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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听得凌老太太的话,他毫不犹豫便应了一声“是,母亲”,让人准备文房四宝去了。

就好像他与赵氏没有做过将近二十年的夫妻,就好像他们根本不曾生育过一个儿子一般,凉薄得实在让人心寒。

铁证如山,赵氏没想过抵赖,也知道抵赖不了,所以连一句辩白的话都没为自己说。

然她虽对凌老太太和凌思齐的凉薄绝情早已是习以为常了,对母子二人此时的所作所为依然恨得牙痒痒,忍不住冷笑着尖声道:“我是毒妇,可你这老不死的与你的窝囊废儿子又能比我好到哪里去,但凡当初你们对那小杂碎稍稍尽了点做祖母的和做父亲的责任,我又怎么敢那样对他?如今你们倒装起好人来,只可惜凭你们怎么装,小杂碎都不会正眼看你们,不过只会看在你们生了他的份儿上,赏你们一碗剩饭吃而已,想摆老太太老爷的架子,等下辈子去罢!”

又骂凌孟祈:“你个小兔崽子狗杂碎,我真后悔当年没有弄死了你,哪怕我自己因此身败名裂呢,至少我的佑哥儿今日就不会死,我可怜的佑哥儿啊,你死得好惨,只怨娘没有本事,连为你报仇雪恨都做不到!你在下面等着娘,娘很快就下来陪你,届时我们母子俩都化作厉鬼,日日夜夜缠着那狗杂碎,让他不得好死,血债血偿!”

显然赵氏与凌老太太想到了一块儿去,凌孟祈即便再恨她,只要她一日顶着他继母的名头,他便不敢明着拿她怎么样。

可她若不再是凌家的人了,那他想让她出个什么“意外”,譬如被人抢劫了凌辱了甚至虐杀了,都是轻而易举的事,且事后还不会有半点麻烦,更没有半点后患,——既然她都已死定了,那她还有什么可顾忌的,自然是怎么痛快怎么来,哪怕不能对老不死的、窝囊废和小杂碎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呢,至少也能给他们添点堵不是!

凌孟祈连正眼都不看赵氏一眼,更别提与她说话什么的了,只是看向满脸恼怒,似是忍不住要与赵氏对骂了的凌老太太道:“老太太与老爷赐这毒妇一纸休书倒是多少为我解了几分心中的恨,只我依然觉得委屈,依老太太说可该怎么样?”

还觉得委屈?凌老太太心下一沉,暗想他总不至于让他们母子当场要了赵氏的命罢,那这事儿他们可应不得,赵氏死不死还是次要的,回头他以此为把柄日日要挟他们,让他们做他们做不到或是不情愿做的事,他们岂非死活都由他,日子比现下越发不如了?

凌老太太因强笑着迟疑道:“那依你说,要怎么样你才能不觉得委屈?就怕祖母与你父亲能耐有限,不能再与你做主啊…”

话没说完,凌孟祈已凉凉笑道:“别的事老太太与老爷的确没能耐与我做主,此事却非得老太太与老爷才能为我做主不可呢,换了别人,都不行!”

凌老太太闻言,心下先是一松,随即又是一紧,怎么她听孟祈的语气,不像是什么好事呢?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说道:“那你且说来我们听听。”

凌孟祈端起桌上的茶,漫不经心的吃了一口,才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只是想让老太太与老爷做主,将凌仲佑也一并逐出凌家,以后再不算凌家的人,自然也就不能葬入凌家的祖坟,享凌家后世子孙的香火供奉而已,老太太说,这事儿可不非得您和老爷才能为我做主不是?”

将佑哥儿逐出凌家,以后再不算凌家的人,不能葬入凌家祖坟,不能享凌家后世子孙的香火供奉?

凌老太太只觉浑身发凉,片刻方近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知道早年佑哥儿也颇多对不起你的地方,可他到底是你的亲弟弟,且死者为大,你又何必定要这般赶尽杀绝呢…”

对自己已经死了的亲弟弟都这般狠绝,况佑哥儿的死明显与他脱不了干系,杀人不过头点地,他竟还让要佑哥儿死无葬身之地,以后也只能沦为孤魂野鬼…那他们这些活着的人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凌孟祈冷笑一声,正要说话,一旁赵氏已近乎疯狂般的尖叫道:“凌孟祈你这个狗杂碎,你好狠毒的心肠,害死了我的佑哥儿不算,如今他都已经死了竟也还不肯放过他,还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只能沦为孤魂野鬼…我跟你拼了,我跟你拼了!”

一边说,一边状若疯狂的往凌孟祈所在的方向撞去,只可惜连凌孟祈的衣角都没能沾上一片,已被虎子一脚踹出了老远,趴在地上半晌都爬不起来,也再说不出话来。

凌孟祈这才看向凌老太太,寡淡道:“早年赵氏与凌仲佑百般欺凌虐待我,一次又一次欲置我于死地时,凌仲佑可从没想过我是他的亲哥哥,老太太若实在心疼他,舍不得将他逐出凌家的门,那就将我逐出门罢,横竖我今日话就撂在这里了,凌家这一辈只能有一个儿子,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凌老太太如何肯将凌孟祈逐出门,且不说他们母子如今只能靠着他养老送终,只凭他如今是凌家这一代仅剩的男丁,她也不可能将他逐出门啊。

死者是为大,可同样的死者已矣,生者却还得活下去,总不能让他们一家子都因着凌仲佑一个死人,都跟着受罪遭殃,甚至都陪他去死罢?

凌老太太就无话可说了,只得看向一旁已经写好了休书的凌思齐,试探着说道:“你是他们的父亲,也是我们家的一家之主,你说说这事儿怎么办罢,我们都听你的。”

想让儿子再来唱个白脸,看事情还能不能有回寰的余地,终究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凌老太太对阴司报应这类事儿,还是很忌讳的,不到万不得已,她实在不想让次孙哪怕已经含冤惨死了,还得不到安生。

“…这事儿我能有什么主意,还是母亲做主罢。”只可惜凌思齐是个无用且蠢的,根本听不出自己母亲的言外之意,且就是听出来了,也接不住这烫手的山芋,倒把皮球又给她踢了回去。

凌老太太没有办法,只得腆着脸继续与凌孟祈周旋:“‘杀人不过头点地’,横竖他也碍不着你什么了,如今他又有了个被休弃的母亲,认真说来就跟个庶子差不多了…以后不过就是四时八节的赏他一碗饭而已,我听说你媳妇儿已经有了身孕,你就当是为她腹中的孩子积福,也当是祖母求你了,别逐出他出门了罢,啊?”

说到最后,语气里已带上了几分显而易见的哀求。

奈何凌孟祈半点不为所动:“第一,正是因为我媳妇儿有了身孕,我可不想我的子孙供奉一个对我恨之入骨的人,让他们背上‘不孝’的罪名;第二,有逐他出门权利的,只有老太太和老爷,我可没有这个权利,老太太怎么反倒求起我来,该怎么做,不是只有您和老爷说了才能算吗?”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凌老太太便是再腆着脸,也继续不下去了,只得暗自气闷不已,这叫什么事儿,明明就是他逼着他们做恶人的,如今说起来,他倒一副无辜无害的样子;而且他今日能这般对佑哥儿,明日就能这般对他们母子,这个口她不能松啊,一旦松了,明日他一定会得寸进尺,变本加厉的!

场面一时僵持住了,屋里的气氛也因此渐渐沉闷起来,区别只是凌孟祈虽不说话却一脸的闲适,凌老太太不说话却是一脸的焦灼与挣扎。

不知道过了多久,虎子忽然以刚好够大家都听得见的声音“自言自语”起来:“连我一个做小厮的,尚且知道鱼与熊掌不能兼得的道理呢,既想享受熊掌的美味,又不想舍弃鱼的鲜味,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也是大爷忒好性儿,换了我,才不管那么多呢,直接把不顺眼的人都撵了,任其自生自灭去,怕人说就大不了将人扔远一些,再让人看住,或是让其一辈子都再说不出来话便是…”

一边说,一边还有意无意的接连看了凌思齐几眼。

凌思齐被虎子这样不怀好意的看着,后背霎时湿透了,想到了当初在诏狱时看到的一幕幕…他忽然大声说道:“有赵氏这样一个母亲,她生养的儿子又能好到哪里去,凌仲佑活着时已经丢尽我凌家的脸,让凌家屡次蒙羞了,如今他母亲又做出这样恶毒的事来,正所谓‘母债子偿’,他也留不得了,省得有损我凌家百年的清名,所以我以家主和现任族长的双重身份宣布,从即日起,凌仲佑不再是临州凌家的子孙,不得葬入凌家的祖坟,以后更不能享受凌家后世子孙的香火供奉!”

话虽说得于冠冕堂皇之外,还有几分不伦不类,意思却是表达得很清楚了,那就是由他做主,将凌仲佑逐出了凌家的门,自此后者便不再是凌家的子孙,一个彻底没有家族的人了!

凌思齐说完,觑了一眼凌孟祈,见他神色还是淡淡的,似犹不满意,想了想,又大声补充道:“此决定即日生效,回头我便亲自将凌仲佑的名字自族谱上勾去,连同赵氏的名字一起,省得让这对母子继续污损我凌家的百年…唉哟…”

百年二字后面的‘清名’两个字还未及出口,冷不防就大叫起来,却是一直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赵氏听到这里,悲愤怨毒到了极点,以致再听不下去,竟挣扎着爬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凌思齐一头撞过来,将他撞得栽倒在了地上。

赵氏一击得手,立刻又就势咬在了凌思齐的手上,直咬得凌思齐的手鲜血直流,一脸喘了她几脚,她才吃痛不住松开了,立刻便嘴角噙血的破口大骂道:“凌思齐你这个薄情寡义,寡廉鲜耻的窝囊废,好色无用的无耻之徒,眼里心里只有自己的混账王八蛋,我上辈子不知道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会嫁给了你这样的渣滓!”

喘一口气,不待凌思齐说话,又尖叫道:“你以为牺牲了我们母子,让我沦为下堂妇,让我儿子沦为孤魂野鬼,你和那老不死的就能有好日子过了,我告诉你们,休想,我便是死,也要拉了你们做垫背的!”

赵氏放完狠话,忽然看向凌孟祈,冷笑道:“小杂碎,你以为当年就只有我一个人想你的命吗,你错了,想要你命的人多了去了,譬如你的好父亲,当年就不只一次利用我的名义,在你的饭菜里下毒,只可惜都被你侥幸逃脱了,最后一次更是被你的好祖母,怕再这样下去你真丢了小命,将你支来了京城,不然你坟头的草都长八丈高了,还能有今日这般风光!”

“可怜老娘我白为你这窝囊废和老不死的背了这么多年的恶名,到头来却落得这样的下场,老天爷可真是不开眼啊…不过老娘能在死前看你们狗咬狗,也算是不亏了,哈哈哈哈哈…”

☆、第十五回 父不父

凌思齐自己知道自己是因惧怕凌孟祈,才会越过仍犹豫不决的凌老太太,出言决定以家长和族长的双重身份逐凌仲佑出族,并即日生效的。

赵氏却不知道,她虽为凌老太太和凌思齐的绝情绝义悲愤怨毒到了极致,方才之前却没有想过要将昔年二人对凌孟祈的所作所为曝光。

原本她想的是,自己的儿子是含冤惨死的,又是少年夭亡,只怕怨气重,连胎都投不了,若自己能替他报仇血恨,让凌孟祈偿命,他的怨气解了,自然也就可以再无牵挂的去开始另一段新的人生了。

可现在老天爷不开眼,没让凌孟祈那个狼心狗肺的偿命,那她儿子的怨气解不了,短时间内不能投胎,那她自然就要为儿子考虑四时八节的香火供奉问题了。

奈何凌家除了凌孟祈和他的后人,已经没有别人了,哪怕凌思齐立刻再娶个新妇进门呢,后者这辈子也是别想敷出个蛋来了,那她儿子的香火供奉说不得只能指着凌孟祈这个狼心狗肺的和他生的小崽子了。

这样也挺好,凌孟祈不是恨毒了她儿子吗,可他就算再恨她儿子,四时八节的,不也得自己供她儿子一碗饭不说,以后还得让他的儿孙供她儿子一碗饭?

赵氏因此觉得十分的解气与痛快,相形之下,自己被休离凌家反而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她早不想在凌家这个破地方待下去,早不想受凌孟祈给的种种窝囊气了,离了凌家后,哪怕她即刻就死在外面呢,也好过像现在这样,活得万般憋屈。

至于她死后的香火供奉之类,她现下却是顾不得了,横竖届时人死如灯灭,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

谁曾想凌孟祈竟狠毒至厮,不但要凌老太太和凌思齐休了她,让她只能死在外面,死后还不定怎生凄凉,还要逼着凌老太太和凌思齐将她儿子出族,更可恨的是凌思齐那个狼心狗肺的窝囊废还答应了!

她儿子年纪轻轻的便含冤横死已经够可怜了,如今死后还得不到安生,竟被自己的亲生父亲亲口发话出了族,以后不能葬入凌家的祖坟,更不能享受凌家后世子孙四时八节的香火供奉,——凭什么凌思齐那个窝囊废要这样对待她儿子,难道她儿子不是他亲生的,身上没有流着他的血吗?

他既不仁,那就休怪她不义,索性将他们母子昔年的所作所为披露出来,让凌孟祈与他们狗咬狗,要死大家一块儿死!

“老娘当年是日日夜夜都巴不得你这小杂碎即刻死掉,到底想着人命关天,还是真正下不了狠手,不像你的好父亲,那才是真狠呢,等闲毒药我就不说了,到最后竟连砒霜都上了,老话说‘虎毒不食子’,凌思齐你这窝囊废在别的方面窝囊,在这件事儿上却比老虎还要狠哪,连我深恨小杂碎的,看着你这样都忍不住觉得唇亡齿寒…这话憋在我心里已经十几年了,今日总算可以一吐为快了,关键还可以在临死前看一出狗咬狗的戏码,我也算是不亏了,哈哈哈哈哈…”

赵氏说到最后,忽然近乎癫狂的大笑起来,笑声十分的瘆人,让人大夏天的听了,都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凌老太太与凌思齐除了浑身起鸡皮疙瘩以外,更是唬得三魂七魄都快要飞到天外去了。

凌老太太因颤抖着声音色厉内荏的喝骂道:“你这贱人胡说八道什么呢,因你不贤不孝,我们凌家已经休了你了,谁知道你竟死透临头还不知悔改,还想离间我们祖孙父子,方才我还觉得这样休了你,心里多少有几分不落忍,现在才知道同情你还不如去同情一条狗!老爷,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休书扔给她,将她赶出去呢,省得她再脏我们凌家的地儿!”

母子二人都万万没想到,当年自以为做得人不知神不觉的事,竟然早被赵氏知道了,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至今,眼见自己只余死路一条了,才说出来将他们一块儿拉下水,临死也要拉了他们做垫背的,实在是可恨至极!

“…对对对,母亲说得对,同情这贱人还不如去同情一条狗!”凌思齐闻言,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劈头盖脸把休书扔给赵氏后,便要赶其出去:“贱人,还不快给我滚出去,以后都休想再踏进我们凌家的大门半步!”

赵氏自然不肯就此离开,退后几步任休书掉到地上去后,才反唇相讥道:“你们凌家?这明明就是人凌孟祈的地方,与你们什么相干,况很快你们也要被赶出去了,又有什么资格来赶我走,我见过不要脸的,还真没见过你们母子这般不要脸的!”

说完不待凌老太太与凌思齐再说,已看向一脸阴沉的凌孟祈冷笑道:“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都落魄到这个地步了,自然也没有再欺骗糊弄你的必要。不错,当年我们母子的确曾百般欺凌虐待于你,甚至几次三番欲要你的命,可我上有厉害婆婆,旁有心不在我身上的夫主,就算我想着你死了我儿子便是凌家唯一的男丁,爵位与家产非都他莫属不说,也没人再敢拿我们母子怎么样,你终究是凌家的嫡长子,若不是知道凌思齐那个窝囊废身为亲生父亲,竟也想要你的命,我们母子又怎么敢那般肆无忌惮?”

“乍然发现此事时,我还曾怀疑过,难道你竟不是他的亲生儿子,而是你那个死鬼娘与人苟合的结果,他又不愿让人知道自己戴了绿帽子,八辈儿祖宗的脸都丢光,所以只能想这样的法子?那他狠心也就说得通了,可后来我又发现,你的确是他的亲生儿子无疑,那他的心就真是黑得无药可救了!我就想着,反正连身为你亲生父亲的他都恨不能立时结果你了,那我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赵氏在刚过门,且生下凌仲佑的头几年,虽时时都巴不得凌孟祈即刻死了好为自己的儿子让位,却只敢在心里想想,至多也就是背着人对凌孟祈使一些绊子,挖些坑给他跳而已,——原配嫡长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比她这个给人填房做继母的可尊贵多了。

哪怕她亲眼目睹了凌老太太这个做祖母的对凌孟祈有多冷淡,凌思齐这个做父亲的对他又是多视若无物,有宗法大义摆在前面,她也不敢太过分。

第一次发现有人在凌孟祈的饭食中下药时,是在凌孟祈七岁那年,那药并不如何厉害,只是一般的泻药,可其时凌孟祈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这药吃多了也是会送了性命的。

赵氏当时已经主持了广平侯府的中馈好几年,在各行当上都安插进或是发展了几个自己的心腹,已可以说广平侯府内院有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的耳目了。

她先还挺奇怪,自己明明没有做过啊,那凌孟祈饭食里被加的药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府里除了他们母子以外,还有其他人觉得凌孟祈挡了自己的路,想要除之而后快吗?

赵氏心下虽狐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暗暗吩咐了自己的心腹陪房去秘查此事,然后便得知了给凌孟祈下药的人竟不是别个,而是他的亲生父亲凌思齐!

难以置信兼后背发凉之余,赵氏更多还是高兴,虽然她不明白凌思齐何以比老虎还要狠,竟做得出谋害自己儿子的事,但凌思齐做亲生父亲的都不心疼凌孟祈了,她自然更不可能心疼他,——也就是从那之后起,赵氏母子对凌孟祈的态度一日比一日恶劣,她容不下凌孟祈这个原配嫡子的传言也开始在整个广平侯府,乃至整个临州城开始流传开来的。

赵氏渐渐知道自己替凌思齐背了黑锅,可如果因此能让自己的儿子继承爵位与家产,将来自己也能似凌老太太一般做老封君,人人都得捧着敬着,就算背了黑锅又何妨?既想要里子,又想要面子,这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

只可惜凌孟祈那小兔崽子运道太好,竟然几次三番都被他侥幸捡回了一条命来,当然他能侥幸捡回一条命,也与凌老太太在暗中护着他分不开。

总是自己的亲孙子,凌家子嗣又向来单薄,就算其时除了凌孟祈,凌家还有个凌仲佑,但说句不好听的,“天有不测风云”,万一哪日凌仲佑就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呢?凌老太太可不想让凌家的香火断在自己手上。

且老子杀儿子固然不像儿子杀老子那样属十恶不赦的大罪,终究也是伤阴鸷的,一旦再传言开来,凌家世世代代的清名也要完蛋了。

所以凌老太太才会在凌孟祈一次次遇险时,暗中护着他,却又不严词制止凌思齐,让他过不了多久便会故技重施,就是想着儿子心里也苦,如果这样能让儿子出一出心里那口气,孙子受点委屈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谁叫他有个那样的娘呢,怪得了谁?

还是最后一次,凌思齐竟连砒霜都上了,凌孟祈一只脚都踏进了鬼门关,凌老太太眼见事情已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再不将凌孟祈送走,他就真要没命了,才会下定决心,将他打发到了京城投奔定国公府,然后才有了之后那么多事的。

“话说回来,我虽恨了你十几年,如今更是恨毒了你,现下却也忍不住同情起你来,有这样一个时时巴不得要你命的父亲,也算是老天给你的报应了,只不知道你那个死鬼娘当年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让这窝囊废恨你恨成这样?那死鬼不是号称什么‘范阳第一美人’吗,难道,哈,她真背着窝囊废在外面偷了人不成…”

赵氏无视凌孟祈已铁青一片的脸,犹在恶意的说个不住。

凌思齐却是再也听不下去了,既听不下去赵氏事无巨细的曝光当年自己对凌孟祈做的事,更听不下去赵氏一口一个的说卢氏在外面偷人,给他戴绿帽子。

“贱人,你再敢胡说八道,信不信我立刻杀了你!”他忽然大叫一声,便血红着眼睛猛地扑上前,双手卡住了赵氏的脖子,很快便卡得赵氏青白着脸,只见出气不见进气了。

凌孟祈紧攥拳头冷眼看至这里,因冷冷叫了一声:“虎子!”

虎子便立刻上前,毫不客气的扳过凌思齐的肩膀,手上用力将其弄得一连后退了好几步,最后更是站立不稳重重坐到地上后,才冷笑说道:“凌老爷现在再来杀人灭口,不嫌晚了些吗?再说了,我们大爷没发话,几时轮到你撒野了!”

从动作到言语,都再无一丝半点的敬意,——以虎子对凌孟祈的敬重,在知道了凌思齐昔年对自家大爷做的事后,不立时要了凌思齐的命已经是仁至义尽了,现在只是手上力气大些,言辞间不客气些,根本难消虎子心头之恨。

赵氏死里逃生,立刻瘫软在地上,剧烈的咳嗽起来,凌思齐则在凌孟祈看不出喜怒的目光下,唬得腿软得根本站不起来,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凌老太太。

凌老太太接收到儿子的目光,忙向凌孟祈看去,虽然也被凌孟祈看不出喜怒的目光弄得心下发颤,又将赵氏恨了个臭死,暗想方才儿子怎么不下手更重一些,直接将这贱人掐死了,也好来个死无对证。

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笑着与凌孟祈说道:“好孩子,这贱人这会儿就跟条疯狗似的,逮谁咬谁,你千万别听她胡说八道,有道是‘虎毒不食子’,是,你爹爹和我早年是对不起你,可要说下药谋害你什么的,那是绝不可能的事,那是得多禽兽不如的人才能做得出的事?你可别真信了这贱人的话,那你就真是中了她的计了,要我说,还是趁早将她赶出去的好,省得她脏了咱们家的地儿还是次要的,我听说你媳妇儿今日也来了,她如今是有身孕的人了,万一冒撞了她或是吓着了她,那才真是亲者痛,仇者快了!”

凌孟祈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正要说话,地上的赵氏已缓过气来了,又哑声冷笑道:“哟,这你老不死的还知道‘虎毒不食子’呢,你敢当着满天神佛的面,以死去老太爷的名义起誓,说当年你那窝囊废儿子没有谋害过凌孟祈吗?”

见凌老太太虽满脸的愤怒,却不敢接她的话,越发得了意,道:“还有脸说什么‘那得是多禽兽不如的人才能做得出的事’,你也知道你那窝囊废儿子禽兽不如呢?我还以为你脸皮真厚得堪比城墙,都到这地步了,还能自说自话的与凌孟祈上演什么‘祖慈孙孝’的戏码呢…”

“贱人,我杀了你,我杀了你!”凌思齐忽然又叫嚣着扑上前,想再掐赵氏的脖子。

只可惜这次赵氏已有了防备,身体稍稍往旁边一挪,便让凌思齐摔了个狗啃泥,然后挣扎着起身便往外跑去,——说是已经活够了,但真当死亡逼近时,赵氏发现自己还是没有活够,不但没有活够,还是长命百岁,亲眼目睹自己恨的那些人都怎样一一得到报应!

凌思齐自然不会让赵氏跑出去将事情嚷嚷得人尽皆知,现下他满脑子都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弄死赵氏,只要弄死了赵氏,当年的事便死无对证,凌孟祈便不能拿他怎么样了!

所以他想也不想,便起身朝赵氏追去,想把她拖回来,若是能在拖她回来的过程中顺道弄死了她,那就最好了。

赵氏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只是因力气没有凌思齐大,挣脱他不得,于是只能拼尽全力的与他厮打,什么抓啊挠啊咬的,齐齐上阵,怎么能让凌思齐吃痛怎么来,一时倒让凌思齐奈何她不得。

凌老太太见状,又是恨赵氏又是心疼儿子,因喝命一旁的春华嬷嬷:“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上前与你老爷搭一把手,把那贱人制住了,堵上她的臭嘴,省得她再胡咧咧?”

“…是是是,老奴这就去。”春华嬷嬷忙应了,就要上前帮凌思齐去。

“砰”的一声,房间里忽然响起一声巨响,把众人都唬了一大跳,手上的动作也因此有了短暂的定格,只凭着本能寻找巨响的源头去。

却是凌孟祈忽然用自己那条受伤的腿,一脚踢翻了旁边的黑漆高几,上面的茶碗茶盅也因此滚到地上摔得粉碎。

虎子回过神来,第一反应便是蹲下身去看凌孟祈的腿,急得都快哭出来了:“少爷,您生气了要打我骂我都使得,何必拿您自己的腿来出气呢,前儿大夫才给您包扎好,让你半个月之类都不能有任何剧烈的活动呢,您方才却…这要是您的腿因此有个什么好歹,夫人还不定心疼成什么样呢…”

☆、第十六回 处置

正院与东跨院本就只一墙之隔,陆明萱又随时关注着东跨院的动静,自也立刻听到了那声巨响,心慌之余,也顾不得其他了,扶着丹碧的手便忙忙赶去了东跨院。

整好就听见凌孟祈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的命令虎子:“给姓赵的女人一百两银子,让她立刻消失在我眼前,以后也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可就没有现在这般好说话了!”

虎子却没有应他的话,只顾捧着他那条受伤的腿急道:“少爷还是先回房,容我飞马去请个大夫来给您瞧瞧腿后,再来处理这些个破事儿罢,这些个破事儿比起您的腿算得了什么,若您的腿因此有个什么好歹,岂非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陆明萱听虎子的意思,凌孟祈本就受了伤的那条腿似是又伤着了,立时也急了,忙甩开丹碧的手,便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急声问凌孟祈道:“你的腿怎么了,是不是又伤着了?你怎么也不小心点儿呢,虎子,你是怎么服侍大爷的,你难道不知道大爷的腿本就有伤吗,怎么又让他伤着腿了?”

虎子不知道该怎么与陆明萱解释方才的混乱才好,三言两语的也解释不清,只得苦着脸道:“都是奴才不好,还请夫人责罚。”

陆明萱正要再说,凌孟祈已握了她的手,神色稍稍放缓了几分沉声说道:“不关虎子的事,我的腿也没事,倒是你,我不是让你待在屋里等我回去的吗,怎么过来了?虎子,你先送夫人回去!”

方才他已担心陆明萱过来会脏了他们宝宝的眼睛和耳朵了,如今知道了凌思齐昔年对自己做过的事后,自然只有更担心的。

陆明萱却不肯走,“我才一时没守着你,你就这般作践自己,我若再离开,谁知道你会做出什么事来,我还是守着你放心些。”

自虎子和凌孟祈的神情言辞和旁边倒在地上的高几上,她已约莫猜到方才那声巨响是怎么一回事了,话虽回来,以如今的情形来看,除了他自己弄伤自己以外,屋里其他人是既没胆量也没能力弄伤他,叫她如何能放心离开?

凌孟祈还想再劝陆明萱,她却已转头满脸肃色的问起虎子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把大爷气成这样?”难道赵氏都被凌思齐休了,还死赖着撒泼不肯离开不成?亦或是逐凌仲佑出族之事不顺利?

说完下意识在屋里找寻起赵氏的身影来,见其歪在地上直喘粗气,不过才几个月不见,已是花白了头发瘦削憔悴得不成人样儿,这会子嘴角还有血迹,头发与衣裳更是凌乱不堪,端的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不由唬了一跳,赵氏怎么忽然就成了这样?

但更多却是觉得解气,昔年赵氏百般欺凌虐待凌孟祈时,可曾想过自己会有今日,可见“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句话绝非只是说说而已!

虎子同样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陆明萱这个问题,只得小声道:“夫人还是问大爷罢,这事儿实在…奴才且先将姓赵的女人扔出去,省得她再留下脏咱们家的地儿,也碍大爷和夫人的眼。”说完果真几步上前,不由分说拎起赵氏便往外走去。

赵氏一开始还尖叫了两声,但很快便没了声息,想是被虎子拿什么东西堵住了嘴。

屋里如今便只剩下凌孟祈陆明萱夫妇和凌老太太凌思齐母子四个主子,和彼此各自的下人了。

凌孟祈见实在劝不走陆明萱,只得再四嘱咐了丹碧好生照顾她,万不能让她有任何闪失后,才看向凌老太太和凌思齐,笑得没有丝毫温度的开了口:“说罢,方才赵氏的话到底有没有冤枉你们?”

凌老太太闻言,想也不想便急急道:“那个贱人摆明了是在污蔑我和你父亲,离间我们祖孙父子之间的感情,她自己方才不也说了,想看我们狗咬狗…不是,她就是想看我们自相残杀,你可千万别中了她的计,你说是罢,老爷?”

凌思齐忙接道:“是啊是啊,那个贱人如今就是条疯狗,她的话如何信得,你可千万别中了她的计…”

话才起了个头,已在凌孟祈冷厉的目光下,再说不下去了,整个人也控制不住的发起抖来。

凌孟祈又轻蔑的看了他一会儿,才转回凌老太太,冷声道:“既然老太太说赵氏是在污蔑你们,那老太太敢不敢起誓,说当年凌思齐没有几次三番的谋害过我,你也没有几次三番的纵容包庇过他,否则便让你们母子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死无葬身之地!”

让他们母子起这样的毒誓…凌老太太如坠冰窟般浑身发凉,好半晌方强挤出一抹笑容,虚弱道:“好孩子,都是最亲最近之人,这样的毒誓,我和你父亲便不必起了罢,难道你还信不过我们不成?不管你信不信,我还是那句话,当年你父亲和我的确对不起你,可要说下药谋害你,却是绝对没有之事,你别上了那贱人的当!”

事到如今,除了咬紧牙关死不承认,他们摆明了已是无路可走!

“是吗?”凌孟祈凉凉应了一声,不再看凌老太太,复又看向凌思齐笑道:“老太太不肯说实话,那就你来说罢,若你也不肯说实话,少不得我只能再带你去某个地方一趟了,只不过上次是让你观赏,这次就要让你亲身上阵体验了。”

其实凌老太太与凌思齐承认与否,已经没有差别,他心里早有定论,但他就是要听二人亲口承认,亲口承认他们是多么的禽兽不如!

凌思齐听凌孟祈的意思,竟是自己敢不说实话,便要带自己去诏狱用刑,唬得越发支撑不住自己身体的重量,堪堪就要瘫软到地上去。

片刻方带着哭腔结结巴巴说道:“不、不错,当年我的、的确曾如赵氏那贱人所说,几次三番在你的饭食里下药,想结、结果了你的性命,最后更是出动了砒霜…可我是有苦衷的,我并不是无缘无故就这样容不下你的,你不能杀我,我再怎么说也是你老子,再怎么说也给了你性命,你若胆敢弑父,就算朝廷律法管不了你,老天爷也一定不会放过你,一定会降下一道雷来劈、劈死你的…”

一旁凌老太太不妨儿子竟这般轻易便招了,又是恐慌又是恼怒,立刻近乎尖叫的打断了他:“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你几时做过那样的事了,明明就是赵氏那贱人在污蔑你,在往你头上扣屎盆子,你不知道自辩也就罢了,还上赶着去承认,你疯了不成?”

说完又看向凌孟祈,强笑道:“好孩子,你父亲这是方才被赵氏那贱人气糊涂了,才会口不择言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陆明萱坐在一旁听至这里,总算确信不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而是凌思齐当年真做过谋害凌孟祈的事,或者换句话说,当年凌孟祈在临州广平侯府所谓的几次三番都差点儿丢了性命,竟不是赵氏这个继母的手笔,至少不全是赵氏的手笔,更多竟是出自凌思齐这个亲生父亲的手笔。

所谓的“有了后娘便有后爹”根本就是个幌子,赵氏的确是后娘,凌思齐却不是因为她才变成后爹的,而是从一开始就是后爹,恨不能除凌孟祈而后快!

也就难怪当年赵氏和凌仲佑敢那般肆无忌惮的凌虐凌孟祈,也就难怪凌孟祈此时此刻会悲愤成这样了,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漠视别人凌虐他谋害他的一回事,被自己的亲生父亲谋害又是另一回事,这样的真相,已经残忍得超出了人的想象之外。

做得出这样事的人,也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甚至不能称之为禽兽了,禽兽是没有人性,但至少它们会怜惜自己的孩子,哪怕要饿死了,也不会吃自己的孩子,——凌思齐,根本禽兽不如!

念头闪过,陆明萱忽又想到,难怪前世没有凌孟祈进京来投奔定国公府这一出,指不定前世的他根本一早就被凌思齐这个禽兽不如的所谓亲生父亲给害死了,自然也就不会有凌老太太打发他进京既是为避祸,也是为谋条生路之事了。

陆明萱不由攥紧了拳头,只觉愤怒得无以复加,更心疼得无以复加。

不待凌老太太把话说完,已冷笑着厉声打断了她:“凌老太太还想抵赖到什么时候,难道你没听见方才凌老爷已经把该招的都招了吗?你是不是以为只要你抵死不承认,你们母子做过的事情便可以当作没做过,我夫君受过的伤害也可以当作没受过了?我告诉你,这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陆明萱一面说,一面已握住了凌孟祈的手,立刻便被他反握住了,握得她有些生疼,更疼的却是心,她只能在心里告诉凌孟祈,不管怎么样,你还有我,还有我们的孩子,你不再是孤单的一个人,以后谁也休想伤害到你!

凌孟祈虽听不到陆明萱的心声,却能感觉到她对自己的担忧和心疼,他心里一下子好受了许多。

不过本来他心里也不是多难受,就算他曾对凌老太太和凌思齐有过期待有过孺慕之情,也早被二人年复一年的漠视和冷待,以及此番二人进京后的所作所为磨光了。

他更多只是觉得愤怒和荒谬而已,还有几分对凌思齐的蔑视,口口声声是他的老子,给了他生命,那要么就不做,要么就直接做绝,连谋害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要偷偷摸摸的,还要让自己的老婆和另一个儿子为自己背黑锅,这样的男人,也好意思称其为男人?

这般一想,凌孟祈心里越发平静了,也懒得再听凌老太太废话,直接说道:“事已至此,我也不想再与你们多说,你们走罢,不过在走之前,记得将我的名字先从你们凌家的族谱上勾去,因为从即刻起,凌孟祈不再是凌家的人,你们以后是生是死,凌家和凌氏一族是好是歹,都与我再无半分瓜葛!至于官府那里,我自会去另立门户,以后也会另立宗族,这些就不劳你们费心了!”

凌孟祈说完,扶着陆明萱站起身来,便要离开,同时吩咐丹碧:“你亲自瞧着凌老太太和其他人收拾东西,记得该是他们的东西,一针一线都不能让他们落下,同样的,不该他们的东西,一针一线也不能让他们拿走!”

对这样的结果,凌老太太自然难以接受,且别说没了凌孟祈,以后该由谁来为她和凌思齐养老送终,凌家的香火传承自此也将中断,她死后都没脸却见凌相于九泉之下,只说她和凌思齐的有生之年,又该由谁来供养他们?

难道真让他们一把年纪,养尊处优了一辈子,临到老来,却不得不为了一日三餐,去出卖自己的劳力,甚至其他吗?

凌老太太想到这样的日子就忍不住浑身发抖,不,她不能让凌孟祈自此不再是凌家的人,不再是她的孙子她儿子的儿子,她更不能让他就此将他们赶出去,哪怕是死呢,她也一定要死在他凌孟祈的底盘上!

“祈哥儿你等一下!”凌老太太忽然大叫一声,因担心光言语不能让凌孟祈留下,还以远远不符合她年纪的速度猛地起身,敏捷的挡到了门前。

随即又急又快的说道:“不错,你父亲当年的确曾几次三番的谋害于你,我也曾几次三番的纵容包庇他,可他是有苦衷的,就像他方才说的那样,他并不是无缘无故就容不下你的,你想一想,你再怎么说也是他的亲生儿子,身上流着他的血,他又怎么可能不疼你爱你,在你一岁多以前,说他把你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也一点不为过!只是他这苦衷不能让更多人知晓,你且先让你媳妇儿带着下人们都下去,容我细细与你说来,你听完之后,自然也就明白了,到时候你再来决定要不要将自己的名字自凌氏一族的族谱上勾去,要不要将我们撵出去,行吗?”

凌老太太说完,便一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一边拿饱含祈求与期待的目光注视起凌孟祈来。

奈何凌孟祈仍是半点不为所动,冷冷道:“不必了,我不想听,且听了也绝不会改变主意,所以听与不听都是一样,凌老太太还是省点口舌罢,丹碧,送客!”

他自然知道凌老太太口中凌思齐的所谓“苦衷”是什么,可就算当年卢氏对不起凌思齐,又关他一个无辜稚子什么事?且他出生在前,卢氏对不起凌思齐在后,难道就因为卢氏对不起他凌思齐,他便不是他的儿子,身上就没有流着他的血了吗?

所谓苦衷,不过只是他们母子掩盖自己懦弱残忍与禽兽不如恶行的借口而已!

“你怎么就知道听了你不会改变主意?”凌老太太顾不得喘气了,忙叫道:“我相信你听了一定会改变主意的,你就让你媳妇儿和下人们都退下罢,就当是我做祖母的最后一次求你了,还是非要我死在你面前了,你才肯甘心?”

这个死老太婆,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想威胁凌孟祈,果然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陆明萱暗暗发狠,转念却想到现下还真不是让眼前这对禽兽不如的母子滚蛋的好时机,陆明凤可还等着抓凌孟祈和她的小辫子呢,万一将这母子两个放到外面去,谁知道回头会与他们带来什么大麻烦?

这般一想,陆明萱不得不轻拉了凌孟祈的手一下,冲他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至少暂时不能让这母子两个滚蛋。

然后她清了清嗓子,打算自己上阵与凌老太太周旋。

不想凌思齐却忽然冲凌老太太近乎歇斯底里的吼道:“娘,你想说什么,难道你还打算把那样耻辱的事说出来,让更多人知道,让更多人看我的笑话,让更多人看不起我是不是?你不许说,不许说,你要是说了,就是不给我活路,就是在逼我去死,你自己考虑清楚到底是说还是不说罢!”

当年卢氏抛夫弃子之举对凌孟祈造成的伤害固然最大,然要论耻辱,却是对凌思齐的更大,想他也算生来便是天之骄子,更因父亲看重母亲疼爱,自小到大日子不知道多顺心,却唯独在婚姻上栽了大跟头,不但成亲后与妻子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的,到最后妻子竟还跟着别的野男人跑了!

这简直就是他毕生最大的耻辱,让他每每想起来,都恨不能吃卢氏的肉喝卢氏的血,连带对与卢氏生了张七八分相似脸蛋的长子也是恨之入骨,如今母亲为了有人给他们养老送终,竟打算把自己的耻辱告诉别人,哪怕那个别人正是他和卢氏生的儿子也不成,——他已经在长子面前维持不住做父亲的尊严了,再让长子知道他连自己的老婆都留不住,岂非只会越发看不起他,越发要将他鄙视到尘埃里?

关键长子长得跟卢氏当年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他看不起他,岂不是在说卢氏也看不起他,所以才会毫不犹豫便离开他,跟别的野男人跑了?也就难怪凌思齐听得凌老太太竟要把他的所谓“苦衷”告诉凌孟祈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了。

凌老太太被儿子满脸的决绝吓了一跳,又见孙子始终冷着一张脸,一副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都绝无半分回圜余地的架势,气急交加之下,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我这到底是造的什么孽啊,遇上这样气人的儿孙,明明都已经一把年纪,半截身子埋进黄土的人了,却还要为将来的生计发愁,为没有人养老送终发愁…早知如此,当初老太爷去时,我便该一块儿去的,也好过如今这般生死无路…老太爷,您开开眼,把我也一并带走罢…”

半真半假的哭了一歇,见除了春华嬷嬷以外,竟无一个人上前安慰自己,更没有一个人因为自己哭了便先妥协,这次是真伤透了心,索性眼一闭,便狠心往一旁的墙上撞去,口中还叫着:“反正我也活够了,如今死了倒也干净!”

万幸千钧一发之际,丹碧眼疾手快扑上前将她挡住了,然后往后面一推,她便歪到了春华嬷嬷身上,压得后者也一个趔趄站立不稳,主仆二人都摔倒在了地上,半晌都再爬不起来。

陆明萱待凌老太太消停了,才居高临下冷冷说道:“凌老太太不必想着你说了你所谓的‘苦衷’,一切便会改变,凭那苦衷是什么,都不能改变我夫君曾是你儿子亲生骨肉,身上流着他的血,他曾是你们凌家堂堂正正的嫡长子这一事实,也正是因为这样,当初你们对他做的那些事才越发显得丧尽天良,禽兽不如,如果有可能,我相信他宁愿死,也不愿意投生在你们这样的人家,有你们这样的父亲和祖母!”

陆明萱自然也知道这所谓的“苦衷”是什么,可罗贵妃是罗贵妃,凌孟祈是凌孟祈,就算有一句话叫“母债子偿”,凌思齐也不是理所当然的债主,凭什么要让同样是受害者的凌孟祈来承受他的愤怒与屈辱?

顿了顿,“不过,看在你和你儿子都已不再年轻了的份儿上,我可以劝着夫君在你们有生之年不赶你们出去,你们死后也不会让你们曝尸荒野,但也仅此而已,夫君脱离凌家,另立门户与宗族却是无可改变,你们死后无人供奉香火,凌家的香火自你们终断也无可改变!并且,你们留在我们家的庄子上也别想再当什么老太太老爷,你们身边的一应下人我都要即日发卖了,以后你们的一日三餐你们也要凭自己的劳动获取,你们也不能再住现在的屋子,而必须搬去普通的厢房!你们若是这样还愿意留下,那也就罢了,若是不愿意,大可即刻离开,到底留下还是离开,端看你们自己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