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不大,但此话一落,却犹如惊天大雷,岑嬷嬷心头不自禁轰然一震,失声道:“你说什么?”

她震惊一瞬,但随即回神后,却哈哈大笑起来,道:“秦王殿下莫不是以为老婆子是个傻子?”

随便拉个人上来,她就得认了儿子?

岑嬷嬷前仰后合,眼角笑出了泪花,沙哑笑声回荡在阴暗的水牢中,笑声蕴含匪夷所思,仿佛听了此生最大的笑话。

若她儿子真那般好寻,她早就寻到了。

除了事发后,庆国公出头寻找的那一个月,岑嬷嬷后来地位稳固后,她仍旧没有死心,千方百计托人找寻,陆陆续续找了二三十年,直到近十来年,她才渐渐歇了,接受现实。

因此,赵文煊的话一出口,她不但不信,还讽笑对方一番。

其实,岑嬷嬷的丈夫儿子不知所踪已数十年,线索太少,赵文煊确实找不到,就连方善平父子,他手下暗卫也是因为偶然出了一次小意外,才无意间察觉到消息的,岑嬷嬷不相信确实有理有据。

但好在皇天不有心人,有了方善平,此事的成功几率却是大了许多。

说话间,精铁铸造而成的栅栏门“哐当”再次一响。

徐非亲自押着一个人回来了,他臂力过人,半提半拖着那人,下了阶梯后,随手一掼。

那人五短身材,穿了一件蓝色短褐,衣衫蔽旧,十分单薄,一进了温度明显更低的水牢,寒冷加上惊惧,立即入筛糠一般颤栗起来。

他显然已经受了一番折腾,发散鬓乱,披散的发丝遮住了大半张脸,被徐非一掼,毫无防备的他立即惊叫一声,陡然被推出七八步远,足下不稳,五体投地扑倒在地。

赵文煊淡淡看着,吩咐左右,“将她拖出来,好好相认一番。”

左右两名暗卫立即应了一声,出列先前,一人开门,一人把岑嬷嬷提出来,扔在地上那人身边。

岑嬷嬷看也不看那人一眼,理了理湿冷的衣襟,坐直身体,冷冷环视周围一圈,昂首直视上首,嗤笑道:“看来秦王殿下,是真以为老婆子是个傻子。”

“要杀就杀,要剐就剐。”岑嬷嬷声音冷硬,如斩钉截铁般,她语气中带些鄙夷,说:“秦王殿下乃千金之躯,这等无谓的下作手段,还是免了罢?”

四目相接,赵文煊眸光并无起伏,淡淡道:“坤宁宫一应阴谋诡计,本王早已了然,你说或不说,其实无甚影响。”

这确是实话,无论具体真相如何,皇后东宫诸般谋算于他乃是事实,赵文煊与两者早已离心,日后大体的处事方针完全不会再改变,他之所以还会设法撬开岑嬷嬷的口,只是想给前生的一家三口一个明白罢了。

还有最重要一点,赵文煊想知道,他的外祖父及舅舅究竟知不知道皇后的谋划,庆国公府在其中又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

这事情在情感上对赵文煊很重要,但到了实际处事上,又不是那般非弄清不可。

这场夺嫡之争,有资格参与的其中的,也就是诸皇子罢了,若主子败了,他们麾下的党羽便无需多提。

岑嬷嬷闻言一滞,那连环计她最清楚不过,哪怕只被揭开了其中一环,那便是生死大仇,赵文煊能找上她,便证明他已掌握了不少确切证据。

她心下沉沉,面上却不显,表情反倒更为倔傲,她腰背挺直一如既往,道:“那你费尽心思绑了我来,是为了哪般?”

赵文煊嗤笑,“就凭一个你,确实不配让本王费心。”他费心的是事情真相。

他微微闭目,话语有几分漫不经心,“本王调查此事时,手下人竟寻获了你的儿子,既然如此,本王不妨了解一番事情始末。”

“你不愿意说也无妨,今日过后,你母子二人,便共赴黄泉罢。”

最后,赵文煊又补了一句,“你连同你儿子一家十余口儿孙,俱可在黄泉路上相认团圆。”

他话音未落,徐非已一挥手,两名暗卫领命后立即举步,阶梯上的栅栏门被打开,随即,便有十一二个男女被推搡而下。

这批人有男有女,有青年有孩童,最小一个孩子不足两岁,又惊又俱正嚎啕大哭,侍立在旁的其中一个侍卫闻声,立即“唰”一声抽出腰刀。

刀锋冷冽,青色寒芒一闪而过,抱着孩子的妇人大惊失色,立即紧紧捂住孩子的嘴巴,哭声戛然而止。

岑嬷嬷的心跳,随着这骤停的哭声漏了一拍,她下意识垂下眼睑,将目光投向面前这名男子身上。

第100章

岑嬷嬷不禁将目光投到面前之人身上。

这是一个年约四旬的男子, 她挑眉, 她当年刚进庆国公府时, 为了找到丈夫儿子,她将二人年纪等讯息说得十分详细, 想来要打听到也不难。

眼前男子皮肤黝黑粗糙, 明显饱经日晒雨淋,双手有厚厚茧子,这是一个靠天吃饭的农夫,他显然没有见识过这等阵仗, 被掼在地上后悄悄地爬坐起来,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散乱的头发遮住脸面, 看不清面容。

孩童的哭声引起他的注意, 他抬眼,见一家子皆被赶了下来,他大惊失色,一时也顾不上恐惧,忙爬起来面向首座,叩首道:“这位大爷, 求求您,若小的有冒犯之处, 取了小的命去便罢, 小的这一家老小着实无辜,求大爷宽恕, 饶了他们狗命。”

这家子显然确是他的亲人,男子涕泪交流,脑袋磕得砰砰大响,苦苦哀求,哭着将那几句话颠过来倒过去地说着。

那家人中有个四旬出头的农妇,她乍然惊喜,“孩儿他爹!原来你在这里。”

农妇惊喜过后,瞬间想起如今处境,她忙随夫君一起对上座叩首,哭道:“大爷,我当家的为人老实,这必然是有了误会,求大爷仔细查明,放过我一家老小。”

堂上十余人哭声一片,苦声哀求,端是凄惨悲凉至极。

岑嬷嬷不为所动,只冷冷看着。

水牢中不复平静,哭喊哀求声大作,徐非皱了皱眉,喝道:“都住嘴!”

他眉目冷冽,“唰”一声拔出佩剑,寒芒闪动的剑锋瞬间让哭嚎声戛然而止,这一家人尽数目露恐惧,皆闭口不敢再言。

赵文煊剑眉微蹙,似乎有些不耐,他揉了揉眉心,道:“既然如此,那便……”都处理的罢。

他面上神色说明一切,岑嬷嬷跟前那中年男子见了大惊,他忙抬首惊道:“大爷饶命!”

中年男子动作很大,他一头乱发扬了扬,左边脸便暴露在橘黄色的烛光下,他左耳后赫然有一点朱红,豆大般滚圆,这竟是十分罕见的一颗大红痣。

这红痣一闪而过后,随即又被乱发遮掩,只是恰恰好让后面岑嬷嬷看得分明。

她本冷眼旁观,纹丝不动,只是这颗红痣的突兀出现,却如巨石投入平整的湖面,让她心中波澜骤起,岑嬷嬷呼吸急促,脑中轰然巨响。

等岑嬷嬷再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时,她已经扑过去,苍老的身躯爆发无穷力量,瞬间将男子按到在地,一手拨开他耳后乱发。

大红痣彻底暴露在烛光下。

岑嬷嬷屏住呼吸,仔细搓了搓,又凑近去凝目察看。

这颗痣是真的!

岑嬷嬷一把翻过男子身体,手上与动作迅速敏捷与年纪完全不符,她一把撩开对方脸上覆盖着的乱发,直视对方面容。

对方额头血迹斑斑,但这五官轮廓却似曾相识,既已有数十年不曾见的陌生,又熟悉得在午夜梦回间已描绘过无数遍。

岑嬷嬷头脑轰鸣,这男子容貌与她的夫君相仿,而她那儿子五官最肖似其父不过。

这轮廓,这年纪,再加上耳后那一颗大红痣绝造不得假,这中年男人身份呼之欲出。

岑嬷嬷心跳乱了,不敢置信又欣喜若狂,这,这真就是她的亲儿子?

她双唇颤抖,将中年男子死死搂住,虽不做声,但两行浑浊的老泪已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赵文煊与徐非对视一眼,他敛目,看来事情已经成了大半。

男子便是方善平,在岑嬷嬷所知里,这外侄连同其父早已经死了。

她曾经多次派人返乡探听丈夫孩子消息,不免连族人也一并了解过,有乡亲目睹方大伯父子在灾难中身死,回乡后一五一十说了,连墓碑岑嬷嬷也派人立了。

谁曾想方大伯父子没死成,在外地落地生根,多年后辗转回家乡,亲近族人一个不见,墓碑倒是成排,他祭拜一番,平了父子俩的墓,便在附近另一县找个更合适的地方安家。

倒是一个砍柴的樵夫见到了有人祭拜,赵文煊手下暗卫便是从这樵夫口中获得线索,不过那时候岑嬷嬷早已心灰意冷,不再回家乡打听了。

这方善平出现得刚刚好,要知道时下没有整容技术,胎记、痣等乃天生记认,不可复制,而岑嬷嬷之子这大红痣生得与众不同,替身也难寻。

即便赵文煊早打算在这颗大红痣上做文章,也不能以假乱真,按照岑嬷嬷这种又搓又凑近的辨认方式,露陷的可能性太大。

届时只能不让岑嬷嬷靠近了,如此一来,逼真程度难免会大打折扣,想成功撬开岑嬷嬷的嘴,只怕要费上更多心思。

如此,极好。

赵文煊看着徐非一眼,徐非心灵神会,他扬了扬手中佩剑,举步往方善平家人走去。

为了这场戏的逼真程度,知悉事情真相仅有方善平,方家其余人并不知情,一见徐非面无表情提剑大步而来,冰冷的剑锋闪烁寒芒,死亡就在眼前,他们惊慌失措,连爬带滚退后着,尖声求饶呼叫声立起。

“大爷,求求您大发慈悲,”方善平见状,立即推开岑嬷嬷,苦声哀求道:“饶了小的家人罢,要杀要剐,请冲小的来。”

方善平将身上的演艺细胞唤醒,并顷刻间发挥到淋漓尽致,他神色惊惶,声音凄苦,那边也“当家的”,“阿爹”“阿爷”叫成一片。

好凄风苦雨的一家人。

“住手!”岑嬷嬷挺直身子,高呼一声,她精气神陡然一振,老眼炯炯有神,她扫了那边的方家人一眼,即便是稚龄小童,也有似曾相识的眉眼。

这是她的孙子曾孙,儿媳孙媳,岑嬷嬷神色一肃,盯着赵文煊道:“我可以告诉殿下一切,由始到终一点不漏,不过,殿下须给我一个承诺。”

岑嬷嬷夫君儿子不知所踪,四十年来孑然一身,她奶大了皇后,一腔慈母心思禁寄托在小主子身上,因此,她对皇后忠心不二之余,还夹杂了很多个人情感,这些都促成了她的宁死不屈。

活了六十多年,死有何惧。

无牵无挂的人豁出去,让人无从下手。

只是若问岑嬷嬷心中,还有什么比皇后更重要,那必然是她的亲生儿子了,养的终归是养的,亲的到底是亲的,几十年的牵挂期盼,早已成为一种执念,如今亲儿就在眼前,要看着他身死,却是绝对不能的。

还有面前这满堂儿孙,她说什么也要保住。

血脉至亲无法割舍,与这些人相比,忠心了数十年的小主子章皇后,只能被迫倒退一射之地。

岑嬷嬷深之赵文煊想要什么,有舍方有得,她一贯处事利落,既然做下决定,便绝不拖泥带水,当即心念急转,想出最合理的谈判条件。

她面色平静,即便身处下风,依旧气势不减,“老婆子要殿下承诺,将我儿一家老少悉数放出,事后不得寻衅报复,并给予银钱,妥善安置我儿。”

岑嬷嬷握住方善平的手,他的掌心粗糙如砂砾一般,这是数十年间辛苦耕种劳作所致,触及此,她的心如针扎般刺痛。

她不是个好母亲,自己锦衣玉食,孩儿却数十年如一日面朝黄土背朝天,食不果腹衣衫褴褛。

赵文煊挑眉,抬手止住徐非动作,淡淡看着岑嬷嬷,道:“本王答应你。”

“不,我要殿下举誓。”

岑嬷嬷声音沉着,一字一句说道:“殿下须以如今及往后膝下所有孩儿名义举誓,若有违背誓言,他们俱疾病缠身,活不过成年。”

“放肆!”

赵文煊闻言勃然大怒,他一拂石案,茶盏落地粉身碎骨,岑嬷嬷之言正中他的要害,他绝不会以顾云锦与二人孩儿起誓,他淡然神情尽去,一双锐利的黑眸迸射出厉光,“一介贱民,也敢与本王爱子相提并论?”

他不再多说,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句话,“徐非,处理干净。”

他直接转身,绕过石案,登上台阶,欲就此离去。

岑嬷嬷见状心下猛一沉,这千钧一发之际,她陡然抬眼,高声呼道:“殿下!不想知道你母妃是怎么死的吗?”

此言一出,如石破天惊,赵文煊脚下一顿倏地转身,锐利目光如激射的箭矢,瞬间奔岑嬷嬷而去。

他眉目冷肃,声音沉沉,道:“你说什么?”

赵文煊生母章淑妃,早在他未满四岁的时候便病逝,他当时年纪小,记事不甚清明,其他印象俱已模糊,一双柔软且异常温暖的手,一道和熙的女子嗓音,以及一个让人无限依恋的怀抱,便是他记忆中对亲娘最深的记忆。

不能承欢母妃膝下,是赵文煊此生遗憾,这些情感与对顾云锦母子截然不同,但却是他心中不可触碰的圣地。

如今听岑嬷嬷所言,章淑妃之死似另有隐情,这话对赵文煊影响之大不言自喻,他瞬间撕下一贯冷峻淡然的表像,气势陡然一变,阴暗的水牢中山雨欲来。

他一瞬不瞬盯着岑嬷嬷,声音低沉却重若千钧,道:“若你没有将此事说个清楚明白,这里所有方姓之人,本王必统统千刀万剐。”

赵文煊下颌绷紧,目光冰冷,“本王言出必行。”

他的眸光摄人,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话音刚落,方家那边已有人小声抽泣起来,她们胆颤于赵文煊威势,不敢放声大哭,却有恐惧难掩,只得掩嘴落泪。

岑嬷嬷久经风雨,此事依旧镇定非常,她握紧儿子的手,道:“我还是那句话,只要殿下起誓,我定当事无巨细,将我所知俱一五一十道来。”

第101章

赵文煊眸光冰冷。

岑嬷嬷深谙处事之道, 她一扬手, 率先举誓道:“若秦王殿下依我之言举誓, 我定当将所知晓之事一一道来,如有违背誓言, ……”

她瞥了眼赵文煊, 他冰冷神色毫无变化,岑嬷嬷顿了顿后,只得一狠心,道:“如有违誓言, 我孩儿一家俱不得善终。”

岑嬷嬷沉声道:“我孩儿一家不过山野村夫,以殿下之能,泯灭此消息不难, 殿下并非必要斩草除根, 只要殿下高抬贵手,放我儿自生自灭,举誓于殿下并无半分影响。”

她所求很简单,就是让赵文煊给儿子一家银钱,然后放他们自去生活便可。

方善平目光有惊疑,岑嬷嬷看着他, 目光有罕见的温情,摇摇头, 示意他不要出声。

水牢寂静万分, 后面水池子中偶尔“滴答”一声,尤为清晰, 片刻后,赵文煊低沉的声音响起。

“本王就此立誓,若岑嬷嬷按照其誓言行事,本王定当将此水牢中的方家人放出,给予银钱,不再有寻衅报复之事。若有违此誓,本王不得善终。”

若章淑妃的死真另有隐情,必然属于绝对隐秘,除了眼前岑嬷嬷,恐怕再难寻另一个知情者,赵文煊迫切想知道真相的心情占据上风,只是若要他以钰哥儿或日后其他孩儿来举誓,却是绝对不行的。

他用自己名义起了誓。

这一室中的方姓之人,赵文煊本来就承诺了妥善安置的,而让他相当不悦的,只是岑嬷嬷的冒犯,他一拂衣袖,重新回到石案后坐下,冷冷道:“说。”

“殿下爽快,我定当知无不言。”岑嬷嬷很满意,赵文煊这个誓言分量相当足够,与她先前提的有差异也无妨。

岑嬷嬷心思敏锐,从赵文煊一个誓言里,立即联想顾云锦母子,再想着王府后宅局面,她竟将某些情感纠葛猜到了七八分。

只是这些都与她不相干的,她眸色暗了暗,今日,她竟要背叛自己忠心了数十年的小主子。

岑嬷嬷侧头,看了眼一脸忐忑的方善平,心中定了定,她没做错,她亏欠了孩子四十余年,如今正是唯一弥补的机会。

“诸般事宜的开端,便要从今上登基之初说起。”岑嬷嬷是个果决之人,既然打定主意,便不会拖泥带水,她徐徐道来:“当初,……”

建德帝登基,完全是个意外。

先帝是个循规蹈矩的皇帝,建德帝前头有个同为嫡皇子的长兄,皇长子并无差错,封为太子,先帝为了巩固太子地位,于是,其他皇子早早打发出京就藩。

后来太子意外身陨,建德帝才被召回京,封了太子。只可惜好景不长,他回来没多久后,先帝驾崩了。

先帝是个才干平庸的皇帝,在位期间一贯倚仗大学士杨振中,加之前太子薨了以后,先帝一病不起,前后一年间,朝政大权更是落在他手上。

这位杨大学士大权在握,虽没有谋逆之心,但先帝崩后,不愿还权于皇帝却是有的,建德帝初登基时很艰难,主弱臣强,他离京多年毫无根基。

建德帝并不是个无能之人,自然是要伺机击破,夺回政权的,好在当时朝堂上,除了杨党以外,还另有几股势力,拉拢这些势力,站稳脚跟,最后反扑,势在必行。

要拉拢这些势力,除了各种恩威并施之外,将这些人家的女儿纳入后宫,为彼此的利益增添一道最直接的保险,必不可少。

庆国公就是当时那几股势力的最大一支,他膝下刚好有两个适龄嫡女,建德帝为防有变,直接将章家两位千金纳入后宫,并封了高位。

这就是章皇后以及章淑妃姐妹了,当然,那时候的皇后还不是皇后,她只是一个妃子。元后还在,是建德帝登基前的原配王妃。

前朝风云不提,不过庆国公在反扑杨振中的过程中,是越来越发挥出大作用,于是,章氏姐妹进宫后,陆续怀上了身子,并十分幸运都生了皇子,这就是太子与赵文煊。

太子本来不是长子,只可惜前头元后生的两位皇子先后夭折,没有序齿,于是,他就成了玉牒上的皇长子。

元后连失两子,一病不起,最后薨了。

皇后之位悬空,不论是妃子,还是她们宫外的家族,都瞄准了中宫。

当时,反扑杨振中已经到了最关键时期,庆国公最为得力的干将,皇帝是不会让事情在关键时期掉链子的,他属意章家姐妹。

只是,建德帝高瞻远瞩,他已经在看灭了杨振中之后的事了,庆国公手上权柄不小,章家姐妹本于后宫身居高位,膝下都有皇子,要是再封一个皇后,章家外孙成了嫡子,太子之位也触手可及,这份荣宠,就太过了。

建德帝可没打算再培养出一个杨振中,他犹豫不决。

在这个关键时候,皇后得了消息。

……

说到此处,岑嬷嬷话语一顿,她抬眸,果然见赵文煊紧紧盯着她。

赵文煊表情不变,眸光却异常摄人,他眸光冰冷,只启唇吐了三个字,“继续说。”

他放在石案上的大手,不知不觉中已紧攒成拳,赵文煊可以预感得到,接下来的事,必将颠覆他的认知。

岑嬷嬷也不啰嗦,直接开口道:“皇后娘娘当即决定,要登上后位。”

“登上后位?”赵文煊声音沉沉,“她是如何登上后位的。”

答案很简单,既然建德帝觉得章家隆宠太过,那就将这份隆宠减掉一些,符合他能接受的底线就可以了。

那隆宠该怎么减呢。

章家有三大山头,宫外的庆国公是不能动,皇后也动不了,她自己更不可能伤害自己了,于是,一母同胞的亲妹妹章淑妃,就成为了下手目标。

“好一个蛇蝎心肠的毒妇!”赵文煊一掌击在石质扶手上,“砰”一声闷响,厚实的石质扶手竟应声而断,碎成几块,他的手背被飞起的石块猛刮了一下,瞬间溅出鲜血。

他恨怒至极,“本王要将这毒妇剥皮拆骨,挫骨扬灰!”

赵文煊双目隐隐透着赤色,大手攒拳咯咯作响,他胸腔之中一股愤慨陡然迸发,汹涌澎湃,恨不能马上就为亲娘报仇雪恨。

只是,此时还不行,建德帝还在,京城不是他肆意妄为的地方,万不能亲者痛仇者快,母妃在天有灵亦绝不希望他折上自己。

他还有锦儿,还有钰哥儿。

他敛目,反复告诫自己,费尽全身力气方按捺下嗜血的冲动。

赵文煊冷冷看着岑嬷嬷,“继续说,她是如何下的手?”

不用多说,这老虔婆必然是帮凶,在将其碎尸万段之前,他必须将事情了解清楚。

岑嬷嬷对他的目光恍若不觉,她早有身死的准备,只要赵文煊遵照誓言行事便可。

她不疾不徐说道:“其时恰逢淑妃染病,娘娘便前去探望,……”

其时恰逢章淑妃染病卧榻,章家在太医院有心腹太医,章氏姐妹一贯都是用这个太医,皇后威逼利诱,设法让太医投靠了她,在妹妹的汤药里,换了几味关键的药物。

本来,即便这样,章淑妃也就病情加重罢了,不至于立即病死的,只可惜皇后另有要害之物。

那便是赵文煊很熟悉的西南奇毒了,当时皇后手上的奇毒还没用过,分量很充裕,而章淑妃身子本娇柔,又重病在身,根本无需太多分量,皇后仅小小下了两次,章淑妃的身体便迅速衰败,加上太医用药不当,短短十余天,她便香消玉殒,留下了一个刚满三岁的四皇子赵文煊。

“白嬷嬷可是那个时候投靠了皇后?”赵文煊城府足够深,短短时间,表面已恢复平静,仅一双隐隐透着赤色的黑眸,能窥得他心中波澜。

“并不,这是后来谋划的。”岑嬷嬷摇头,“那白嬷嬷当时确实忠心,我废了不少心思,才支开了她。”

赵文煊接着,问出了另一个他最在意的问题,“那庆国公府是何等立场,庆国公是否知道此事?”

章淑妃“病逝”后,一切顺理成章,皇后正位中宫,没多久,她膝下皇子也被封太子。

那么庆国公章今筹是否知道内情?

章淑妃死得如此恰到好处,以章今筹心智,事后肯定能猜测到真相,若为了家族利益不得已只能认了,赵文煊情感上无法接受,但理智上却还是能想明白。

他最不希望的是,外祖父一开始便知情甚至默许。

还有他中毒一事,庆国公府在其中又担任了什么角色,默许吗?

白嬷嬷的母亲是家生子,她女儿是秦王的特殊心腹,地位绝对与寻常仆役不同,庆国公府是章今筹的地盘,皇后要在国公府挟持出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且一去多年,赵文煊实在无法告诉自己,外祖父是毫不知情的。

在赵文煊未就藩之前,外祖父一直很疼爱他,他其实并不愿意相信,这少年时仅有的温情居然是假的,因此白嬷嬷事发之后,哪怕心中清明隔阂渐生,他也还是带了一丝侥幸心思,希望是章今筹年纪大精力有限,又公务繁忙,确实忽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