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有可能以后几十年，我们都没法再在这边扎根了！这里，已经没有我们的生存空间。”
刘大庆苦笑。
能全身而退就已经算最好的，别的，也就不再奢望了。
母子二人沉默了许久。
刘大庆忽然问：“颜细细呢？”
汪东林没有立即回答。
刘大庆淡淡的：“这段时间，我看她老是乱发微信，还以为她失心疯了，后来才知道，她真是胆大包天。看来，后生可畏。”
但凡她出现的地方，都是周婷出现的地方。
但凡周婷出现的地方，就绝对环绕着一些相对特殊的人物。
铤而走险是这么来的，危险也是这么来的。但也正因如此，他一直知道周家的一举一动。风头时的宴会，笼络时的宴会……每一次聚会都不是空穴来风，所出场的特殊人物，都可以看出来老周笼络的对象。
这些，是颜细细的功劳。
但外人只以为她失心疯了，到处抛头露面。
“我没法露面，细细曾带给我许多有用的东西。别人看不懂，但我才知道重要。”
只是，刘大庆很奇怪：“她为什么看了夏威夷的照片就知道你不在美国？”
汪东林笑了笑。
“是因为上面的日期和数字？可我全部反复看了不下一百遍，看不出任何门道。我甚至学着达芬奇密码那样子反反复复的排列组合，也没有看出任何门道……东林，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一个秘密。”
刘大庆不以为然：“那姑娘的确聪明，可是，喜欢自作主张。我怕久而久之，她根本不会唯你马首是瞻。”
汪东林反问：“为什么要马首是瞻？她又不是我的下属”。
刘大庆瞪他一眼，“莫非你打算对她马首是瞻？”。
“哈哈，如果有朝一日她有这个本事，我未尝不可。”
刘大庆大呼：“你这个没出息的小子！”
按照刘大庆的意思，彼时，她最好乖乖呆在家里，闭门不出，静静等待一切过去——可是，她根本不愿意坐以待毙，反而主动出击。
“能逢凶化吉固然是好事，可是，如果真的出了大事情，算谁头上？谁为她买单？这些，她都不想想吗？”
“刘女士，你去找老周见面时，你也没考虑过后果。”
刘大庆瞪大眼睛。
“妈，她性子就跟你一样。”
刘大庆的眼睛瞪得更大：“我半截身子入土，已经无所谓了。她敢跟我比？”
人的牛脾气一上来，谁管身子入土没入土？
“怎么？她现在是怪你，不打算跟你和解了？”
汪东林沉默。
好一会儿才说：“的确是我错，我什么都没告诉她。”
刘大庆不以为然：“结婚证都没领，凭什么让她知道？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何况是一个家族。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险，有些事情，隐瞒反而是善意。这件事情上，你根本没错。她能理解，就是爱你。不能理解，那就很抱歉了。”
“刘女士，我早知道你希望我跟她分手。”
“你知道就好！”
刘大庆冷冷的：“五十年前，我比她还年轻，什么都不懂的时候，那才是生死攸关的大风暴，汪家几乎陷入灭顶之灾。你父亲几乎十年时间从来没有向我透露过半点家族的秘密。有好几次，我受到牵连围攻，因为承受不了那么大的压力和羞辱，甚至几次试图自杀……但是，我终究还是活下来了。后来我才知道，你父亲不告诉我任何秘密才是明智的，如果我知道了，可能当初根本承受不了压力，一定会泄露出去，那样，不但我自己必死无疑，只怕全家人都会被我连累……”
“你父亲守口如瓶，对我一直很冷漠。结婚十几年，我从没在他身上感受到过任何夫妻之情。这导致后来我俩关系一直很疏离，我认为他从来就没有对我好过。直到他病重，把整个家族的大事全部交托给我，我也没有对他有什么感激之情，只是因为有了三个孩子，必须尽到该尽的义务而已……”
汪东林这才明白，难怪当年父亲病逝时，母亲压根就没有任何悲哀之情。
这一辈子，他俩真不似夫妻，而是上下级关系。
“甚至在他病危的最后一段时光，我都是漫不经意的，因为，没觉得这个人在我生命中很重要，他死了或者活着，仿佛都无所谓……”
刘大庆怔怔的。
“东林，也许你会怪我……但是，当初我的确是这么想的，以至于后来，后悔也已经迟了……”
汪东林目中流露出怜悯之色。其实，在他小时候，也真没觉得父亲有什么慈爱。
“许多年后，我才慢慢明白，也不能全怪你父亲，他也是迫不得已。像我们这种家族，谁敢保证永远没有大风大浪？繁花似锦的时候皆大欢喜，但风浪打来时怎么办？颜细细如果这一点都不能理解，她根本就不配做你的妻子。”
汪东林只是苦笑。
“吃饭穿衣，逛街打扮，如花似玉站在丈夫身边应酬应酬，交际交际，就像一朵花，衬托一下男人的金钱魅力而已……如果她需要的是这种少奶奶的悠闲生活，那很抱歉，她不如当初就嫁给黄小觉或者随便哪个土豪就行了……”
“！！！！”
“这世界上，除了投胎之外，没有人是生来就一辈子享受荣华富贵的命。颜细细并没有这个命！！！你如果一味照顾她，伺候她，但是，你能照顾她一辈子？等你死了，她怎么办？她一个人的时候怎么活？”
他苦笑：“太后，能不能不要这么犀利？”
“犀利吗？不过，这次还算好，她的表现算是超出了我的期望。也算是通过了正式考验。今后，无论你俩何时结婚，我都乐见其成。”
“谢太后恩典。”
刘大庆但见儿子满脸憔悴，只是拍拍他的肩：“放心吧，暂时对方也不会有什么动作了，你也必须好好休整一段时间了。”
清晨的医院已经熙熙攘攘。
作为本市最好的医院，每天凌晨两三点起，挂号大厅便总是排得满满当当。据江湖传言，早年有黄牛党专门靠排队挂号转手挣高价，有些人一年能挣小几十万。
当年母亲病重，颜细细也曾来这里排队，却终因太贵，没治疗几次就放弃了。
颜细细悄然打量这纷繁复杂的人群，然后，悄悄地上了电梯。
特殊病房，极其安静。
颜细细在门口停下，因为特护极其警惕，很显然，未经允许，不许任何人随意靠近。
就在这时候，里面传来声音：“细细，进来吧。”
看护这才退后。
颜细细慢慢地走进去。
黄小觉已经坐起来，他完全清醒，伤在左边肋下，万幸的是刺偏了，没有中心脏，否则，人就彻底完了。
但因为失血过多，他脸色还是苍白的。
他在等她，一直在等她。就如算准她今天早上一定会来时的。相恋多年，有些默契早已经无需赘述。
颜细细站在床前，也不知该说什么。
这些天，她无法靠近，有黄妈，周婷等人，她没有靠近的必要。可是，无法压抑那种担忧之情，所以，起了个大早。如愿，此时此刻只有自己一个人。
她低低的：“小觉……是我不好……”
因为赌气，不肯听从他的劝告和关切。因为赌气，才让黄小觉差点丧命。
黄小觉凝视着她，但见她脸色也十分苍白，也许是休息好了点，黑眼圈不见了，但是，眼窝是陷下去的，显然这些天绝对不好受。
她是他年少时的恋人；
是他懵懂情怀时期的初恋；
如今，她安然无恙。
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让人感到兴奋的呢？
“小觉……你还疼吗？”
他的声音温和得出奇：“不过一点小伤而已，有惊无险，细细，你别担心。”
她低着头，甚至没法太过靠近。
巨大的悔恨充斥心底，一直恨他怨他，把对黄妈杨威的怒火全部发泄到他的身上……
甚至当初那么迅速地投入汪东林怀里，也不得不说有几分“报复”的因素——叫你黄家人都看看，你们不是不要我吗？不是嫌弃我吗？我能找到比你儿子更好的，更前程远大的。
奢侈品店，豪车，汪家准儿媳妇的身份……黄妈妒忌到了极点的眼神。
她要的便是这个效果-——
尤其，考上哈佛后，这种优越感就更加爆棚——
其实，多可笑。
你能伤害的，最终也只是那些爱你的人。因为爱你，才敞开了弱点，任你宰割。
黄小觉完全知她心情，还是很温和：“细细，我还没恭喜你考上哈佛。得知这个消息时，我一直很高兴……”
她眼眶濡湿。
“细细，你别担心了，杨威已经被刑拘，王晓豪也被刑拘，他俩短时间内都不可能再出来……”
“唉，是我逞能，不顾后果。”
那天晚上，她实在是疲倦到了极点，连续的失眠，连续的煎熬，一不留神，就放松了警惕。
“你也别太自责。就算你不逞能，他们也会有别的办法，而且，他们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要杀掉你，只是吓吓你而已……”
黄小觉住口，她完全明白。
杨威，王晓豪，不过是两枚棋子而已。就算没有他们，也会换别的人顶上。
“他们吓唬的目的达到了，汪东林也现身了，以后，你就铁定是安全的了。”
她怔怔的：“我可以撤销对杨威的追究……”
黄小觉立即：“不！细细，这一次，非让杨威坐牢不可。”
她一怔。
黄小觉压低了声音：“他哪怕进去蹲个一年半载也是好事，至少不那么快又被人当枪使。”
颜细细立即明白了。杨威自控能力差，姨妈一家人又都是些眼皮子浅的人，但见周家威风赫赫，便跟着沾光，作威作福。一直这么下去，谁知道会走到什么地步？君不见，多少比杨威显赫一万倍之人，最后也都沦为了马前卒。
人家给了你好处，不是为了让你贪得无厌——而是有朝一日，要从你身上抽血的。
猪肥了，唯一的结果便是被吃掉。
“让他进去呆一段时间，其实是救他一次。不然，没准哪一天他自己横死街头不说，还拖累亲友。”
不管姨妈一家人理不理解，至少，黄小觉已经准备将自己这个家庭的后患先给彻底解决掉了。
颜细细有些迟疑：“如果你妈也不理解，那该怎么办？”
他沉默了一下，还是很平静：“我以前一直想做得十全十美，让每一个人都满意。后来，我才明白，这世界上的事情，根本没可能让任何人满意。”
就因此，付出了惨痛代价。
结果，任何人都不满意。
颜细细低着头，一句话也回答不上来。
半晌，才茫然，自言自语一般：“小觉……一直是我不好……都怪我连累你……其实，我根本不值得你为我这么做！”
他静静的：“细细，有一件事情也许你还不知道……”
她疑惑地看着他。
“昨！在他冲向你之前，有人推了你一把，也推了我一把，否则，那一刀就不一定会刺偏了……”
她的眼睛瞪得很大很大。
“那个人间接救了你，直接救了我！”
“……”
“事实上，我看了整个监控录像，当晚，有一名服务生一直跟着你。这一推，正是他出的手。看样子，他一直早有准备。后来我打听到，他是临时外聘来帮忙的临时工，事发之后就离开了……”
“……”
“我反复看了这个服务生,确信在好几次宴会场合他都在。这显然并非巧合。而且，从他当时推人的身手来看，绝非一般人，反应十分迅速。”
“细细，你还不明白么？”
“……”
他十分坦率：“汪东林看来也并不是丢下你不管。他一直安排了人保护你。杨威那件事情可能始料不及，但是，王晓豪的事情，他们早已经有了准备，当晚就算没有我，你也不会被伤到……”
她怔怔的，当晚那么混乱，只知道被人推开，只看到黄小觉，谁还有精力去留意到别的人物？
黄小觉看了看时间，声音还是维持着平静：“不早了，细细，你回去吧。”
她一怔。
忽然意识到，黄妈或者周婷要来了。
她心底几乎要裂开似的：小觉，小觉，你何苦如此？？？
如果他借着受伤机会趁机表白，趁机要求复合，她反而会觉得正常，可是，他偏偏那么镇定，让她离开——至少，距离周婷远远的。
他连表功都不愿意。
他连那一刀，都轻描淡写：就算我不救你，别人也会救你，你根本不用感谢我。
汪东林说：黄小觉是个厉害角色，细细，他比你想象的厉害多了。
没错，身处荣华富贵的旋涡中心，面对一条青云直上的大道，唯有他一个人明白：有些路，看着灿烂似锦，可走下去，无底深渊。
“细细，以后别来探望我了。”
她心如刀割，小觉，你这样，我这一辈子，又如何能够心安？
原来，他爱她，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她的长睫毛垂下，一直一直沉默，黄小觉凝视她，但见那长睫毛死死垂着，尽力忍住了所有的抽泣。
他还是若无其事：“细细，你好好去哈佛念书，等有一天功成名就了，我还可以对人吹嘘，瞧，那是我小师妹呢……”
她转身就走。
直到跑出医院大门，才泪如雨下。
彼时，天已经大亮，医生已经上班，病人开始嘈杂，病房外面传来高跟鞋清脆的声音，还有黄妈和周婷的声音。
“周婷，你来的这么早？真是难为你了，都没好好休息……”
“阿姨，这不是应该的吗？”
“唉，小觉有你这么好的女朋友，真不知是几生几世修来的，真真是我们黄家祖坟冒青烟了，我这一辈子也知足了……”
“阿姨，你这么夸我，我可担当不起……”
“这不是夸你，是我的真心真意，周婷，这一辈子我一定要把你当亲女儿对待，小觉他以后要是有半点对你不好，我一定狠狠惩罚他……”
黄小觉悄然闭上眼睛躺下去，就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这一生，他曾经以为自己足以保护她，顺利结婚、生子……一辈子平平淡淡过下去。可是，到最后，还是什么都保护不了。
如果我不能让你幸福，那我绝不再带给你痛苦。
细细，如果你能在哈佛获得更好的生活，那就算是对我最大的安慰了。
老天就跟发狂了似的，高温忽然冲到了四十度，专家们每天都在嚷嚷，今天气温刷新了历史最高纪录，明天历史又刷新了最高纪录。
连续一个月都不下雨了，日日烈火灼烤，整个城市干燥得空气中全是灰尘。每天傍晚，巨大的洒水车就会呼啸而过，给城市冷一下漫天飞舞的灰尘。
出租车在专卖店门口停下，徐小雅早已守在门口东张西望，一见到颜细细，立即如释重负，但随即又有点儿意外。
“细细，你怎么没开车？”
超豪华的小跑车不见了，颜细细的衣着打扮也明显有了质的改变——之前，她每天都精心打扮，专门挑选最最奢华的衣服。可是，今天她朴素得惊人：素面朝天，恤牛仔裤，很随意的一双凉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