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步跟进去。
在大门刚刚关上之前，他的大手推开了门。
他的目光对上她的目光，她仓促低头。
“细细……细细……”
那声音实在是太可怕了，她竟然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反抗，只是默然后退一步。
没来得及开灯，惨淡夜色，将他灼热的双眼映衬如一只饥饿已久的狮子——冰天雪地里，饿得不成样子了，如今，终于看到一头丰美的猎物。
本能地，马上就要扑上去，恶狠狠的撕咬。可是，又不敢。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胆怯：因为，黑夜令人迷糊，也令人容易滋生幻觉。
“细细……”
“细细……”
他发声，很微弱。
仿佛还在梦里似的，也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甚至努力睁大眼睛，生怕下一刻，这一切就成了幻影。
“傻妞儿……”
她还是静静站着，只是背靠着墙壁，软弱得出奇。
彼时，正是除夕之夜，本是一年之中最灯火阑珊万家团圆之夜。可是，这异国他乡，没有鞭炮声，没有腊肉味，更没有锣鼓喧天，只有即将到来的黎明前最大的黑暗。
在最盛大的地方，哪里已经是另一天了，所以，这个国外月亮更圆的地方，这个夜晚就显得****而诡异——不伦不类，名不正言不顺似的。
她的身影成为临窗的一幅剪影。
他一直疑心自己是躺在家里的床上在做梦。
或者，已经在太后派来的飞机上睡着了。
半晌，他伸出手，怯怯的抚摸她的脸庞，非常非常小心翼翼：“傻妞儿……真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她头微微一偏，他的大手落在她的头发上——体温！
纵然头发也传来微微的温度。
而他，依旧喜悦，无法按捺，声音一直不曾察觉的微微颤抖：“细细……细细……颜细细……真是你吗……”
此时，多渴望她回答一句。
哪怕一个字也好。
哪怕狠狠地骂几句，暴怒，哭泣或者狠狠地一耳光……只要发出一点声音就行。可是，她偏偏寂静无声……就像他偶尔梦见过的一次那样，无论你怎么叫，怎么悲伤，她都飘忽来去，一阵青烟。
也许是这沉默太过长久，他更是没法确定了，想要开灯，可是，又失去了勇气，灯光就像太阳，一出来，孤魂野鬼便烟消云散了。
不，他不敢。
“细细……颜细细……求你了，答应我一声吧……细细……”
明明已经触摸到了她的体温，可是，那种感觉，一直不踏实。
他反反复复，除了叫她的名字，黔驴技穷。
“细细……”
她也恍恍惚惚，如在梦里。
明明是满心怨恨，此时，恨都恨不起来。
她只是极度疲倦，身子也慢慢委顿下去。
他大手伸出，将她搀扶，可她往后一退坐在了沙发上，几乎闭着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他听得那细微的呼吸声，惊呆了。
“细细，你睡着了吗？”
“细细……”
他不敢叨扰，非常小心，慢慢地坐下去，大手伸出，将她搂在怀里。
那是一种习惯，是无数次伤心绝望重新和好时的习惯——一如第一次上飞机时，软弱地依偎着他。
因为忽然就轻松了。
或者说，是一种安全感——无论你内心承不承认，这一刻，无法欺骗自己，在他的怀里，终于安全了。
女人，再是骄傲，再是独立，再是能干，可是，这一刻，她无非也只有一个他而已。
呼吸，慢慢地均匀了。
他惊奇地发现，她真的睡着了。
软玉温香，整个飞散的灵魂彻底活回来了。
他也疲倦得出奇，加上心情的极度放松，紧紧抱住怀里的人儿，也靠着沙发睡熟了。
这么多个日日夜夜，他第一次能平安合上眼睛。
终于，天亮了。
汪东林睁开眼睛时，天色还十分暗沉。
他坐起身，忽然察觉双手空空，放眼四周，不由得惊跳起来：“细细……细细……”
可是，哪有人影？
难道自己真是****一场？
可是，环顾，这地方是陌生的——绝对不是在家里，也不是在飞机上。
他冲出去。
黎明中的草地枯萎荒凉，一辆老爷车分外孤寂。
有一双手，已经拉着车门。
这一次，他看得一清二楚：那侧身背着背包的女子，哪里还有半点差池？
他本能地冲过去，一把将她抱住，声音已经彻底嘶哑了：“细细……果然是你……真的是你……天啦……”
不知怎地，哈哈大笑。
他声音嘶哑，又连声怪笑，就十分骇人。
颜细细被他死死抓住，连气都透不过来。
“哈哈哈……细细，果然是你……真的是你……我就说你没死……真的，我一直不相信你死了……哈哈哈啊……”
他语无伦次，只是狂笑，忽然兴奋得一把抱住她就旋转起来。
颜细细措不及防，原本也力不如人，被他这么死死捉住，旋转得头都晕了。
好不容易，他一松手，她忽然用力，恶狠狠的一把将他推开。
“细细……”
也许是她那种可怕的眼神，冷漠，愤怒，跟看着一个陌生人似的。他竟然有点委屈，讪讪的：“细细……是我……是我呀……”
他嗫嚅：“我一直在找你……我已经在波士顿呆了七八天了，一直在找你……”
她转身就走。
“细细……细细……你要去哪里？”
她一只手提着背包，一只手拉着车门，身子也微微颤栗，可是，还是一声不吭。
他急了，一把拉住她：“傻妞儿，你要去哪里？我……我陪你去……”
她推他，可是，他无动于衷，嘶哑的声音比人还憔悴：“细细……我陪你去……无论你去哪里我都陪你……”
她的手离开车门，回头，终于直视着他。
天色昏暗，小雪依旧，可是，她把他看得清清楚楚。他清瘦了一大圈，眼睛里全是血丝，神情憔悴，可满脸笑容，眼睛明亮得要燃烧起来似的。
认识这么多年，她从未见过他这么强烈的目光。
比第一次见面时，那种饿狼般的眼神更可怕。
她飞速移开了目光。
他也死死盯着她，是啊，她也憔悴多了，不再是昔日细致白瓷娃娃一般，脸上甚至有了人在旅途的风霜之色。
可是，她依旧美丽得惊人，甚至远超初相识。
喜悦得一直都是语无伦次：“细细……我真是想死你了……”
“想死你”！
她想，你可能颠倒了那三个字的秩序。
你真要想我，会挂我救命电话吗？
那会儿，就已经厌憎了，现在说这种虚伪的话，不觉得恶心吗？
她抽回自己的手，极其冷淡。就跟不认识他似的。
她越是沉默，他越是胆战心惊。
因为，从昨晚到现在，他觉得她就像是个幽灵——幽灵是从不发出声音的。
“细细……细细……是我……是我呀……是抠脚大汉……”
“……”
他怯怯的，“细细……求你跟我讲一句话吧……”
太迫切需要她的声音来证实了。
她后退一步，终于开口：“汪先生，我有事先走一步。”
话没说完，他忽然跳起来：“哈哈……细细，是你，真是你……傻妞儿……原来果真是你……真是我家傻妞儿……”
然后，狠狠地在自己的胳膊上掐了一把，咧嘴大笑：“真的……这一次不再是做梦了……细细……你是真的……你是真人……”
然后，再次一把将她抱住。
她早有防备，一侧身，语气已经很不耐烦了：“汪先生，还有事情吗？没事我先走了……”
她对他，从未如此冷漠。
比当年决绝分手更加平淡。
可是，他一点也没觉得委屈，心底，喜悦得要爆炸似的，只是傻得如青涩少年：“呵呵……我真是太高兴了……太高兴了……细细……你不知道，上次我梦见你也是这样，怎么都不肯讲话……这次，你讲话了……你是真的……哈哈，是真的……”
她忽然别过头去，根本不看他的神情。
就在这时候，手机响了。
颜细细接听，只嗯嗯了几句，然后挂了电话。
她转身就走。
“细细，你要干嘛？”
她已经失去了耐心，拉开车门就上去。
他抢在她前面，飞速开了另一侧车门，也坐了上去：“细细，要不，我来开车？”
她默一下，还是发动了车子。
很快，车子离去，只剩下他的那辆车子孤零零的躺在原地。
一路上，颜细细只是沉默。
好多次，汪东林要讲话，可是，无话可说……千言万语，但一直无法成型……他非常高兴，激动得已经无法表达，只是一直死死盯着她，生怕一眨眼，这人影儿就散了。
上百公里路程，被人一直这么死死盯着，真不是什么好滋味。
芒刺在背一般。
有两次，颜细细走神，直接闯了红灯。
终于，波士顿的屋子近在眼前。
她在分岔路口停车，语气平淡：“汪先生，下车。”
他傻傻地：“细细，我们回家吧。”
“……”
“细细，你是有事情吗？”
她沉默，可脸上已经明显流露出极大的不耐。
“你有事情，我陪你去……”
她彻底怒了。
可他分明就毫无知觉，满脸无法抑制的笑容：“细细……我一直想念你……想得快疯了……我绝对不会跟你分开……”
她忍无可忍：“请下车！”
他去拉她的手，她拉开车门就下去，砰的一声把车门关了就走。
他急了，也赶紧跳下车，追上去，死死拉住她：“细细……傻妞儿……我们回家吧……”
她死命挣扎，他紧紧抓住，这一用力过猛，昨晚又只睡了一会儿，精神体力严重透支，头晕眼花，她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在地。
他一把将她抱住，大步就往家里走去。
她待要挣扎，可是，完全不是对手。
终于，身在温暖的客厅里。
他关了门，顺手反锁。
她步步后退，颓然坐在沙发上发呆。
“细细，饿了吧？我做早餐给你吃……”
其实，那会儿快到中午了。
她昨天晚上起就没吃东西了，已经饿得快抓狂了。
他转身要去餐厅，可又回头，迟疑：“细细，你可不许趁我做饭就离开了……”
她瘫坐沙发上，头晕目眩，哪有逃亡的力气？。
只几分钟，简易午餐就好了，他飞速端进来，连自己也没有察觉那种讨好的语气：“细细，我们随便吃点……晚上我做烤羊排给你吃……”
热咖啡，三明治，她吃饱喝足，反而困倦，整个人，一丝力气也没有了。
而他，一直在她旁边虎视眈眈。
良久无语。
这一刻，仿佛也用不着什么对话。
他只是兴奋。
为了避开他可怕的目光，她不得不靠着沙发闭目养神，假寐一会儿，再次睡着了。
也许是太长时间出于焦虑不安，如今重新置身这屋子，意志力彻底松懈，竟然比昨天中午还睡得更沉。
不一会儿，居然微微的小鼾声。
汪东林轻轻将她抱起来，放到里面的卧室里，她还是没有醒。
拉了被子给她盖上，她微微翻了下身，自己拉了被子，很自然地盖住脸，继续呼呼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