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赵大小姐也忍不住红了眼圈,又忍不住为母亲后面几句话而害羞,片刻方低声道:“我去了以后,娘定要保重身体才好,不但我的孩子,连我孩子的孩子,都还等着您给我带呢!”

陆明欣含泪笑道:“净胡说,将来你的孩子自有亲家太太帮着带,哪里就能轮到我了?还孩子的孩子呢,便真能由我带,我活到那时候,岂不是成了老妖婆?”

母女两个说着说着,想起这一别,以后再要见面时便难了,不免触动心肠,忍不住都哭了起来。

哭过一场后,母女两个的情绪都好了不少,陆明欣这才细细与女儿传授起为妇之道为媳之道来,“你也知道,我还没进门前,你祖父母便早早过世了,其实如何为媳,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据我素日听韩通判夫人等人说的话总结来看,不外就是四个字‘恭顺谦让’,却也不能一味的恭顺谦让,该强时也不能示弱。至于为妇之道,却也不难,说白了就是一句话‘将心比心’,这人心都是肉做的,只要你真心待他好,他岂能感觉不到,自然也就会真心待你好了,关键还有一点,该软弱时你也得软弱,男人都不喜欢强势的女人,这一点你无论如何都得给我记住了。”

赵大小姐听得若有所思:“娘,是不是正是因为您以真心待爹爹,该软弱的时候绝不强势,爹爹才会这么多年下来,一直与您相敬如宾,咱们家里也不像韩通判等人家里那样,后宅人多得都快要盛不下的?”

陆明欣被问得一怔,然后便自嘲的笑了起来,自己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向女儿传授所谓的“为妻之道”,自己在婚姻里不也是一个失败者吗,这不连女儿都能瞧出自己与夫君‘相敬如宾’?

却也知道这话不能对女儿说,女儿明日就要出嫁了,这会子心里必定是羞喜与期待并存的,自己如何能泼她的冷水?

因忙敛了情绪,笑道:“总之你记住我的话就对了,女婿是我再四相看比较,才为你定下的,想来也不至于让你受委屈。”

赵大小姐脸红得能滴出血来,半晌方拿双手捂了脸小声笑道:“我也不求旁的,只求他能像爹爹待娘这般,我便心满意足了。”

当下母女两个又说了大半个时辰的体己话,其中就包括陆明欣向女儿悄授明晚上会发生的某些事,直至好几个管事妈妈找了来请陆明欣示下,她方命人去将二女儿等人叫回来继续陪着大女儿,去了前面。

之后便又是好一通忙活,直至二更鼓响,陆明欣才拖着疲惫的双腿,回了自己的上房。

赵彦杰早已回来并梳洗过了,正坐在灯下看书,瞧得陆明欣回来,抬头微微一笑:“事情都忙完了?连日来辛苦你了,明儿且还有得忙呢,你梳洗了,便早些歇下了,不必等我了,我还要看几篇书。”

陆明欣看着他在灯下越发显得儒雅的脸,想起下午大女儿的话,心里忽然升起一阵无名之火来,很想质问他一句:“这么多年下来,你到底有没有真拿我当过你的妻子?你待我的那些好,到底是冲的我这个人,还是根本就把我当做了另一个,我只是一个可怜而可笑的替身?”

可话到嘴边,想起明日便是大女儿大喜的日子,想起全越州里的那些贵妇人对自己的羡慕,想起当年的一些旧事…她到底还是将话都咽了回去,平静的应了一句:“那妾身便先歇下了,老爷也早些歇息。”抬脚进了内室。

梳洗一番,躺到床上后,陆明欣的身体虽然已经很累了,闭上眼睛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便又忍不住想起了自己这些年以来的经历。

当年她才嫁给赵彦杰几日,便随他一道回了越州辖下的一个县城,开始了日日与柴米油盐酱醋茶打交道的琐碎日子。

那时候是真难啊,她嫁妆不丰,赵彦杰也没有多少资产,俸禄更是少得可以忽略不计,偏那个县城偏僻贫穷到堂堂一个县城,竟只有一条土街,每顿饭能吃上白米饭的,便算是当地的大户了,她纵然有银子,也买不到东西,何况她并不敢大手大脚的花银子。

唯一值得安慰的,便是赵彦杰待她很体贴,出乎她意料的体贴。

不但每日晚间一忙完了衙门的事,便立刻回后衙来陪她,亦连中午都大半时候会进后衙陪她吃午饭,但凡出去吃饭,有什么特色菜,也定会让小厮立刻给她送回来,还时常送她布匹首饰什么的,虽然并不名贵,难得的是他那一片心。

让她一度有不真实的感觉,想不到自己的夫君竟是个如此外冷内热的人,关键自己当初与他的亲事能成说到底可不怎么光彩,难得他竟一点也没有嫌弃她看轻她,她一定是前辈子积了大德,所以这辈子才能嫁得这么好的夫君!

跟她来的奶娘也感叹,纵然小姐跟着到了这挤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实在太委屈了,可冲着姑爷待小姐的好,纵再委屈也值了!

她那时候是真幸福,幸福得觉得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等到她一连两胎生了女儿,其时他已是六品官员了,她心下愧疚,主动提出要为他纳一房良妾,也好为赵家传承香火。

却被他一口拒绝了,说生儿生女都是天定,两个不行了,他们便生三个,三个不行了四个,纵然一辈子都生不出儿子来,那便招赘就是,非要在夫妻之间插个旁人进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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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想一鼓作气写完的,家里有客人,实在没办法,只能再弄个下了,O(∩_∩)O~

另外,《嫡女归来之盛宠太子妃》已经快四万字,情节也已展开了,亲们可以开宰了哦,O(∩_∩)O~

 

☆、赵彦杰(下)

 

陆明欣幸福满足得一度都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了,一个让人只想沉溺在其中,永远不醒过来的美梦。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越发加倍的对赵彦杰好,方不至辜负了他对自己的深情厚谊和老天爷对自己的厚爱。

只可惜梦终究只是梦,哪怕是再美的梦,也终于醒来的那一日。

陆明欣的梦醒之日,恰是她儿子的满月之日。

其时已是她嫁给赵彦杰的第七个年头了,这一年,她终于为他生下了嫡长子,来之不易的嫡长子,她心里有多如释重负,可想而知,倒不是为了自己赵夫人的地位自此将越发的稳固,而是为的自己终于可以无愧于赵彦杰,无愧于赵家的列祖列宗了。

她一反素日的低调,也顾不得赵彦杰并不十分赞同她的意见,在月子里便亲自拟起帖子来,打算在儿子满月当日,大宴满城的名流士绅,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终于为赵彦杰生了儿子,也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幸福。

到了大宴当日,果然来道贺的贵妇们无一不对她满脸的艳羡,她对外虽号称是京城头号勋贵豪门定国公府的小姐,在定国公府时究竟过的什么日子却只有自己才知道,那一日的风光与满足,让她觉得自己纵然即刻死了,这辈子也没有任何遗憾了!

晚间送走所有的宾客后,陆明欣揉着笑得已快要僵掉的脸,回了自己的屋子。

一番梳洗更衣后,她去了自己内室的碧纱橱里瞧儿子,见儿子正睡得一张小脸蛋儿红扑扑的,不知道多可爱,她的心都要化了,盯着儿子的睡颜只觉怎么也看不够。

还是丫鬟进来提醒她时辰已不早了,老爷却还没回来,问她是继续等老爷,还是打发个人去瞧瞧,她方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已近三更了。

陆明欣立刻打发了婆子去外面瞧赵彦杰在哪里,稍后那婆子进来禀告,说赵彦杰吃醉了,这会儿正在外书房小憩。

彼时已是九月的天,虽不太冷,却也绝称不上暖和了,陆明欣免不得骂了一回赵彦杰的长随小厮们,然后着人熬了醒酒汤,急急忙忙去了外书房。

果见赵彦杰躺在临窗的榻上,早已醉得人事不省。

陆明欣又是生气又是心疼,让人打热水来亲自服侍他梳洗了一回,又服侍他吃了醒酒汤,眼见这会儿再搬他回内院去是不现实了,只得吩咐人进去取他的衾褥来,打算今晚上让他在外书房凑合一晚。

却没想到,她把一切安顿好后,正要离开,手却一把被他自后面抓住了,然后略一用力,她便控制不住身形,整个儿趴到了他身上,被他紧紧抱住了。

陆明欣一时是又羞又喜,与赵彦杰夫妻七载,他像这么热情外露的时候可不多…当下也顾不得自己才出了月子,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便要遂他的愿了,毕竟为着自己有孕,他已素了快一年了,他心疼自己,自己又岂能不心疼他?

赵彦杰毛手毛脚了一阵后,却没了进一步的动作,只是紧紧的抱着她,手则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头发,温柔缱绻得让她整个身心都要化了,竟比先前对着儿子的睡颜时还要满足。

不知不觉,陆明欣睡意上来,不由在赵彦杰的心跳声中,闭上了眼睛。

耳边却忽然传来赵彦杰的声音:“萱妹妹,我说过会一辈子对你好,让你不受任何委屈的,我能说到就一定能做到…”梦呓一般,低柔得近乎耳语。

然因陆明欣隔得太久,却一字不漏的都听了去,她整个人霎时如被人于数九寒天投入了冰窟里一般,浑身上下都凉透了。

原来丈夫这些年之所以对自己这么好,竟是一直拿的自己当别人的替身;原来他待自己的那些好,都不是用的对自己的心,而是别人;他分明就是用待自己的好,在向别的女人证明,他是能当一个好丈夫的!

陆明欣伤心得无以复加,愤怒得无以复加,枉费自己这些年待他那样好,枉费自己因为不能为他生个儿子,偷偷吃了三年的长斋,枉费自己把他当做自己的天,哪怕为他付出性命也心甘情愿,——这么多年的感情,原来竟都错付了!

偏偏赵彦杰说完那一句话后,便又沉沉睡了过去,让她连想立刻质问他都做不到,她只能麻木的下了地,麻木的回了内院自己的屋子。

那天之后,陆明欣待赵彦杰便明显客气疏远了许多,赵彦杰忙于衙门的事,一时倒是没有察觉,只当陆明欣是累着了。

她的奶娘一日里大多数时候都与她在一起,却是很快便察觉到了她的异样,瞅着午后哥儿睡着了,无人在跟前服侍时,便出言劝谏起她来,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外乎只有一个,老爷待夫人这般好,夫人怎么能与老爷闹别扭呢?就算夫人不为自己,难道也不为三个孩子考虑,非要等老爷再抬几房回来,生一大堆庶子庶女不成云云。

陆明萱心里早憋得狠了,好几次想质问赵彦杰,却话到嘴边终究被她咽了下去,万一赵彦杰当面承认了这么多年他的确拿她当替身,她以后要如何自处?如今没听到他亲口承认,她还能自欺欺人的对自己说,那日是自己听错了,且他醉得不省人事,指不定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自己何必与他较真?

如今见奶娘问起,她再忍不住,一股脑儿的把事情都与奶娘说了,末了流着泪发狠道:“我到今时今日才知道自己竟一直是个可怜可笑的替身,这样的日子还要怎么过下去?这样的日子我是一日也再过不下去了!我要与他和离,以后我走我的阳关道,他过他的独木桥,他要去找他的萱妹妹只管找去,就怕人家连他是谁都早忘了,看也懒得看他一眼!”

唬得她的奶娘脸色大变,若不是碍于尊卑有别,就要扑上来掩她的嘴了:“夫人,这话您对着我说说也就罢了,对着旁人,哪怕是两位小姐,也千万不能表露出分毫来,不然传到老爷耳朵里,纵然您不与老爷生分,只怕老爷也要先与您生分了,您千万要冷静啊!”

陆明欣的眼泪就流得越发的凶了。

她如何不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与赵彦杰和离,别说她还有三个孩子,她总要为孩子们的将来考虑,有个和离的母亲,孩子们还有什么将来可言?

就算她没有孩子,她难道就真敢与赵彦杰和离吗?表面看来,她娘家的确势大,可她的父亲却只是一介庶子,嫡母也根本不会真心实意的为她出头撑腰,反倒因为这些年赵彦杰仕途平顺,她跟着夫荣妻贵,时不时的就要打发人往京里送东西去,让父亲和嫡母都高看她一眼,连带她姨娘的日子也比先时好过了不少,果真她与赵彦杰回去了,娘家岂会有她和她姨娘的立足之地?

陆明欣到底还是痛苦的冷静了下来,然后便将全部心力都放到了自己三个孩子的身上,对赵彦杰的生活虽仍照顾得如先时那般无微不至,却再不会像以前那样,整个身心都是他,为他的一个微笑一个皱眉也跟着微笑皱眉了。

不过即便如此,他们依然是整个越州城出了名的恩爱夫妻,她也依然是越州城内所有女人艳羡的对象,也就不怪她的女儿都会以为他们夫妻之间感情极好,希望将来自己的丈夫也能如此待她了。

多么可怜,多么可笑!

忽然传来的窸窸窣窣声,将陆明欣从遥远的思绪中拉了回来,她忙胡乱擦了一把脸上的泪,说了句:“老爷看完书了?”撑着要起身服侍赵彦杰洗漱。

被赵彦杰制止后,她也不坚持,复又躺下了。

赵彦杰很快也躺到了床上,陆明欣虽有意遮掩,到底做了多年的枕边人,他还是发现陆明欣才哭过了,因关切的问道:“怎么哭了?”

陆明欣只是淡淡一句:“想着再过几个时辰,女儿就要是别家的人了,纵然以后再回来,也不再是主人,而是客人了,心里有些舍不得罢了。”便闭上了眼睛,再无他话。

就这样罢,这世间能彼此相爱心意相通的夫妻本就少之又少,反倒是相敬如宾的夫妻多得数不胜数,自己已经算好的了,至少自家老爷没有弄出一大堆小妾庶出来让自己糟心,自己若再不满足,其他人岂非只能去死了?

翌日,送走大女儿的花轿后,陆明欣只觉心也被剜走了一块儿似的,再也支撑不住,索性暂将一应事宜都交给了族中来帮忙的妯娌们,自己回了屋里歇息。

不防她才刚躺下,奶娘却走了进来,附耳与她道:“大房的大奶奶才打发人来传话,说大老爷病得很重,求夫人给请个大夫去,再就是她想提前支取一部分下个月的月钱,好给大老爷大太太买些补品补身子,求夫人能通融一二。”

陆明欣不由皱起了眉头,不耐烦的道:“大喜的日子,他们不来贺喜也就罢了,还吵着要请大夫,这不是摆明了触我女儿的霉头吗,你去告诉他们,就说我累了,已经睡下了,让他们回了老爷去,请老爷做主。”

赵家那一档子破事儿,陆明欣还是在过门几年后,才渐渐弄明白的。

当年赵家嫡枝本有两兄弟,便是赵彦杰的伯祖父与祖父,谁知道赵彦杰的祖父却年轻轻便去了,到他父亲时,依然是年轻轻便去了,大房却人丁兴旺,少不得将主意打到了赵彦杰头上,他一个孤儿,凭什么坐享二房那么多产业,他花得完那么多吗?倒不如‘拿出来大家共享的好,反正都是一家子骨肉至亲’嘛!

赵彦杰长大成人后,少不得要索回自家的产业,可大房如何肯将已吃进嘴里的肥肉吐出来,竟是一点也不肯还,还威胁他,如果再不识相,就要将他举人的功名给革了去,让他自己看着办,几时小细胳膊能拧得过大腿了?

后来赵彦杰发达了,倒也没对大房怎么样,只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将对方的产业全弄到了自己手里,又压着大房的子弟一个也不许他们科举,让他们只能看自己的脸色过活而已。

方才陆明欣奶娘口中的大奶奶,便是赵彦杰大堂兄赵大老爷的儿媳,这些年大房悉赖她打点着一切事宜,倒是个能屈能伸的,不然大房连如今的日子都别想。

外面赵彦杰听了下人的禀报后,倒是很干脆的同意了让人去给赵大老爷请大夫,却不肯答应让他们提前支取月钱,只说:“当年我一个月能只靠月钱过活下去,如今他们自然也能活下去!”

来人无奈,只得唯唯诺诺的退了下去。

赵彦杰方双手背在身后,看着京城的方向,发起怔来。

自当年京城一别,他便再没见过萱妹妹了,也不知道她如今怎么样了?他倒是时不时的就能知道一些她的消息,譬如她已是四个孩子的母亲,凌孟祈待她极好,为了她,甚至连锦衣卫指挥使这样真正的天子重臣都不愿意做,只一心与她厮守…可终究没有亲眼看到人,心里仍是会丝丝缕缕的牵挂着。

只是再牵挂又能如何呢,当年原是他自己背信弃义在先的,他能怪得了谁呢?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自己有自己的选择,她有她的人生,如今她夫妻相得,自己也算是家庭美满,就这样罢,今生只能是有缘无分,只盼来生他和她能再续前缘,再不留任何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