔楞之际,手机却响了,屏幕上闪烁着“家里”两个字,这两个字左边被周尽欢放了一个牛头,右边是一个老鼠,是她父母的生肖。

周尽欢只觉得负面情绪一下子全部都倾倒了出来。她努力吸了一口气,努力忍住眼泪接了电话。

“喂。”

电话那端还是一直以来的氛围,父母开着外放抢着说话。周妈亲昵地说着:“欢欢啊,你吃了没有啊?”

一句最简单的问话,却硬生生逼出了周尽欢的眼泪。

周爸在那边嫌弃:“都十点多了,还在问吃了没。”说完又顿了顿说:“你那边什么声音啊?还在外面呐?”

周尽欢吸了好几口气才说:“在外面吃宵夜呢。”

周妈一听不乐意了:“少吃烧烤啊,都是老鼠肉啊,新闻里曝光拉。海鲜也别吃啊,江北也不是产这些的地方,不新鲜啊!”

“嗯。”

“欢欢啊,我和你爸已经决定了,你不愿意回来,那我们就跟你去吧,到江北买个房子。”周妈还在絮絮叨叨:“上次去看你,你脸色好差,妈妈心疼。”

周爸爸拿过了电话,嘴里还在埋怨周妈妈:“浪费电话费呢。”他对周尽欢说:“我们过来不打扰你工作,和你姨妈说好了,你姨妈带我们去看房子。”

周尽欢眼泪流得更汹涌了,她吸了吸鼻子说:“江北房子好贵的。”

“反正我们也退休了。大不了买个小点的嘛。”周爸爸乐观地说:“你姨妈说了,我们家房子卖了,在江北能买个小两室两厅,够住就行了嘛。”

周尽欢越听越觉得心酸。在老家的时候,父母住的很宽敞的三室两厅,到江北来,只够买个两室两厅。如果不是为了他,老两口的何必?

“爸妈”周尽欢已经抑制不住哭声。

父母一下子听出不对劲:“怎么了?这是工作受委屈了?”

周尽欢吸着鼻子:“没,感动的,还是爸妈好。”周尽欢半晌说:“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过来?”

“你姨妈给我们买好票了,说是只要到火车站拿身份证一扫就能直接取票了。网络真是方便。”

“都这样好几年了,一早让你们学着上网的。”

周爸爸笑笑:“我们老土嘛。”

周尽欢电话还没讲完。一道人影已经越走越近,待微弱光线可以看清的时候,周尽欢手一滑,手机“啪”一声,掉到了地上。

“你在这干吗?”宋演的声音清清凉凉的,在这样的雨夜显得格外动人。

宋演一身黑色西装,庄重得体的样子,一只手手臂夹着一个文件夹,另一只手握着车钥匙。雨丝落在他身上,西装领口处露出的白色衬衫被淋湿,贴合在身上,隐隐露出紧实的肌肉轮廓,饱满而有力。

勾得周尽欢整个人都傻乎乎的。她瞪大了眼睛,张着嘴,雨都跑到她嘴里了,也浑然不觉。

宋演皱了皱眉蹲下/身,把地上被雨淋了半天的手机捡了起来,随手擦掉了上面的水渍。一翻过来,手机屏裂了。

黑掉的屏幕上,玻璃裂成了蛛网的形状,一丝一缕,每一处裂纹都显出一条白线,从蛛网的中心,蔓延到屏幕的最边缘。

“你在这干吗?”宋演又问了一次。

周尽欢看到自己手机屏裂成这样,一时也傻眼了,讷讷接过手机,傻傻地回答:“和我爸妈打电话。”

宋演嗤地笑了一声:“跑这么远来打电话?”

周尽欢一瞬间脸就烧了起来,咧着嘴,一扯,嘴角微微有些痛。她下意识捂着自己的有伤的嘴。也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就忘记了自己来这的目的,只是抬起头看着宋演,良久才傻傻地说:“我路过的。”她欲言又止,最后只痴痴看了宋演一眼,挪动脚步:“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