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心头最后一丝侥幸之意尽去。

他下颌紧绷,眸底波澜骤起,又渐渐归于平静, 末了,黝黑的瞳仁如同深深的古井,再无法得见半分情绪。

赵文煊收回视线, 举步离开槛窗, 徐非等人悄无声息跟上。

小抱厦中。

白嬷嬷眼皮子有些耷拉,微微垂目,掩住眸中一切,她面无表情,将小药包递过去。

小丫鬟抬手接了,道:“嬷嬷, 我马上去办。”

白嬷嬷闻言,沉默片刻后, 只微微点了点头。

小丫鬟也不以为意, 对方向来是这个模样的,她将小药包揣进怀里收好, 便举步行至房门旁,抬手便将隔扇门打开。

“啊!”

门打开同时,一声尖利的惊呼声骤起。

发出惊呼声的,正是那小丫鬟,她本表情闲适,谁料打开房门随意一看,一个晴天霹雳竟兜头劈下,让她心中巨颤,禁不住大惊高呼。

门外赫然站了七八个人,为首一个头戴束发紫金冠,身穿一次玄色团龙蟒袍,身材高大,器宇轩昂,通身气势凛然。

他竟是大兴王府的主人,秦王赵文煊。

女声尖锐高昂,赵文煊却置若罔闻,他面无表情,视线越过小丫鬟,直直看向房内另一人。

此时,白嬷嬷亦被呼声惊动,她本欲侧身往佛龛方向行去,如今闻声骤然抬头,正正好对上赵文煊一双黝黑深邃的眼眸。

此情此景始料未及,白嬷嬷有些浑浊的老眼倏地睁大,头脑一声轰鸣,向来镇定刻板的她手足无措,脚下连连倒退两步,直到身体碰在一旁的蜻蜓腿高脚圆几上,方勉强止住。

她的动作很重,高几承受不住,晃了好几下才堪堪立住,不过,置于几面上的白底缠枝纹青花大花瓶却没这么幸运,直接被撞翻在地,“噼啪”一声脆响过后,大花瓶粉身碎骨,再难觅原状。

碎瓷飞溅,声音极响,大花瓶刚好砸在小丫鬟脚边,她本就胆战心惊,如今又受惊吓,突兀再次尖叫起来。

“啊啊!”

立在主子身后的徐非一挥手,两名暗卫上前,直接捂住她的嘴,将其挟制出了抱厦,押了下去。

至于屋里的白嬷嬷,徐非清楚对方的特殊位置,他并没有轻易插手,只分出人手去搜查院内其他地方,剩余人手则团团围住抱厦,守在屋外候着。

这人,非赵文煊亲自处置不可。

赵文煊抬眼,静静看着白嬷嬷,他们有备而来,自然要连根拔起,方才屋里两人说话声音虽不高,但该听到的,他一字不漏。

白嬷嬷与他相视一瞬,立即便如触电一般挪开目光,垂下眼睑。

赵文煊伫立良久,方有了动作,他举步,迈过门槛,进了屋站在房门处,看着七八步外的倚柱而立白嬷嬷,沉默半响,方问了一句话,“为什么?”

这是赵文煊唯一想问的话。

最震惊的时候,其实是在刚看见这个院子那一刻,这个院子位于王府西路,虽不大,但朝向极好,是赵文煊刚就藩时,就拨给白嬷嬷养老的了。

白嬷嬷虽名为下仆,但实际待遇已与主子无异,住在院子正房,有太监丫鬟伺候,因为她得王爷看中,地位格外尊崇。

对于这个奉亡母之名,来到他身边伺候他的老仆,赵文煊扪心自问,他对白嬷嬷绝对挑不出岔处,甚至连后宅都毫不犹豫交到对方手中,为什么?究竟为了什么,对方会这般辣手无情。

不但是他,即便连他刚出生的小儿子也不放过,仔细调配了毒药,送到章芷莹手中,欲置钰哥儿于死地。

赵文煊震惊愤怒难以言喻,强烈的背叛感挥之不去,但他到底是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的人了,从刚进院子到此刻,历时不短,他已将翻涌的情绪压了回去。

“嬷嬷,究竟是为什么?”赵文煊声音不大,较平时暗哑一些,但在寂静的屋内尤为清晰,他问道:“她许了何种好处与你?”

才能让你背叛了两代主子,狠下心肠,暗下毒手,欲取他父子二人性命。

赵文煊目中终究闪过一抹沉痛,被全然信任、半仆半长辈的白嬷嬷背叛,对他打击不可谓不大。

须知白嬷嬷并非寻常仆妇,她是赵文煊生母章淑妃的乳嬷嬷,章淑妃刚出生时,她便伺候在侧,多年来忠心耿耿,因此,章淑妃才会将年幼的儿子托付给她照顾。

白嬷嬷到了小主子身边后,秉承一贯形象,精心伺候,是以,赵文煊多次清洗身边,却从未怀疑到她身上去。

说句实话,赵文煊为人敏锐,城府不浅,白嬷嬷自幼便伺候在他身边,这足有近二十年时间,若对方全是虚情假意,他肯定能发现端倪的,只是并没有,这就能肯定,白嬷嬷对他乃至逝去的章淑妃,忠心肯定是有的。

最起码,曾经是有的。

只不过,这份忠心,不知在什么时候已悄然变了质。

前世今生之事瞬间晃眼而过,上辈子一家三口无一善终的画面最终定格,赵文煊身侧两手倏地紧攒成拳,黑眸中狠戾光芒一闪而过。

不得不说,这个下毒者虽不是主谋,但她却是整个悲剧的重要推手,不可或缺。

赵文煊恨极,无数次要将此人吃肉寝皮,今天白嬷嬷被猛然撕开伪装,往昔所有情谊俱已荡然无存,余下的,只要深仇大恨。

他的目光摄人非常,白嬷嬷无法忽略,她嘴皮子抖动半响,方哆嗦泣道:“殿下,殿下,老奴是受人要挟,情非得已啊!”

白嬷嬷潸然泪下。

赵文煊话里的是“她”,而非“他”,屋中二人,不论是他本人,还是对面的白嬷嬷,心中都清楚明白。

对于这个问题,她既没承认,也没否认,但态度还是说明了一切。

赵文煊眸光晦暗,薄唇扬起一抹讽刺的弧度。

他话里的这个“她”,说的正是他的亲姨母,坤宁宫章皇后。

百般施展阴谋诡计,目标离不开利益,他若身亡,得益的无非就是京城太子、越王二人罢了。

张贵妃、越王立场不同,没有条件煽动白嬷嬷。

至于太子,可能性也不大。

七年前,赵文煊封王,年不过堪堪十五,便带着白嬷嬷等人前往封地就藩,白嬷嬷便一直没离开过大兴,靠远距离通信策反根本不可能,那么双方暗度陈仓成功的时间,只能在七年以前。

那么,要成功让一个原本忠心的老仆倒戈,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吗?

答案必然是否定的。

此事从酝酿到实施,最后成功,必然要费上至少几年或者更长时间,太子不过比赵文煊大两岁,依他的年纪与能耐,基本没有可能。

这般排除下去,就剩下一个皇后了。

皇后年纪够长,进宫多年时间充裕,她未进宫前,与章淑妃同是庆国公府嫡女,二人是姐妹,对彼此身边的亲近下仆,肯定有些了解。

不论是时间、施展空间、以及成功的可能性,都非皇后莫属。

赵文煊冷冷一笑,皇后自小对他关怀备至,太子有的,他同样也有,还不时训导太子要友爱弟弟,导致他小时还曾一度敬其似母。直到后来大了些,他才敏感察觉到,表面再如何一碗水端平,在皇后心中,亲儿子与养儿子,还是不同的。

然而,虽是感情疏离了,但这也不妨碍赵文煊继续敬重皇后,毕竟,疼爱亲生儿子是人的天性,强求不得。

直至后来的后来,因为利益纠葛,一切才渐渐崩离瓦解。

不过,赵文煊也是近两年才明悟,以上的一切,大约也是虚假的。

今日终于证实了他的揣测,原来在他幼小的时候,姨母一边疼爱他时,就已一边要暗中埋伏下人,等待合适时机取他性命。

对的,赵文煊重生后虽不动声色,但实际上对于自己中毒之事一层层抽丝剥茧下来,他早对坤宁宫有了猜疑。

只是他没想到,这个潜伏的下毒者,竟会忠心耿耿数十年的白嬷嬷。

眼前的白嬷嬷涕泪俱下,老迈的身体无力支撑,倚着身后的红漆内柱滑坐在地,痛哭失声。

眼前的人似乎悔恨交加,只可惜赵文煊不为所动,此等背叛仇深似海,悔不悔恨意义不大。

他冷冷的目光依旧寒彻入骨,白嬷嬷仿佛难以承受,她哭道:“老奴罪无可赦,只是当初,老奴的母亲被要挟住,实在,实在别无他法啊。”

忠心耿耿,白嬷嬷确实曾经拥有过,否则章淑妃也不可能如此信任她,她在旧日里,亦从没料想过自己会背叛主子。

白嬷嬷虽进宫后自梳未嫁,但她并非真孑然一身,她是家生子,在庆国公府中是有血脉亲人的,其他兄弟姐妹且不论,单说她的老母亲,如今年近八旬,但身体还算硬朗,现在母女之间时常有通信。

她浑浊的老眼流下泪水,神色难掩痛苦,她自小伺候章淑妃,多年忠心不二,后来又到了小主子身边,更是不敢懈怠半分。

她一生未嫁,对小主子尽心伺候的同时,个中掺杂母性也在所难免,就好比绝大多数乳嬷嬷对待主子,里头是有真情实感的。

赵文煊对白嬷嬷有半亲之情,反之,她曾经又何尝不是,这情只能深不能浅。

这世上若是还有什么能撼动白嬷嬷,这人非她的老母亲不可,其他兄弟姐妹她可以豁出去,唯独亲娘不行。

挟持她的手段,比想象中还要厉害,对方一旦出手,便是有十足把握,偏偏当年赵文煊还未封王,势力远不及如今,即便知悉此事,也无法翻转局面。

白嬷嬷当年挣扎犹豫极久,到底在看见老母亲一只血淋淋的大拇指装在匣子里时,她妥协了。

情感天平处,老母亲占了上风,第一步走了,接下来就不能回头。

“殿下,”白嬷嬷似乎难以承受,她哽咽唤了一声,泣道:“一切俱是老奴的错,老奴一步错步步错。”

赵文煊心下冷然,白嬷嬷所言的被迫背叛未必假,只是这么多年过去,当初的痛苦挣扎,如今还能剩下几分?

诚然,一步错步步错听着很无奈,但人的心态是随着事件发展而转变的,第一步迈出去后,感情裂痕产生,日后只会越来越大,不会再缩小。

若不然,怎么会有一不做二不休,这句话的诞生。

白嬷嬷大约就是这句话的典范,她十分了解主子的起居习惯,赵文煊又将她纳入亲近之人的范围,基本没有防范,下起手来事半功倍。

而且她背叛之后,形象经营更是加倍用心,把一个忠心耿耿老嬷嬷演绎得淋漓尽致,有了过去数十年做底子,她计划分外成功,赵文煊在今日之前,从未怀疑过她。

赵文煊讽刺一笑,白嬷嬷到了大兴后,便安然荣养起来了,奴婢的身份,主子的生活,她处之泰然,倒不见半点心虚。

偏偏下起手来,她却格外镇定自若,狠辣非常。

赵文煊之前只因感情一叶障目,如今拨开云雾,他不过略略一想,一切俱清晰明了。

他的心思转变,白嬷嬷虽不清楚,但表面态度丝毫不变却看得真真的,她见哭诉陈情已无半分作用,心下沉了沉,垂眸抹了一把泪后,便颤巍巍站起,往佛龛方向行去。

她行至佛龛处,打开暗格,取出那个精致的青花瓷瓶,又将针对婴孩那药的方子,以及余下的配药尽数取出,交到赵文煊手里。

徐非上前一步,在衣袍撕下一幅下摆,谨慎将诸物接过。

白嬷嬷仔细道:“殿下,我设法打听清楚了,这小瓷瓶里的毒世所罕见,不过就偶然得了这些许,是再无法补充的。”

“这专用于婴孩的方子,也是当时一同获得,主药是前者,若没了主药,方子便废了。”

白嬷嬷说罢,便跪下恭敬磕了三个头,她老泪纵横,“老奴对不起殿下,对不起娘娘。”

她最后说了一句,“殿下若是想知悉全部真相,当往皇后娘娘身边设法。”

话罢,白嬷嬷站起,猛然往屋中红漆内柱冲过去。

此时,白嬷嬷欲撞柱自尽,只是她年迈又不会武功,在场诸人却身手皆了得,要截下她其实很容易。

徐非身躯一晃,立即掠出,在白嬷嬷头部碰触到柱身之前,轻松伸手将她截住。

他手上随意一动,轻易将人压住,他向赵文煊请示道“殿下,此人该如何处理?”接下来,应该压进暗室审讯了吧。

徐非说话时,见白嬷嬷并无动弹,他蹙了蹙眉,顺手将她的脸转了过来,谁知定睛一看,却是大吃一惊。

白嬷嬷嘴角流出一丝黑血,已是气绝身亡。

第74章

白嬷嬷为人谨慎, 她做下此等事之前, 已经预料过最坏结果, 于是,她为自己准备好一丸剧毒之药, 随身携带。

赵文煊处事有原则, 本近身伺候之人,是绝不会涉及外务的,但诸如白嬷嬷之类的人,却能偶有耳闻。

他对敌方探子眼线的手段, 绝对是雷霆万钧。

白嬷嬷颇为了解主子的性子,要是身份暴露,她大约会求生不得, 求死不能。

若真到那个时候, 能利落一死,倒是件极好的事。

这枚随身携带的剧毒.药丸,便是为此准备。

方才白嬷嬷见哭诉无半分作用,侥幸心理一去,她便打定了主意。

赵文煊等人耳聪目明,若当着他们的面服毒, 只怕就算能吞进嘴里,也很大几率在咽下前被强行取出来。

剧毒起效虽快, 但也需要咽下去后, 再候些许时间。

因此,白嬷嬷貌似要取出小瓷瓶等物将功赎罪, 实际上却是要窥个空隙,好背对众人将毒丸服下。

她照顾赵文煊长大,非常了解他的性子,如果不能着趁开头这个彼此震惊的机会服毒,稍缓了缓后,便绝不可能成功了。

她借着最后解释的短暂时间,等待毒发,等徐非截下人时,她刚好断了气。

徐非立即跪地请罪,监视这活计本来是他的,但由于白嬷嬷身份特殊,他离得远,倒是给忽略过去了。

赵文煊目光冷冷,扫了白嬷嬷的尸体一眼,即便她死之前表现得多么悔恨难当,也不能掩盖一个重要事实。

对于幕后指使者,以及具体操作过程等关键之事,她始终避重就轻,从未肯正面回答。

他讽刺一笑,好一个忠心耿耿的嬷嬷。

赵文煊挥手叫起徐非,淡淡吩咐道:“让京中的探子动起来,摸清白嬷嬷家人之事,再寻个合适时机尽数铲除,一个不留。”

他眸中戾色一闪而过,白嬷嬷以为自己死了不需要遭罪,这事便完了,真是异想天开,她既然这般在意自己母亲家人,那便在黄泉路上好生团聚罢。

可即便如此,对于上辈子惨死的一家三口而言,亦不过是稍稍慰藉罢了,他非要这幕后指使之人血债血偿不可。

白嬷嬷死了,还有一个章芷莹在,要证实幕后指使者并不难。

赵文煊站立半响,转身离去。

出了昏暗的抱厦,他站在庭院中。

阳光终于穿过云层,投落到大地上,赵文煊伸出手,一抹金黄色的阳光洒在掌心,他握了握手,阳光似乎被攒住了,但其实他知道,还是没有的。

片刻后,赵文煊放下手,转身面向京城方向,他抬眸看向遥远的方向,眸光沉静而坚定。

身在局中,已再无退出可能,既然不想为人鱼肉,便只得当好刀俎。

赵文煊要彻底根除一切隐患,并清算所有仇怨,只有一个方法。

他收回视线,转身举步,往院子外行去。

*

白嬷嬷服毒身亡后,后续工作并没有停下,依旧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小丫鬟被严格审讯了一番,但实际上,她仅仅就是负责充当眼线和手脚,上边的事,她只简单知道一些,重点的一概不懂。

白嬷嬷所居的整个院子,被彻底清查了一遍,尤其是正房以及那个小抱厦,家具全部被拆开,墙壁被推倒,地砖也被挖了起来,一寸寸细细搜寻过,为防另有暗格。

事实证明,白嬷嬷并没有说假话,她手里的所有药物方子,都已经交出来了。

那些物事,司先生仔细看过了,小青花瓷瓶里装着的,确实就是那种西南奇毒,而方子则是配套古方,因为非异常熟知奇毒.药性者,是不可能推演出这么一副方子的。

这方子因奇毒而生,没了主药,确实废了,已是全无作用。

根据司先生判断,白嬷嬷临终前说的那话,真实性非常之高。

这西南奇毒,不但鲜为人知,而且世所罕见,原药极为稀少,炼制过程更是艰难无比,存世量稀少,司先生也是因有一挚友是此族群中药师,他探访友人之时,才偶然得知。

根据他那挚友所言,这药是族中珍宝,即便是寻常族人,也只闻其名不见实物,极少流传出去的。

司先生与挚友是忘年交,对方出任药师已有五十余年了,二人闲聊时曾经提起过,他在任期间,这毒仅因事故丢失过一次,这分量,也就约摸够一人所用尚余小许。

司先生估摸着,应该就是这些了。

毕竟,赵文煊身上原先所中的,加上小瓷瓶里剩下那些,刚好一人分量,添上配了方子那些许,就差不多了。

直到听到这话,赵文煊才彻底放下心来,严密防守固然能保证安全,但总会唯恐百密一疏,这毒太过隐蔽,难免令人心生忌惮。

处理完诸般事务,又往司先生处走了一趟,出来后,已是暮色四合之时。

天色昏暗欲沉,茫茫天际广阔无垠,苍茫天地之间仿佛只余自己一人,赵文煊心中无端牵起百般记挂,思念顾云锦母子之意再压抑不住,他归心似箭,当即直奔明玉堂。

赵文煊回屋从不通报,以前他不愿意顾云锦迎接,如今更是唯恐惊了自家爱子。

抬脚进了正房,春闺暖融,女子笑声软语,婴孩咿咿呀呀,交织成令人身心温暖的情景。

赵文煊站在内屋门帘前,侧耳细听里面母子二人的动静,须臾,他紧绷了一整天的神色终于松乏下来,薄唇扬起微笑。

没有什么,能比屋里母子二人的欢笑更抚慰他的心。

赵文煊掀帘进屋,大步行至软塌旁坐下,一手抱起小胖子,一手轻拥顾云锦。

小胖子突然离了母亲温暖的怀抱,被搂进一个硬邦邦的胸膛,他不禁微蹙小眉头,睁大眼睛看着男人。

赵文煊不禁一笑,道:“钰儿这是不记得父王了?父王今早出门前,可是与钰儿说过话的,你忘性怎地这般大。”

“我们钰儿还小呢,他想一想就记起了。”顾云锦笑道。

至于一个来月大的婴儿,根本不记事,稍微远一点的东西,他还也并不能看清这事儿,顾云锦觉得没必要说,事事太理智,便会失去很多育儿的乐趣。

小胖子反应很可爱,他瞪大眼睛,定定注视了赵文煊片刻,好似已把父亲认了出来,他微蹙的小眉头松开,移开目光,撅了撅小肥嘴,顺便吐个奶泡泡。

二人见状,不禁轻笑起来。

赵文煊心中最后一抹阴霾被拂拭干净,撒上阳光,他眸底全是小胖子肥嘟嘟的小脸蛋,摇头笑道:“你这小子。”

话语是调侃,但声音中满满的疼惜,却是难以掩饰。

赵文煊低头,亲了亲小胖子的腮帮子。

小胖子的奶泡泡被挤破了,他也不在意,继续吐了一个,吧唧吧唧小嘴在玩儿。

顾云锦好笑,对男人说:“你看看他,这般胖,连嘴儿都像了兔子。”

钰哥儿确实有够胖的,两边腮帮子鼓鼓囊囊,把小肥嘴往里挤了又挤,骤眼看下去,还真有点三瓣感觉。

偏他还爱吐奶泡泡,自娱自乐玩得开心,那小嘴儿一撅一撅,看着格外憨态可掬。

顾云锦拿儿子来打趣,不过孩子他父王听了可不乐意了,赵文煊低头,看了看小胖子的嘴巴,忙道:“他嘴儿哪里就像兔子了。”

在他父王心中,自家小胖子有型有款、贵气天成,区区一只兔子,怎么能相提并论。

不过,赵文煊也是很心疼小胖子他娘的,反驳了一句,紧接着便补充道:“小孩子幼时胖些无妨,长大抽条儿便瘦了。”

顾云锦嗔了他一眼,倚在他的肩窝,娇声道:“那好吧。”

她说话时,抬眸看着赵文煊侧脸,这般笑闹一番,男人如今眉目舒展,薄唇笑意不褪,方才神色间隐带的一丝郁色,早已无影无踪。

她微笑收回视线,侧脸贴着男人颈间温热的肌肤,与他一起逗弄着小胖子。

二人朝夕相对,心心相印,顾云锦如今对赵文煊颇为了解熟悉,男人一进门,她便发现他情绪不高,她心疼他,自然要安抚他。

一番笑语下来,效果颇佳。

至于男人为何如此,顾云锦也猜得八.九不离十,必然离不开那个下毒者,这事她其实也挂心了一天,不过现在显然不是说起的好时候,且暂按下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