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使得自己的心情渐渐平静了下来。

“这一次辛苦你了,这些天就好好休息吧。对了,那个叫做杨慕峰的少年怎么没有和你一起过来?”

高明无奈地一摊手道:“他在辽国看惯了那些契丹贵族的嘴脸,所以对当官的都有些看法,再说我还没告诉他自己就是大宋高官的狗腿子!”他说着便狡黠地一笑道,“他就在曲院街的张家客栈里头住着,只要高相你发话,我就把人带回来!”

高俅没好气地瞪了高明一眼,沉思片刻便摇了摇头:“此事事关重大,我先需要和别人通个气,然后还要进宫把事情始末交待分明,等到政事堂合议完再把人接过来也不迟。你也是的,把人安顿在哪里不好,非要安排在曲院街那种青楼楚馆最多的地方!”

“嘿嘿,那小子脸皮薄,让他经历一下世事也不坏!”高明打了个哈哈,一阵风似的溜了出去,临走前还撂下了一句话,“总而言之,我办事高相你就放心好了!”

既然得到了确切消息,高俅丝毫不敢怠慢,在脑海中把事情过了一遍就立刻吩咐下人备车,急急忙忙地赶到了严均的府邸。要知道,高明的枢密院腰牌当初就是严均给的,事情也是两人在很早之前就商议过的,有了结果自然不能撇开了严均。

不同于高府的富丽堂皇,如今升了天章阁待制,签书枢密院两房的严均仍然是住的老宅,所有仆人加在一起也不到十人。乍一看去,几乎没有人会相信这是一位天子信臣的宅邸。不过,高俅心中却清楚,只要一个西北战事的契机,赵佶在加官进爵之外,绝对会另赐一座府宅。而此时,官位尚低的严均保持低调仍旧是必要的。

他是严府的常客,因此,门房上的老家人一眼看到他便匆匆迎了上来,那一头又有人去回报主人。不一会儿,严均便出来亲自把人领到了书房,令家人泡了一壶好茶后便把闲杂人等都摒退了下去。

“去生女真领地的高明回来了。”高俅开门见山地说,“他这一次没有白去,不但看到了女真和萧海里叛军大战的情景,而且还见到了如今辽国敕封的生女真节度使完颜盈歌,另外还有他的两个堂弟乌雅束和阿骨打。”

严均立刻变得严肃了下来,极为关切地问道:“那女真战力如何?”

“女真此次不过募兵千余人,便完全击溃了萧海里麾下数千人马,并一举得到了萧海里的首级。听说他们把萧海里的头奉送给辽主之后,颇有些契丹贵族忧心忡忡,认为女真人战力不凡应该严加防范,还有人说应该以他们当初接待过萧海里使节为名问罪。不过,辽主耶律延禧却刚愎自用得很,认为堂堂大辽不需要在意区区女真,当然,这其中也有萧奉先和萧芷因从旁蛊惑的缘故。”说到最后,高俅不禁冷笑了一声。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辽国连在旁窥伺的大敌都不注意,活该将来倒霉。

“从辽国境内那些商户处得到的情报来看,女真人确实不可小觑,难怪你当初让我出使的时候多加注意。”严均想到当日自己在大定府看到的情景,不禁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头,然后才问道,“高明既然见到了盈歌,可曾露了身份?”

“这正是我要和你商议的事。”高俅突然站了起来,来来回回踱了几步,神色颇为变幻不定。最后,他倏地停住了步子,转身正对严均问道:“均达,我问你,你认为在重定青唐之后,党项人是否会暗中怂恿羌人进行反扑?”

“那是肯定的。”

“所以我说,一旦定了青唐,绝不可止步不前,恰恰相反,应该更加增强前线的兵力,宁可把京城的禁军抽调一部分过去。”高俅走近几步,脸上现出了几许忧容,“你掌枢密院河西房,应该知道李乾顺在登上国主之位后,重用汉臣重定朝堂,正逐渐树立起了自己的威信,渐渐走出了当年大败失利的阴影。如今西夏固然是称臣,但一旦他羽翼丰满之后,还会继续恭顺下去么?如果不能趁着西夏元气未复的当口进行威慑,那么之后再想动手就更加难了。”

严均被高俅东一句西一句说得头晕目眩,此时略一犹豫便点点头道:“话是没错,可我朝每每对西夏用兵,辽国必定会出面干涉,甚至不惜陈兵边境作为威吓。以朝廷目前的光景,绝对无法支撑两面用兵,万一……”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了高俅的言下之意,顿时脸色大变,“你的意思,是让女真人牵制住辽国?这……这太疯狂了,他们哪里有这么大的能耐!”

“不试过又怎么知道?”高俅这才露出了笑容,施施然地在严均对面落座,“辽国已经不是当年的辽国了,自从上一任辽主道宗耶律洪基之后,辽国国内的局势已经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那些契丹贵族已经不是当年能够纵马沙场的勇将,而是专心于朝堂上勾心斗角争权夺利。如今的辽主耶律延禧登基之后,由于当年旧恨大肆治罪耶律乙辛的家族故旧,而臣子们又利用这个机会铲除异己,所以说萧海里的叛乱并不是一个个例,以后还会更多。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固然不假,但是,星星之火同样可以燎原!”

严均终于悚然动容,这几年来,他利用执掌北面房的机会,在辽国做了很多文章,包括所谓的耶律乙辛余党他也暗中派人接触了不少,所以他当然知道,辽国的局势远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安定。只是,远交近攻之策固然是古来有之,可若是真的让女真人吃掉了整个辽国,那大宋便会又多了一个恶邻。想到这一点,他的眉头却渐渐舒展了开来。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女真虽然在多年积怨下有反抗辽国的意愿,却一直忍着没有动手,因为他们也知道自己的实力不够。但是,倘若我们能在背后帮他们一把,然后再想方设法地让辽国对此生出警惕,让他们现在就斗起来,辽国便会无暇分心他顾!”

“没错,若是换作以前,准布敢侵辽边境吗?区区匪盗敢犯辽上京吗?一个小小的契丹贵族敢劫乾州兵器库,乃至于妄图起兵反辽吗?只看辽主不顾饥荒灾害,四时捺钵却只是射猎游玩,足可见他不是什么明君。只看辽国朝廷上的那些臣子只知道一心谋利而罔顾民计民生,足可见民心可用。总而言之,眼下正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高俅口若悬河地说了这么一通,自己也觉得口渴,连忙端起茶盏痛灌了一气。他很清楚,大宋的历代君王没有一个不希望开疆拓土的,没有一个不想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只是,他们有的缺乏运气,有的缺乏勇气和胆略,真宗皇帝甚至在面对大胜时仍旧会定下澶渊之盟这样的不平等条约,神宗皇帝五路攻夏却因为失期而功亏一篑。

仅仅是由枢密院生硬地制定策略,全然将前线将士撇开在外,这种纸上谈兵又怎会成功?后世的参谋好歹还受过专业的军事训练,可大宋枢密院的那些文人全都是从之乎者也上提拔上来的,像严均这样打过小仗的都找不出来几个,更不用说经历过大战的将领了!

“我觉得可行,圣上那里也应该会首肯这个计划,但政事堂那一关未必好过。”严均不无谨慎地断言道,“蔡相是希望借军功而使地位稳固的,但是,这和单纯的开疆拓土不同,他身为尚书左仆射,若有变故便很可能要承担全责,以他的心性,未必肯冒这样的风险。而如今朝廷的财政还没有完全宽松下来……”

“我当然不是说现在。”高俅见严均表示支持,脸色渐渐轻松了下来,“少则三年,多则五年八年,这终究是大宋的未来之计。但是,这一次在定青唐之后需要面对西夏和羌人的反扑却是毋庸置疑的。如果能像当初一样给西夏重挫,那么,将来的路便要好走得多。对了,我差点忘了告诉你,我和元长公准备变嘉佑茶法。仅仅茶利这一块,应该就能够支应一下西北的用兵了。”

在听高俅说完这另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之后,严均终于陷入了沉思。若财政收入中多了茶利这巨大的一块,那么,军费那巨大的窟窿便能稍稍缓解一些。他还年轻,又久在枢密院,当然向往能够得到开疆拓土的荣耀。如今看来,那大约不是梦想……

第二十章 为茶法波澜迭起

在赵佶的支持下,蔡京很快在正式的朝议上提出了新茶法。正如高俅想象中一样,这引起了相当强烈的反弹,很大一部分官员都认为,这是赤裸裸地与民争利,嘉佑茶法绝不可改。甚至有人提出,朝廷宁可自己节省开销,也绝不可用如此茶法。

“舍本逐末吗?其实若是真的要说根本,那就是败坏的吏治,可那岂是轻易能动的?要不是大宋用高额的薪俸养着那么多冗官,财政怎么会吃紧到这样的地步?”

望着朝堂上各抒己见乃至于痛心疾首的一众官员,高俅第一次怀念起权臣当道时一言九鼎的风光来。若是真的换作蔡京一手遮天,这些人还能这么自由地慷慨陈词么?新的茶法极尽苛严不假,但是,通商法若真的那么好,前面几任皇帝在位时,又怎么会有那么多官员上书痛陈利害?

“圣上,嘉佑茶法纵有千般不利,但毕竟已经实施了几十年,茶商园户早已习惯了这种方式,如今骤然大改,恐怕会激起民间反弹。蔡相提出的新茶法看似面面俱到,但是,法令再好也是要人来实施的,倘若中间任何一道环节出了问题,只怕就会伤了全局。臣以为应当慎重考虑,绝不可操之过急。”

高俅瞟了一眼那个慷慨激昂进言的老者,心中暗暗感叹。怪不得在历史上,张商英先是由蔡京力荐进入政事堂,然后又因政见不合而落职,甚至被打入元祐党籍,贬谪——复相——再贬——再复,历经波折重重。虽然他不知道张商英和蔡京因何事失和,但只看眼下的光景,他便能够断定,照此下去,张商英的位子恐怕坐不稳。

即便如此,他却也认为张商英此言正是切中要害,无论是多么完善的法规,倘若所托非人,同样会是一团糟的结果。只是,在他和蔡京已经有了定计的情况下,此事仍不能构成障碍。

“张天觉所说的臣也考虑过。”蔡京的目光仿若不经意地从张商英身上扫过,这才上前一步说道,“正因为如此,臣方才建议将茶引印制发卖之权收归朝廷。一来可以杜绝地方官府靠着上下欺瞒加以截留,二来则可以便于记帐。另外,新建都茶务的官员需严格遴选,每年一次考评,若有贪赃枉法者一律严办。再另设法令严禁民间私造笼篰及茶商园户私相买卖,并严禁跨境销售,如此一来,朝廷无需增加多少人力便能把握所有环节,可谓是一举数得。”

赵佶早就吃透了蔡京和高俅那个联名条陈,此时自然是连连点头。“不错,先前之所以会罢禁榷而行通商,不过是因为沿边入中时的虚估造成巨大缺损。如今朝廷只需以茶引便可管理一应茶商,朕以为是相当可行的。要说扰民,当初曾有多少大臣上书言嘉佑通商法不便,依朕看来,这新茶法从根本上来说,对朝廷和百姓都是有利的。”

此时还有大臣想要抗争,却不料赵佶顺势站了起来,只得怏怏而退。对于今次的文德殿朝会,不少人都深有看法,甚至有人在背地里嘀咕一言堂,只是没有人敢在蔡高两人面前公开表露这一点而已。

见蔡京正在和蔡卞说些什么,高俅便准备径直回都堂理事,谁知还没走几步便被人叫住了。他回过头来,只见是陈次升和宗泽,立马明白这两位想说些什么。

“高相,朝廷骤然行此苛法,恐怕会引起民间怨声载道!”当着高俅的面,陈次升毫不讳言地道,“此法看似能为朝廷取得一时之利,但从长久看来,恐怕未必是福。”

“陈谏议,新茶法是必定要实施的。”见陈次升面色大变,高俅不禁暗叹了一口气,“太平兴国以前,每年茶利高达四百万缗,除去那时用来收购茶的本钱,这一块的国库收入至少高达一两百万缗。这样算下来,嘉佑茶法施行至今,朝廷的茶利累计少了数千万缗,茶法已经到了不改不行的地步。再者,比起当年行禁榷法时的各种开销,朝廷无需支出多少管理费用,所以在圣上看来也是必行之举。”

他这番话一出,陈次升和宗泽再也找不到话头可以反驳。陈次升长叹一声后拱手一礼,竟就这么去了,宗泽却留了下来。

沉吟片刻,他还是忍不住问道:“高相,难道你真的要事事随蔡相而动么?”

“此事虽然是元长公第一个提出来,但大体的条例却是出自于我。”对于自己这一系的人,高俅还是决定和盘托出。“元长公本来只是想复禁榷法,我却认为禁榷法有诸多不妥,与其如此,还不如用最完善的方式,至少百姓不会在一而再再而三的政令变动下无所适从。汝霖,你是个有远见的人,应该知道其中利害。”言罢,他也点点头举步离去。

回到都堂,他方才发现里头空无一人,不由苦笑一声坐下,随手拿起了桌上的一份公文心不在焉地浏览了起来。人说苛政猛如虎,但当初行禁榷的时候,那些大茶商利用沿边入中的机会,以低价从朝廷那里取得了大批茶叶,一转手就是数倍的高利,这些人分明是在钻朝廷的空子,哪里感受到了苛?无奸不商,无商不奸,这句在现代通用的话同样适用于古代。如今朝廷一样是要在西北用兵,倘若再行禁榷,难免不会重蹈当年覆辙,毕竟,一切已经和自己所知的历史不同了。

“高相!”

听到这声叫唤,他愕然抬头,却发现是陈王赵佖,这才记起这位陈王今日也在文德殿朝议之列。当然,身为宗室亲王,赵佖照例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他一边揣摩对方来意一边连忙站了起来,弯腰行礼道:“见过陈王!”

“高相不必多礼!”赵佖笑嘻嘻地一挥手,自顾自地坐了下来。“我原本还想差人把你请出来说,没想到这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那就在这里说好了。你上次托我办的事,我已经都办成了。”

高俅这才恍然大悟,连忙欠身谢道:“真是有劳陈王了,不知都有哪几位?”

“老一辈的我大多没有去劳驾,不过有一位嗣王也就够了,说实话我去游说的时候也没指望成功,那可是如今皇族的大宗正,想不到一说他就满口答应了。至于我这一辈的有卫王、定王、晋康郡王、豫章郡王……”见高俅听得一脸茫然,赵佖不由哈哈大笑,“算了,宗室里头这些亲王你大概还熟悉,郡王估计我说了你也不明白。总而言之,该拖下水的我都拖下水了。”

高俅顿时有些尴尬,太祖开国至今,宗室子弟不知有多少,他当然不可能面面俱到。不过,入嗣英宗生父濮王那一系的嗣濮王、大宗正赵仲爰都被赵佖拉了进来,这位陈王的本事果然不小。

“对了,具体的银钱嘛,你堂堂政事堂副相,往来多有不便,我就不打扰你这个财神爷了,到时候直接让那个连烽到王府来找我。官家也曾经提起过他,我倒是好奇得很,一个能让官家觉得有为的商贾子弟究竟是什么样子的。”赵佖说完便站了起来,眨眨眼睛笑道,“这一次的新茶法官家已经下了决心,你和蔡相看来又要立功了。只有国库殷实了,打仗才有底气,不是么?”

望着离去的赵佖,高俅顿时松了一口气。有陈王赵佖的暗施援手,他就不必那么引人注目了,只是这位一向身体不好的皇兄能够如此审时度势,也省却了自己不少麻烦。

他又等了盏茶功夫,蔡京等人方才一一回转了来,又是老一套的商议政事,谁都没有提起早先朝堂上的争论。既然是木已成舟的事情,谁也不愿意再多费功夫,相形之下,倒是西北的战局更加重要。

政事堂这边在关注西北战局的同时,枢密院也忙成了一团。毕竟是大宋最高的军事决策部门,因此他们这边的情报信息更加详实仔细。此时,好几个人都围在墙上的一幅地图前,指指戳戳地讨论着。

“童贯已经到熙州了,正遵照圣上旨意传旨劳军。”

“王处道又有奏疏送到,说是准备不日进兵。”

“嗯,五六月正是进兵的好日子。”

“诸羌不合是早就有的,只希望他们不会因为大敌当前而重修旧好。”

蔡卞突然回转过头,径直朝严均问道:“均达,依你看来,这一次王处道能否一举克复湟州?”

“王处道准备充分,此次一旦出阵,湟州必复。”严均自信满满地点了点头,“战事若起,必在五六月间。”

“这么快?”蔡卞闻言眉头一挑,但很快便露出了欣然之色,“王处道通习羌事,若此次真的能够克复湟州,也不枉圣上对其的信任。”

旁边众官自然是连声附和,严均也不例外,但在心底,他却深知蔡卞此言的用意。一旦大胜,主张用兵的高俅便会水涨船高,其次要加赏的就是王厚和枢密院众官,蔡京却要排在后面。看来,虽然同是蔡氏一门,但蔡卞对于枢相的官位并不太满意呢。

第二十一章 福宁殿痛陈利害

福宁殿外殿,曲风正不安地来回踱着步子。每日下朝后半个时辰,赵佶都会在内殿写字作画,这几乎已经是这位官家登基以后的惯例。由于这是修身养性的好事,因此朝臣们等闲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搅皇帝,可是,今天不知道吹了什么风,有官员居然在这个时候联袂请见,一时让他犯了踌躇。换作别人他还可以推搪过去,可来人偏偏是高俅和严均!

权衡良久,他终于还是咬咬牙蹑手蹑脚进了内殿,小心翼翼地偷眼觑看了一番之后,方才低声禀奏道:“圣上,高相和严大人求见。”

“哦?”赵佶不觉诧异地抬起了头,沉默片刻便搁下了手中的笔,“你去传他们进来!”

曲风闻言顿时大大松了一口气,答应一声便转身朝外头奔去,还没等他跑到外头,便听身后传来了一个淡然的吩咐。

“以后只要是重要的军国大事或是重臣请见,无须顾忌朕在干什么,立刻回报。”

“小人遵旨。”曲风连忙躬身答应,这回吃了定心丸,以后便不用再那么小心翼翼了。

高俅和严均一同入了内殿,见赵佶早已端坐在御座上,慌忙弯腰施礼。他这一次却是故意的,尽管知道赵佶喜好书画没什么不好,可一旦此风一长,万一真有什么军国大事而内侍却不敢禀报,那就真的麻烦了,所以他刻意选择了这个旁人默认不来打扰的时刻。当然,想必赵佶很可能体会出了自己的深意,否则也不会对曲风关照那么一句话。

“伯章,要不是为了你和均达,朕耗费了十天方才接近的那一幅簪花仕女图可就要完成了!”赵佶无奈地瞟了一眼毕恭毕敬的两人,长长叹了一口气,“朕知道,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圣上英明!”

“哼!”赵佶没好气地冷哼一声,这才开口问道,“说吧,你和均达拣在这个时候请见,究竟有什么大事?你要是不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朕一定重重罚你!”

高俅闻言莞尔,他当然知道赵佶只是一句戏言,却故意装作诚惶诚恐的模样深深一弯腰:“只要圣上不是罚微臣画什么工笔花鸟美人,臣绝无怨言。”

“哈哈哈!”赵佶立刻忆起了当年往事,忘情地大笑了起来,原本因为政务繁杂而郁积在心里的郁闷顿时一扫而空。“好你个伯章,也就只有你敢这么和朕开玩笑!好了,废话少说,你直截了当地说吧!”

高俅这才收起了脸上的调笑之色,郑重其事地将前日和严均说过的话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极尽详实。在办这件事之前,他虽然和赵佶通过气,但中间毕竟有自作主张的成分,所以一旦有消息当然不敢藏着掖着。

“先前童贯也曾经对朕说过,那些女真海盗个个悍勇无比,身无甲胄却能勇往直前,如今再听伯章你这么一说,看来,女真人确实不可小觑。”赵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脸上神情颇有几分怔忡。“太祖当年一统中原立国,不料前有辽国雄踞北方,后有西夏崛起于西北,西南夷频频作乱,羌人更是屡屡为祸,就连安南交趾小国也敢挑战我大宋之威。从来没有哪一个朝代像本朝一样,居然有那么多的外族虎视眈眈,真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听到赵佶如此感慨,别说高俅心中悸动,就连严均也觉得一阵不安。此时,见高俅没有答话,他连忙上前一步道:“圣上无须如此心忧,纵使契丹和党项曾经盛极一时,但如今他们已经都是日薄西山了。只看此次辽国大军居然挫于萧海里之手,便可见其军制败坏。若圣上能够励精图治,收复燕云绝不是一句空话。”

“均达不能如此乐观。”高俅见赵佶脸色稍霁,忍不住还是泼了一通凉水。“腐朽不堪使用的是契丹的那些贵族,但契丹骑兵仍旧有相当的战力,不可过于小觑。举倾国之力,辽国仍有百万大军,有的是优良的骑兵,战马更是远远超过我大宋。如今的问题是,不能让辽主有亲近贤良采纳忠言的机会,这才是最最重要的。”

赵佶脸色一连数变,最后仍是微微颔首道:“伯章所言乃是谋国之言,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能因如今辽国的局势而小看了契丹人,像当初被贬的萧乌纳便是一大忠臣,只可惜辽主不能用其言。”他略顿了一顿,便目视面前的两个心腹臣子,郑重其事地问道,“朕看你们两个的意思,是不是要行驱狼吞虎之计?”

虽然知道座上那位主儿天资聪颖,但高俅仍旧是心中一惊,转而方才笑道:“臣的这点心意果然瞒不过圣上。”

“那伯章有没有想过,若是让狼真的吞了虎,对我朝同样深深不利?”赵佶双目光芒大盛,近乎咄咄逼人地问道。

“臣当然想过。”高俅上前一步,语气异常坚决,“这一次女真人对抗萧海里,募兵不过千余,这甚至令生女真节度使盈歌大喜过望,因为在此之前,女真兵力最多只有数百人。而盈歌虽然号称诸部联盟长,能动用的人力物力却相当有限,绝不可能对抗强辽。但是,若给他们几年乃至十几年的时间,难保女真不能聚集起强兵,成为辽国最大的威胁,到了那个时候,离他们成为我朝心腹大患的日子,也就不远了。而现在,一面扶持女真,一面进一步挑起辽国内斗,继而让他们和辽国起冲突,那么,辽国便很难分心他顾。”

严均见高俅似乎告一段落,而赵佶仍在沉思,也忍不住上前进言道:“圣上,其实此计曰驱狼吞虎并不恰当,我们要的是两败俱伤。以一个女真作为代价牵制强辽,对于我朝来说是相当合算的。这些年来,契丹贵族往往对女真横加盘剥,甚至年年索要名鹰海东青,女真人颇有忍无可忍的态势。一旦他们强大,则必定会采取相应的措施。”

赵佶轻嗯了一声,眉头依旧紧紧锁成了一团,最后干脆站了起来。来回踱了几步后,他犹觉心烦意乱,走着走着便下了御阶行至高严两人身旁。

“此计虽好,可你们真的认为女真之中便无智者能够识破?”

“识破也无妨。”高俅见赵佶已经被说动,不由大感振奋。“此次向女真人提出的不过是以物易物的交易,比之他们在榷场任由契丹商人盘剥,我们用铁器换取他们的特产,他们绝对不会拒绝的。而一旦他们逐渐强大,则辽人必定会注意到他们,以辽主的个性,说不定还会做出什么过头的举动来。对于女真来说,接受我们的好意是一把双刃剑,他们既可以趁机壮大实力,却又免不了引起辽人担忧,但是,要想尽快强大,他们别无他法。”

从高明转述的过程中,高俅已经听到了一个相当熟悉的名字——完颜阿骨打。对于这个人,史书上的评价远远不止于大勇,而更在于其大智的一面。他才不相信这样的小策略能够瞒得住这位将来赫赫有名的金太祖,但是,在眼下女真还远远没有成气候的日子,饶是完颜阿骨打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在一朝一夕之内将女真人带向强盛。更何况,女真现在还不是阿骨打做主,盈歌之后还有乌雅束,要轮到阿骨打至少还有几年。

此时,严均也火上浇油似的补充道:“圣上,先前和高丽日本的贸易早已经深入了各个层面,在众多商船中混入一条装有其他物资的船去生女真领地,完全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相信女真人也不会愚蠢到把这件事吐露出去。我们的目的就是,倘若女真人原本准备在十年之后起兵反辽,我们就要让他们在五年之内做到这一点。而等到他们激战的那一刻,我朝则立刻发兵西夏,夷灭党项人这个心头大患!在我朝定了西北之后,想必那一头的激战必定如火如荼,此时则应该出兵帮助不利的那一方,趁机捞足好处。他们两方越是打得旷日持久,则对我朝越有利。”

“均达,看不出来你居然比伯章更歹毒。”赵佶终于被两人的一唱一和说动了,脸上终于露出了兴奋的潮红,“我明白你们两个的意思了,对于我大宋来说,不费一兵一卒便可挑起两国相争,然后坐收渔翁之利,没有比这更加便宜的买卖了!”

“圣上英明!”这一次高俅和严均同时弯下腰去,目光却不觉交击在了一起。

“既然要用兵,则军制不能不改!”赵佶掷地有声地甩出一句话,突然似笑非笑地看着高俅,“伯章,想必你一直对朕先前扣下你那道关于军制的奏疏,又对其不置一词而耿耿于怀,朕那时认为时机未到,但现在却不能不动了。等到王厚捷报传来,朕准备立刻重整军制!若要真的进兵西北,光靠西军是远远不够的!”

第十二章 观前路蔡相忧心

“恩相。”

虽说和蔡京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但叶梦得始终觉得,每一次见到蔡京的时候,他总会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就仿佛自己被人从头到脚看透了一般。三日前,他刚刚因为蔡京的举荐而被赵佶召见,其中问答颇对君心,因此才过了一日便颁下了进祠部郎官的任命。但是,对于刚刚自婺州教授召为议礼武选编修官,官职正八品的他而言,这一道任命又让他连跳两级,一跃而至正七品。他今年不过二十六岁,如此升迁的速度,往常也只有状元能够达到。

“是少蕴啊,坐吧。”蔡京含笑点了点头,饶有兴味地打量起面前这个年轻人。不得不说,叶梦得确实是一表人才,不仅做得一手好诗文,而且在经济仕途上也颇有心得,绝非那种寻常意义上的书呆子可以比拟的。只可惜叶梦得此次召对虽然成果不错,但仍旧过于泛泛了些,否则若是除实职,便远远好过特除祠部郎官。

“学生今次前来是为了感谢恩相的举荐,若非恩相,学生便没有今日。”叶梦得相当得体地道出了一番感谢,但内中心意却不止如此。须知蔡京长子蔡攸如今也不过一介从八品的鸿胪寺丞,蔡京绝没有推荐一个外人而不管自己儿子的道理。那么,自己究竟有什么可用之处?

“少蕴,你年纪轻轻便能得圣上青睐,这是缘法,但是,你万不可因此自矜。”蔡京虽然面上带笑,话里却万分严肃,“你前头已经有了两个榜样,高伯章和严均达都是年过三十便得重用,靠的不全是圣眷,而是各自的见识才能。你如今还年轻,先前婺州教授乃是学官,仍旧没有亲民官的经历,所以在适当的时候,我会和圣上提一提,让你到外官任上历练一下,如此才能够在资序上更进一步。”

这已经是带上了教导的语气,叶梦得一时惊愕下慌忙点头应承。从这句话里,他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蔡京真正拿他当作了自己人,可是,突然提起那两个如今最是炙手可热的人干什么?难道说,这位当朝首相冀望于自己的窜升?不可能,蔡攸虽然缺乏资历,但听说很得圣意,一旦晋升,速度肯定远远快于自己这个毫无背景的士子。既然不是为了这个,那又是为了什么?

“我已经老了,有时候考虑问题未免有力不从心的时候,而府里那些幕僚都是很早就跟我的人,这脑子中仍旧是绍圣元符年间的老一套,让他们改已经不可能了,我又不想把这些多年荣辱与共的人遣走,我的意思你明白么?”蔡京的目光始终留意着叶梦得的脸色,见其神情倏然一变,不由心中赞许。“你和攸儿的那些胡闹,我也不想再去追究,但是你要记住一条,背地里的阴谋毕竟只是小道,光明正大的算计同样可以令人防不胜防。你还年轻,不要把精力都耗费在那些勾心斗角上,有时间不妨在政事上多下功夫。”

“恩相教导,学生铭记在心!”

叶梦得这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全都没有逃脱蔡京的观察,心头不由大悔,早知如此,他又何必和蔡攸混在一起,一心一意在其他方面多多争取出彩不是更好么?所幸没有造成什么无法弥补的后果,否则就真的要后悔一辈子了。蔡京的意思已经相当明显,也就是说,这位当朝首相想要自己成为他的谋士,这种信任又岂是等闲?

望着叶梦得离去的身影,蔡京露出了一丝自得的微笑,这才转头低喝道:“攸儿,你出来吧。”

只见靠墙的一处书柜的帘子突然被拉开了,露出了里头一个三尺见方的小天地,虽然只有一桌一椅,但也是俨然自成一体。蔡攸低头从里面走出,行至父亲跟前略一躬身,这才问道:“爹,你刚才为什么不把话点透?”

“有那个必要么?”蔡京点头示意儿子坐下,这才好整以暇地断起茶杯轻品了一口,“以叶少蕴的聪明,早就听懂了我的话,响鼓不用重锤,分寸到了也就行了。他的聪明乃是天成,所以借重可以,想要牢牢把住则未必能够。若是理想,我能用他十年就相当不易了。”

“以爹的智慧手段,又何惧于他?”

“攸儿,你还是不懂。”蔡京放下茶盏,原本眯缝着的眼睛突然放出了炯炯神采。“自古以来,能握权者并不在其手段或者心智,最重要的只有两个字,那就是机缘。任凭你再有鸿鹄之志,任凭你有文武韬略,倘若不得机缘,照样是郁郁而终。如今高伯章和严均达便深得机缘两字三味,尤其是高伯章,自官家稚龄时便随侍在侧,此种信任岂是等闲人能够比拟的?沧海桑田世事变迁,也许我会起起落落,但我可以担保,只要官家在位一日,高伯章便一定会荣宠不衰!所以,我才会答应将你妹妹许配给高傑,否则我堂堂宰辅若是说蕊儿已经许人,官家抑或崇恩宫太后还能硬来不成?”

见蔡攸听得仔细,蔡京不由更加觉得长子近来变了许多,心中自是满意,话头顿时止不住了。“你别看叶少蕴如今官位不显,须知我只不过荐了他一次,给了他一次单独面圣的机会,能够由此投了圣上的缘法而得加官,这就是他的本事,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做到这一点的。他还年轻,二十年后,我兴许早就卸下了权柄,而谁能担保他不会进位宰辅?”

“爹,我明白了。”蔡攸终于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怪不得叔父说,爹向来是心机莫测城府如海。”

蔡京闻言不禁莞尔:“那是你叔父谬赞而已。对了,我听说昨日你也见到了圣上?”

“没错。”蔡攸自得地一笑,“圣上勉励了我一番,说是明年便赐我进士出身,重新授官。”

“进士出身么?”蔡京却没有露出多少喜色,略一沉吟方才点了点头,“这是绝大的恩典,如今有出身和无出身在仕途上的际遇大相径庭,想来是官家不欲你在仕途上多受磨折。这在荫补进身的子弟中也是特例,所以你得谨言慎行一些,毕竟,对于旁人而言,蒙赐同进士出身已经是莫大的荣耀了。”

“爹放心,我明白。”

待到蔡攸离去,蔡京的脸色却渐渐阴沉了下来。蔡攸颇得赵佶之心,对于他这个宰辅来说当然没什么不好,毕竟,天底下没有父母不希望儿子能够出人头地的。只是,如今朝堂上的格局颇有变幻莫测的感觉,他不可不未雨绸缪,为蔡攸准备好一条向上的道路。除此之外,蔡攸的另一句话也让他陡地起了疑忌之心。

心机莫测城府如海?这种话从蔡卞口中说出来,又岂能用常理衡量。他心知肚明,自己虽然与蔡卞同年中进士,但于仕途却远不及这个弟弟平坦。当年蔡卞官拜尚书左丞的时候,他还是靠了蔡卞的引荐之力方才进翰林学士承旨,之后又因赵佶登基而受牵连,结果一遇机缘反而一举占了上风,蔡卞反而是因为他的缘故而重回中枢。如此看来,他这个少年得志的弟弟绝不满意仅仅止于枢相。

他轻轻地用手指叩击着桌面,脸上显露出了几分犹豫。原本想方设法调回蔡卞的目的是为了加强自己的实力,现在看来却不见得是一步好棋。高蔡两家的联姻大大缓和了他和高俅之前的紧张关系,而高俅也似乎没有翻旧帐的意思,照这样的情势看来,两人之间的平衡至少可以维持一段不短的时间,反而是那些曾经寄予厚望的自己人成了拖后腿的。

“西北那边应该快要开始了,咦……”

蔡京霍地站了起来,终于想到了一个忽略的关键。当初自己还闲置在京的时候,童贯便曾经来此地通风报信,怎么这一次去西北除了官面上的往来却没有私相拜访?自己已经在王厚的任用上落后了高俅一步,在西军中间更是没有多少影响力,怎么会忘记了童贯这个棋子?一瞬间,他只觉得心头一阵焦躁,旋即高声唤道:“来人!”

唤来府中门房详细盘问了一番之后,他方才得知童贯离京之前确实来过,恰逢自己阖府前去上清宫上香,结果竟然错过了。事到如今,他也懒得多加训斥,叫来管家吩咐了几句之后便再次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了书房之中。以童贯从前的为人来看,一次扑空算不了什么,可为什么此人没有再度登门?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他徐徐站了起来,缓步走到窗前,长长叹息了一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直到真正坐上这个炙手可热的位子,他方才感觉到步履维艰。大宋朝的宰辅鲜少有坐上十年八年的,一旦有任何变动,宰辅不是为人弹劾去职便是自己请郡在外,别看他如今似乎一言九鼎,不过是因为还受到官家的信任罢了。以他的睿智尚且看不透前路,又何况是别人?

第二十三章 南北挥师击湟州

崇宁二年六月,熙州的上空弥漫着浓重的战争阴云。在一系列的军令调动下,这里已经汇集了十万兵力,而在临时的经略司公署中,一众将领正在日夜商议着进兵路线。

“如今我军已经数倍于羌人,所以没必要用什么迂回分兵之计,不若以这近十万兵马直扑湟中,羌人必定难挡锋芒!”

“没错,以强势直捣黄龙,这才能给羌人最大震慑!”

“只要一举拔了湟中,羌人必定会惶惶难以终日,接下来的仗也就好打了!”

望着底下几乎全都认为该以全军挥师湟中的各部将领,王厚却是面沉如水一言不发。面前的那幅地图和沙盘他已经不知道研究过多少次,因此并不赞同诸将的盲目乐观情绪。他瞟了一眼一旁的童贯,见其丝毫没有赞成或反对的意思,只能轻咳了一声。此时,各式各样的议论声立时嘎然而止。

“羌人的凭恃不过是巴金、把拶之险,而又挟大河之阻,所以才能分兵死守对抗我军。若是不能一举克复湟中,那么,等到青唐诸部兵马相继而至,西夏党项人再伸出援手,情势就难以控制了。依我看来,分兵为二才是上上之策,以主力自南路由安乡关西进,攻其正面;而派另一军由北路出京玉关,攻湟州背面,则羌人腹背受敌,必定难以抵挡。”

此话一出,众将不由面面相觑,觉得颇有道理的人不少,但仍有人心中不服。须知王厚此前受诏命可临机专断,等闲将领并无反驳之权,因此不免有人瞟着童贯,希望这个监军能够提出反对。

童贯此时却颇有犹豫,他不是那种不懂军事的内侍,深知此事事关重大,所以一时之间反而难以下决断。他身负监军之责,理论上虽然不能干预主将之命,但历来大宋用宦官监军,其实不少军策都能看见他们指手画脚的影子,所谓的“参赞”之权还是有的。权衡良久,他仍旧觉得不管哪一种进兵方式都有风险,脸上犹疑之色愈加浓烈。

王厚见状沉吟片刻,随即借故离开,一个人伫立在了院中仰首望天,不多时,童贯竟也跟了出来。除了王厚的几个心腹亲兵之外,院中别无外人,因此两人自可无所顾忌。

“王帅,并非我一味迟疑未决,只是……”

王厚倏然转过身子,异常坚定地开口说道:“道夫,兵贵神速,如今我大军齐集熙州,想必早已为羌人所知,所以数日之内必须要进兵。此计我早已盘算良久,针对的正是地形和敌兵布置,你无须过疑。”

“王帅,此战圣上寄予厚望,绝对是许胜不许败,你真有十分把握?”

王厚自信地一笑,重重点了点头:“只要依我之计行事,此战必胜!”

童贯突然收起了满脸的凝重之色,哈哈大笑道,“有王帅这句话,那我就放心了!事不宜迟,王帅便早下军令吧!”

见到主帅和监军满面春风地回转来,众将心知肚明两人之间再无分歧,分兵合击之策势在必行。他们也都是经历过沙场酣战的将领,既知军令没有转圜余地,不免便盼望起自己的角色来。要知道,同是大胜,却可能因为担当责任不同而军功不同,自然是谁都想一举得到大功。

王厚正要宣布诸将任命的时候,外间突然响起了一阵喧哗。恼怒之下,他不由霍地站了起来,随即示意身边的姚平仲去看个究竟。不一会儿,姚平仲便匆匆奔了进来,朗声禀报道:“王帅,圣上有信使带信给监军!”

一句话说得在场众人全都愣了,童贯和王厚打了个招呼,慌忙迎了出去。大约一刻钟工夫,他方才泰然自若地回到了房中,欣然笑道:“各位不必多心,圣上希望我等旗开得胜,并允诺攻下湟州后便犒赏三军!”

王厚方才释然,立刻公布了一系列军令。他自己和童贯率主力近八万自南路由安乡关西进,至于负责出京玉关夹击的则是统制高永年,由权知兰州姚师闵佐之,所辖兰、岷州、通远军汉蕃兵马两万。

十七日,童贯率前军自安乡关抵达巴金岭。扼守巴金岭的乃是多罗巴的三个儿子。而岭上的巴金城四面皆天堑,道路险狭,正是易守难攻的坚城。然而,最最蹊跷的是,此时的巴金城竟是城门大开,甚至依稀可见里头走动的人影。

童贯还是第一次真正经历这样的大阵仗,见此情景不免疑心。然而,不等他下令停止前行谨慎行事,一旁的两位偏将禁不住那巨大的诱惑,竟是争先恐后地带领本部军马上前,意图立下头功,成为第一个攻入巴金城的人。

“坏了!”

正如同童贯这句气急败坏的骂声一样,偏将辛叔詹、安永国果然遭遇了早有预备的羌人迎击。当成百上千的宋军齐齐挤上了那条狭窄的通路时,城门处突然涌出了大批羌军,先是一阵密密麻麻的箭雨,然后便是居高临下地砍杀,一时间,场面极其混乱。

一个多时辰后,力图争功的宋军终于败退了下来,安永国堕入山壑而死,而辛叔詹则引败兵而回,满面羞惭自不必说。正当童贯准备下令大军迎击那些想要趁势追击的羌人时,天上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两边只好双双收兵。这一日,宋军折损兵力数百,最重要的是挫了锐气和锋芒,这自然让第一次拿到了前阵指挥之权的童贯大为气恼。

翌日,两军再次对峙,羌人占地利之优,于城前宽广处排兵布阵,更将战鼓擂得震天响,其间还在城两侧的地势高处摇动旌旗,远远望去尽是人头,竟有不计其数的感觉。童贯不敢轻易进兵,正欲下令以轻骑试探,后队突然传来消息,王厚的主力终于到了。

得到这个消息,宋军上下自然是大为兴奋,而原本趾高气昂的羌人则颇感气馁。任是他们之前准备充足,当看到那浩浩荡荡的大军和帅旗时,也忍不住色变。驻守巴金岭上坚城的总共不过上万人马,而如今王厚主力齐集之后超过八万,除了以地利硬抗之外别无他法。

“王帅!”

童贯于马上颔首示意,指着远处的诸羌酋头道:“这些人硬是抗拒天兵,若是以大军强攻,不免会有所损失,是不是要派人劝降?”

“也好,我亲自去吧!”

童贯闻言吓了一跳,满脸的不可思议:“王帅乃是主将,岂可亲身犯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那些羌人自恃胆大,我中原男儿也不是胆小的!”王厚傲然撂下一句话,竟一声令下策马上前,单骑冲到了己方的最前列。

“本帅乃大宋洮西安抚使王厚,尔等聚众反叛,原本罪不容恕,若是迷途知返不再抵抗,本帅可上书圣上免去尔等罪责,更可另行加封。若是尔等执迷不悟,大军进处化为齑粉时,就怨不得本帅了!”

由于大宋数万军马瞬息间鸦雀无声,两军相隔又不过数百米,因此王厚的声音虽然不算太响亮,却依然传入了对面阵中,顿时引起了阵阵喧哗。不久之后,一声大喝下,羌人的队列也顿时分了开来,策马上前的是一个高大勇猛的汉子,声音异常嚣张。

“大宋军马不过如此,昨天我们才不过出动了几十个人,就杀得你们那些军队……那个屁滚尿流!”羌族大汉满脸的鄙夷不屑,傲然喝道,“来人哪,将那个人头悬挂起来!”众目睽睽之下,羌人中竖起了一根高高的旗杆,上头正悬挂着一颗狰狞的人头,正是昨日摔落山崖的安永国。就在宋军大哗之际,他又高声嚷嚷道:“你们尽管来,到时候,我们会把你们的人头全部挂在旗杆上,哈哈哈!”此时,羌人大军一阵骚动,竟是齐齐杀上前来。

王厚勃然大怒,一声令下,身后弓弩手立刻万箭齐发,箭矢如暴雨一般向敌阵落去。在留下近百具尸体之后,羌人自知难以力敌,不得不稍稍退却。

王厚从阵前退下之后便眉头紧锁地对童贯说道:“羌人占据地利,这样下去越拖越久不是办法!”

童贯也觉得心急如焚,算算时间,大军在此绝不能耽搁太久,否则就会令高永年的兵马成为孤军,损失将难以估量。一时情急下,他不由脱口而出道:“不若另遣精兵从旁侧击或是直击敌后,也许能收奇效?”

“好!”王厚眼睛一亮,立刻赞同地点了点头,随即唤来偏将邹胜,面授机宜后便令其率精兵脱离本队,自己则依旧喝令大军掩杀。厮杀了一个多时辰后,两军都有些疲累,不免双双向后稍退。正在此时,羌人后队突然大乱,军旗飘扬处,隐约可见一个宋字。

“是时候了!”

王厚大为振奋地传下军令,大军立刻重振旗鼓向前进军,不多时就将羌人四面围住。激战一上午之后,巴金城守军近万几乎全军覆没,多罗巴长子次子阿令结、厮鐸麻令被杀,而幼子阿蒙则被箭射中眼睛而侥幸逃脱。多罗巴虽然率众来援,但当得知败讯时也只得率众退兵。不到正午,王厚大军成功克复巴金城,而后一举斩杀羌族强硬派首领百余人,至此四方惧怕纷纷前来归降。

十九日,王厚乘势进克瓦吹寨。北路高永年军亦相继攻克通川堡、把拶宗城。二十二日,南北两路军终于会师围湟州,湟州之战进入了最后倒计时。

第二十四章 血肉之躯困坚城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

自古以来,据坚城而抗强兵的例子不知凡几。以大军攻城,虽数倍于守军,即便能够攻下往往也是损失惨重,那些在坚城之下碰得头破血流的名将更是比比皆是。所以宋军虽号称十万之众,却始终对湟州围而不打。自主帅以下,人人都希望能够兵不血刃地得到湟州,所以屡屡派人劝降,却一直都没有收到什么好效果。

帅帐之内,一众将领死死盯着沙盘中的湟州,人人都几乎恨不得将其吞下去。十几日内连克险关,眼看功劳唾手可得,谁料湟州这块硬骨头却不是那么好吃的,当然谁都咽不下这口气。可是,要他们真的把那些精锐全都放在攻城上,又谁都不愿意,情况便僵持了下来。

“报——”

一个洪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恍过神来的王厚立刻厉声喝道:“进来!”

一个亲兵匆匆奔入,在案前几步单膝跪下禀报道:“适才湟州城内旗杆上突然出现了三颗人头,遣人打探后得知,酋首丹波秃令结将所有主张开城投降的人全都关了起来,并将最为坚决的三个人斩首示众,誓言不降!”

王厚闻言脸色更加阴沉,座中诸将也同时面面相觑。既然湟州如今的主事者如此坚决,那事情便没有什么余地了,只剩下攻城这一途。前时他们虽然也各执一面攻过城,但那只是虚张声势雷声大雨点小,扔下几十具尸体便草草收兵,如今若真的要攻城,损失肯定是非同小可。

“王帅,不如去城南山一观城中景况。”童贯见众将尽皆脸色严肃,便出言建议道,“你我于城南山居高临下,看清楚城中状况后便派诸将攻城,届时看战况再作其他计较。”

王厚百般无奈,便只得点头应允,随即和童贯带着数百亲军以及各将领上了城南山。俯瞰城中,只见四面城墙都立满了全副武装的羌人,城墙下还有民夫不计其数,显然所谓力抗到底并不是虚言。见此情景,王厚不得不下定了决心,分遣众将各守一方防备援兵之后,便命令从四面攻城。

比起先前几次佯攻,这一次攻城才是货真价实的较量。那高入城头的云梯上,一批又一批宋军前赴后继地向上爬,而擂石滚油劲箭则自城墙上狠狠地压了下来,每一刻都有军士的尸体坠于城下,不时有云梯被人从高处推倒,场面极其惨烈。

“报,北面宗水桥出现羌人援军!”

“什么?”王厚闻言勃然色变,须知湟州如今三面被围,唯有北面宗水桥后因为还有另一座小城为羌人据守,一旦耗日持久,则羌人可从青唐来援,这也是王厚为什么急着攻城的最大原因。现如今才刚刚攻城便有援军来临,一旦拖延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日暮时分,在羌人战意高涨的情况下,攻城依旧徒劳无功,依次退下来的众将在清点损伤后全都感到异常心痛。仅是这一日的攻城便折损军士千余人,伤者更不计其数,倘若再这样继续下去,损失还会更大。一番计议之下,众人便齐齐来见王厚,希望能够暂缓攻城。

“王帅,羌人刚刚得到援兵支持,而我军攻城日久不免精疲力竭。如今既然湟州被围,不如暂时收拢军队缓缓图之。”

“不行!”王厚拒绝得异常干脆,他目视着四周神色各异的将领,一字一句地道,“青唐一带乃是羌人世居之地,他们占了天时地利,我军最多只占了一个人和。大军深入到湟州腹地,也就是进入了绝地,倘若不能尽快攻下湟州,一旦青唐王子谿赊罗撒率大军来援,据宗水桥而守,这场仗至少得拖上几个月!既然不能力敌便须以智取,尔等不思对策,反而意欲暂缓攻城,可对得起圣上信任?若再敢妄言者,定斩不赦!谁若是第一个攻入湟州,我必定和监军一起上书保举,定他此次头功!哪怕是一介军士,也可封妻荫子!”

他为主帅以来还是第一次如此疾言厉色,众将中颇有他的旧日同僚,此时也同样觉得噤若寒蝉,但满脸兴奋的也不在少数。待一众将领退去之后,童贯方才的镇定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忧心忡忡地问道:“王帅,攻城确实难免损伤,若是诸将今夜不肯用命,那又该当如何?”

“监军不必担心,他们的心思我清楚得很。”王厚也收起了脸上的厉色,似笑非笑地道,“他们不过是希冀立功又担心麾下精锐士卒损伤过大,所以才会显得畏首畏尾。我以重赏厚爵激励,他们必定人人奋勇争先!先前打巴金城的时候就有人因为争功而中伏,现在第一个攻入湟州这么大的功劳,我就不相信他们还能耐得住性子!你等着看吧,重赏之内必有勇夫!”

正如王厚所说,夜晚再攻城时,整个宋军立刻爆发出一种异常强大的气势,自统军将领乃至寻常士卒,人人的眼睛里都闪烁着一种嗜血的红光,而这一点尤其在头一拨三千死士攻城的时候完全显露了出来。和前一日一样,在连绵不断的石块砸击之下,从云梯上坠落的人依旧不计其数,只是这一次军士们的表现却大相径庭。但有一口气在,这些人便会从地上爬起来再度奋勇向上,再砸下来再上,城头上四处可见头破血流血染战袍而依旧悍勇杀敌的勇士。杀得兴起时,竟有伤兵不管不顾地抱着羌兵自城头一起落下,一时羌人尽皆胆寒。

“谁说我大宋男儿没有胆色!”王厚远望战况,不觉豪气大发。见东面城头宋军渐渐稀少,他突然大喝道,“本帅麾下可有勇士愿意带五百死士攻东面城墙?”这一问之下,顿时全场皆惊,须知王厚身边的亲兵几乎都是赵佶御口赐下,一多半都是带着武官品级的亲贵子弟,不少只是希望借机拿一笔军功以供他日升职。若是真的效勇夫之举去攻城作战,那不是把自己的小命往里头填么?

一声之下无人应答,王厚不由心中冷笑,但他城府如今已非当年可比,正欲转过话头,耳畔便传来了一个洪亮的声音。

“属下愿往!”

王厚定睛一看,见是姚平仲,心底不由犯起了踌躇。要是别人也就罢了,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自己还颇有点欣赏的小子?他王厚如今能够为洮帅,都是出自高俅的举荐,而姚平仲显然是高俅的心腹,倘若出了什么事情,自己拿什么交待,而且姚家岂不是要忌恨上了自己?

“希晏,攻城乃是九死一生的勾当,你真的愿往?”说实话,此时他颇希望姚平仲能够借机知难而退。

姚平仲已经被战阵上的情景激起了心中血性,此时毫不犹豫地答道:“属下不想堕了关中姚氏的威名,请王帅允准属下所求!”

“好!”王厚的倔脾气也上来了,重重点了点头,“本帅便给你一营五百人,来人,带他下去重新整装!”

“多谢王帅!”姚平仲闻言大喜过望,连忙跟着另一个中年亲兵匆匆奔了下去。

“看来,我大宋的武将还是后继有人的!”若有所思地嘀咕了一句之后,王厚神情大振,回头厉声下令道,“随本帅移步阵前!”

主帅遣心腹亲兵出阵并亲自莅临阵前,这个消息几乎是以飞一般的速度在整个军中传播了开来。火把和帅旗到处,人人皆是忘情呼喊,一时间士气大振。而装束停当的姚平仲在到达己方阵营的第一刻,迎来的便是麾下士卒们的高声欢呼。这些人身上清楚可见战火的痕迹,很显然,他们都是今日早先经历过攻城之战的幸存者,而晚间重临险境,竟无一人露出惧色。须知他们此次的主将不是别人,正是那威名慑关中的二姚后人!

咚,咚,咚——

震天的战鼓声响彻原野,只见阵前正中处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座高达十余丈的木质高台,其上火把重重,并高悬牛皮战鼓一面,而在上头奋力击鼓的,赫然是主帅王厚。在那令人血脉贲张的战鼓声激励下,新换上的一拨攻城军齐齐呐喊一声,飞一般地朝城墙冲了过去。

城墙上的羌人也已经杀红了眼睛,仅仅是一个大白天,他们已经不知道杀退了几拨进攻,也不知留下了多少宋人的性命。预先准备好的滚石檑木已经全都用光了,如今民夫送上来的都是从民宅上拆下来的砖石瓦片,所幸箭矢还能供应的上,否则他们早就难以坚持下去了。在寻常士兵奋勇杀敌的同时,一些将领却已经露出了深深的恐惧之色。大宋和羌人的大战这并不是第一场,可是,他们从来没有如今这种深入骨髓的战栗感。倘若再顽抗下去,难免真的如大宋主帅的劝降书说的那样,举城上下全部化作齑粉。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这是萦绕在不少羌人酋头心中的念头,他们当初之所以会依附于青唐王子谿赊罗撒的麾下,不过是因为他的强大,不过是因为他能够为他们带来保障。如今,没有得到半点好处却迎来了大宋强兵,丹波秃令结又顽固不化,谁也没有义务为这样一位头领死战到底。

第二十五章 出奇兵火烧宗水

“王帅!一味强攻恐怕不是法子!”

童贯匆匆上了高台,见已经有军士接替王厚擂鼓,立刻上前提出了异议。“如今将士虽然拚死用命,但羌人占了地利,万一今夜再不能攻下来……”

“今夜湟州必下!”王厚毅然决然地吐出一句话,这才向童贯点了点头,“监军放心,我已经有了计策。之所以让大军拚死攻城,正是为了让羌人不及防备奇兵!”

童贯只觉眼前一亮,但仍旧有些不可思议:“奇兵?”

王厚露出了一丝微笑,随即大喝道:“王用何在?”

“末将在!”

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将领闻声而出,快步上前行了一个军礼:“不知王帅有何吩咐!”

“今次长途奔袭,一直没有你上阵的机会,想必你早就耐不住性子了!”王厚含笑看着这个骁勇爱将,心中异常满意。王用麾下有三千精锐骑兵,合六指挥的军力,他一直按捺不动,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刻使用这支骑兵,如今看来,时候已经到了。“王用听令!”

王用连忙退后了两步俯首听令,待听完军令之后,他不禁喜上眉梢,狠狠握紧了右手。要是成功,他的功劳远比第一个攻入城中的将领更大,这真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

“王帅放心,末将此去必定成功,若有差池,甘受军法处置!”他重重一点头,又再次行了一个军礼,转身急急忙忙地去了。不多时,底下便传来了集合队伍的号角声。

此时,率兵攻城的姚平仲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他头一次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战矢不绝人命如草芥。几个刚刚还在身边一同杀敌的袍泽,转眼间便化作了城下的一具具尸体,而他的战袍也早已看不出了本色。仅仅是他率众攻城东面一侧墙头的这段时间里,他便三次攻上城头,每次却都为羌人迫下城去,饶是他再气急败坏,一时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在友军替下他这一拨人之后,他情不自禁地躺倒在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喉咙中满是火烧火燎的感觉,可是,他却一点都不想喝水,只想让胸中那把火继续燃烧下去。良久,他终于勉强爬了起来,喝令麾下军士集结。清点人数之后,他不由黯然神伤,只不到一个时辰,五百军士便少了一百五十余人,剩下的也是精疲力竭,几乎个个带伤。

“姚指挥!”

听到这一声叫唤,姚平仲不由愕然,举头见是和自己一同攻上城头的一个都头,便摇头解释道:“我只是受命带队攻城,并不是指挥!”

“不管怎么说,姚大人冲杀在最前面,在我们这些人眼中,你就和指挥差不多!”那军士指着身旁的战友,深深叹了一口气,“我们这些人被选出来,是因为大家的建制都被打散了,我这一边的秦指挥和两个虞候全都战死,而他们也差不多。本来我们还担心上头派一个不着三不着四的将领下来,哪知道竟摊到了关中姚家的人!这下可好,将来都有盼头了!”此话一出,周围的其他军士也纷纷附和了起来。