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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老夫人与陆大夫人与众人寒暄了一回,张嬷嬷便说道:“行及笄礼的吉时已到!”

话音落下,立刻有笙竹之声响起,陆明凤伴着笙竹声,缓缓走到正厅当中,对着来观礼的宾客们一连行了三次揖礼物,随即笙竹之声停下,陆大夫人缓缓说道:“感谢众位贵客光临小女的及笄礼,定国公府及我母女都不胜荣幸。”然后宣布及笄礼正式开始。

陆明凤待陆大夫人说完以后,才姿势优美的向西跪到了厅堂中央一块五尺见方的雪白藤席上。

然后今日的赞者安国公府的三小姐,也就是未来的二皇子妃便神色端肃的行至陆明凤后面,拿起一柄梳子,缓缓给她梳起头来,待徐三小姐放下梳子后,今日的司者,盛国公府的二小姐便端了一个盛了一支羊脂玉五蝠簪子的雕红漆托盘上前。

正宾则是福慧长公主,她先净了手,正打算拿起托盘上的簪子为陆明凤行初加仪式,就有婆子急急跑了进来:“皇后娘娘宫里的李公公来了!”

满屋子的人除了陆大夫人和陆明凤母女,闻言禁不住都是一脸的意外,徐皇后不是至今凤体都未“痊愈”,连中秋这样的大节都未曾露面,凤仪殿上下这些日子以来也都低调得很吗,怎么今日竟这般高调的特意为未来的儿媳做脸?

——徐皇后是昨儿夜里才“痊愈”的,这会子消息自然还没传出宫外。

但仅仅只是一瞬,众人俱已敛住了心神,陆老夫人因吩咐那婆子:“快请!”

随即便见凤仪殿的掌事大太监李满寿穿着一身大红的公服,喜气洋洋的走了进来,厅里所有人忙都站了起来。

李满寿在大厅的正中站定,才说道:“皇后娘娘贺陆大小姐及笄礼,赐凤穿牡丹羊脂白玉簪一支!”

陆老夫人与陆大夫人忙领着陆明凤谢了恩,又请了李公公上座观礼,福慧长公主则在再次净了手后,拿起了徐皇后方才才赐下的簪子给陆明凤插上,至于之前准备的簪子,自然是弃之不用了。

一时礼毕,陆老夫人与陆大夫人先送走了急着回去向徐皇后复命的李公公,才折回厅堂,招呼大家去水榭那边坐席看戏,自有一番热闹不必细说。

晚间待散了回到空翠阁后,陆明芙因忍不住与陆明萱感叹:“大姑娘今日的及笄礼也算是够盛大够风光了,正宾是长公主,赞者是未来的皇子妃,连司者都是国公府的嫡长女,也就只有她这样的身份才能有这样的待遇了!”

陆明萱听她语气里不无羡慕,知道她并没有旁的意思,只是有几分本能的羡慕而已,因敷衍道:“也许我们瞧着大姑娘是风光,但她自己心里不一定喜欢这风光呢?不过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心里却在想着,徐皇后如今重新得势了,那离大皇子解了禁足的日子还远吗,也不知他们母子到底使了什么手段?看他们母子的样子都不是那等宽厚良善,反而更像是睚眦必报之辈,想也知道他们不会轻易放过自己,自己以后又得时刻保持着警惕心过日子了!

——陆大夫人既已知道了徐皇后“痊愈”之事,又岂有不对着宾客们透露传达一二,扬眉吐气一番的,陆明萱自然也就知道了。

不过担心归担心,陆明萱的心态又比之前好了不少,上次可是在宫里徐皇后自己的地盘儿上,她最后不也没能将她怎么样吗,所以以后再遇上类似的情况,她相信自己也一定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

相较于陆明凤及笄礼的盛大场面,十二月陆明雅出阁的场面便显得有些个寒酸了,三千两银子置办的嫁妆放在寻常人家倒是够体面够风光了,但放到定国公府这样一等的勋贵人家里,便寒酸得让人有些个不忍目睹了。

且先有老国公爷的态度摆在那里,又有陆明雅自己出言不逊在后,陆老夫人与陆大夫人乐得连面子情儿都懒得与她做,本来孙女与侄女出嫁时,哪怕不是嫡亲的,也该厚厚添一份妆的,如今却只打发人各送了几样寻常的金银首饰去而已。

上头两层婆婆都这个态度了,陆大奶奶自然也不会多热情,也是几样寻常首饰,再到陆明凤姐妹几个就更不必说了,一来做姑娘的虽尊贵,手头闲钱却没有做人媳妇趁手,二来她们也不好灭过长辈和长嫂的次序去不是?于是也都只寥寥几样小东西而已。

偏陆二夫人本身也不是手头宽裕的,饶提前让惠妈妈卖铺子卖地,也不过只凑了五六千两银子而已,还不能将这银子都置办了东西添到陆明雅的嫁妆里头,她私房出的银子倒比公中的更多了,这不是摆明了打公婆和兄嫂的脸吗?况她也有自己的小心思,若她将私房都与陆明雅置办成了嫁妆明堂正道的抬到二皇子府去,表面上女儿倒是风光了,但因那些财物都是过了明路的,一旦将来女儿遇上什么生死关头,岂非连个救命钱都拿不出来?

遂只拿了一千两银子出来与陆明雅置办东西,其余几千两则全部做了压箱钱。

如此一来,出阁前一日铺妆时,自定国公府抬出去的陆明雅的嫁妆便只有堪堪三十六抬,就这样还有好些抬是虚的,京城人见惯了大场面的,眼睛可毒着呢,一看挑夫的架势便知道里面抬的东西是虚是实,对定国公府待自家这位新出炉的侧妃娘娘是何态度,心里也都约莫有了数,尤其在之后又亲眼瞧见了或是打听得了明日也要出嫁的另外两位侧妃娘娘的嫁妆之后。

老国公爷与陆中冕一心要做纯臣,但旁人却未必会这样想,所以礼部右侍郎府与长兴侯府为自家女儿准备的嫁妆都各是六十四抬,光数量已比陆明雅多出了将近一半,更不必说质量,若不是碍着正妃还没进门,不好灭过正妃的次序,只怕这两家还要多陪嫁一些。

嫁妆已比人寒碜了不是一点半点,次日出阁的场面就更不必说了,定国公府内外院一共才席开十五桌,定好吉时到了背陆明雅上轿子的人也不是陆文廷这个国公府的嫡长子,二是陆文远这个什么都不是的庶次子,陆明雅心里有多愤怒可想而知,若不是想着今日到底是自己的婚礼,闹出点什么事来不好看也不吉利,便要当场发飙了,反正她对这个娘家并娘家的任何人,连同自己的母亲都已不抱任何希望!

所以临上轿子前拜别父母亲人时,陆明雅是紧绷着脸一个字也不肯说,不过只跪下与陆老夫人、陆中景和陆二夫人草草磕了三个头,便起身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至于老国公爷,不过一个孙女儿出嫁,还是他已放弃了的孙女儿,他自然不会出席。

陆明雅既摆明一副出了这个门便再不拿自己当陆家人的态度,陆老夫人等人自然也不会与她留体面,也都一副面沉如水的样子,竟生生将个本该喜庆至极的场面弄出了丧礼的意味来。

来贺喜的人们见了,谁还不明白定国公府上下的态度,午宴才一完,便找借口陆陆续续都告辞了。

定国公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瞧着半点也不像才办了一场喜事的样子,也就陆二夫人晚间回到家中后,屏退下人对着灯与惠妈妈哭诉了大半夜:“我一心为她,谁知道她还怨我,说我她都被送去寺里好几个月了,不说想法子接她回来了,连使个人去瞧瞧她或是带点什么东西去都不肯,说我不管她,我哪里不管她了,我这不是因自个儿也被禁足,行动不便一时顾不上她吗,我心里其实早就想好趁过年时公公心情好,便求了公公接她回来,再与她找一门门第低些的亲事让她风风光光的出嫁…一心只想着嫁进高门,她当高门真那么好嫁,我不就是一个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吗,我这还只是嫁的一个公府的庶子呢,她却是嫁的皇子,还是去做小的,娘家又摆明了不待见她…我也想穿了,她如今出了陆家的门,便再算不得陆家的人了,就这么着罢,我总不能替她操心一辈子,以后的日子只能她自己过,我生她养她一场,连老本儿都赔上给了她,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惠妈妈被说得也是泪水涟涟,可想起陆明雅这些日子以来的所作所为,想起她气极了时连‘你不是我娘,我没有你这样的娘’这样的话都对着自家夫人嚷了出来,虽知道她说的是气话,心里未必就真那么想,依然忍不住寒心,便没有再说什么‘姑娘还小呢,待再大些后自然也就好了’之类的话来安慰陆二夫人,只是劝陆二夫人保重身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苦尽了自然就该甘来了云云。

主仆二人直对着灯哭了大半宿,才因累极了胡乱歇下了。

所有人都以为陆明雅出嫁前连同出嫁当日都与娘家闹得那般不好看,三朝回门是必不肯回来的,反正这事儿说出去她也不会不占理,她只是嫁过去做侧妃的么,就像老国公爷说的那样,再是要上玉牒再是有诰命的侧妃,说穿了也不过一个妾而已,谁听说过做妾的还要三朝回门的?

所以第三日上,当陆大夫人正在陆老夫人跟前儿商量一应年事,陆明凤陆明萱姐妹几个则在暖阁里玩笑时,听得二门上的婆子传话进来,说:“二皇子带着三姑奶奶回门来了!”时,众人都是好半晌都回不过神来,只当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还是陆老夫人经过见过的事多,最先回过神来,忙忙吩咐陆大夫人去做准备,——因之前谁也没料着陆明雅会回门,而且还是二皇子亲自带着回来的,是以什么准备都没做。

所幸还有几日便过年了,府里也一派喜庆景象,色色东西也都是现成的,准备起来倒也便宜,陆大夫人不过几道命令下去,席面也有了,戏酒也有了,连陪客都很快请了几桌来,不是为的陆明雅,都是看的二皇子的面子,定国公府是不想掺合到夺嫡中去,可皇子亲自登门,该做的面子情儿还是要做到的。

一时陆明雅被奉了陆老夫人之命去迎她的陆大奶奶并丫头婆子们簇拥着进来,上身穿了银红缎子织金对襟褙子,下着翠色销金马面裙,满头珠翠的,打扮得十分华丽,这也还罢了,关键她气色十分的好,眉眼间满满都是喜色与得色,显然这两日在二皇子府过得还不错。

如今她已是正式的皇子侧妃,与未出阁时不一样了,所以满屋子的人除了陆老夫人和陆大夫人,连陆明凤这个未来的皇长子正妃和陆二夫人这个亲娘都得对她见礼,至于福慧长公主,这种场合她怎么可能出席,哪怕她如今再不得今上的意儿,也不会自降身价来捧陆明雅一个区区皇子侧妃的臭脚。

陆明雅看着满屋子的人都得对自己行礼,眉眼间的得色越发满得要溢出来,上前一把便搀了强拖着病体临时被请过来的陆二夫人起来,才笑向上首的陆老夫人道:“我本来说我这样的身份,是不配有什么三朝回门的,但我们爷说了,法理不外人情,父母好容易将我养到这么大,出嫁了却因身份所限不能回家看一看父母与亲人们,实在有违天和伦常,所以亲自带了我回来。”

见众人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因又看向陆明凤笑道:“对了大姐姐,昨儿我随我们爷进宫谢恩并拜见各宫娘娘时,可巧儿遇上了大皇兄带王侧妃进宫去谢恩,王侧妃倒是好个样貌儿,不过看大皇兄的样子,待她倒是淡淡的,大姐姐大可放心了。”

陆明凤这两日心里正不自在,这也很容易理解,只怕这会子徐三小姐与卫家小姐与她都是一样的心情,如何听得陆明雅这话,当即便似笑非笑道:“我有什么可不放心的,不过一个猫狗一般的玩意儿罢了,喜欢呢我便多逗它一会儿,不喜欢呢,连看都不必多看一眼,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这话噎得陆明雅一滞,脸色也不好看起来,众人见状,都禁不住在心里想,这才真是自取其辱呢,她与王侧妃可是一样的人,陆明凤这般说王侧妃,岂不是等于在说她?偏还是她自找的。

陆明萱也忍不住暗自摇头,陆明雅再次将“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演绎得淋漓尽致,不过看她只不高兴了一瞬,便又恢复了得色,可见她在二皇子府日子是真过得不坏,难道二皇子竟真不是为的她背后的定国公府,而是真爱她不成?那二皇子的眼光可就真是让人不敢恭维了!

------题外话------

才独自带了一天孩子,我已经觉得快要死人了,幸好这两天还是周末,星期一星期二肿么办呢,呜呜呜呜…

☆、第十回

陆明雅回门一场,虽惹得定国公府上下都多少有几分不痛快,但于陆明萱和陆明芙却是影响不大,姐妹二人收拾了一通,在国公府吃过小年夜团圆饭后,便坐车回了自己家中。

老人们常说周岁内的孩子一天一个样儿,更何况陆明萱与陆明芙已是好几个月不见安哥儿了,乍见之下,差点儿就要认不出来了,安哥儿长大了不少不说,瞧着也比先时瘦了不少,显得五官的轮廓越发明显了,不过仍十分的壮实,已经能在榻上爬来爬去了,姐妹两个瞧了都是十分欢喜,一个才刚抱住另一个就在一旁催个不停,另一个才刚抱住这个又开始催起来。

戚氏在一旁瞧得十分欢喜,继女们喜欢儿子于他们母子来讲,绝对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不说作为一家之主的陆中显瞧了喜欢,只说两个女儿一个已经有了好前程,另一个品貌更出挑,只怕前程更好,将来有姐姐们的提携,自己儿子的前程再次也差不到哪里去,——也许这便是所谓的“好事多磨”,自己虽蹉跎到了二十岁才出嫁,饱受亲朋四邻明里暗里的耻笑,但如今亲朋四邻里,又有几个日子有她过得好的?

晚间陆中显裹着一身的寒气自国公府回来,看到的便是妻子与两个女儿正坐在熏笼前一边闲话一边做针线,儿子则躺在一旁榻上睡着了的温馨场面,他霎时觉得满身的寒意与疲惫都一扫而光了,笑道:“你们娘儿几个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母女三个见他回来,忙起身与他见礼,戚氏忙又服侍他去净房换了衣裳简单梳洗了一番,夫妻两个才复又坐回了熏笼前烤火。

陆明芙因问陆中显道:“今年府里事情很多吗,这都二十五了,怎么爹爹还这么晚才来家?”

陆中显点头道:“事情是不少,不过我往日回来得并没有今日这般晚,是老夫人临时有事叫了我进去说话,这才耽搁了。”

“哦?不知道老夫人找爹爹什么事儿呢,横竖我们今日也要回来的,怎么不说让我们给爹爹带个话儿也就是了?”陆明芙道。

陆中显就笑了起来,“老夫人怎么可能什么事儿都与你们两个小孩子说,她老人家既这般安排,自然有她的道理,你就别管了。”一边说,一边有意无意看了陆明萱一眼,禁不住在心里感叹,怎么这才一眨眼的功夫,两个女儿都到了说亲的年纪了呢?

陆明萱被他看得心中一跳,暗忖除了一件事以外,老夫人有什么是不方便对她们姐妹说的?心里已约莫猜到陆老夫人具体都与陆中显说了什么,不由微红着脸低垂下了头去,心里却忽然想到了凌孟祈,之前国公府小年夜的家宴上并不见他列席,据说又出任务去了,也不知到底是出什么要紧的任务,要赶在这冰天雪地的大年下?那任务又危险不危险,能不能赶回来过年?

念头闪过,她已暗骂起自己来,不是说好了不该想的以后绝对不再想的吗,怎么又胡思乱想起来,这样除了给自己徒增烦恼以外,某种程度上来说对赵彦杰也不公平!

所幸随即小桃便进来问戚氏晚饭摆在哪里,陆明萱的注意力方被转移了,暂时顾不上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一家四口对坐着吃了饭,方放下筷子,安哥儿睡醒了,戚氏并不若寻常妇人那样,认为孩子吃奶吃得年纪越大越好,而在自安哥儿半岁以后便开始与他些煮得软烂的饭和肉汤吃,于是一家四口又瞧着安哥儿吃了饭,逗他在榻上爬了一回,笑了一回,眼见时辰已不早了,陆明萱与陆明芙才回了各自的房间休息。

次日起来,因戚氏早已将一应年事准备妥帖了,陆明萱与陆明芙便没了事做,不过有安哥儿在,却也不难打发时间。

如此到了腊月二十九,陆明萱惦记着积芳阁的小荔小迟师傅等人,遂回了戚氏打算上街去逛逛,又力邀陆明芙一道去。

陆明芙十分动心,一年里泰半时间都被关在国公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如今好容易有了出去逛街的机会,她又岂能有不想去的,奈何她自八月来了初葵,每月正好便是在月底这几日,她一来是身子略微有些不舒服二来也怕上街后不慎出丑,只得推说要留在家里帮戚氏照看安哥儿,让陆明萱一个人去。

陆明萱听了,少不得只能满脸遗憾的带着丹青一个人出了门,但马车才一驶出自家的大门,她便忍不住得意的笑了起来,正是因为她知道陆明芙的小日子恰是这几日,所以才会选在今日向戚氏提出要去外面逛逛的,不然陆明芙真与她一道出了门,她还怎么去积芳阁?

一时到得积芳阁,众人都是喜出望外,小荔忙放下手上的活计,迎了陆明萱主仆去后堂吃茶,迟师傅与小迟师傅则过了一会儿才捧了账簿来求见。

今年积芳阁的收益又比去年翻了一倍,已快接近五千两了,陆明萱大略看了一下账簿便放下了,笑向小迟师傅道:“有迟师傅和小迟掌柜坐镇积芳阁,我是再放心也没有了,只管等着数银子即可。”随即提出将给迟师傅和小迟师傅的年底花红自去年的各一百五十两,提高到了各三百两。

迟师傅父子跟了她两年多,已经约莫摸准了她的性子,知道她说给便是真的给,若一味的推辞她反倒不高兴,只得满脸受之有愧的收下了。

至于黄妈妈与小荔并店铺里后雇来的那五个媳妇子,陆明萱也将她们的年底花红提高了一倍,待小荔去外面一说,整个积芳阁立时变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少时小荔自前面回来了,迟师傅忽然开口与陆明萱道:“有件事一直想请姑娘的示下,偏姑娘一直不得闲过来,好容易今日来了,我说不得只能腆着这张老脸来求姑娘赏个体面了。”

陆明萱见他说得客气,忙笑道:“迟师傅有话但说无妨,什么赏不赏个体面的,都是自家人,这样说岂不外道?”

迟师傅闻言,方道:“不知姑娘觉得小儿怎么样,配不配得上小荔姑娘?若是姑娘觉得小儿勉强还配得上,我想为小儿求娶小荔姑娘,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陆明萱这才注意到小迟师傅与小荔早已双双红着脸低垂下了头去,小荔更是一副不胜娇羞的样子,衬得她原本只称得上清秀的脸也平添了几分颜色,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显然小迟师傅与小荔早已是郎有情妾有意。

陆明萱不由笑了起来:“这样的好事,我岂有不同意之理,只是一点,小迟师傅以后可得善待小荔才是,不然我可是不依的。”

迟师傅见陆明萱同意了,喜之不禁,正要说话,谁知道小迟师傅已先道:“姑娘放心,我一定会善待小荔姑娘,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的。”话都说完了,才猛地意识到如今是双方的尊上在商量正事,按规矩没有他插嘴的份儿,才恢复了正常颜色的脸霎时又红透了。

小荔一张才恢复了几分正常颜色的脸也瞬间红得能滴出血来一般,含羞带嗔的横了小迟师傅一眼,头比方才低得更低了。

陆明萱就笑得越发欢畅了,有种看见身边的人幸福,自己也觉得幸福的感觉。

笑过之后,陆明萱正色与迟师傅道:“我回去后便打发人将小荔的身契送来,以后她便是良民了,还请迟师傅不要介意她曾为人奴婢,千万要善待她,以后她自然会加倍的孝敬于您。再就是劳您打两套赤银的头面,记到我的账下,算是我给小荔添的嫁妆。”

一席话说得迟师傅点头不迭,小荔则早已是泣不成声,跪倒在了陆明萱膝下:“姑娘待我恩重如山,我一定永世不忘,不但这辈子,下辈子乃至下下辈子,哪怕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姑娘的大恩大德。”

陆明萱忙搀了她起来,自己也禁不住红了眼圈:“我要你做牛做马做什么,只要你与小迟师傅过得好,把积芳阁经营得蒸蒸日上,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中午吃过自外面酒楼叫来的席面后,陆明萱因单独叫了小迟师傅去后堂问话:“这些日子凌公子可有来铺子里支银子?我听说他这些日子出任务去了,还不知道回没回京呢,你待会儿便把他今年的分红算算,等哪日他回来了,便跑一趟锦衣卫卫所,亲自交到他手里,他如今已是为官的人,要用银子打点的地方可多着呢!”

小迟师傅道:“凌公子自八月起,便再没在铺子里支过银子了,不但没支过银子,反而使虎子将之前他支的银子共计四百六十两,并去年姑娘与他的分红都全部送了回来,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我正说要请姑娘示下以后改怎么做呢,可巧儿姑娘就先问起了此事。”

凌孟祈连以前自积芳阁支的银子都还了回来,这是打算彻底与她划清界限了吗?陆明萱一时间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儿,但转念一想,原是自己先要与他划清界限的,他如今这么做也是无可厚非…不由暗自苦笑了一声,与小迟师傅道:“凌公子不要是他的事,我既早与他签了分股契约,却不能当作没有这回事,你把他送来的银子并他今年该来的分红都记好账,等将来他有急用或是办喜事时,好一并支了给他。”

说到‘办喜事时’,心下忍不住又是一缩,不过立刻被她极力的克制住了。

下午回到家中,陆明芙一见陆明萱进门便嚷嚷道:“你个没良心的,逛到这时候才回来,成心眼气不得出门的太太和我是不是?给我们买东西了,趁早拿出来,若是买的东西还算合我们的心意呢,便饶过你这一次,否则的话,可就别怪太太和我不客气!”

陆明萱早已与她和戚氏准备好了,闻言却笑道:“太太的我倒是想着了,你的却忘记了,要不下次有机会时再给你补上?”

陆明芙“嗷”的一声便扑了上来,赶着她扭股糖儿似的揉搓了好一歇,直至她气喘吁吁的求饶,说自己岂敢不与她买后,陆明芙方一脸满意的松开了她:“这还差不多!”

陆明萱遂令丹青进来,将在积芳阁与她们买的东西拿了出来,给戚氏的是一对镶宝石梅花金簪,给陆明芙的则是一对玛瑙点翠马蹄莲的拉丝簪子,迟师傅的手艺若是不好,积芳阁也不可能在短短两年多的时间里,便发展到如今这般规模了,戚氏与陆明芙自是称赞不迭。

大年三十晚上的年夜饭,陆家因多了安哥儿,又比往年热闹不少,陆中显看着戚氏和三个儿女,不由饱含感情的说道:“前年家里只得咱们父女三个过年,去年便有四个人,今年又更多出一个,有五个人了,希望以后咱们家过年时的人是越来越多,越来越热闹!”

陆明萱与陆明芙闻言,因与戚氏开玩笑:“那太太可得越发努力,再与我们添几个弟弟妹妹才好。”又逗一旁的安哥儿,“你可得好生吃饭,快快长大,才好带弟弟妹妹们,也好与爹爹一起吃酒,也省得爹爹连个陪酒的人都没有。”

说得戚氏红了脸,也与姐妹两个开玩笑:“哪里用得着我多努力,如今可不就有一个现成的?大姑爷后日必定来拜年的,到时候老爷可不就有陪酒的了,而且这个陪酒的可是老爷让喝多少就喝多少,绝不敢有半句二话的。”

这回红脸的轮到陆明芙了,脸红之余,不免又想到颜家与自家送来的年礼里,有好些让女孩儿瞧了便喜欢的小玩意儿,听颜家来送礼的管家说,那些小玩意儿都是颜十九郎亲自去淘来的…当下不止脸上火辣辣的,连心里也跟着火热火热起来。

大年初二,颜十九郎果真打早便来了陆家拜年。

他穿着身簇新的玄色锦袍,说话做事进退有度,行动间温文大方,让做丈母娘的戚氏是越看越爱,本来已提前拟好了丰盛的菜单让厨房照做的,现下也觉得不够了,因忙悄悄儿使人去外面问了颜十九郎的小厮他家公子都爱吃些什么菜,得到答案后立刻吩咐厨房照做不提。

与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不同的是,老丈人一般看女婿都是不顺眼的,想想也很容易理解,自己辛辛苦苦养了十多年的女儿,一朝出嫁后便再不是自家的人,连原本承袭自自己的姓氏都得冠在夫姓之后了,就更不必说以后女儿再不会像以前那样凡事将自己排在第一位,而得将自己排在夫君之后,做衣裳鞋袜什么的也都得先满足夫君了,这叫当父亲的情何以堪?

陆中显如今看颜十九郎便是这么个感觉,一开始还觉得女儿能寻下这么个夫君,自家能结下这么门亲事是件极好的事,但随着事情定下来,女儿待在家里的日子是过一日少一日,他再看颜十九郎时,不免就带上了几分挑剔的目光,虽说已经是秀才了,但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中举人中进士?虽说是长子,但做长媳的哪个又能不操心的,哪里及得上做小儿媳自在?虽说如今看起来颜十九还算不错,但谁知道他以后会不会对女儿好,又会不会变心?总之就是各种不顺眼。

不顺眼的结果便是,待上了桌以后,陆中显什么都不说,先就令颜十九郎干了三大杯酒,之后又找各种有理没理的借口让颜十九郎喝酒,直将颜十九郎喝得脸颊发红,声音发飘后,仍不肯罢休。

陆明芙在后面听得小桃来报,心疼不已,因小声抱怨陆中显道:“爹爹怎么这样,颜大哥读书人,想也知道不善饮酒,哪里会是他的对手?”

抱怨完了,便想去前面为颜十九郎解围,可一想到自己还没过门呢,便为着颜十九郎违逆父亲的意思,父亲只怕越发要酸得厉害了,到时候变本加厉,吃亏的还不是颜十九郎?而且自己这么做,万一颜十九郎不觉得自己是在为他好,反而觉得她轻狂、不尊重又该怎么样?

陆明芙左想右想,目光不经意投向一旁正逗安哥儿的陆明萱,忽然计上心来,因赔笑着上前挽了陆明萱的手,声音甜得发腻的道:“好妹妹,姐姐有一件事想求你,你放心,这事儿之于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你一定很愿意帮我的哦?”

陆明萱一看她谄媚的样子便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毫不犹豫便一口回绝道:“不愿意,姐姐要去自己去,我去算怎么回事?再者说了,这天下可没有白吃的午餐…”

说得陆明芙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得道:“行了行了,我首饰匣子里的东西你随便挑便是,就跟将来你没有这一日,没有用得上我的时候一般!”

陆明萱本来就是逗她的,这才做出一副极满意的样子,道:“首饰给我随便挑好差不多,至于我将来可能会有用得上姐姐的时候,且到了那时候再说罢!”

然后去了前面,借口安哥儿想爹爹了,半请半拖的将陆中显给撮到了后面来,又悄悄命人送了一盏醒酒汤给颜十九郎,说是陆明芙让送的。

陆中显如何能不知道两个女儿的小把戏,却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抱了安哥儿一回,复又去了前面。

一时戚氏忙完前面的事回了正房,才只抱过了安哥儿,问了陆明萱和陆明芙几句话,就有婆子进来禀道:“太太,老爷让再整治一桌席面,说是又来了一位赵公子,是府里老夫人娘家的侄孙,万万不能怠慢了!”

戚氏闻言,还不觉有异,只说了一句:“那位赵公子与老爷很要好吗,怎么早不登门晚不登门,偏今儿来了?”便将安哥儿递给*,复又出去忙活儿去了。

陆明萱却是心里一动,今日按习俗是出嫁女回家拜年,也是毛脚女婿上岳父家拜年的日子,本来陆中显也该带了妻儿回戚氏娘家去的,就是想着这是颜十九郎第一次登门,所以才将回戚氏娘家拜年的日子改在了明日,怎么赵彦杰今日却来了?难道陆老夫人已与他将话挑明了,他这是打算在长辈们面前都过明路了吗?

亦连陆明芙都看出了几分端倪来,因压低了声音与陆明萱道:“年前爹爹说老夫人特意叫他进去说话儿,说的便是这件事罢?要说条件,赵表哥的条件的确不错,可你…真的已经想好了吗?依我说,你如今还小呢,也不急于这一时,要不你再考虑一年半载的再说,也省得将来后悔?”

“我怎么会后悔?”陆明萱心里苦笑,面上却不表露出来,只是笑道:“我就算不相信自己的眼光,总也该相信老夫人与爹爹的眼光不是,他们总不会害我,况我也觉得赵表哥挺好的,人又上进学问又好,待人还和气,最重要的是,家里人口简单…旁人求还求不来只要的好事呢,我怎么可能会后悔?”

“可是…”陆明芙还待再说,见陆明萱已起身行至*面前,自*手里抱着安哥儿逗起来,知道她不欲再多谈此事,只得暗叹一声,将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姐妹两个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坐着,连安哥儿都似是感受到了两个姐姐的沉默一般,很快便趴在榻上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戚氏回来了,一进来便笑道:“今儿个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不但那位赵公子来了,连那位之前来过几次,长得比女子还要漂亮的凌公子也来了,老爷高兴得了不得呢,必是要大醉一场的,我可得提早让人熬好醒酒汤,再让人将客房打扫出来才是,万一几位公子临时要留宿,也不至于手忙脚乱的。”

陆明芙闻言,先看了一眼陆明萱,见她一脸的平静,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只得笑着接戚氏的话道:“难得爹爹高兴,大醉便大醉罢。”心里却在想着,今日自家这是要上演一场二男争妻的戏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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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漏偏逢连夜雨,说的大概就是现在的我了,下了一天一夜的暴雨之后,早上起来电也停了网也断了,现在电倒是来了,网却据说要到23号才恢复,今天的更新都是刚去邻居家暂借的(两家的网不一样),我怎么这么倒霉,偏偏还全赶上婆婆回老家去的时候?

☆、第十一回

陆家正房的前厅内。

陆明芙担心中的二男争妻的戏码并没有上演,彼时陆中显与颜十九郎、赵彦杰并凌孟祈一大三小喝得正欢,陆家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陆中显自是开心无比,一个劲儿的劝三个小的多喝酒多吃菜,丝毫不曾想过今日乃毛脚女婿登岳家门拜年的日子,颜十九郎不必说,从礼法上来说已经是他家的女婿,赵彦杰也在陆老夫人跟前儿过了明路,只待他出孝之后便与他和陆明萱定亲了,凌孟祈早不登门晚不登门,偏今日登门是来干什么的?

也不怪他迟钝,凌孟祈从未在他面前流露过对陆明萱有意思,便是今日眼见赵彦杰都登门了,必是陆老夫人与陆中显已达成了什么共识,他心里虽着急,也不曾表露出来过,横竖离赵彦杰出孝还有大半年呢,也不急于这一时,况这种事急也是急不来的,所以他只是殷勤的不着痕迹的奉承着陆中显,又将些自己出任务时的见闻稍加润色了说出来给陆中显听,他本就会说话会来事儿,如今又存了奉承未来岳父的心,舌灿莲花的不但说得陆中显听住了,连颜十九郎和赵彦杰也听住了。

相形之下,赵彦杰就要逊色得多了,长得没他好也就罢了,本身口才便不甚好,属于那种一心只读圣贤书,于庶务上不甚了解的人,如今面对的又是准岳父,心里难免紧张,好几次陆中显有意问他话时,他都结结巴巴的,让陆中显对他的印象打了不少折扣,暗想之前看着这赵公子还好,怎么一相处就差远了,果然人不能光看表面,渐渐更是生出了他配不上自己女儿的念头来。

颜十九郎作为旁观者坐在一旁,渐渐倒是看出了几分门道来,想起之前小姨子好心来为他解围时,他虽遵循“非礼勿看,非礼勿听”的规矩一直都低垂着头,但眼睛的余光还是将小姨子看了个大概,生得好也就罢了,一看便知是个蕙质兰心的女子,要他说赵彦杰的确有些配不上,倒是那位凌公子不论相貌还是品行都更合适,不过这种事也没有他说话的份儿,便只是在一旁尽职尽责的做陪客罢了。

几人又喝了一轮,凌孟祈心里渐渐有了个想法,遂开始对赵彦杰发起难来,一连与赵彦杰对饮了好几杯,赵彦杰本就有了几分酒,哪里还禁得住?差点儿没直接滑到地上去,陆中显忙让人进来将他扶到了客房去,又令人去将他的小厮叫进来服侍,——心里却是对他越发不喜了,当然赵彦杰也并非真就那么不堪,不然陆老夫人也不会选中他做陆明萱的夫婿了,关键是陆中显觉得自己女儿明显值得更好的男子,且有凌孟祈珠玉在前,他心里又怎么会没有几分遗憾?

这顿饭直吃到申时方散,待婆子们撤了残席,又上了酽酽的茶来各自吃了一碗后,颜十九郎便提出告辞了,他第一次登岳家的门,家里父母长辈都颇重视,这会子只怕正在家里焦急的等着他回去禀明情况,所以他不敢再多耽搁。

好在陆中显也是过来人,明白他的心情,很爽快的便放了行,叮嘱他回去代问亲家公亲家母的好后,使人去回了戚氏一声,然后让管家捧着回礼将颜十九郎送了出去。

余下借口待会儿待赵彦杰酒醒了,二人正好可以结伴回国公府,一直赖在陆家不肯走的凌孟祈见赵彦杰彼时还在客房睡着没过来,颜十九郎又已离开了,机会难得,因暗中给自己打了一回气,然后正色与陆中显道:“我有一件要紧事与显叔说,不知显叔可否让下人们都退下?”

陆中显见他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只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忙命厅里服侍的都退下,不得靠近正厅三丈以内后,方问他道:“什么要紧事?你且说来我听听。”

凌孟祈闻言,深吸了一口气,才下定决心般猛地起身单膝跪到了陆中显面前,满脸郑重又急又快的说道:“实不相瞒显叔,我仰慕萱姑娘已久,想求显叔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一尝夙愿,若我此生能得萱姑娘为妻,绝不纳妾室不弄婢女,惟一心一意与萱姑娘厮守,若违此誓,天打雷劈,五马分尸,概莫敢辨!”

好家伙,原来这小子过去这些日子以来几次三番登自家的门,又是嘴甜的叫自己‘显叔’又是帮着做这做那的,敢情竟不是真与他投缘,想与他做个忘年交,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是听罢凌孟祈的话后,陆中显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随即他便忍不住暴怒起来,混小子竟敢打他女儿的主意,还说什么‘仰慕已久’,谁准许他仰慕他女儿的,还敢自己张口与他求亲,他以为他是谁,他不打断他个登徒子的腿就是好的了,还敢肖想能娶他女儿为妻,简直就是做梦!

不过暴怒之余,陆中显无论如何都不能否认的是,他心里还是有几分骄傲与得意的,他就说以他女儿的品貌,怎么可能只迷倒了赵彦杰一个傻小子,再就是凌孟祈单论卖相的话,带出去还是很给人长脸的,如今这么个俊俏的人儿竟一心仰慕他的女儿,还敢发那些的毒誓,真是想想都由不得人不得意!

凌孟祈又急又快的把自己在心里过了无数遍的话说出口以后,便紧张的观察起陆中显的脸色来,见他一忽儿生气一忽儿得意的,吃不准他心里在想什么,又会不会答应他的求婚,不过短短片刻的时间,已是汗湿重衣。

本来方才刚来到陆家,乍见到赵彦杰也在时,他心里虽紧张,却还不曾乱了阵脚的,但见陆中显对赵彦杰并无什么恶感,又想起陆明萱之前写给他的信上曾暗示过她想嫁赵彦杰那样的人,他便忍不住渐渐有了压迫感,只要陆明萱自己不反对,到时候陆老夫人与陆中显这两层长辈一提,这门亲事便算是成了,到时候他就算伤心后悔死又能怎么办?难道还学宫里那位他最厌恨的人,去谋夺别人的妻室不成?

所以他才会临时生出了要与陆中显先表明自己的心迹,至少能为自己争取到多一点时间的念头,却没想到,陆中显素日虽喜欢他,涉及到女儿的终生幸福,他却自有自己的原则。

然看着陆中显喜怒莫辨的脸,凌孟祈心里的念头却是越发坚定起来,不管陆中显现下会不会答应他的求婚,也不管陆明萱现如今对他是个什么意思,他这辈子都娶定陆明萱了,如今他们父女不答应他没关系,他再继续努力便是,只要他一直坚持不懈的努力,他相信老天爷总会眷顾他的!

念头闪过,凌孟祈终于听见陆中显沉声开了口:“凌公子也是大家出身,难道不知道婚事大事由来便是讲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吗,如今你一无父母长辈在,二无媒人在,就你自己空口白牙的说想求娶我女儿,你把我女儿当什么人,又把我们陆家当什么地方了?凌公子好走,请恕我不远送了,再就是我家与凌公子非亲非故的,凌公子这样隔三差五的登我家的门也不妥,还请凌公子以后不要再来了,省得旁人乱传些什么有的没的,到时候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如一瓢冷水兜头淋下,当即将他浇了个透心凉。

但别的人和事他都可以放弃,惟独这件事他便是豁出性命也必不会放弃,因忙急急说道:“我知道单凭我这样空口白牙的说几句话,便想让显叔将女儿许给我是白日做梦,我也不敢有这样的奢望,但我家的情况显叔应当也约莫知道一些,且不说我的父母长辈都远在临州,便是他们就在京城,也未必会情愿来替我提亲,我也不想让他们来。”

顿了顿,又道:“我本来想的是,待我闯出了一番家业后,再回了老国公爷和老夫人,求他们出面帮我求亲的,到时候也不至于委屈了萱姑娘。但现在的情况已不允许我在闯出一番家业后再上门求亲了,今日赵世兄光明正大登了显叔家的门便是最好的明证,我知道必定是老夫人与显叔已有了什么默契,所以我才会一时情急之下,冒昧的与显叔说了方才那番话,我心里绝无半点轻看萱姑娘和显叔的意思,还请显叔明鉴!”

陆中显的脸色阴晴不定,半晌方不冷不热的道:“还请凌公子叫我‘陆老爷’,再不然与府里的人一样,叫我‘显老爷’也成,只别叫我叔叔,我可当不起你的叔叔!”才被他叫了几声‘叔叔’,便要赔上自己的女儿,这样亏大发了的生意,除非是傻子才做呢!

凌孟祈听得心下难受焦灼不已,但仗着几分酒劲,脸皮却是奇厚无比:“显叔怎么就当不起我的叔叔了,别说叔叔,连爹爹显叔都当得,您对我的好,我一直铭记于心,在心里早已拿您当亲爹一般看待了,您不让我叫您叔叔,难道是让我叫您爹爹吗?”

这话说得陆中显差点儿没倒仰,气呼呼的在原地转了几个圈,才恨声道:“你的脸皮不拿去做京城的城墙,倒真是可惜了!”还想叫他爹爹,真是美得他了!

凌孟祈见状,心里有了底,他方才说这几句话其实存了试探陆中显的意思,若陆中显二话不说直接便赶他出去,他少不得只能再另想法子了,可陆中显却没赶他出去,还肯与他说话,可见他心里其实对自己做他的女婿一事并不是真就那么排斥,那自己在他这里便大有机会,只要事先搞定了岳父,离搞定妻子还会远吗?

因继续厚着脸皮道:“也就只有在自家人面前,我脸皮才这般厚的,在外人面前我从不这样。求显叔就考虑考虑我方才的话,横竖萱姑娘如今年纪还小,便是再大上个三二岁的再议亲也不算迟,您那般疼爱萱姑娘,也想与她找个方方面面都上佳,真正配得上他的夫君不是?我不是背后说赵世兄的坏话,我只是觉得,他虽好,配萱姑娘还是要差那么一点点…”

话没说完,陆中显已气急反笑道:“那你觉得,谁配我女儿刚刚好呢,你吗?还有,谁与你是自家人了,你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凌孟祈讪讪一笑道:“实不相瞒显叔,我的确是这么觉得的,不过是将来闯下了一番家业,能保护萱姑娘,给她好日子过的我,而不是现在近乎一无所有的我。”

陆中显仍是没好气:“算你还有几分自知之明!好了,我不想与你多说了,你且走罢,等到你闯下了一番家业,有保护我女儿,给她好日子过了的能力时再来不迟!”

凌孟祈听得急了:“我那时候再来,指不定木已成舟,萱姑娘都已是赵世兄的人了,我便是闯下了再大的家业又还有什么意义?还求显叔就给我个机会,我也不求别的,只求显叔推迟三二年的再与萱姑娘定亲,如此一来不会对萱姑娘造成任何影响,二来显叔也能有足够的时间再比较一下赵世兄和我,看到底谁更适合做您的女婿不是?”

陆中显若不是真喜欢凌孟祈,也不会任他在这里大放厥词,早在他说出仰慕陆明萱的话时,便将他赶出自家,先前也不会有意无意总拿他和赵彦杰相比,然后觉得遗憾了,这会子听得凌孟祈并不是立刻求娶自己的女儿,只是求他推迟些给女儿定亲,给他足够的时间是建功立业,将来有保护女儿,给女儿好日子过的能力。

不由就有几分动心起来,若只是推迟些时间给女儿定亲,于女儿来讲倒是的确没有什么损失…但转念一想,小女儿的亲事与大女儿的又不一样,并不是自己能做主的,总得陆老夫人同意才成,陆老夫人既巴巴儿与小女儿挑了赵彦杰,可见自有她的考量,自己若现下答应了凌孟祈,将来却做不到,岂非言而无信,白白给人家希望最后又让自己失望?

只得与凌孟祈实话实说道:“萱丫头的亲事,并非我一个人能做主的,主要还得看老夫人的意思,老夫人既与她选了赵公子,可见赵公子的确有你所不及的好处,而且老夫人的意思,是待赵公子孝期满了以后,便与他们定亲,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等三二年的,你还是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罢,这天下间好女孩儿多了去了,凭你的品貌,要找个比我女儿强的也不是不可能…”

话没说完,凌孟祈已略显激动的低吼道:“其他女孩儿再好,可都不是萱姑娘,我要她们又有什么用?”其他女孩儿曾为他解过燃眉之急,曾救他于危难之中,曾知道他那些见不得的秘密却从不曾嫌弃过他吗?更何况其他女孩儿再好,也终究不是陆明萱,那个在他眼里独一无二,举世无双的陆明萱,他要她们何用!

他说完,沉默了片刻,才又低声道:“我知道在显叔和老夫人,乃至在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眼里,我都不是什么好的夫君人选,我虽是长子却不受宠,便是以前我家没被夺爵和查抄家产时,爵位与家产也都与我无关,更何况如今我家什么都没有了,我若能一直待在京城,或者我家人能一直待在临州,大家彼此相安无事的各过各的也还罢了,若有朝一日我不得不回临州去,或者我的家人来了京城,那做我的妻子无疑会很辛苦,而且我如今又进了锦衣卫,锦衣卫在坊间是个什么名声就不说了,关键做的还是将头随时提着的勾当…不比赵世兄,家里人口简单不说,书还念得好,将来若能一举高中,不几年便被为萱姑娘挣下凤冠霞帔,显叔不放心将女儿嫁给我,也是情有可原,若今日换我站在显叔的立场上,我也未必会情愿将女儿许给这样一个人!”

这些还是次要的,也是他能说出口的,已足以让任何一个真正疼爱女儿的父亲不愿意许婚了,更何况还有那些他不能说出口的,也难怪陆明萱要与他说她只想过简单的生活,若她真嫁了他,终其一生只怕都与‘简单’无缘了!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不愿放弃,也不会放弃,他在这世上苦苦挣扎了十几年,才遇上了一个陆明萱,如果错过了她,他上哪里去再找一个似她这般能让他一想起便从身到心都温暖起来的人,——说他自私也好,无耻也罢,反正他是宁死也不会放开她的,陆明萱这辈子注定只能是凌孟祈的,谁也别想改变也别想阻挡,包括陆明萱自己都不可以!

陆中显被凌孟祈坚定的眼神和话语所打动,心下不由有几分松动起来,因缓声说道:“你既知道你自己不是什么好的夫君人选,怎么还敢来向我求亲,你若待我女儿是真心的,就该让她去过更好的生活,而不是明知自己与她不合适,还非要将她与你绑在一块儿,陪你一起吃苦受罪才是!”

心下却想着,这小子能意识到自己的劣势,还大大方方与他说出来,半点试图遮掩的意思也没有,也没有趁机说什么甜言蜜语或是发毒誓‘将来我一定怎么怎么的’,可见待女儿的确是真心的,也算是难得了。

凌孟祈坚定道:“我的确不是什么好夫君人选,可我待萱姑娘的心绝对比这世上任何人都真,这便是我唯一拿得出手的优势了,当然也许在显叔眼里,这也根本算不得什么优势。也所以我才会求会显叔好歹再过三二年给萱姑娘定亲,我也好有足够的时间去建功立业,待我到时候有了让萱姑娘过好日子的能力,若显叔肯许婚自是我之大幸,若您仍不肯许婚,那我也绝不会再纠缠,还求您能给我一个机会!”

眼见他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陆中显又是真喜欢他,到底再说不出不答应他的话,只是想着陆明萱终究不是他亲生的,若换了陆明芙他还能全盘做这个主,只得保守道:“罢了,你既有这份心,我少不得也要给你一个机会,只是萱丫头的亲事主要还得看老夫人的意思,我能为你做的,至多便是到时候在老夫人面前找借口多拖上个一年半载的了,好在赵公子得明年下半年才出孝,出孝之后他又得回乡参加乡试,一来一回的,又得耽搁个半年左右的,算下来你便有至少一年多的时间了,无论如何总也好过眼下了,到时候是好是歹,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一席话,说得凌孟祈本已沉到谷底的心,总算回到了实处,忙忙说道:“显叔愿意给我机会,已是我最大的造化了,我以后一定加倍努力,让显叔只管放一百二十个心的将萱姑娘交给我!”

陆中显不由啐道:“别说的跟我已答应将女儿许给了你似的,我不过只是答应与你多点时间而已,你倒是会打蛇随棍上,脸皮真不是一般的厚,敢情素日都是装的!”

凌孟祈只是一脸憨厚的笑,只可惜在经过了方才的事后,陆中显是再不肯相信他真有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憨厚了。

准翁婿两个又对坐着吃了一杯茶,眼见凌孟祈还没有走的迹象,陆中显因没好气道:“你还不走,等我请你吃晚饭呢?别跟我说你是在等赵公子酒醒,才挖了人家的墙角,要我是你,哪里还有脸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