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涛一怔,看了沈玉环半晌,才失笑道:“你没毛病吧?给我生孩子,难道要让我的孩子姓傅?”

“那你休了长安,娶我!”

沈玉环却是较上了劲,此刻有些不依不饶了,长安那个药罐子有什么好,还敢霸占着她爱的男人,她心里已是恨极了她!

“你疯了!”

陈玉涛重重捏住沈玉环细白的胳膊,眼神阴郁,“你明知道是皇上赐婚,我能休她吗?!”

“那要怎么办?我受不了了!”

沈玉环咬着唇,重重地摔开陈玉涛的桎梏,美目泛红,“我受不了她拥有你!我受不了你总是这般对我若即若离!玉涛,我爱你啊,我只想做你的妻子!”

就在两人争执之际,温泉池外却跑来了一名着姜黄比甲的女子,她梳着双环髻,面容有些青瘦泛黄,快步而来,步伐凌乱,显得焦急了些。

紫毫早已经看到了那女子,立马便迎了上去,低声道:“紫晗,看你慌张的模样,出了什么事?”

紫晗喘了口气,又向温泉池里望了一眼,这才附在紫毫耳边小声道:“三小姐回府了!”

第【27】章 久违的故居

青顶软轿从角门而入,避过了人群,往长安出阁前的居所“蘅芷苑”而去。

这一路上,长安的心情都是起伏激荡的,那些在记忆中从来不曾模糊的面容,那些深刻印在她心底的名字,那些与她血浓与水的亲人,终于…要重逢了。

长安撩开轿帘,有阳光泄了进来,点点碎金在指间流转,温暖而又舒心,闭上眼深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是泥土的清芬,夹杂着淡淡的花香浸入肺里,只觉得身心都舒爽了不少。

到底是自己的家,远比陈府那用华丽与金钱堆砌出的冰冷牢笼感觉亲切得多,她的“蘅芷苑”,相信不久她便能回来了。

父亲与大哥有多宠爱她,长安不是不知道,就算她嫁了人,“蘅芷苑”里的一切依然维持着她出阁前的模样,就像期待着她能再次回归一般。

紫琦早已经吩咐了几个小丫环烧茶送水,又伺候着长安好生梳洗了一番,这才摒退了左右,笑道:“自从小姐嫁到陈府后,咱们也再也没回过‘蘅芷苑’,如今再踏进这里感觉好似做梦一般。”

“高妈妈定是在帮着招呼客人,不然你们母女也能好好聚聚。”

长安坐在圈椅上,手指抚过扶手上绣了如意纹的锦缎椅搭,唇角不觉染上一层笑意,这还是紫云那丫头绣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怎么褪色,看起来就像新的一般。

“奴婢不急,既然回了沈府,小姐又不急着回去,有的是机会。”

紫琦笑着摇了摇头,知道长安打算在沈府住上一段日子,虽然她也想念母亲,但也不急于一时,“紫云的手艺就是好,从前就连咱们的帐子锦被也是她给绣的,那打络子的功夫在整个沈家就没找出第二个比她还出挑的。”

“紫琦这话我爱听,将来你出嫁的时候要不要我也替你绣嫁衣啊?”

紫云正在内间整理长安这次带回沈家的装着衣物和杂件的几个箱笼,听了紫琦说的话,不由隔着屏风探出头来打趣两句。

“死丫头,你没羞!”

被紫云这一说,紫琦煞时便红了脸,跺脚道:“看我不撕了你的嘴!”说罢,便追着紫云打闹起来。

离了陈府,好像那种压抑的感觉一下便消失了不少,连这两个丫头也会调笑了,长安在一旁看着咯咯地笑。

苑里管事的紫兰正指着两个小丫环扛着最沉的一个箱笼起了房,这里面尽装着长安喜欢的书,看着屋内的情景,不由笑道:“敢情奴婢又错过了什么好事?”

这紫兰是“蘅芷苑”里的二等丫环,自从长安嫁人后便一直管着苑里的事务,为人也算是稳重。

“由得她们去!”

长安笑着摆了摆手,“紫鸳呢?”

紫兰一怔,这才正经道:“想是又窝她的小厨房去了,她说当时到陈府她还有许多宝贝没带走,就知道有回来的一天,想来眼下又捣鼓上了。”

长安慢慢踱步到了窗边,窗外的金桂一丛丛地开着,风一吹枝丫一抖,便是满苑飘香。

“是啊,总有这回来的一天。”

听到紫兰的话,长安转头微微一笑,如夏日里芬芳的百合,无声无息中绽放着绝代风华。

听了紫晗的禀报,紫毫忙不迭地将消息给传了进去,陈玉涛惊了,沈玉环也坐不住了,赶忙从水中起了来,由着紫毫替她更衣。

“她怎么会突然回来了?紫晗那丫头没看错?”

沈玉环满脸凝重,心中猜疑不定,她这个三妹就是万事不过问的主儿,从前在沈府也是自个儿窝在苑子里,除了二叔父子,与谁都不太亲近,与陈玉涛成亲后更像是与世隔绝了一般,今儿个怎么会突然回了沈府?

“紫晗这丫头向来谨慎,她也怕看错了,就一直跟着小轿而去,亲眼看着三小姐下的轿,由紫琦扶着进了‘蘅芷苑’。”

紫毫手脚利落地给沈玉环穿上了衣服,又用布巾擦拭着她微湿的长发。

“我去看看!”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陈玉涛也从池中迈了上来,三两下擦净了身体,裹了衣衫便要向池外走去,却被沈玉环给一把拉住。

“怎么了?一听见她的消息就坐不住了,从前你可不是这般在意她?”

沈玉环抿了抿唇,脸色有些阴郁,当然更多的是心里发酵的醋意,他们刚才的谈话还没个结果呢,眼下陈玉涛便要奔长安而去了,那她算什么,刚才的一切又算什么?

“别闹!”

陈玉涛沉了脸,冷冷地瞥向沈玉环,纠缠不休的女人最烦人,他可不希望沈玉环变成这般。

“那刚才我们说的,你可同意了?”

沈玉环觉得鼻子有些酸,她已经低声下气到这种地步了,陈玉涛还不表个态,难道真的只想同她玩玩而已?

“这事以后再说,我先去看看长安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陈玉涛不想与沈玉环过多地纠缠,攥着袖子用力一扯便脱离了沈玉环,脚步不停地向外而去。

看着陈玉涛毫不犹豫离去的背影,沈玉环眼神一暗,面色不甘地咬了咬唇,“这辈子,你休想摆脱我!”

第【28】章 父女重逢(1)

沈平是接到消息后第一个赶到“蘅芷苑”的,女儿出嫁两年多来就再未踏入过沈府,而这次归来,竟然谁都没有告知,不得不让他心生疑惑,暗自猜测女儿是否在陈家受了什么委屈。

“长安!”

人未到,声先至,洪亮的嗓音依旧中气十足,只是多了一丝焦急与担忧。

彼时,长安正手捧着喜鹊登枝的薄胎官窑粉瓷茶盏,目光转向窗外,微微出神,听到沈平的唤声,捧住茶盏的手蓦然一抖,目光骤然便转了过去。

“长安,女儿,你真的回来了。”

沈平大步跨进了门槛,紫云紫琦忙不迭地曲膝请安,但此刻沈平的眼里哪有她们,只再看到女儿的模样,他便有些激动莫名,快步走了过来,大手一伸,稳稳扶住了那纤弱的肩膀。

“父亲…”

长安的身体微微颤抖着,目光刹那间便模糊了,蓄在眼中的泪水终于止不住地籁籁而落,那熟悉的模样,那英挺的眉目,那慈祥又关爱的眼神,在这个世间,还有谁能比父亲更疼爱她?

“好孩子,哭什么?莫不是那陈府的人欺负了你?”

沈平本就是个武夫,见着长安哭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得笨拙地用袖子为女儿擦去泪珠,心里却是说不出的心疼。

长安摇着头,此刻的她哪里说得出话来,只觉得喉咙里哽了一团火热的东西,逼着眼泪上涌,流个不停。

她的父亲一世英勇,最后却落得个叛国之罪,她竟然连最后一面都未见着,含恨而终。

可就算成了孤魂,面对那长埋在地底的万具枯骨,她却无法分辨哪个是自己的亲人,那时心中荡漾着滔天的恨意,却无处发泄,她在那里徘徊不去,哀声连连,可却已经没有泪可流。

恨难抒,意难平,往事在心中翻涌,长安只觉得无尽的酸楚袭来,只能任由泪水磅礴。

“还说没有?”

看着长安流泪不语,沈平也急了,“是不是上次纳妾的那封信是他们逼着你写的?我就知道不对…紫雨那丫头也什么都不说,我这就找陈玉涛算帐去!”

沈平越说火气越大,想到女儿是怎么顾忌着陈玉涛以及整个陈家人的感受,私下里央求着自己别常来陈府看望她,若非如此,在他在一旁,陈家人如何敢这般嚣张?

陈玉涛也不掂掂自己的分量,他沈平的女儿也是好欺负的吗?

紫云紫琦早退到屋外守着,面对沈平的怒火,虽然听在耳里,但谁也没有胆量敢去阻止。

“紫云,去把紫雨找来。”

紫琦急得在胸前绞着双手,目光向里一探,心下更慌了,小姐可怎么只顾着哭呢?老爷这脾气上来了可是不管不顾的,若是真与姑爷扛上了,今儿个不是尽让外人看了沈家的笑话吗?

“你不会以为紫雨拉得住老爷吧?”

紫云没好气地看了紫琦一眼,就算紫雨的功夫是老爷教的,但在关公面前耍大刀,那不是自找死路吗?

“可这…”

紫琦也急得跺脚,又向里看了一眼,这才咬牙道,“你在这里守着,我去寻我娘来!”

紫琦的老子娘便是高妈妈,从前夫人的陪嫁,她的话老爷应该还能听进几分,不管怎么样,该理论还是该数落,终得等到今儿个菊宴过了,宾客散了再说不迟。

“你快去吧!”

紫云点了点头,高妈妈的话老爷还能听进几分,紫雨就不要想了,她见着老爷发火还不定怎么往后缩呢。

“父亲别去!”

眼见沈平已经甩袖子走到门口,顺道一脚踢开了那挡路的小杌子,长安猛然惊醒过来,一抹眼泪便追了上来,急急地拉住了沈平的袖口。

沈平双拳一握,捏得咔嚓作响,恨恨地咬了咬牙,“长安,你别拉着!陈玉涛那小崽子若有半分对你不好,我定剥了他的皮!”

“父亲,你先听我说!”

长安急得跺脚,父亲这性子与七表哥真是有得一拼,她今日回沈府可不是想酿血案的,一切还需从长计议。

“待我收拾了陈玉涛,咱们父女再细谈!”

沈平又不敢使力怕伤了长安,哪知轻轻一撩衣袖,长安却是向后一滑,整个人扑倒在了地上,那“哎哟”一声痛呼便立刻让他慌了神。

长安紧皱了眉,她这是真痛,手肘碰到了倒地的小杌子上,她微微撩起一看,已经是青紫一片,也是怪她皮肤太细嫩,忙趁父亲没见着放下了袖管。

紫云听到这动静也奔了进来,眼见长安倒地,不由惊呼一声。

“长安,你有没有怎么样?”

沈平自责地用右拳捶在左手掌心之上,面上满是懊恼的神色,他明明已经控制了力道,怎么还是将女儿给撩倒了去?真是该死!

紫云此刻已经反应了过来,忙上前去扶起了长安,只见她揉了揉了手肘,这才缓缓道:“父亲,只是撞了一下,不碍事的。”

父亲是控制着力道,没有伤到她,是她故意向后退了一步绊倒,这才摔伤了自己,当然,也成功地留住了父亲的步伐。

长安知道父亲的脾性,若不拉住他,真在沈府出了什么事,她也不好交待,虽然陈玉涛那人的确欠揍,但不是现在。

第【29】章 父女重逢(2)

屋内一时之间很安静,紫云奉了上好的碧螺春茶之后便自觉地退了出去守在门口,又看了一眼屋内的情景,不由松了口气。

经过刚才那一出,想来老爷也不会再冲动行事了,还是小姐有办法。

“这么说…真的与他无关?”

听了长安细细道来,沈平依然半信半疑,一手端着茶盏,一手用茶盖轻轻地抚过茶面上的浮叶,半晌,却没有喝上一口,目光凝向了长安,沉沉一叹,“女儿,自你出嫁后还从未迈出过陈府的大门,若非出了什么事,你又何以至此?”

“父亲…”

长安左右为难,不得不道:“那是因为我想念您了,难道您不想我吗?”

这次回府,只是想探望亲人,长安并不想这么快便提及与陈玉涛的事,这样父亲会担心,恐怕沈家的人知道也会不太平了。

“长安!”

沈平敛了眉,放下手中茶盏,“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同我说真话吗?”

知女莫若父,即使他身为武夫,没有文人的细致,但自己的女儿他到底还是了解的。

看着长安为难的模样,沈平更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想,皱眉道:“陈玉涛纳妾当天,我听说了你七表哥在陈府闹上了一通,是不是因为这事,陈家的人给了你难堪?!”

“不是的。”

长安摇了摇头,黯然道:“陈家的人从前对我如何,眼下也是一样。”

陈家的人对她从来都是虚应的嘴脸,不曾有过真心,也许从前她会在意,会伤心,但如今的她根本不在乎,又何谈难堪,何来伤人?

“长安,你这性子随了你母亲,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你可知为父有多为你担心吗?”

女儿这样说了,依沈平的性子又不好刨根问底,他一个男人尽揪着女儿女婿之间的事来说也不成个样子。

长安只觉胸中涌上一股暖意,唇角却缓缓绽开一抹笑意,抬眸道:“父亲,您真的不必为女儿担心,女儿如今过得很好…至于为他纳妾的事,也是我心甘情愿的!”

长安已经打定主意在沈家住上一段日子,她想要重新适应一下在这里的生活,也是为了找个合理的借口,在合适的时间告诉父亲她心中的决定。

眼下,倒不急于一时,这久违的亲情,让她越加眷恋,她可不想因为一个不相干的人而生生破坏了去。

沈平重重一叹,却也不好再追问了,只抬了眸子细细将长安看了又看,半晌,才扯了扯嘴角,“你如今这精神头看着却是好了不少,当日你七表哥来府里就是这一说,我还不信,如今看着真是…你能好了,为父也就心安了!”

长安点了点头,父亲不追究了,她暂时放下心来,却又听他道:“你这次回府还未去见过你祖母吧?”

“嗯。”

长安点头笑道:“这不也才回到‘蘅芷苑’父亲便赶来了,女儿正准备梳洗打扮一番就去拜见祖母。”

“也好!”

沈平点了点头,看着女儿肖似亡妻的面容,不由甚感欣慰,“今儿个正好有菊宴,你见了祖母后就与家中女眷呆一块吧,一家人好好吃顿饭,你也难得回来,就在家中住上几日,咱们父女好好叙叙旧。”

“女儿也是这般想的。”

长安甜甜一笑,上前挽住了沈平的手臂,“还是父亲最疼女儿!”

“多大了还这般撒娇,仔细人家笑话!”

沈平点了点长安的额头,女儿这次回府他总觉着开朗了不少,连带着身体也好了几分,再无从前总是挂在脸庞的那股忧郁之感,若这真是陈家人的功劳,他倒要好好谢谢他们!

“不管女儿多大了,始终都是父亲的孩子。”

长安将头枕在沈平的肩膀上,感受着父亲的大手轻轻抚在背上的温暖,就像幼时每个夜里哄着她睡觉时的情景,眸中又不觉浮上泪意,就是眼下这种最平常的亲情,才是她心里最珍视的。

能再活一次,真好!

当紫琦最终拉了高妈妈来到“蘅芷苑”里,长安已经穿戴妥当,着一身浅紫色遍地缠枝玉兰花夹绸衣和暗银刺绣的月华裙坐在镜前,紫鸳正细细地为她挽出一个弯月髻,插上一支绞金银丝嵌紫色宝石的玉兰花簪,簪头吐出几穗流苏,摇曳着垂在颊边,流光溢彩。

长安鲜少穿这种颜色的衣服,不觉在镜前转了一圈,只觉纤腰盈盈,玲珑玉致,又透着股神秘优雅清华高贵的气质。

紫鸳在一旁笑道:“小姐还说奴婢穿紫色的衣服好看,如今小姐这一穿,可生生将奴婢给比了下去,这紫色的衣服,今后奴婢可是不敢再穿了。”

“可不是,老奴看着小姐,就像见到年轻时的夫人一般,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高妈妈携了紫琦站在长安身后,她脸颊圆润透着亲切,梳着稳妥服帖的圆髻,头上插着一支如意云纹的鎏金簪,穿着一身褚红色绣了暗花的褙子,里头一件墨色刻丝长裙,瞧着便比一般的下人更有体面,足见她在府中的地位。

第【30】章 主仆情深

紫琦本是火急火燎地找来了自己的老子娘,就是怕小姐劝不住老爷,到时候在沈府里上演一出全武行,不禁外人看了笑话,被沈老夫人知道了恐怕又是一顿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