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然没有违背他。
那天，汪东林心血来潮，带她来到一条极其繁华的街道，这里正在举行美食展，来自全球各地的小吃应有尽有。
本市没回老家的人似乎全部集中到这里了，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二人在一家糖水铺子里坐下，服务小妹笑脸相迎：“人太多了，二位请拿着这个号码牌排队，稍等片刻。”
颜细细接了号牌号码坐下，汪东林伸手：“我看看多少号？”
颜细细把牌子递过去。
汪东林接过一看：2B。
他瞪大眼睛，继而，哈哈大笑。
就连颜细细也忍俊不禁，呵呵笑起来。
热气滚滚的红糖糍粑，雪梨水，三大炮，伤心凉粉，烤兔腿，羊肉串……连续两天都没好好吃过东西，颜细细的胃口好得出奇。
汪东林看到她大吃大喝，非常开心：真的，当你看到有人对食物这么喜爱，吃得这么津津有味，你会觉得那些原本平淡无奇的东西真不知有多么美味。
生活，也变得如此美好。
她在啃新鲜出炉的烤兔腿，洒了葱花，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他拿一张纸巾擦一下她脸上沾着的辣椒面，这态度太过亲昵，她不习惯，顺手递一只兔腿给他：“汪先生，你不吃吗？”
他长叹一声：“我光看着你吃就饱了。”
也不知是那氤氲的热气还是羞涩，她面色殷红，就像是上等美玉，温润的光圈一层层散发开去。
他一直都在凝视她。
“嗨，三少……”
汪东林微微皱眉，不料在这里也会被人打扰。
那个男人几乎是冲到他的面前，神情非常激动，“三少？果然是您。我老远就看到您，却不敢相信，看了好几眼才确认，果真是您……”
“三少，您也会来这里吃美食？我请客，我请，还要什么？真是太巧了，太荣幸了……”
颜细细抬起头，一窒，这男人正是周小萱的老公。此时，他的目光完全落在汪东林身上，仿佛因这一次意外邂逅喜出望外，受宠若惊，不停地搓着手，异常恭敬的说客气话。
他大婚那天，三少是因为别的朋友给了他一个面子。虽然从那以后二人就没再见过面了，但是，三少带来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在日后的生意场上，他经常向朋友们展示三少出席婚礼的片段以抬高自己的身价。
闻讯而来的周小萱也急忙娇嗲嗲地：“三少，好久不见了，您看起来更精神更风度翩翩了……”
汪东林只是笑笑：“二位客气了。”
“哪里的话，遇见三少真是我们的荣幸……这位美女是？”
这时候，一直埋头吃东西的颜细细不得不抬起头来。
周小萱的目光忽然落在颜细细的脸上，本以为是汪东林经常变换的什么莺莺燕燕，待得一看清楚那张脸，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了，惊诧地睁大眼睛，结结巴巴：“颜细细……颜细细……怎么是你？”
颜细细把兔腿放下，擦了擦嘴巴，淡淡的点了点头。
周小萱不敢置信，好几次张大嘴巴想要说什么，可什么都说不出来。
颜细细竟然和汪东林在一起！
而且在大年初一的时候在这样的美食街吃东西。
太不可思议了。
她上上下下，死死盯着颜细细，仿佛要从她脸上看出一个秘密——这女人，是用什么手段做到的？
忽然就愤愤的：她凭什么？
这可不是别的男人，是汪东林啊！
可是，她很快发现端倪：颜细细并未一身奢侈品——这一次，高仿货都不是了。她随意穿一件厚厚的羽绒服，长筒靴子，异常朴素大方。
她老公识趣，见三少脸色不是那么好看了，立即拉了她：“走吧，我们别打扰三少了。三少，您们慢用……”
连带对颜细细都客客气气地点头告辞。
走出去很远，周小萱还一步一回头。
“小萱，你一直看什么？”
“天啦，老公，那是颜细细啊，你没认出来吗？”
“颜细细是谁？”
“是我高中到大学的同学，我们结婚时她也来参加了婚礼……”
“当天人太多，我没留意到她。这有什么稀奇？”
“还不稀奇吗？她跟汪东林在一起啊。”
“这不正好吗？她是你大学同学，有了这层关系，我们跟三少就更多接触机会了。你知道，平常要见三少一面有多难……”
但是，周小萱可没老公这么高兴。
“她是什么时候榜上三少的？按理说，她压根就没有认识三少的机会啊。是不是就是我们的婚礼那次给了她机会？我就说，这个绿茶婊，真是无孔不入……”
“为什么叫她绿茶婊？”
“你不知道，这女人贯会做戏。外表楚楚可怜，清纯无比，实际上以前是职业茶托酒托骗男人的。”
“啊？竟然是这种人？我们要不要提醒三少一声？”
“算了吧。先走着瞧。”
“也罢，三少换女人比换衣服还快，跟她也长久不了。”
“可是，他陪她过年。是过年呀，亲，大年初一，他居然跟她在一起。难道他不需要陪伴家人吗？凭什么陪着这个绿茶婊？”
情人们之所以是地下情人——就是因为过年过节不敢走到阳光下来。
“咦，小萱，你今天干嘛这么激动？”
周小萱自知失言，立即闭嘴。
却还是悻悻地回头再看颜细细一眼，她依旧坐在原地啃着兔大腿。离奇的是，三少一直帮她拿着包包——那是一个很寻常的皮质包包，绝非什么奢侈品。
包包名不名贵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哪一个男人帮你拿包包。
如果是三少，这包包哪怕一钱不值，也立即会身价百倍。
可怜周小萱在颜细细面前维持了这么久的优越感，顷刻之间，荡然无存。
心底竟然非常惊恐——若是她真的跟了汪东林，这可怎么办？自己的老公虽然也算有钱人，可跟汪家一比，那简直就是个渣。
汪东林一直在看颜细细的神色，但是，她一直低着头在对付那只兔腿，然后，又开始喝热气腾腾的冰糖雪梨水，一直都津津有味，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变换。
许久，他长嘘一口气：“吃饱了吗？”
她站起来：“差不多了。”
“要不要去逛逛商场？时间还早。”
“你喜欢我就陪你逛。”
汪东林似笑非笑：“你认为我会喜欢逛商场？”
她沉默了。
跟汪东林讲话很累，跟作战似的，你不当心哪句话就得罪他了。就如现在，他的脸色立即冷下去。
颜细细，我是因为你才陪你去，你别给脸不要脸。
伴君如伴虎，这碗饭真的不轻松。
可是，她真不想去逛商场——就算这时候他已经很不高兴了，她也不想去。
他一眼看穿她的心思——怕再碰到熟人——或者说，再碰到黄小觉之类的。
莫非只要跟他汪东林在一起一天，她就一辈子不公开露面了？
别的女人别说跟他在一起，哪怕跟他多讲了几句话也会拿出去到处吹牛，显摆，以兹证明自己和三少的某种特殊关系。可她颜细细倒好！
自己都敢公开来吃个饭，她反而怕了。
怕什么呢？
觉得跟自己在一起丢脸？
真有意思，不是吗？
接下来的几天，汪东林一直呆在家里。
颜细细跟了他虽然已经一年了，但从未试着这么长时间跟他相处，老大不自在。
二人之间并没有太多话可说，有时候，她会觉得他长时间盯着自己，审视的态度。她总冷汗涔涔，如芒刺在背。
但他又并不大发雷霆——事实上，她自从认识他起，从来就没见他大发雷霆过，仿佛他是一个脾气极好之人——但是，这怎么可能？
红色丝绒秋千架的阴影还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看书，准备功课的时候，他偶尔也会问上几句，或者静静地看一看。也或许，他从未觉得有女人会这么认真，这么专注下来仔细地做一件事情——真的，颜细细把这一纸文凭看得太重要了。他甚至微微迷惑，真的就那么重要吗？这年头，念完了大学，难道不还是为了挣钱吗？为什么，她反而本末倒置？
大年初六，天气放晴，久违的阳光十分灿烂。
汪东林这天起得很早，闲闲地：“细细，这几天我闲着也是闲着，要不，我还是带你出去旅游一圈？你跟我这么久，我也没带你去玩过。国内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九寨沟？丽江？你想去哪里？”
“谢谢汪先生，不用麻烦了。”
谢谢汪先生，谢谢汪先生——这是她对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仔细回想起来——几乎占据了二人交流中她的话语内容的七成以上。
多半时候，她都是听他说话，听完了，就来一句“谢谢汪先生”。
“你去过九寨沟吗？”
“没有。”
她根本就没有过任何的远途旅行。
他伸手就去拉她：“走，我们去九寨沟玩。”
她不再拒绝，立即换了衣服跟他出门。
那是一次自驾游。
许多年了，汪东林很少有这种兴致了，但这一次，他兴致勃勃，亲自开了越野车。
过了松洲，在加油站停下来时，碰到一个很年轻的背包女人，徒步，打扮得很浓艳，但看得出已经晒黑了，神色憔悴，笑容也很暧昧模糊，招手要求搭便车。
汪东林笑嘻嘻的摇头。
女人脸上就露出失望的神情。
车子开远，一路上遇到好几个要求搭便车的女人，汪东林兴致勃勃：“这些人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穷游一族？”
“是吧。我经常看网上的穷游日记，完全不敢相信，她们为什么怀揣几千元就能周游世界。”
汪东林不以为然：“你没看见吗？一路上都是搭男人便车，路费省了不说，随便睡一次没准还能赚几个钱。”
颜细细瞪大眼睛，半晌，自言自语：“都他妈的这么穷了，就没必要出来浪了吧。”
汪东林第一次听她这样口吻说话，哈哈大笑。
九寨沟门口，人山人海。
汪东林挤在拥挤人群里买票，拉着颜细细进去，才发现已经排成了长长的人海。
几十辆大巴等在门口，游客们蜂拥而上。排了十几分钟队才轮到二人上车。
汪东林不经意观察，但见颜细细靠着窗户，头几乎伸出去了，神色非常兴奋，死死盯着沿途美丽的湖中盆景。
五彩池、五花海、犀牛海、珍珠瀑布……九寨沟太大，所有景点都实行排队。一整天的旅途都是坐在观光车上。排队—上车—下车，在景点匆匆浏览一下美景，被一大堆人拥挤着，拍照，自拍……然后又是排队上车在下一个景点下车继续拍照留念……
汪东林觉得这是最无意义的一次旅行，坐在观光车上几乎要打瞌睡了。
但是，颜细细异常兴奋。她背着简单的旅行包，穿着球鞋，动作异常灵敏矫捷，每一次上车下车，跑得飞快。每到一个景点都看得津津有味，长久地趴在栏杆上看五彩池那种奇妙到极点的颜色，大声地惊叹：“你看，那颜色好诡异……”
“真的，就像有妖魔在里面攒动一般……”
“哇，你看中间，你看，看久点……对，看久点就像有漩涡，是不是？真的，下面一定有什么妖怪藏着……”
“快看这个瀑布，你看，据说这是《西游记》片头曲的那个背景画面，是不是？好漂亮……”
“还有这棵树，你看，像不像尼斯水怪？你说，是天然长成这样还是人工加工后丢到里面的？汪先生，你看呀……”
她叽叽呱呱，无论看到什么都兴致盎然，脸都兴奋得红彤彤的，一点也不觉得劳累辛苦。
“快给我拍这个……”
“这里也拍一张……对，跟这棵大树合影……”
“快给我拍这个盆景……要把倒影拍进去……”
汪东林认识她以来，就没听她说过这么多话，兴奋得就像是飞出笼中的鸟儿。
他暗忖：这不就是上车下车拍个照吗？能有这么兴奋吗？
可是，他宁愿看到她这样，哪怕是幼稚可笑，总胜过昔日的死气沉沉。
“哈，真是太漂亮了……汪先生，我还是第一次出来旅游呢，好好玩，我很久以前就想到九寨沟玩一次了，我妈也想来……”
她顿了顿了，却还是笑嘻嘻的：“真好玩……”
他被这年轻的热情所感染，也笑起来：“细细，你喜欢的话，以后我常常带你出来玩。”
回程的途中，颜细细提前几个站点下车，因为她还没欣赏完盆景滩。
盆景滩河水清澈，抹滩流淌，杂树衬缀其间，盘根错节，一树一景，各异其趣，如盆景罗列。千奇百怪的树枝树干倒影水中，自然变异，据说是因为补钙过剩，完全从水中吸取养分生长。导游介绍说，这些仙枝玉叶是上帝造就的，它是专门供仙人观赏的。
“汪先生，你说是不是真的是仙人造就的？”
“当然，不然怎会这么漂亮？”
“呀，你也同意这个看法？”
“我怎么不能同意？若不是神仙魔手，大自然岂能如此鬼斧神工？”
他苦笑，她坚持要走这么长一段路，他便只好陪着。也不愿意在这时候令她扫兴。
在酒店的大床上躺下时，汪东林已经筋疲力尽。颜细细却依旧兴奋不已，昔日苍白的脸上笼罩一层淡淡红晕，艳丽不可方物。
她赤脚踩在有地暖的酒店地板上，不停地翻着相机里的照片。
“汪先生，你看这棵树，造型好奇特……”
“汪先生，你看这张瀑布，真的好漂亮……”
“还有这一张，哇，太清晰了，可以做桌面，我要换了做手机屏保……”
“汪先生，你看这个……”
她的声音忽然被吞没，双脚一轻，整个人已经被抱到了大床上。
“细细……”
她的手一软，相机轻轻落在柔软的地毯上。
他满不在乎，合身压着她，双目黯黑。
那时候，她还在笑，眼珠子晶亮得不可思议。
真的，他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眼睛，睫毛，额头，乌黑秀发……浑身上下就没有一丝一毫的瑕疵。
这可人儿，他甚至在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湿漉漉的长睫毛，眸光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