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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

白露领人伺候皇后卸了钗环,更衣梳洗,她小心翼翼窥了主子脸色,跪下请罪。

皇后其实并非一个和熙大度的主子,白露奉命去抱钰哥儿,空手而归,她一直战战兢兢。

“禀皇后娘娘,陛下有口谕,说秦王家小公子年幼,须好生照顾,等日后大些了,再抱到宫来。”意思是小的时候先不抱。

白日在大殿中人多口杂,白露不敢胡乱说话,但如今已回了坤宁宫,她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禀报。

白露从前一直是坤宁宫大宫女,只是往日岑嬷嬷在,很多隐秘事她都会被打发出去,她也从不好奇,在皇宫中知道太多,很容易死得更快,她不是岑嬷嬷,与主子没有数十年的情谊。

只是身处白露这个位置,她肯定是知道一些的,皇帝口谕意有所指,摆明是说给坤宁宫听的,她心惊胆战,但也不得不报。

皇后立即阴了脸,白露能想到的,她如何不知,建德帝是皇宫主人,她虽竭力掩盖所有东西,但对方肯定能洞悉一些,譬如,她对秦王并非那般真心。

对于建德帝,皇后畏惧气愤又无可奈何,她关注的是另一点,“秦王呢,秦王如何表现?”

白露仔细回忆,“秦王殿下与往日无异,只是小公子怕生,不愿随奴婢来,高声喧哗,才引来陛下关注。”

皇后心下略松。

只是她的神情依旧晦暗,近来诸般事情皆不顺心,如今便是要抱个小崽子过来,也被皇帝横插一竿子。

其实,皇后或许会伺机而行,但她之前还真没筹谋过要动手,一来,因为白嬷嬷已事败身死,西南奇毒不知所踪,她无法再配置专用于婴孩的毒药,要了无痕迹,谈何容易?

那小崽子是皇孙,不是说害就能害的,皇后还要全身而退呢。

二来,建德帝态度愈发暧昧,太子处境艰难,如今赵文煊这东宫支柱愈发重要,皇后不得不谨慎,她轻易不敢乱动,东宫一旦失去大兴支持,倾覆就在眼前。

本来,皇后经过十数年的反复思虑,是有一套详细而周密的计划的,不但促使赵文煊不得不支持东宫,而且还能让其及时“功成身退”,完全无后顾之忧。

这个完美的计划中,主角便是那西南奇毒,毒性隐秘无影踪,连御医也不能察觉分毫。

可惜如今这关键之处却出了岔子,皇后这个环环相扣的计划便尽数落空,只要赵文煊好好的,即便谋算钰哥儿成功,其实帮助也不大。

皇后要抱钰哥儿到跟前来,最主要还是要展现她的慈爱之情,毕竟她对赵文煊“视若亲子”,怎么能对孙子丝毫不在意?皇城内外,心明眼亮的人多着呢。

当然,皇后十几年谋算一朝落空,心底到底是有不甘的,如果能恰逢一个好机会,她还是会不遗余力动手,籍此稍稍慰藉自己一番的。

很可惜,建德帝口谕一下,一切都是空想。

皇后冷着脸,瞥一眼白露,“起来罢。”

这白露办事,不及岑嬷嬷十之二三,要是乳母在,肯定还能给她出个主意。

只可惜岑嬷嬷年纪大了,去年便病了两场,皇后对照顾自己数十年的乳母还是很有感情的,于是,便让她出宫荣养了。

“岑嬷嬷的信递进来了么?”皇后问道。

“回娘娘,白日时已经递进来了。”白露连忙取出信,恭敬奉上。

皇后垂眸看蜡封完整无缺,便启了信展开,她第一时间先瞥向信笺末尾,见暗号毫无差错,她放下心,方从头细看。

岑嬷嬷的信很准时,每月三封,里面除了问安及嘘寒问暖以外,最重要一点,便是暗号接头,表明她身心自由。

岑嬷嬷对皇后的忠心毋庸置疑,否则,皇后也不会将她放出宫去,只是,她作为主子头号心腹数十年,知道的隐秘实在太多,皇后怜惜乳母同时,该有的预防措施一样不少。

皇后与岑嬷嬷约定暗号时间,每月对三次,另她还派了心腹在岑宅里,同样每月三报。

岑嬷嬷嘴巴严实,即便要了她的命,估计也难以撬开她的嘴,皇后以防万一,还是做足防备。

真有个风吹草动,她也能及时知道。

第98章

其实很多人, 哪怕坏事做尽, 但面对自己期盼且无能为力的事时, 难免还是会寄托于神佛。

尤其是科技极不发达的古代。

岑嬷嬷便是如此。

她混迹豪门大宅及皇宫数十年,为了主子及自身利益, 或主动或被动害过不少人, 其中甚至有婴孩胎儿,她心稳手狠,毫不犹豫。

即便如此,作为一个母亲以及妻子, 她还是期盼自己的孩子以及夫君,能好好活着,哪怕二人遍寻不见, 了无声息。

到了风烛残年, 这心情愈发强烈,夫君年纪比她大,不在亦未可知,但她的孩儿,掐指一算不过四旬有余,若是幸运, 母子还能再有重逢之日。

大病两场,身体衰老得厉害, 差事力不从心, 皇后恩准她出宫,享一把呼奴唤婢的富贵老太太日子, 岑嬷嬷清闲下来,愈发挂念起走失多年的孩子。

唯神佛能寄托她的期盼。

岑嬷嬷便成了虔诚的香客,每月往京郊寺庙上香祈祷,从不吝啬银钱香油,只诚信叩拜,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如愿以偿。

“禀老太太,吴夫人来了。”一个小丫鬟入内禀报,她今年春天被买进府,并不知道自己规矩严谨的主子,曾经也是伺候人的老奴才。

岑嬷嬷颔首,她一身绣如意纹的绛紫色锦衣,额上束了嵌翠眉勒子,正襟危坐,神情肃穆,道:“请进来罢。”

她在宫中浸淫多年,虽是奴婢名分,但实际地位凌然于诸宫人之上,她的气势甚至远超于普通官夫人,难怪那不明所以的小丫鬟如此畏惧她。

今儿是十五,岑嬷嬷去京郊华严寺斋戒静修的日子。

她自从出宫以来,颇为闲暇又挂念儿子,偶然一次上香后,便找到了精神寄托,每逢初一十五,必然会到华严寺的净室中,闭门斋戒三日,以示虔诚。

数月之前,她在华严寺中,遇到了同样命途多舛的吴夫人,这两个母亲皆心细孩儿,居所也相距不远,后来便渐渐有了交往,相约上香斋戒等活动。

岑嬷嬷在宫闱活了二十余载,警惕心极强,她虽寻旧主的人查探过,这吴夫人并无不妥,但她依旧没有深交,两人说话小聚,每每都是儿女、拜佛之类的话题。

这正合了吴夫人的意,这位寡居妇人对其他无甚兴趣,最热衷烧香拜佛,或唠叨远嫁的女儿及外孙,对岑嬷嬷的过往以及谋生手段毫无兴趣。

这就是一个无知妇孺,不过正好,岑嬷嬷人老寂寞,多一个有共同爱好的同伴也是好的。

二人碰面后,闲话几句,便匆匆出了门,登车往京郊而去。

华严寺香火鼎盛,后院静舍供不应求,不过这二人添香油大方,且静修日子很规律,她们惯常用的院子,还是留着给她们的。

最近几日风雪很大,在城里还好些,出了城后,道路明显难行起来,吴夫人怕耽误时辰,连连催促。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两人先叩拜一番,而后添了香油,方往后院精舍而去。

“我们提早出了门,即便路上阻滞些,时辰也是充裕的。”说话的是岑嬷嬷,她一贯是个谋定而后动的人,天气不好,她早有准备。

吴夫人松了一口气,“我们提前许了愿,可耽搁不得,好在也赶上了。”

二人携手进了院子,这华严寺的静修精舍极为紧俏,岑嬷嬷与吴夫人投契,便刚好合用了一个院落。

时辰已经不早了,两人不再多说,各自进了厢房,开始为期三日的闭门静修。

这所谓的闭门静修,就是三日内不出屋子,不见外人,斋戒沐浴,专心修行。

岑嬷嬷与吴夫人都是有家底的人,身边奴仆环绕,她们只管安心静修,斋饭换洗衣物等等从小门进出,自有奴仆在外打点妥当。

吴夫人掩上房门后,插上门栓,附耳在隔扇门上仔细倾听,外面一切如常,她绷紧的心弦略松,方举步进了内屋。

她一掀起门帘子,便压低声音道:“徐统领,万事俱备。”

原来,这里屋竟然有人在,而且不止一个。

为首一个高大挺拔的青年男子,不是旁人,正是赵文煊麾下的暗卫首领,徐非。

此次计划事关重大,必须一击即中,以免走漏消息打草惊蛇,因此面对一个不会武功的老妇,他不但自己亲自出马,还带了一众身手矫健的好手,誓要漂亮完成任务。

至于吴夫人,她本来就是一名暗卫小头目,盘踞京城伪装寡妇已多年,而吴宅,更是大兴与京城暗卫的其中一个联络点。

不过这些都是从前的事了,自从岑嬷嬷进入他们的视线后,吴宅便清理一空,吴夫人的任务,便只有目前一桩。

徐非带来的人中,其中有一个是女的,她身躯肥胖,神情严肃,头发花白,脸上沟壑纵横,眼皮子微微耷拉,骤眼看过去,竟然与隔壁厢房的岑嬷嬷有六七分相识。

不过她一开口,却是中年妇人的声音,“徐统领,事不宜迟,我们赶紧行动吧。”主子还在等消息呢。

妇人说话时,只有嘴巴眼珠子在动,其余地方僵硬得很,很明显,她这副模样只是易容。

徐非点头,“动手。”

这院子刚好在边缘,厢房后面,便是草木茂盛、地势凹凸不平的后山,香客基本不会踏足,正好省去他们一些准备功夫。

因为后山僻静,蛇虫也多,厢房外不但加建了围墙,连后窗户也被寺院僧人封死。不过,这些对于徐非等人来说并不是问题,他们为防弄出声响惊动了岑嬷嬷,利用清晨前一批香客离开后,到吴夫人到来前这段空隙,早已做好了手脚。

这后窗户看着封死,实际已经能打开。

徐非等人轻功了得,打开后窗户,便悄然落在岑嬷嬷后窗前,他先侧耳倾听,确定岑嬷嬷不在内屋后,无声打开后窗,进了里屋。

一行几人,进了不大的内屋,即便两个武功不高的女子,有了同伴帮助,依旧没发出半点声响。

到了这里,徐非已经有了九成把握,不过他依旧小心谨慎,挑起一线门帘子,抬眸往外窥去。

这厢房进门后,一侧是佛龛蒲团,另一侧则是内屋,供静修香客休憩,徐非抬眸看过去,正见岑嬷嬷正跪在蒲团上,默默祈祷一番后,虔诚叩首。

这个机会正好。

徐非立即撩起门帘子,身形闪电般射出,抬起大手,利落在岑嬷嬷颈后一劈。

岑嬷嬷毫无防备,应声而倒。

徐非功夫了得,击中岑嬷嬷后,脚尖先一步悄然落地,他手一抄,接住对方肥胖而沉重的身躯,无声放在地上。

很好,没有惊动任何人。

打晕并挟持一个垂暮老妇,从来不是问题,他们所顾忌的,是如何顺利撬开对方的口,以及不惊动皇后的情况下,让岑嬷嬷合理“消失”几天。

为了让对方主动要到华严寺闭门静修,吴夫人可谓煞费苦心,毕竟这老妇很警惕,稍微有个风吹草动,静修失败是小事,关键是怕岑嬷嬷联想太多。

好在,一切费心筹谋,今日终见成效。

徐非瞥一眼昏迷的岑嬷嬷,心下嗤笑,这个老虔婆,几十年来也害了不少人了,坏事做绝,手染鲜血无数,也好意思来求神拜佛。

真是恬不知耻。

“快些,赶紧把这老虔婆处理妥当。”徐非压低声音,沉声催促。

吴夫人等人早出来了,那要伪装岑嬷嬷的妇人也忌讳,直接把外衣中衣脱下,那边其他人快手快脚,把岑嬷嬷身上衣物首饰扒了,二人交换穿戴妥当。

“岑嬷嬷”的任务,就是这三天里面,冒充对方在这厢房中斋戒静修,这几日她不会怎么见外人,斋饭换洗衣物等,俱从槛窗处一个小门出入,她只虔诚礼佛,远远露出背影侧脸,很容易蒙混过去。

仔细检查一遍后,“岑嬷嬷”点头,表示已准备妥当。

地方的岑嬷嬷蒙上头脸,绑上手脚,被套进一个大.麻袋里,徐非挥手,一行人原路返回后,吴夫人继续斋戒静修,而其余人携带上岑嬷嬷,悄然跨越陡峭的后山,往早已准备妥当的指点地点而去。

岑嬷嬷为人谨慎,她须来闭门静修,但该准备的一样不少,而皇后本人,也不仅仅只有传暗号一个预防措施。

岑宅里头,还放了皇后两名心腹,这事岑嬷嬷很清楚,她每次静修,都会带上这二人同行,从小门处送斋饭及换洗衣物的任务,也交给她们,就是防备出岔子。

这二人一个叫谷雨,一个叫小满,很不显眼,就是一般奴婢模样,除了岑嬷嬷外,其余人并不知她们身份,但她们另有传信渠道,各自每月同样三次传信坤宁宫,再无纰漏。

两人来这华严寺,也有了不少次,早习惯了,中午时分,谷雨端着素斋,小满提着一罐子清水,来到槛窗前的小门处。

小满按惯例,先扣了扣小门,然后直接拉开,这小门没锁,一拉便开,她将清水放在小门旁的案上,谷雨也把盛了素斋的填漆托盘推进去。

“嬷嬷,用膳了,天儿冷,缓些便要凉了。”谷雨扬声唤道。

二人往里头窥了一眼,岑嬷嬷正跪在蒲团上叩拜,闻言只是轻点了点头,并未起身。

她们这方向,正从后方看见对方小半张侧脸,岑嬷嬷双目微阖,很是虔诚。

爱吃不吃。

谷雨撇撇嘴,拽着小满,把小门掩上,自顾自下用膳了。

二人的差事,并非来监视岑嬷嬷,而是协助,皇后对这乳母确实很不错,岑嬷嬷地位高为人严肃,谷雨小满跟对方亲近不来,不过服从却是必须的。

“她那儿子不是走失四十年了么?”谷雨嘀咕,“怎么还可能遇上。”当年找了那么久找不到,又逢了灾祸,估计活的可能性不大了吧。

同为皇后心腹,谷雨知道岑嬷嬷手里有不少人命,她私以为,即便佛祖有灵,估计也不会如对方的愿的。

当然,这话她不敢说,即便跟小满,也敢小小抱怨一下,可见岑嬷嬷积威已久。

小满拽了谷雨一下,“你管得她找不找得到,反正咱们如今差事轻松,就当吃几天斋饭还换味儿罢了。”

谷雨撇撇嘴,没再说话。

再说厢房中。

“岑嬷嬷”等那二人离去良久,方站了起身,她等了片刻,确定小门外并无人接近,方端了斋饭清水回里屋。

她执了筷子,戳了戳冰凉的斋饭,幸好只装三天,否则这天天冷饭也没点肉,日子真难熬。

希望徐统领那边顺当,也能就势结果了这个老婆子。

第99章

岑嬷嬷是被一瓢子冷水泼醒的。

数九寒冬, 刚化开的雪水放置片刻, 表面已经重新凝了一层薄薄的冰, 满满一大瓢子浇到人的头脸身上,冰寒刺骨。

岑嬷嬷本在昏迷中, 被这么一大瓢冰水当头浇下, 瞬间清醒,她倏地睁开了眼,只是岁数大了到底与年轻人不同,她定神片刻, 方能勉强看清身周环境。

这是一个地下暗室,大块青石堆砌而成的墙壁,终年不见天日, 暗沉沉地长了不少青苔, 最前方右侧有一窄小台阶,通向上方,尽头是一道成人臂粗般的精铁栅栏门,黑黝黝的,结实而冰冷。

相同的铁栅栏,下面也有, 横着一排,将空间一分为二, 岑嬷嬷被扔在里头, 她听见后面有滴水声,缓缓回头一瞥, 后面果然有一池子浑浊的污水。

这是一个水牢。

水牢的铁栅栏外,正对面是数级台阶,阶上是一张宽大的石制案椅,此刻并无人安坐,而阶下则站着十数名黑衣男子,分成两排,肃立在两面石墙前。

他们服饰虽看着寻常,辨不出身份,但俱是一个模样,动作整齐划一,人数虽不少,但悄无声息,只一眼,便知道是训练有素之人。

水牢中部的铁栅栏前,两边紧贴墙壁位置,分别立着一个镂空的石灯幢,里面各燃了一支巨烛,两点跳动的橘黄烛火,为这个水牢带来仅有的光明,只是烛光难以穿透沉沉的黢黑,此地依旧昏暗非常。

一丝丝冷风,不知从何处钻进,岑嬷嬷头发湿透,衣襟大半也浸透了冷水,青石地面冻硬,彻骨寒意往身体深处渗透,她当即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岑嬷嬷依旧不为所动,神情肃穆一如既往,一双老眼眸光沉静,只冷冷打量着四周。

她很肯定,自己是被挟持了,她还知道,对方大约是想撬开她的嘴。

岑嬷嬷嘴角挑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这是在做梦!

“哐当”一声,沉重的声音打破这片冰冷的平静,角落小台阶上的栅栏门打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率先而行,自上而下缓步进了水牢,缎靴底部敲击在青石台阶上,脚步声低沉而厚重。

岑嬷嬷闻声望去,老脸立即露出讽刺之意,“呵!果然是你。”

她一字一句,说得傲慢至极,听着不似个阶下囚,倒像个已意得志满的成功者。

来人正是赵文煊。

他领着徐非等人,自台阶而下,步伐不疾不徐,绕过大石案,在案后坐下。

赵文煊神情与往日并无不同,只抬眸冷冷打量这个虽浑身狼狈,却仍旧一脸倨傲的老妇。

他并不焦急进入正题,接过下属奉上的茶盏,掀开碗盖,徐徐呷了两口热茶。

“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个好的,如今看着果然狼子野心。”岑嬷嬷的嗓音粗砺,年纪到底大了,这般折腾一回,她说话有些喘,不过那冷笑声,却一如既往轻蔑。

岑嬷嬷是个警惕心很强的人,年纪不小脑子却一点不糊涂,她一睁眼看清自己处境,立即对主谋者有了猜测,果然,与她设想的分毫不差。

对方的来意,她心中清楚得很,她神情冰冷,眸光如淬了毒般的利剑向主位射去,直逼赵文煊。

阴测测的老妇,怨毒的目光如影随形,为这昏暗的水牢凭添冷意。

赵文煊却恍若不觉,不紧不慢啜了半盏茶,等岑嬷嬷的话告一段落,他方随手搁下茶盏,往后靠在椅背上,挑唇冷笑,道:“你以为,你还能活着出去。

不论这事成不成,岑嬷嬷是不可能活着出去了,以免打草惊蛇,后续事宜,他俱已安排妥当。

这一点,岑嬷嬷心中亦了然,从发现如今处境后,她没没想着活命,她嘶声笑了片刻,道:“我知道,死有何惧?”

她以手撑地,坐直了身体,抬眸正视眼前一脸冷峻的青年男子,神色难掩不屑,“你若要在此前,从我口中得到任何话,却是无一丝可能。”

她已经活了六十余年,虽身为奴婢,但该享受的一样没少,也算死而无憾了。

岑嬷嬷为人刚烈,宁折不弯,她孤身一人毫无软肋,对奶大的小主子寄托以全部感情,忠心耿耿,毋庸置疑。

皇后了解自己的乳母,这也是她会将岑嬷嬷放出宫荣养一个重要前提条件。

赵文煊闻言神色却丝毫不变,他养在坤宁宫多年,对于岑嬷嬷这人也算了解,这般情形他早有预料,该准备的早已准备妥当。

他抬首,吩咐徐非,“把人带过来。”

徐非立即领命,转身出了门,亲自押人去了。

“有什么人,尽管带过来。”岑嬷嬷毫不在意,嗤笑一声,“秦王殿下,不论什么人来,你休想从我嘴里得到一句话。”

岑嬷嬷心性坚韧,即便身陷囹圄,前志依旧不改分毫,她面上万分笃定,但心底却难免沉沉。

她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主子章皇后。

皇后对赵文煊做过的事,没人比岑嬷嬷更清楚了,多年以来,她甚至参与制定了不少已实施的计划,这一切环环相扣,隐蔽非常,绝不能泄露半分。

如今看来,那个计划不但失败了,且还泄露了不少出去,赵文煊顺藤摸瓜,已经盯上坤宁宫了。

岑嬷嬷出宫不足一年,东宫的处境她很明白,太子如今若没有了秦王手下兵权支撑,虽看着好看,但实际却是不堪一击,越王近两年来,努力地往兵权靠拢,靠着岳父成国公,他有了不少收获。

这些收获与秦王不能比,因此,越王的优势仍在朝堂。

岑嬷嬷抬眸看向首座,赵文煊面无表情坐于其上,目光无一丝温度。

她一颗心止不住地往下沉,太子正努力在朝堂收复失地,他却不知,后院暗地里出了大乱子,秦王竟早生了隔阂。

赵文煊能出现在这里,已说明了一切,她的主子处境堪忧。

岑嬷嬷想得很明白,偏却再无能为力,她闭了闭眼,复又睁开。

罢了,一人之力无法回天,她做好了本分,黄泉路上,也绝不愧对主子。

她压下所有念头,昂首道:“有什么招数,尽管往老婆子身上使出来,即便是剥皮拆骨,我也不惧。”

岑嬷嬷人老中气不足,但此言掷地有声,不难看出她的决心。

赵文煊淡淡一笑,道:“若被剥皮拆骨的,是你那就寻不见的亲生儿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